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褻瀆君王的柏楊
Alain:最近你正在把一位十一世紀史學家司馬光的作品《資治通鑑》譯成現代中文,這是否代表你作家事業的轉捩點?
柏楊:沒有。但讀者較喜歡後種形式的作品。我想以我深感興趣的主題而言——如嘲諷人性的愚蠢、自大和虛偽,雜文的形式可能較為適合。短篇小說以篇幅短小取勝,所以重要的意思要直截了當的寫出來,不能贅述多餘的細節或微妙的心理狀況,這類描述可能把某個人物的複雜性格襯托得更完滿,但最後卻把重要的主題在次要角色的描述中淡化了。
Alain:你認為台灣的人自由?抑大陸的人自由?
Alain:你在獄中的日子是怎樣度過的?對和-圖-書你來說,最難受的事是什麼?
柏楊:沒有。台灣的監獄和大陸的不一樣。幸好在台灣,一旦刑期被宣判後,犯人便得到某種安寧。原則上,他們不會再折磨你。不過,我服刑期滿後,卻重新體驗到恐怖。雖然我從獄中被釋放出來,但他們卻一直把我軟禁在綠島。在軟禁期間,我一度完全放棄重獲自由的希望,那時候的生活的確可怕,我甚至沒有可談話的對象,每天都在等待、焦慮中度過。最後,我還是走出來了,這得感謝美國卡特總統及他的人權政策。
對蔣介石來說,這是大逆不道的行為,他正準備立他的兒子為繼承人。柏楊雖不斷為自己辯護,但仍不能避免被判入獄八年的命運。他一直被關在綠島,一九七七年才獲釋放。
古代hetubook.com•com作品中,有許多是很了不起的,但是,對大部份的人來說,文言文太困難了,他們看不懂,所以,我決定把司馬光《資治通鑑》譯成現代語文。這本史書上起公元前四〇三年,下迄公元後九五九年。翻譯也是一種創作,翻譯司馬光的作品,樂趣絕不下於我寫自己的雜文。
柏楊:開始和結束時最難受。開始時,我以為這只是一場誤會,他們可能做事太積極、抓錯了人。很久之後,我才頓然領悟,這是上面要重重懲罰我的思想過於獨立。當時,我非常害怕從此湮滅,尤其審問時所用的刑求十分可怕,他們不斷拷打我、折磨我,迫使我供出我不曾犯過的罪。後來我的腿被打斷了,他們送我入醫院,在那裡,我受到不錯的待遇,因此,我又開始懷著希望。我對自己說:「既然他們和-圖-書要醫治我,那就是說明他們要保留我的性命。」當我獲悉我的判決時,即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在獄中,我很快便適應生活,習慣被隔離的感覺,和物質的缺乏,以及飢餓等等。
柏楊:我至今仍不太清楚,可能是,可能我不會再寫小說或雜文。自我入獄後,我對歷史的興趣增加了許多,我覺得歷史著作並不是次要的文學類別,同時我覺得,在台灣,歷史該擔當非常重要的角色,年輕一代正面對著文化脫離的危險,他們應重新發現文化的重要性,及經典作品中的人文精神。當然,他們也應該知道古代中國統治階層是如何的腐敗。
台灣和其他東南亞國家,從美國輸入的,只是人家的「低級文化」。只要翻開報紙看看,現在台北戲院上映的美國片,尤其那些場場爆滿的影片,便瞭解我的意思,這些都只hetubook.com.com是乙級電影,我們並不需要接受這種文化。
Alain:入獄後他們有沒有繼續審問你?你有沒有被迫向獄吏表白你的「壞思想」,被迫經常作「自我批判」?
⊙訪問者Alain Peyraube先生、翻譯者梁其姿小姐。
Alain:短篇小說和諷刺性雜文,在你作品中佔有重要的位置。你對這兩種表現形式,是否有特別的偏好?
柏楊:我絕對不是一個反西方主義者,我只是反對那些暴發戶趕時髦的對美國的崇拜,這種人在台灣十分多。但並不等於說凡進入台灣的西方道德,及文化價值都應該被摒除。
柏楊,本名郭衣洞,無疑的是台灣最具代表性作家之一。他m.hetubook•com•com於一九二〇年生於河南省開封縣,一九四九年離開中國大陸到台灣。在台灣,他很快便以尖銳的文學風格、幽默感和不饒人的諷刺筆調,聞名於文學界。一九六七年,柏楊翻譯一系列「大力水手」漫畫,其中有描述父子二人在孤島上競選總統的故事。
⊙文載一九八四年六月八日巴黎《世界日報》。
柏楊:當然是在台灣的人。最近我聽到關於大陸的各種現象,都是令人沮喪的。如果我身在北京,一定還在獄中,可能我會在某些曇花一現的「自由化」運動中被釋放,這類運動每十年、二十年便重複一遍。不過,很快的,我會重新被關進勞改營裡去。因為到了我這把年紀,絕不折腰。
Alain:你某些反西方主題,是否啟發自這種「文化脫離」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