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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仔細查看居處時，我發現它的一部分從前是小屋的一個窗口，只是原先的窗玻璃已改用木板隔住。在這當中有條小得幾不見的裂縫，恰恰好只容視線穿透。從這個缺孔望去是間粉刷成白色的小房間，打掃得十分乾淨，卻不見有什麼傢俱擺設。房間的一隅，靠近小壁爐旁的地方，坐著一個淒涼地雙手支頤的老人。少女一直忙著整理小屋；但沒多久她又從抽屜裡取出一樣東西，坐在老人旁邊，兩手忙個不停。而老人也拿起一件樂器開始演奏，製造出一種比畫眉或夜鶯的歌聲更悅耳的聲音。即使在我這從未見過任何美好畫面的可憐蟲眼底，它也顯得多麼動人啊！那耄耋老者花白的頭髮和慈祥的容顏贏得我的尊敬，而少女溫柔嫻淑的舉止則擄獲我的愛意。我看見老人家演奏的哀傷悅耳曲調引得乖巧的少女潸然淚下，而他卻不曾注意，直到她的啜泣聲音清晰可聞。這時老人口中發出幾個聲音，那美麗的姑娘放下手中的活計跪在他腳旁。他扶她站起，露出一抹非常慈愛、非常親切的笑容，讓我感受到某種強烈得難以抵擋的特殊天性。這些感受混合著痛苦與快樂，是種我無論自飢餓或寒冷、溫暖或食物中都不曾有過的體驗。我難以承受這些情緒，悄然自窗口抽身。

「等我醒來已經是早晨，心底惦記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那火堆。我撥開樹枝，微風一吹，馬上竄起一道火舌。我也注意到這現象；動手搧搧樹枝，使得幾近熄滅的殘火又熊熊燃燒起來。等到夜晚再度來臨，我高興地發現火除了熱之外還會帶來光。而這項要素的發現在食物方面也派上很大用場。因為我注意到旅人們留下的部分動物內臟已經烤熟了，而且吃起來比我從樹林裡採到的漿果更有滋味。因此，我嚐試以同樣的方式將我的食物擱在通紅的火燼上，發現漿果一經火烤就完了，堅果和樹根卻變得芳香可口許多。

「我費了好大周章，才記起自己存在之前的根源；那段期間所有的事件顯得一片模糊零亂。一種奇異的多重意識猛然攻佔我身上；我同時看到、感覺到、聽到、聞得到東西；而，實際上和_圖_書，又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我才學會區別各種感官的運作。漸漸地，我記得，一束更強的光線壓迫我的神經，逼得我不得不閉上雙眼。於是，黑暗籠罩著我，叫我大感困擾；但當我張開眼睛，就像現在這樣，當光明再度潑灑在我身上時，卻不再有這種感覺。我走動並（我相信）下樓，但立即發現自己的知覺有一大轉變。從前，我的周遭都是昏昏暗暗的屍體，既看不見，也不能碰；而現在，我卻發現自己可以行走自如，再也沒有我爬又爬不過、閃又無從閃的東西擋路了。在我走動之間，亮光對我的壓迫力越來越強，熱氣薰得人難耐，於是找到一處可以遮蔭的地方。這地方就在英格爾史泰德附近的一座森林裡；疲憊的我躺在一條小溪畔休息，直到飢渴交加，才又難受得從幾近睡眠狀態爬起，吃了些掛在枝頭、或掉在地上的漿果，喝點溪水解渴，然後再次因不敵睡意躺了下來。

「當時大約是清晨七點左右；我真渴望能獲得食物和擋風避寒處。終於，我在一塊隆起的地上望見一座小屋，無疑是為方便某個牧羊人休息而造的。這對我來說是幅新鮮的畫面，因此我好奇萬分地仔細查看它的架構。我發現大門是開的，舉步便跨進屋裡。一名老人坐在壁爐旁，在爐上準備他的早餐。聽到聲響，他扭頭過來看見了我，高聲尖叫著衝出屋外，以看他那虛弱的樣子絕對不可能達到的速度，飛也似地奔過田原而去！他的外表和我以前看過的所有東西形狀都不一樣，而他的神速倒叫我多少感到訝異。不過這小屋的外形教我著迷極了！這個地方雨雪都無法滲入，地面是乾的。當時的它在我眼中，就像地獄裡的惡鬼們在受過缺火之苦後，見到的群鬼宮殿一般精美絕倫。我貪婪地大嚼牧羊人剩下的早餐，內容包括麵包、牛奶、乳酪、和酒；不過後面這項我並不喜歡。接著，疲憊不堪的我便倒在乾草堆間睡著了。

「在如此佈置完我的宿處，又鋪上潔淨的乾草之後，我遙遙望見一名男子的形影，趕緊往後退避。因為昨晚所受的待遇還深印在我腦海，難保在他的力量下m.hetubook.com.com自己是否能平安無事。無論如何，那天我先靠著一條偷來的粗麵包和一個茶杯支持度日。有了那杯子，從流經隱匿處的潔淨流水中舀水喝，要比用雙手便利多了。棚舍的地面稍稍隆高，所以能夠保持完全乾燥；加上位置接近小屋，所以還算得上溫暖。

「我在晌午時分醒來，溫暖的陽光亮晃晃地照射在雪白地面上，同時也將我誘至戶外。我決定重新展開旅程。在將牧羊人剩餘的早餐收進我所找到的一個旅行袋之後，我穿越田野，連走幾小時的路，於日落黃昏之際抵達一座小村莊。它的外觀是多麼神奇哇！茅舍；稍微整潔精美些的小屋；富麗堂皇的大屋；逐一吸引我的目光。院落裡的蔬菜，還有我看見某些小屋窗口擺放的牛奶，激起了我的食欲。我於是走進其中最棒的一家；只是腳都還來不及踩在門限裡，屋內的小孩便陣陣尖叫，一名婦人更是馬上昏倒。整座村莊嘩然騷動起來；有的倉皇奔逃，有的對我發動攻擊，直到我被石頭和其他許多種滿場亂飛的武器扔得鼻青臉腫，這才急忙逃向曠野，沒命似地撞進一座低矮的棚舍躲藏，權充我的避難所。棚舍內部擺設極為簡陋。在剛目睹過村子裡那些宮殿後，它的樣子看起來分外可憐。不過，這間棚舍另外還連結著一座外表整潔美觀的小屋，只是在有過方才的經驗後，我可不敢再隨便闖進去了。這是一間木造的棚屋，可是矮得讓我難以挺直腰桿坐正。此外，棚舍的泥土地面上並未鋪設木料，不過地上是乾的。儘管風從它的無數縫隙直往裡頭鑽，我發現，它仍是一座頗合人意的躲避雨雪之地。

「然而，慢慢的，食物稀少了。我常花了一整天工夫想找些橡實來舒緩被餓出來的痛，結果卻一無所獲。當我察覺這一點後，便決心離開一直居住至今的地方，找尋某個更能滿足我那些極少數需求之處。在這次遷移中，我極為惋惜失去那堆我無意中獲得、卻不知如何再製的火堆。我用去幾小時時間鄭重考慮難題，結果卻不得不打消設法生火的企圖，用我的大衣把全身包得密不透風，鑽進樹ｈｅｔuｂook•cｏm.com林朝著日落的方向走。這樣流浪三天之後，我終於發現一片曠野。前一天夜裡下過一場大雪，所有田園都是清一色的玉白；這景觀看著好生淒涼，而我發現，自己的雙腳被那覆蓋在地面上的濕冷物質凍得直戰慄。

「等我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了。我覺得冷，且在發現自己如此孤獨淒涼後，不由自主地感到有點驚慌。在離開你的公寓前，我在一陣寒冷的意識下替自己找了幾件衣服穿，但這些衣服不足以保護我不受夜露之凍。我是個淒涼、無助、不幸的可憐蟲；我什麼也不懂，什麼也無法分辨，只覺得痛苦從四面八方襲來，情不自禁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早晨天剛破曉，我便從我的窩裡爬起來，以便瞧瞧相連的小屋，探查一下自己是否能繼續留在剛找到的居處。它座落於小屋的背後，兩旁分別是一個大豬欄和一汪清澈的水池，其中有個部分是打開的，昨天我便是從那個地方潛入。但現在，我卻用石頭和木塊把所有可能曝露我形跡的裂縫堵住，只是堵的方式是以我想出去時可搬開為準。豬欄那邊透進我所享受的所有光線，對我來說十分充足。

「沒有多久，青年肩上扛著捆木柴回來了。女孩到門口迎接他，幫忙卸下肩頭的重負，拿些柴薪添到爐火上。接著她和青年走開到小屋一隅，青年拿出一大條麵包和一大塊乳酪給她看。她似乎很開心，跑到園子裡拔些塊根和植物，放在水中，然後擱到火爐上。之後她繼續進行自己的工作，青年則跑到園子，顯然是忙著挖掘和拔出一些塊根。這樣勤奮工作將近一個小時後，少女也到園中幫忙，然後兩人一同回到屋裡。

「那一家人在這樣忙和了一小段時間後，便熄燈退下。如我臆測的，睡覺去了。」

「這段時間，老人顯然一直很憂愁，但兩名青年一進屋，他便裝出快活的樣子，大家坐下來用餐。午餐，匆匆用畢，少女馬上又忙著整理屋內，老人則倚著青年臂膀，走到小屋前曬幾分鐘太陽。這兩名最好的人之間的對比之美，任何事物也無法超越。老人年邁，銀絲閃閃，臉上漾滿慈藹、疼愛的笑容；年輕的那個身https://m.hetubook.com.com材瘦削優美，有著最勻稱好看的五官，眼中流露的卻是最深切的悲傷和沮喪。老人返身入屋，青年帶著和早上不同的工具，舉步穿過田野。

「幾番日夜轉換下來，夜晚的軌道已大幅縮短，我也開始能夠區分自己的各種知覺了。我漸漸清楚認識供我水喝的清澈溪流，和用它們的葉子為我遮涼的樹木。當我初次聽出一種常常在我耳邊轉來轉去、透過某種常常把光線從我眼前截斷的帶翅小動物喉頭發出的悅耳聲音時，心裡好高興！另外，我也開始更精準地觀察出周遭事物的形狀，也覺察了遮覆在我身上那燦爛的光簷界限在何處。有時我努力模仿鳥兒們悅耳的歌唱卻學不來，有時盼望能以自己的模式表達感覺，但由我嘴裡發出那些含含糊糊的古怪聲音又嚇得我趕緊住嘴！

「在擁有這些補給的情況下，我決心先在這裡住下，直到遇上什麼可能改變我決定的狀況為止。和我從前居住的那片荒涼森林、滴著雨水的樹枝、陰溼的地面相比，這裡真是一座樂園！我怡然自得地吃了早餐，正打算拆下某塊木板弄點水喝，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我從一道小縫中望去，只看一個頭上頂著水桶的少女打我的棚舍前經過。這女孩年紀輕輕，儀態溫婉，和我在一般農舍、農莊裡看過的女傭大不相像。然而她的打扮卻很寒酸，全身只穿著件藍色粗布裙和一件亞麻上衣，美麗的秀髮雖然紮成辮子，卻沒有配帶任何髮飾，堅忍的神色之中帶著悲傷。她走出我的視線，大約經過一刻鐘後，又頂著裝了些牛奶的水桶走回來。正當她頂著那桶子，有點吃力地走到中途時，遇到一名臉上佈滿更多愁雲慘霧的青年。他神情暗然地發出一些聲音，接下她頭上的桶子，自己提進小屋裡。她跟在後面，兩人都失去蹤影。不一會兒我又看到那青年，手中拿著些工具穿過屋後的田地；而少女也時而屋內、時而庭院地忙碌著。

「夜幕很快籠罩大地，但我驚訝無比地發現，小屋裡的人有種利用細蠟燭延長光明的辦法；同時開心地發覺太陽落山，並未結束我從窺看隔鄰人類中體驗到的樂趣。晚間，女孩和她的男伴忙東忙西www.hetubook.com.com地做著各種我不瞭解的事情；老人則再度拿起早上製造出像仙樂般聲音、令我陶然忘我的樂器演奏。等他演奏完畢，青年馬上接著——不是演奏——而是發出一些既不像老人的樂器般和諧，也不像鳥兒的歌唱那樣的單調聲音。後來我漸漸曉得那叫做朗誦；但當時，我對言詞或文學之類的學問卻一無所知。

「某天，正當我冷得受不了時，忽然發現一堆某些流浪漢留下的火堆，在從火堆旁體驗到的溫暖中高興地驅走寒意。開心的我將手伸進還紅通通的火燼裡，但馬上又痛得慘叫一聲，趕緊把它抽回來。多麼奇怪啊！我心想著，同一個源頭卻仍產生兩種迥然不同的效果！我仔細查看那火的原料，欣然發現原本是木頭。我連忙撿了好些樹枝來，不過那都是濕的，不能夠燃燒。我心裡很難過，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看著火是如何燒的。被我放在靠近火堆旁的那部分木頭漸漸乾燥、著火了。我為此再三思索，摸摸不同的柴枝找出了原因，於是忙著收集大量木柴以便烘乾，才可以有豐富的來源供應火堆燃燒。夜晚降臨帶來了睡意。我唯恐火堆熄滅，擔心害怕得要命，小心翼翼地用乾木柴蓋著它，上面再鋪濕樹枝。然後，攤開大衣，躺在地上沉沉睡熟了。

「之後，我暫避此處，在高興找到這麼一個存身處的心情中躺下來。然而，想到天候的嚴酷，更想到人們的殘忍，不由得一時悲從中來。

「沒有多久，一道柔和的光線悄悄爬上天邊，帶給我一陣歡樂感。我一躍而起，看見一輪光華四射的形影從林樹之間升起。我驚訝地遙遙凝視。它移動緩慢，但卻照亮了我的路徑，於是我又往外走去尋找漿果。我還是覺得很冷。忽然，在走到一棵樹下時發現一件長大衣，於是將它拿來披在身上，然後坐下來。我的心中沒有什麼明確的念頭，一切都是迷迷茫茫。我感受到光、餓、渴、和黑暗；無數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著，四面八方都有各種味道飄來；我唯一可以辨認的便是皎潔的月亮，於是開心地直盯著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