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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怪人

作者:瑪麗.雪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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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信四

書信四

在我這位客人稍稍復原那段期間,我常得不憚其煩地想辦法讓那些想問他千百種問題的人別來打擾他;以他的肉體和精神狀況,要想完全好起來顯然全得靠徹底靜養,我絕不容許他因大家無聊的好奇心而受到折騰;然而,有一次船副還是問起他為何會搭乘那麼奇怪的一部交通工具,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那名陌生人望見我,用一種帶著外國腔的英語對我說:「在我登上你的船以前,可否先好心讓我知道你們預定往哪兒去?」
在這之後不久他向我問起,冰層迸裂之後另外那部雪橇是否就葬身海底了?我回答說我完全無法答覆,因為冰層是一直到接近午夜時才潰散的,說不定那旅人早已在之前趕到安全的地方了;不過這一點我無從判斷。
大約兩點時候霧散了。我們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看似永無盡頭的不規則狀大冰原。我的一些伙伴呻|吟出聲,我自己的心頭也充滿了焦慮的思緒,開始警惕起來。突然一幅奇異的畫面吸引了我們的注意,轉移掉我們對自己處境的擔憂;我們看見一部固定在雪橇上的矮馬車,由狗群拖著,在半哩路外朝北而去;一個具有人形,但形體顯然相當龐大的東西坐在雪橇上統御狗群。從望遠鏡中,我們看見那旅人如飛而去,最後消失在起起伏伏的遙遠寒冰間。
妳可以想像,聽到一個一腳跨進鬼門關前,照我看來理應將我這艘船視為千金難求的救命工具之人問出這種話來,我有多吃驚!不過我還是回答他說這艘船正從事一趟前往北極的發現之旅。
這現象激起我們的無限驚奇!我們相信,自己的位置距離任何一片陸地起碼都在數百哩以上;但這神奇的影像似乎意味著:事實上,那距離並未如大家所估計那般遙遠,只是在堅冰的封鎖下,我們根本無從追蹤此刻那全神貫注觀察的目標究竟去向何處。
他的臉上立即籠罩一抹最深沉的陰鬱,回答:「為了尋覓一個從我那兒脫逃的人。」
「那麼我想我們看見過他了。因為在我們載你上船的前一天,也看到幾條狗拉著一部雪橇,裡頭坐著一個人,衝過冰面。」
妳可以想hetubook.com.com像,這樣的話語強烈地煽動了我的好奇心;但侵襲著這客人的劇烈憂傷擊垮了他耗弱的體力,需要經過好幾個小時的放鬆休息和平靜交談才能恢復他的鎮靜。
如此過了兩天之後他才有力氣開口說話。我常擔心他所受的折磨會剝奪掉他的理解力。等他恢復到某個程度之後,我將他搬到自己的艙房,在我職務容許的範圍內盡量照顧他。我從沒見過比他更有意思的人了:大體上,他的眼中帶著一股猛烈、甚至瘋狂的神采,不過倘若遇到有人對他做出某個善意舉動、或隨便為他做點小得不能再微小的服務,他便會露出一抹親切得無人可比的和煦笑容,整張臉龐都光采煥發;但大體說來他總是神情沮喪、意氣消沉,有時甚至像耐不住沉沉壓迫著他的千鈞哀愁般直咬牙根。
昨日客人對我說:「華爾頓船長,你應可輕易看出我承受著其大無比的不幸。曾經,我下定決心讓這些邪惡的記憶隨我而逝,但由於你,我改變了心意。正如我過去一樣,你努力追尋知識與智慧;而我殷切盼望,使你得償夙願的事物別像我的那樣,是條纏著人咬住不放的毒蛇。我真的不知道細述自己的慘事對你是否有所助益;然而,當我考慮到你現在所追求的正是使我陷於現況的過程,面臨的正是和我當初相同的危險,我猜想,你理當可以推測、並領悟這故事中的寓意;一則假使你事業成功時可以做為指點、失敗時能夠用以安慰的故事。準備聆聽這些通常被認為不可思議的事件吧!倘若我們是置身在較為平淡無奇的自然山水之間,恐怕我得擔心你會不肯相信我的陳述,甚或加以奚落嘲笑;但在這些荒涼神秘的地域,許多會招徠不瞭解大自然變化莫測之力的人大笑之事,都將顯得有可能;同時我也肯定,我的故事本身自會不斷傳達其中每個事件自身真實性的證據。」
「你所追捕的那個人也以同樣的方式趕路嗎?」
從這時起,我們的客人那瘦損的身軀便增添了一股嶄新的生氣。他迫不及待地想上甲板去瞭望那消失的雪橇,但我說服他留在船艙,因為他的身體實在https://m•hetubook•com•com太虛弱太虛弱了,禁不起大氣的陰寒;另外他的態度是那麼溫文爾雅、惹人好感,因此儘管船員們難得和他接觸,卻都十分關心他。就我個人而言,我開始愛他如兄如弟,對他終日不解的深沉哀愁充滿了憐惜和同情;即使在這落難時刻,他都那麼和善可親、那麼具有吸引力,境況好的時候想必是個高貴的人。
「當然,要是我拿任何疑問來為難你的話,就太唐突無禮,也太不講情理了。」
    八月五日,一七一一
對於我對這名超凡脫俗的流浪漢所顯現的熱情,妳是否會報以譏笑?若是妳見到他本人,就絕對不會了。自始至終,妳都受到書本的約束與雕琢,脫離於俗世之外,因此顯得有些一絲不苟;不過這反而只會使妳更加欣賞這奇人異乎常人的優點。我不時努力發掘他究竟擁有什麼特質,將他提升到高於我所認識的其他每一個人至無可限量的地步;我相信那是一種直覺的洞視力,一種敏捷但從不失誤的判斷,一種能夠看穿事物因由的灼見——與聰明和精確之間並不相等;除此之外還加上流暢的表達能力,以及如抒緩精神的靈魂樂般抑揚頓挫的嗓音。
縱然他是如此傷心腸斷,對於大自然之美的感受卻比任何人都深刻。汪洋大海、繁星閃爍的天空、還有這些神奇地帶所提供的每一幅景觀,似乎都依然擁有從塵世超拔他靈魂的能力。這樣的人有著雙重的生存面貌:儘管他身受痛苦,遭到失意消沉吞噬,然而當他悄然隱退,不與人交際時,又會像個周身圍繞光環的天仙一般;在那光環中,既無憂傷也無愚蠢的冒險。
我們遇上一樁好奇怪的意外,讓我忍不住要把它紀錄下來;儘管妳很可能在未見到這些劄記前就先見到我的面。
我對我那客人的喜愛與日俱增。他馬上就激起我的仰慕和憐憫,到了令人驚詫的地步。我如何能夠眼睜睜看著一個那麼高貴的人受盡折磨,而不感到痛徹心扉呢?他是那麼文質彬彬,又那麼聰慧博學;他的心靈是那麼有涵養;說話的時候,僅管遣詞用句都是經過最上乘和圖書的藝術精挑細選,仍能以無與倫比的口才流暢地侃侃而談。
「然而是你從危急而又詭異的情況之下拯救了我,並且親切地照料我復甦。」
妳可以輕易想見,對於他主動提出的交流我是多麼開心,但萬一因為複述自己的不幸而重新喚起他的憂傷,卻是我所無法忍受的。一方面出於好奇,一方面出於一股但願在能力可及的情況下改善他命運的強烈欲望,我迫不及待地想聆聽他所許諾的故事;在回答中,我表達出這些內心感受。

在這樁事故發生大約兩小時過後,我們聽見海嘯聲。冰層在入夜之前潰散,同時也釋放了船隻,然而由於害怕在黑暗中撞上那些迸裂之後到處漂浮的大冰塊,我們的船要停到隔天早晨才再航行,而我也趁這空檔好好休息幾個鐘頭。
「謝謝,」他答道:「謝謝你的同情,但那是沒用的;我的命運幾乎已經結束了。我只等待一件事,而後便將安息。我明白你的感受……」他看出我意欲打斷他的話,接口又說:「但你誤會了,我的朋友,請容許我如此稱呼:任何事都改變不了我的命運!聽聽我的往事吧;你將發覺那已注定的結局是多麼無可挽回!」
    八月十九日,一七一一
上週一(七月三十一日)我們幾乎遭到冰封。船身四周寒冰密結,留下的行船空間僅僅可供船身漂浮其上。我們的處境有點危險,而且周遭又籠罩著極濃的霧氣,只好讓船隻靜靜停在那裡,寄望天候和環境會發生變化。
致薩維爾夫人,英國
現在他病弱的身體已經恢復了許多,成天跑到甲板上,顯然是想瞭望在他之前出現的那部雪橇。然而,儘管他悒悒不樂,卻並非只顧一頭埋進自己的悲愁中,而是對於大家的展望都十分關切。他常與我討論我的計劃,而我也開誠佈公地與他交流。他專注地分享我為擁護自己最後成功所聲言的所有主張,分享我為確保成功所製訂的方案中每個最微小的細節。我很容易經由他顯示出的同感力引導而說出心聲、吐露心靈中燃燒的渴望,帶著滿懷亢奮的熱情,傾訴我有多麼樂意犧牲我的財產和_圖_書、我的生命、我的每一個希望去促成自己的抱負。為了我所追尋的知識,為了取得並發送對於危害人類之大自然力的控制,個人的死生只不過微不足道的代價。當我說這些話時,聽者的臉上泛起一片鬱鬱的陰影。最初我注意到他竭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他把雙手捂在眼前,當我看見淚水自他的指縫間汩汩流下,語聲不覺顫顫地低落下來。一聲呻|吟自他沉重的胸口迫出,我禁口不語。終於,他嗓音嘶啞地說話了:「不幸的人啊!莫非你分得了我的瘋狂?莫非你也喝了令人迷醉的酒?聽我說,讓我吐露自己的故事。聽完之後,你必會將近口的酒杯摔個粉碎!」
這話吸引那陌生人的注意。他問了一大堆問題,詰問他口中所謂的惡魔究竟往哪條路線去?不一會兒,當我們兩人單獨相處時,他說:「無疑的,我已經激起你,還有船上這些好人們的好奇心;只是你們非常體貼,沒有對我提出詢問。」
可是第二天早上天色一亮,我剛踏上甲板便看見全船的船員都在船的一側忙著,顯然是在對海中的某個人說話。事實上,他們專注的對象是部雪橇,樣子就像我們早先看到在黑夜中的一大塊冰面上,向我們衝來的那部一樣。拉橇的狗只剩一隻還活著;但雪橇裡面還有一個人,船員們正在勸他到船上來。他不像昨夜那名旅人,看起來好像某個荒島上的原始居民一樣,而是一個歐洲人。見我出現在甲板上,輪機長說:「這位是我們的船長,他不會任由你在公海上滅頂的!」
在克服強烈的情緒之後,他顯示出一副因為成為激動情緒的奴隸而瞧不起自己的樣子,並努力消滅絕望的陰暗宰割,再度引導我就有關我個人的事交談。他問起我早年的經歷,我很快地和盤托出,而結果卻喚起各種不同的回應。我談到想找一個朋友的熱望;談到我不希望一直照著命運過日子,只渴求和一位心靈相近的才智之士有更密切的同感;並且表明我深信一個不曾享受此等福份之人,就很難自命為快樂幸福之輩。
聽到這回答後,他露出滿意的神情,答應上船來。老天!瑪格麗特,換作是妳看見這樣一個置自己安危於不顧的人,m.hetubook.com•com必定會驚訝得半死。他的四肢幾乎凍得無法動彈了,疲憊和苦難把他折磨得形容憔悴,我從未見過身體狀況像他這麼惡劣的人。我們企圖把他帶進船艙,可是才一離開清新空氣,他便昏倒了。大家只得又把他抬回甲板,為他搓揉白蘭地,強灌他吞下少許,指望他能甦醒。等這陌生人一顯露出生命跡象,大家立即用毛毯將他全身裹好、安置在廚房壁爐的煙囪旁。慢慢地,他逐漸清醒過來,喝下幾口湯後元氣恢復不少。
「正是。」
要是能有什麼新鮮事可記的話,我將隨時在日誌上紀錄有關這陌生人的事。
「我同意。」客人回答:「我們都是未經改造、但多少經過些修正彌補的人物,要是有個人比我們本身又好、又聰明、又真摯可親——完全合乎朋友應有的條件——可千萬別借助於他來使自己薄弱、帶有缺點的天性臻於完美。我曾有過一個朋友,是位最最高貴、並且領有榮銜的人,因此,可以判定是份值得珍視的友誼。你擁有希望,有廣闊的世界在你眼前,沒有絕望的理由;但我——我已失去一切,而且無法重新展開生活。」
然後他告訴我,他將利用隔天我有空時候開始講述;這個承諾引起我一遍又一遍最熱誠的感謝。我下定決心,每天晚上只要沒有太多的職務纏身時,就要儘可能將他白天陳述過的事照他自己的用語記錄下來;萬一事情太忙,至少也要做好摘要——這份手搞無疑將會提供妳最大的消遣;但對我,對我這個認識他,且親耳聽到他親口說出的人而言——將來有天捧著它閱讀時,又會感到多麼深切的興味與同情啊!即使是現在,當我開始提起筆來,他那抑揚頓挫的聲音仍舊縈繞在我耳邊,閃著光輝的雙眼滿含所有憂愁的善意落在我身上;我看見當他的臉龐因心靈中的喜悅而顯得神采飛揚時,瘦削的手也會興奮地高舉。他的故事必定是既離奇又悲慘,恰似——包圍了航行中的豪華巨輪、並將它摧毀的可怕暴風雨!
他說著,浮現滿臉平靜深沉的哀愁,深深觸動我的心絃;而他默默無言,不一會兒便回他的艙房去了。
     八月十三日,一七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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