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內明之學
二十、知所先後的知性
現在最重要的,仍然先要回轉到知性之「知」的問題上去。前面我們提過當嬰兒初生的時候,本來就具備有先天而來的「知」性,但他經常處於一種安穩的狀態中,自有一種明暗不分、恍恍惚惚的境界。當然不是成人以後那樣已經形成意識,能夠分別是非好惡的作用。換言之,嬰兒在成長過程中。腦門的頭骨合攏,也就是醫學所說的囟門嚴封以後,受到成人生活動作的影響,以及眼見、耳聞,有關外界環境等等的薰習作用。那個自我與生俱來知性的「知」,就會分化演變,形成後天的意識,並且具有思想的知覺作用,同時又具有觸受的感覺作用。由於知覺和感覺兩種作用交織,便形成有了意識思想以後的「所知」性。
在我們上古以來的傳統文化中,周、秦之先,諸侯各國的文字語言尚未完全統一,因此,對於這個與生命俱來的「能知」的「知」,用處不同,所用的文字符號也就各有不同。有的叫它是「神」,有的叫它是「靈」,有的叫它是「思」。甚至,如漢、魏以後,翻譯佛學,又叫它是「智」,或者,乾脆用梵文音譯。叫它是「般若」。例如我們的上佔史上描述老祖宗黃帝軒轅,便有「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聰明」的記載。所謂「生而神靈」就是說他具有生而「知」之的天才。這裡是把神和靈兩個字合起來用的。如果我們再向中國古代的科學書中去瞭解,那就必須要向黃帝《內經》去求證了。不過,我說的是中國古代科學,與現代科學各有邏輯範疇的不同。《內經》也可以說是中國古代的醫理學、生命學、生物學等等的始祖。
「生而神靈」參《內經》
和*圖*書
胎兒是否有「知」?
其實,當嬰兒住胎的時候,是已經有知的。不過,人們卻將胎兒的這種「知」性,叫他是本能反應,或是生理反應而已。當嬰兒出生以後,這個知性,似乎遠不及生理的物理反應明顯,換言之,不及感覺作用的明顯。這是因在嬰兒初生及其成長階段,後天知性的意識分別作用,尚未成長熟習,所以他的所「知」性,只偏重在生理物理的感覺狀態上發生作用。如餓了、痛了,或不舒服時,就會哭。其實,知道有感覺,也可以說感覺知道了,都是知性的所「知」之作用。只是我們成人,把純屬於思想、思維的作用,叫做「知性」,萇全只把知性的比較善良面的,叫它是「理性」。把屬於感官及其神經作用的生理反應,叫做「感覺」。在感覺的時候,如果起了辨識的作用,就叫「知覺」。在感覺或知覺的過程中,同時又起了所謂七情六慾等作用,這種一時的心情狀態就叫作「情緒」,這種情緒持續較長的時間,就叫作「感情」。不論是一時的情緒,或較持久的感情(現代人又叫做「感性」),經年累月累積下來,又形成了每個人的習性,而成為人格的一部分。這些複雜細微的各種心理狀態,其實,都是涉及廣義的「知」的一個妙用。
如果要再深一層研究探討,那麼,一切生物中的動物,是有知性的嗎?答案,有的。只是和人類的知性相比較,在許多種生物類中,它在知性的作用上,佔有多少成分的差異而已。所以說一切具有靈知之性的,便叫做「眾生」,這個名稱,最初出於《莊子》,後來翻譯佛學,被久借而不歸了,似乎變成佛學所獨創的專有名
m.hetubook.com.com稱。那麼,例如細菌、微生物、植物等,也都有知性的嗎?答案:這個很難說。照現在科學的分類,這些只有生生不已的功能作用,是屬於化學物理的作用;但如再向上細推,自然物理的化合,生生不已,它是一種形而上本體功能的生知,或是感知,待將來科學與哲學重新會合時再說吧!
王陽明如何「致知」?
明辨「能知」與「所知」
好了!我們自賣風騷,在這裡大吹大擂,亂扯到自然科學的問題上去,那會把專學科學的人們笑掉大牙的。但我們為什麼會在講到「致知格物」的時候,牽扯到這些問題呢?
《內經》從唯物觀點開始,說到人的生命生化的作用,提到黃帝問歧伯:
現在先由「知」這個字說起。當然囉!「知」,就是人性本有能知道的知覺作用。如果只當作這樣理解,那「知」的作用,也夠下上是什麼「眾妙之門」了。我們照現代的習慣,用研究科學的分析探討來說,例如一個嬰兒,當他在胎兒的階段,你說是有知?還是無知?這也正是現代生物學與醫學所追尋的問題,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真正確切的定論。
現在再從「明明德」開始,一路下來,由「知止」直到「慮而後能得」一節,我們把它暫且歸到個人自利的「內明」修養,而達到自立的「明明德」。每一個進步的程序,都有它的境界和實效。現在又忽然來一個峰迴路轉,把「明明德」推廣到「齊家、治國、平天下」上去。也等於說,把它推展到「在親民」的作為上去,倒也順理成章,言之有理。但指標擺得那樣高,目標又那麼大,卻又把它的中心重點,緊箍在個人學養的「誠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正心、修身」的範圍。
這就好像要你出來試一下身手,去做一番「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事業,卻又要你稱量一下自己,是否自己的學養已經達到真正「誠意、正心、修身」的標準呢?這豈不像叫一個人已經躍馬揮鞭,正要揚長而去,他卻又來當頭潑你一桶冰水,使你只好兜轉馬頭,趕快回家去抱枕頭,靜思反省一番嗎?
這個「所知」性的「知」,足我們姑且把它劃了一道界限。另把那先天與生俱來的本能知性的「知」(並沒有加上後天成長以後,所知分別的善惡是非等的習染),叫它是「能知」的「知」。這也就跟王陽明取用《大學》、《孟子》的說法,所謂「良知」、「良能」的「能知」相同。但這裡所說的這個能知,是限於人類有這個現實生命的階段。是從生為嬰兒開始,本自俱有知性而命名的「能知」之「知」。並不概括最初的原始生命,如哲學所說的形而上本體功能的「知」。這點必須要特別交代明白,因為我們現在不是在講形而上學的本體論。
第一,大家要知道,在八九十年前,即將推翻滿清的時期。也是中華民族大革命的前期,由西方學術源源而來,輸入東方的時候,我們同時通過日本,翻譯西方丈明中自然科學的知識。當初,便把自然科學叫作「格致」之學。這個譯名,就是取自《大學》的「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的字義而來的。所以我們在講解的推理過程中,也不知不覺地牽扯到了。
要你沉思反省,那也可以,但他又再出一個難題,告訴你說,你要做到真正的「誠意、正心、修身」嗎?
在這裡要注意,他提到神的「獨存」、「獨見」、「獨明」三個要點,與《大學和圖書》後面所說的「慎獨」最關重要。
總之,我們首先引用了這些資料,就是要你明白這些道理,它與「致知」格物的「知至」,都有極重要的關係。
思則心有所存,神有所歸,正氣留而不行,故氣結矣。
第二,大家要知道明代理學的大儒王陽明,他在少年時期,研究探討儒家的理學,好學深思,要想明白「致知在格物」的真義,便曾對著竹子,用心去格。竹子是物,用心對著竹子在格物,這不能說是不對吧!他是打起精神,用心不亂,專心致志去格竹子。不像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樣輕鬆瀟灑;也不像李白的「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那樣的閒情逸致。所以他格了不久,格到心胸發病了!因此,後來他才下一定論,「格物」的意思,是格去心中的物慾,並非是對著外物來硬格的。
那你必須要明白「致知」的「知」啊!你想要明白這個「致知」的「知」嗎?你必須「格物」了才可以啊!反過來說,你真能做到了「物格」,便對那個「知至」的「知」就一定明白了!明白了「知至」的「知」以後,你才知道當初由「知、止」到「慮、得」所明悟的「明德」之妙用,才能真止做到「誠意、正心、修身」品德,然後才可以有自知之明,可以知道自己立身處世的方向。那麼,「齊家」也好,「治國」也好,「平天下」也好;或是盡此畢生一世,高臥林泉,老死牖下也好,都可以無憾平生矣!但「物格知至」的「知」,以及與最初「知止而後有定」的「知」,是同?是異?卻不可籠統認定,此中大有文章啊!
「寒、暑、燥、濕、風、火,在人合之奈何?其於萬物,何以生化?」歧伯曰:「其在天為玄(指物理世界的本元)。在人為道。在地為化(物質的互相化合),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帝曰:「何謂神?」歧伯曰:「神乎神!耳不聞,目明心開而志先,慧然獨存,口弗能言,俱視獨見,視若昏,昭然獨明,若風吹雲。故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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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瞭解了這個與生俱來的「能知」之「知」,和後天意識形成以後的「所知」之「知」,那你再回轉來讀「大學之道」的開始,他首先所提出「知止而後能定」的「知」,是指人們從成人以後「所知」性的「知」開始修養,漸漸進修而達到「慮而後能得」的「明明德」的「內明」境界。他繼「慮而得」以後,既要開發「明明德」的「外用」、「親民」之學,耍想做到「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功,必須先要達到「誠意、正心、修身」的學養時,再又提出來「致知在格物」的「知」。它和「知止」的「知」效用不同。因此,就可以明白它有「能知」、「所知」的界別了。因為上古文字,習慣於簡化,以一字概括多重概念,屢見不鮮。倘使弄不清這個道理,那你讀古書古文如《大學》的「知」啊「知」的,一路知知到底,反而使我們越讀越不知其所以了!還不如不知的好。
那麼,這個「能知」、「所知」的「知」,它和我們能思想,能知覺的「知」,同是一個功能嗎?在所起的作用上,它有差別的效用,所以在辨別的名稱上,就有各種不同的名詞嗎?答案:你說對了。所以《大學》開始所提出的「知止」的「知」,到了後來便轉用「慮而後能得」的「慮」字,因為古文的「慮」,就是後世所用的「思」字。換言之,思慮的思,正是知性功能的前驅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