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勝利
第四章 絕地圈套
「我不該!」
死者的光劍從他鬆開的手指滑落。「我——我控制不住自己……」話還沒出口,他已經聽出這句謊言多麼空洞又輕易能戳破。
尤其是他完全沒勇氣往後看。
在天行者的眼中,杜酷只看見烈火。
「不會再提,正如我們永遠不需要提起這裡發生的事。」黑影和藹道:「我向來為你保密,不是嗎?」
「他的命運。」以防白卜庭沒聽僅,安納金補充一句:「將與我們相同。」歐比王依然昏迷,白卜庭在上方等候,肩負著救出兩位摯友的使命,安納金感到內心恢復平衡。面對壓力和危機,在孤立無援的困境中,他能夠集中精神,也別無選擇。
沙漠行星上的小奴隸、精於機械的小男孩?傳奇賽車手,唯一完成那種危險賽事的人類?不聽管教、活潑好動、愛惹麻煩、某位違大絕地大師的學徒?星際飛行員?
「約定的前提是你得先放了我。」白卜庭的嗓音冰冷得宛如虛無太空。「而不是你拿我當誘餌來殺害我的朋友。」
將軍椅後的觀景牆外綻放火花,是來襲導彈留下的螺旋形離子尾跡織成。戰艦的顫抖愛成連續不斷的震動,隨著導彈陸續命中而愈加劇烈。
看來歐比王的頭殼比這艘巡洋艦的內牆還硬一些。
杜酷驚恐地縮作一團,在內心深處仍抱有一線希望,希望自己猜錯、希望白卜庭沒背叛他,希望這一切仍按計畫進行——
他並非西帝真正的徒弟,他向來不是西斯大權的真正繼承人,他只是一件工具。
但只有殺人者眨眨眼。
此時此刻,現質卻與夢境略有不同。兩把劍都在他手上,他完好的左手拿的正是綻放人造血光的西斯之劍。
他不忍看腳下那具無頭屍,但無法逼自己移開目光。他知道這不是夢,他確實「下了手」,兩把凶器仍然握在手裡。他跳進了罪惡汪洋,淹沒其中。
他低頭看著杜酷的頭顱。
「這座高塔隨時可能解體——」
杜酷伯爵揮劍撲來時,瓦頭的拳頭突然從安納金的童年記憶中揮出,將西斯領主打得踉蹌後退。
他能正視這一切。
杜酷其實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是一些細節。
我到底是誰?
在這清晰一刻,只有一件事是他必須做的。
終於意識到自己不得不提出這個問題的同時,他已經發現答案。
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重重滾進一堆殘骸:破碎的永凝士,為減輕重量而經過水沫處理。「歐比王——!」
這是犯罪。
他迅速爬起,隔空移開壓在朋友身上的碎塊。歐比王閉眼,一動不動,頭皮撕裂傷滲出的血跡連同塵埃將頭髮染得黯淡無光。
如此簡單,又如此復雜。
他的存在只是為了這個目的。
他以原力將歐比王的光劍隔空撿起,掛回友人的腰帶上,再用肩膀扛起歐比王的擁軟身軀,在原力輔助下輕快跑上傾斜地板,來到白卜庭身邊。
「怎麼——?」
最後一次抬頭望進天行者的雙眼時,杜酷伯爵明白自己從多年前就被愚弄至今。
當年在塔斯肯營地,他失去理智,化為洪荒之力不受控制,如沙暴般毫無思想和意志。那些塔斯肯確實被屠殺——但那是因為他無法控制自己。現在回想起來,那好像只是別人做過的事,跟他毫無關係的故事。
他伸出手,原力將那把劍遞到他手中。
罪惡感如重拳般襲來,他感覺到——這一拳直擊心口,打得他肺中無氣、腿腳發軟,肩上彷彿扛著由高密度崩解質製成的沉重軛條,一種超出他承受範圍的無形重量正在輾壓他的生命。
直到他聽見一個聲音說「幹得好,安納金!幹得好!我就知道你行!」
他這一生——所有勝利、奮鬥、傅承、原則和犧牲,他所做的一切,擁有的每件財產,對建立未來帝國和西斯大軍的所有夢想和遠景——只是可悲的騙局,因為這一切,包括他的「命」,只是為了這一刻。
這些人——其中的任何一個——會做出他剛剛做出的行為嗎?
杜酷數十年的戰鬥經驗已無足輕重,高超劍術已無力回天。他的龐大財富、政治影響力、高貴血統,得體舉止、出眾品味——在他漫長人生中為之執著奮鬥的一切追求和自豪,此時宛如束縛他靈魂的鎖鏈,逼他在斬首斧https://www.hetubook.com.com前低頭。
他彷彿剛從夢中醒來。他剛剛在飛、在戰鬥,持續戰鬥;不知道為什麼,他能在夢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在夢裡,他做什麼都是對的,只因為他想做。夢裡沒有規則,只有力量。
他的思想被心中悶燒的黑煙籠罩太久,雷聲使他的心靈愛得陰暗。在阿爾戈納星、賈畢姆星、塔圖因星的塔斯肯營地,這股煙雲籠罩他的心靈,遮蔽他的雙眼,使他在黑暗中拚命揮劍,大開殺戒。但此時此刻,在這艘船上、在無邊無際的太空荒漠中承載生命的微型空間裡,他打開內心的防火牆,釋放恐懼和憤怒,這兩種情緒投入戰局,不再困於頭腦,安納金的思想如水晶球般清澈。
英雄?愛人?絕地武士?
現在只有他擋在死神面前,保護他在這個世界上深愛的兩名男子,他絕不能再有任何閃失。意識中的死星毒|龍試圖凍結他的力量,在他耳邊悄聲提醒:杜酷曾擊敗他、杜酷擁有所有黑暗力量、杜酷奪去他的右臂、杜酷不費吹灰之力就擊倒歐比王,此刻的他多麼孤立無援,他永遠不是任何西斯領主的對手——
「你沒做錯,安納金。你那麼做或許不是絕地之道,卻是正確決定。這再自然不過——他奪去你一隻手,你想報仇,而你的復仇就是正義。」
他做出選擇。
我殺了他。
而是誘餌。
殺人者和被殺者眼神皆一片茫然。
「幹得漂亮,安納金。」白卜庭嗓音溫暖,彷彿一隻胳臂搭在他肩上。「不只漂亮,而且正確。留著他太危險。」
「是——是的,當然,議長,可是——」安納金只想找個角落躲起來,他確信只要時間能稍微暫停一小時、哪怕只是一分鐘,他就能重新振作,想辦法繼續前進。他必須向前看,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别那麼幼稚,安納金。復仇乃正義之本,正義源自復仇,時至今日,復仇依然是許多人所能指望的唯一正義。再說,這也不是你頭一回這麼做,不是嗎?難道杜酷比害死你母親的那些沙漠族更值得憐憫?」
「難道你從沒注意到,」此刻的白卜庭完全消失在黑影中。「絕地之道並非永遠正確?」
白卜庭用快得令人吃驚的速度繞過滿地碎片,走向階梯。「快來,安納金,時間緊迫。」https://m.hetubook.com.com
出自議長口中,這番話聽起來很真實,可是安納金在心裡重複時,他知道自已永遠無法相信這番話是事實。他的肩脾骨間一陣戰慄,似乎即將擴散全身。「他已經束手就擒……」
但對安納金來說,這場戰鬥只有恐懼與暴怒。
但他——
觀景牆因導彈爆炸而一片熾白,重力產生器想必遭擊而受損,因為全船似乎開始傾斜。白卜庭拚命抓住階梯扶手,安納金則順著突然傾斜成四十五度角的地板滑落。
這些都毫無意義。因為熱核爐中的火焰已經吞噬安納金.天行者的絕地戒律,他的恐懼輕易轉為利刃般的憤怒,手中光劍相比下如玩物般不值一提。
「真厲害。」白卜庭稱讚,卻又意味深長地望向階梯上方,因人工重力場故障而愛成陡峭懸崖。「現在怎麽辦?」
被他。
這是杜酷伯爵的死期:
杜酷透過黑暗面從宇宙抽取力量,拋來一塊鋒利的鋼桌碎片時,被西蜜.天行者柔聲低語的「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安納金」摔到一邊。
「可是——」
這是錯的。
安納金斬斷杜酷的另一隻手。
但白卜庭咆哮:「快動手!快!」安納金意識到這其實不是命令,而是他一輩子的期待。
多年的絕地訓誠讓安納金猶豫不決。他低頭看著杜酷,看到的不是什麽西斯領主,只是一個殘破不堪、驚恐不已的老人。
第一個,但他知道自己不會是最後一個。
這是許可。
「安納金,請解開我的手銬。」黑影說:「這艘船快撐不住了,我們最好趕緊離開。」在安納金的原力視野中,議長手銬上的磁力鎖彷佛以文字清楚寫著「請按此方式解開」。他意念一轉,鎖具隨之開啟。黑影露出頭部,接著是肩膀,接著彷彿突然進行細胞有絲分裂般脫離將軍椅,成為議長。
他選擇「勝利」。
就是在這間將軍室裡,他盯著一個活人的眼睛,接著冷血決定結束那條生命。他原本可以選擇正確的方式,選擇絕地之道。
「安納金。」白卜庭低語:「殺了他。」
歐比王雖然狀況看來很糟,但是安納金身經百戰,見過太多戰友倒下,不會被一點血跡嚇住。他觸摸歐比王的頸部,確認仍有脈搏,同時以原力檢查友人的全身狀況。歐比王的呼吸均勻有力,沒有骨折,只是遭受腦震盪。
儘和圖書管真相如光劍般灼燒他的心,卻是他的寄託。無論如何,這讓他感覺好受一點,堅強一些。他試著思考另一個真相:他並非無法自制,而是——
「復仇永遠不是正義,不可能——」
他對此無話可說,只能丟出一句:「這是錯的。」
他做出決定,杜酷也該嘗嘗斷手的滋味。他將決定付諸行動:他的劍鋒與意志同行,藍火燒穿科瑞利亞奈米絲布,分解皮肉,斬斷筋骨,西斯領主持劍的右手墜地,黑出一艘青煙,散發肉塊和毛髮的燒焦味。緊握於斷手的熾熱劍刃未熄,安納金的心為紅劍的損落歌唱。
「那次不同。」
屬於他的力量。
他這才明白,一切確實按計畫行事——西帝的計畫,而非他的計畫。這一切確實是絕地圈套,但絕地不是獵物。
他即將溺斃。
「殺了他。」白卜庭說:「現在就殺了他。」
「常言道。」安納金朝通往電梯廳的大門點點頭。「原力關上一道艙門時,就會打開一扇舷窗。您先請?」
他的乞求換來的粪憫和他施捨過的同情一樣稀少。
這就是他與生俱來的使命:救人。
「安納金,聽我說。你那一劍拯救了多少生命?你能否數算?」
他的選擇永遠無法逆轉,覆水難收。正如雲度大師所說,所謂的第二次機會根本不存在。
就是這種認知讓他看到自己的死亡,讓他在腦海中反覆揣摩,彷彿仔細鑑別一塊冰冷至極的黑寶石。他精心設計的鬧劇已瓦解成庸俗的陳腔濫調,劇中主人公之死不會換來觀眾的一滴眼淚。
「胡說。解除他的武裝乃理所當然,他的力量超乎你的想像。」安納金搖頭。「那不是藉口,這麼做違反絕地之道。」船身再次抖動,燈光熄滅。
喀嚓。
他甚至無法肯定自己是不是想要第二次機會。
安納金轉向黑影。「你不明白。你不是絕地,你無法理解。」
成為安納金.天行者冷血謀殺的第一個犧牲品。
他不能再想下去,就像他不允許自己回想塔圖因那些死人。他以手遮眼,想抹去那段記憶。「你說過不再提那件事。」
戰艦承受另一輪魚雷和砲火的襲擊,甲板頭抖。杜酷的頭頗在地上彈跳幾下,滾到一邊,安納金清醒過來。
安納金.天行者腦中如星爆般明亮,恍然大悟。噢,我現在明白了。原來心中的恐懼也能成為武器。
他意https://m.hetubook.com.com到這正是白卜庭的聲音,他在內心深處最黑暗的角落已知道議長接下來要說什麼。
而杜酷——
安納金還沒來得及答覆,失控的重力場開始如鐘擺般搖晃。兩人抓住欄杆,周圍翻滾,所有桌椅碎片滑向房間另一端,原本形如嚐壁的階梯現在變成皺褶地面。
他成了戰爭罪犯。
杜酷雙膝跪地,面無表情,啞口無言,佩劍在空中旋轉後飛進勝利者手中。安納金發現眼前出現對未來的預知:兩把光劍架在杜酷伯爵頸邊。
這個簡單又令人無法接受的事實才是真相。
但聽見白卜庭說「憤怒就是你的武器」,安納金允許自己解開心中熔爐的封印,所有恐懼和疑慮都在熊熊烈火中化為灰燼。
選擇。
「我不該這麼做。」他的口氣愛得果斷而直接,現在他有勇氣面對腳下的死屍和頭顏。
殺人者又眨眨眼。
戲劇依然上演,由光劍閃爍揮舞、嘶作響構成的喜劇。杜酷和天行者的特別演出,只為一名觀眾,只舉行一次。絕地和西斯,西斯和絕地,扭轉、迴旋、互撞、劈砍、招架、壓制、閃躲……以瞬間爆發的力量撕裂周圍空氣。
可是杜酷——杜酷被謀殺。
而且不容置疑。
他的一切化為虛無。
杜酷身首異處,雙眼凝視活人看不見的某處,最後一刻的絕望乞求凝固於無聲臂間,燒灼氣管發出慢慢消失的嘆息,無頭身軀腰部彎曲,向前擁倒,彷彿向剝奪他生命的力量鞠躬致敬。
架在他喉部的兩把利刃如剪刀般合攏。
「議長,求求您!」他倒抽一口氣,絕望無助,平日的貴族氣質蕩然無存,勇氣已成苦澀回億。他只能乞求饒命,正如他那些手下敗將。「求求您,您說過會赦免我!我們有過約定!救救我!」
「別管他,安納金,沒時間了。」白卜愿半懸於樓梯扶手,雙臂緊抱一根欄杆。
戲劇尚未落幕,但緊張氣氛已經結束,這場戲已愛成一場默劇,精密復雜卻又毫無意義,正如引導眾多銀河星團穿過無垠宇宙的時空曲線。
「那咱們就一起飄流。」安納金抬頭營議長一眼,在這一刻非常討厭這名男子,但他立即提醒自己:白卜庭雖然勇教,但他的勇氣是一種信念上的勇氣,他畢竟不是戰士,無法真正理解自己究竟對安納金提出何等要求。
連他對原力的認知都成了笑話。
蓄意殺害。
這就是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