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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當我第一次這麼做時，那少女一早打開大門看見門外堆著那麼多木柴，顯然感到大吃一驚！她大聲喊出幾個字，那青年立即跑到她身邊來，同樣顯得錯愕萬分。我欣然注意到那天他沒有前往森林，而把那多出來的時間用在修理小屋和在園裡栽植灌溉上。

「起初他的朗誦讓我聽得糊里糊塗，漸漸便聽出在他朗誦中，發出許多和談話時候一樣的聲音。因此我據以推想，他從紙上找到一些自己瞭解的東西做為談話用，我也迫不及待渴望領悟這些內容。但我既無法理解那些聲音代表的意義，又怎能達到這一步呢？無論如何，我在這門知識上仍有顯見的進步。只是儘管付出全副的精神努力，還是不足以讓我明瞭任何形式的對話。我非下工夫不可；因為我可以輕易察覺，縱然自己是多麼迫不及待地渴望在小屋裡的人面前現身，但除非先精通他們的語言，否則不該嚐試。也許這項知識可以使他們忽略掉我外貌的醜陋畸形；因為從眼前不斷看到的人們，我對這項對比也產生了自知之明。

「我就是這樣度過了冬季。小屋裡的人溫文和善的舉止、漂亮的長相，使我對他們大有好感。每當他們悶悶不樂時，我的心情也跟著低落；遇到他們歡欣鼓舞時，我也感染他們的喜悅。除了他們，我只見過少數幾個人類。而倘若他們其中有人進入小屋的話，那扎眼的舉動和粗魯的步態，也只會使我更覺得我那三位朋友真是了不起！我看得出來，老人時常盡力鼓勵他的孩子們，不時發現他要求他們拋開煩憂。他會擺出一臉連我看了都會開心起來的和悅https://m.hetubook.com.com神情，用開朗的語氣對孩子說話。阿嘉莎恭恭敬敬地聆聽，有時眼眶泛起淚水，便努力趁人不注意時偷偷擦乾。但我慢慢發現，在聽過父親的勸誡之後，她的神情和語氣總會變得比較快活。菲力克斯則不然，他向來是三人之中最憂愁的。即使是我這些孤陋寡聞的感官，也感覺得出他受的苦顯然比另外兩人更深！但儘管他比他的妹妹更加愁眉不展，聲調卻顯得比她更開朗；尤其是在對老人說話的時候。

「我經過相當久的一段時日，才發現其中某個導致這和善人家焦慮不安的原因：是貧寒；而且他們忍受貧寒之苦已到十分悲哀的地步。他們的營養全靠自家園子裡的蔬菜和所飼養那頭牛的牛奶供應。但在冬天裡，由於主人們幾乎買不起什麼食物餵養，母牛所能生產的乳量也就非常稀少。我相信，他們一定常常捱受強烈的飢餓之苦。尤其是那兩個年輕人；因為有好幾次他們把食物全擺在老人家面前，沒替自己保留一點點。

「這時我的思想更加活絡了，一心渴望探知這些可愛人物的動機與感情；我好奇地想要明瞭菲力克斯究竟為何顯得那麼悲慘，而阿嘉莎又如此憂傷。我心想（可憐的笨蛋），說不定憑我的力量，可以為這些應當幸福的人挽回歡樂。當我不在棚舍或睡覺時，那可敬的盲父親、溫柔的阿嘉莎、和出類拔萃的菲力克斯形影不時從我眼前掠過。我視他們為高我一等的人物，將要決定我未來命運的仲裁者。我在想像中描繪出無數自己在他們面前現身、還有他們如何接待我和-圖-書的景象。我想像他們會感到厭惡；但在看過我溫文的舉止，聽過我和好的言談後，我將會先得他們的好感，往後再贏得他們的愛！

「我躺在乾草上，卻難以成眠。我想起白天發生的事件。最令我心靈震動的，是這些人溫文的舉止神態。讓我既恨不得加入他們，卻又不敢造次。對於前一晚上從蠻橫的村民們那兒遭到的待遇，我記憶猶新。因此決心無論是任何未來我可能認為應當採取的行為，目前都要先按兵不動，靜靜留在我的小棚舍裡，觀察、並努力發掘影響他們行動的動機。

「不下雨的時候（我發現天空潑下水來就叫下雨），老人會每天中午倚著兒子散步一會兒。下雨的情況時常發生，但一陣強風迅速吹乾地面，而時節就變得更加舒適宜人了。

「我在棚舍裡的生活模式一成不變。早上，我全神貫注於小屋中人的一舉一動，等他們離開我的視線，各自做不同的事去了，我便睡覺；下半個白天我都用來觀察這些朋友們。等他們回房休息以後，要是天上還有月亮，或者那是個星光滿天的晚上，我便進入樹林中收集自己的食物和小屋裡的燃料。回程時，通常我都必須學習從菲力克斯身上看來的舉止，替他們將小徑上的雪打掃乾淨。事後我發現，這些由某隻不可見的手完成的工作，總令他們驚詫莫名！在這些時候，我曾一兩度聽到他們說出：『好精靈』、『不可思議』等字眼，不過當時我並不瞭解這些詞語的意思。

「我可以舉出無數雖然微小、卻足以顯示這三名溫柔和善的小戶人家性情的例子。在清寒貧困間，菲力克斯欣欣然為和_圖_書妹妹摘來第一朵從雪地下探出頭的小白花。七早八早，她還未起床前，他便替她清除掉堆在通往牛奶處理場小徑上防礙行路的積雪，到井邊打水，將屋外的木柴搬進來（他不斷驚訝地發現，有一隻不可見的手老是主動為他補充好儲備燃料。）。至於白天，我相信他是在為附近的一名農夫工作；因為他常一出門就到中午才回來，卻沒有帶回一根木柴。剩下的時間他會在園子裡工作。不過由於在天寒地凍的季節裡要做的事有限，他便朗誦文章給老人和阿嘉莎聽。

「這一天依照前一日的模式度過。青年不斷在戶外辛勤勞動，少女忙著屋內的各項事情，至於那老人（不久後，我便看出他是個盲人）則將他的休閒時間，都用在把弄他的樂器或是冥思裡。兩名年輕人對那年老可敬的同伴所表現的愛和尊敬，是任何事物都難以超越的。他們和顏悅色地盡到對他無微不至的愛護和責任，而他也用親切的笑容回報他們。

「小屋裡人隔天在太陽還未升起時就起床。少女打理小屋並準備食物，青年吃完早餐立即出門。

「這項善良的優點深深感動了我。原本我總習慣趁著夜裡偷一點他們的存糧供自己消耗，但自從發現這麼做會增添小屋裡的人痛苦以後，我便自動戒掉這習慣，只以從附近林子裡採集到的漿果、堅果、塊根裹腹便滿足。

「漸漸地，我達成一項更重大的發現。我發覺這些人擁有一種藉助清晰的發音，分享彼此經驗和感情的方法。我看出有時他們說出的話會使聽者的心理和臉上，產生高興或痛苦、笑容或悲傷的反應。這真是門奇妙絕頂的學問；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熱切渴盼能早日摸熟。但每次只要我一嚐試，總會感到窒礙難行。他們的發音快速，嘴裡講出的字白，又和眼中可見物體沒有什麼顯著的關聯。我找不到任何線索，可以解開他們的言語所指的是什麼？然而在我逗留棚舍這段期間，經過幾次月亮的循環，我終於在花費不少心血後，弄清楚他們在言談之中對最熟悉的物品如何稱呼；我學會『火』、『牛奶』、『麵包』和『木頭』這些語詞的運用。另外我還學會小屋裡的人本身的稱呼。青年和他的同伴各自有好幾個稱呼，但老人只有一個，就是『父親』。少女稱做『妹妹』或『阿嘉莎』，青年叫『菲力克斯』、『哥哥』或『兒子』。當我明白專屬於這每個聲音的概念，並能夠發出這些聲音時，心裡說不出有多高興！此外有些詞語我雖然還無法明瞭或連用，但已經能夠區分清楚。比方說：『好』、『最心愛的』、『不快樂』等等。

「隨著陽光日益溫暖，白晝日益延長，滿地白雪消失了。我看到光禿禿的樹木，和黑腴的土地。從這時起，菲力克斯更勤於工作，令人惶惶不安的飢荒將至的徵兆也消失了。他們獲取充足的食物；後來我發現，這些食物雖然粗糙，卻有益於健康。園子裡冒出幾株新植物，他們為它們施肥；這些安樂的象徵隨著季節的前進而逐日明顯。

「另外我還發現一個可以協助他們辛苦工作的方法。我察覺那青年每天都要花掉大半天工夫，收集家裡生火用的木柴。因此我常趁著夜裡拿著他的工具（使用方法我很快便弄懂了），帶回足夠家裡使用好幾天的柴薪。

「他們並不盡ｗｗｗ.ｈｅtuｂｏｏｋ.com•ｃｏｍ然幸福快樂。青年和他的女伴常各自流淚。我看不出他們悶悶不樂的理由，卻深深為此動容。假使連這麼可愛的人都可憐兮兮，像我這樣既不完美又孤單的東西，境遇悲慘也就不足為奇了。然而這些溫柔和善的人為何不快樂呢？他們擁有一幢可愛的房子（在我眼中如此）和所有奢侈品；寒冷的時候他們有座火爐可供取暖，餓的時候又有美味可口的食物吃。他們穿著極好的衣服。況且，他們還可以享受別人的陪伴和言談，交換每天深情、親切的表情。他們的眼淚暗示著什麼？真的是在表示痛苦嗎？起初我無法解開這些問題；但持續的關注加上時間，為我說明了許多一開始像謎一般的跡象。

「春季裡暢快的陣雨和暖和的氣溫，大大的改變了大地的風貌。原先彷彿一直躲在洞穴裡的人們，這時四散開來，忙著分頭進行自己的灌溉栽培工作。鳥兒唱出更輕快的樂章，新葉開始在枝頭萌芽。歡樂，歡樂的大地啊！一個在短短時間以前還淒冷、潮濕、有害健康的地方，如今已經變成適合神仙居住的境地了。大自然迷人的外表，提昇了我的精神；往日從我的記憶中抹去。眼前是一片詳和，未來則鍍著耀眼的希望光束和喜悅的期待！」

「這些想法令我內心振奮，重新為我貫注取得語言技術的熱忱！我的發音器官固然粗糙，但善於適應；而縱然我的聲音一點也不像他們的語調那樣宛若柔和的音樂，但要發出這些已經瞭解的字眼卻也不太困難。這就好比同樣向主人膝頭撒嬌的驢子和哈巴狗之別；溫吞吞的驢子用意乃發乎至誠，縱然舉止粗魯，但絕對應當得到比鞭打、詛咒更好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