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但他叫我的時候我就立刻衝進屋裏。「把門關上。」
自從我醒來之後就一直和柏欽保持住聯繫,當我第一眼瞧到路易克拉克號的時候還描述給他聽,來到它内部之後又報告一遍。不過我還是說道:(「你在嗎,柏欽?」)
由空中望去,路易克拉克號看起來像個浮在水中的籃球,很難看出它實際形狀像個蘿蔔。它的噴氣口在水面下,半球形的上半部完全顯露出來。它旁邊有一些水面水底兩用的貨船和它比較起來顯得十分渺小,我們的交通船在它上空盤旋,機上的人通知我們要小心走下扶梯,而且別把東西忘在交通船上。我忽然想到,要是眞忘了東西,即使再找回來也沒有任何用處。這眞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我猜自已仍有些想家,但更感到興奮。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母親很疼愛你們兩個,沒有一點不公平的地方。」
「啊?」
我很不安地想起,長程基金會的豐厚支票很快即將停止寄來,家裏將會再度缺錢用,而且目前正是家中最需要錢的時候,我眞後悔花那麼多錢去買錶,跟摩娣約會也花去不少錢,但我竭力避免再去想這些事,它就像打翻的牛奶,徒思無益。不過我的確曾經想過能找到什麼樣的工作,不再進大學深造。
「呃,我希望您能使他對這件事採取公平的態度。我們應該在較量過後再決定誰輸誰贏。不然你也可以爲我們仲裁,保持絕對的公平。您肯嗎?」
「可是我以爲……」
「……四!三!二!一!」
我眞的非常惱怒,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妳在胡扯些什麼?聽起來好像是廉價的心理治療。看樣子妳大概還要告訴我,我還有『求死的慾望』。」
「四十……三十五……三十……」
「我們已經減到一點點重力,」船長歡欣地說道。「我們的巡航推力會更高些,不過我們會給新來的船員一段時間去適應。」他的腔調一變,迅速地說道:「各站注意,已經安全升空,開始太空值班瞭望。」
她熱淚盈眶,我也覺得很羞慚,連開口都覺得困難。在一陣劇烈的爭辯之後,我又告訴她被騙的經過。
他望着我,嘴唇噘起來。「你以爲我是爲你這樣做的嗎?」
(「沒錯吧?我猜也猜得到。有進展沒有?」)
我們是三船小組中的一個「角」,魏凱斯和他的孿生兄弟負責我們這艘船和達伽馬號之間的連繫,也就是說,有兩個三船小組是靠他們兄弟連接在一起。這類擔任船與船之間連繫的人不見得需要年輕,這些雙胞胎或三胞全都在船上,大家都一齊變老(而不是其中一個老得快些),魏凱斯已經四十五歲,人很好,不太說話,看起來很高興跟我們這群孩子們一起吃喝。
(「嘿!你醒着嗎,伙計?」)
我知道她覺得非常難過,但我還是看不出我們兄弟調換之後會產生什麼樣的差異。「你難道是想告訴我,媽希望目前這個樣子?她希望柏欽走,把我留下?」
(「當然。我那兒也不能去。有什麼話要說?」)
(「不過在這邊的確有不少樂隊和演說。我們已經在電視上看到一個,主席是艾狄雷……要不要我唸給你聽?」)
「你出去告訴爸,我要立刻跟他談談。也告訴媽,我請求她別再哭了,她愈哭我愈難過。」他諷刺地笑一笑。「告訴何先生,讓我跟父母親單獨談談。然後你就滾得遠遠的。」
柏欽說道:(「我的天!」)
既然完全絕望,我只好閉上嘴。父親只要把母親搬出來當王牌,那我就準輸無疑。
「我發現即使沒法看見小甜餅,仍舊能夠追查她的行踪。她一直是個好孩子,這表示我可以一邊外出工作,一邊看着她。我知道這是一種天賦,深深相信是仁慈的上蒼爲了要我照顧這個小女孩而賜予我的。」
由於三胞胎出現的比率只有雙胞胎的八十六分之一,長程會能找到這麼多夠格而且願意去的人已經夠令人驚訝,所以他們也顧不得這些人是不是怪物。我懷疑傅艾法、貝塔、佳瑪三位小姐是受到愛因斯坦時間效應的吸引。她們可以向那些不願娶她們的男土示威,因爲她們老得慢些,但是那些人早已衰老而死。
全家人都難過極了,遠比柏欽離去的時候還糟。父親差點把杜佛蘭趕到門外,因爲他竟然說既然太空旅遊的無聊事已經過去,他仍舊願意給柏欽一份差事,只要他學習記帳,反正在輪椅上一樣能做記帳的事。我無法確定佛蘭說這話是否出自善意,不過我有時候覺得『善意』應該被公訂爲首要的罪惡。
我要稍等一段時間才能告訴柏欽這件事,根本忘掉他已經見過他們。
柏欽沒再追問下去,只很仔細地描述他在電視上所見到的一切。「李察拜爾德號」緊接在我們之後升空,當時我們尚未達到脫離地球的速度。他把這一切都告訴我,而我却沒什麼可說的;我什麼也看不見,也沒有閒聊的興致。我只想靜止不動,讓難過之情籠罩住我。
「我的天,當然不信!」我嚇了一跳,連忙回答道。
(「多忙?你跟我女朋友約會嗎?」)
第二天我又打電話給她,以後的約會就比較正規化。就摩娣而言,這件事的發展的確令人覺得很愉快……愉快得令我興起進大學之後就結婚的念頭,因爲我現在已經有能力養家,如果一切發展都非常順利的話。其實我也不那麼確定這樣年輕就定下來,但我實在不習慣一人獨處,那種滋味實在難受。
「這正是我要告訴你m.hetubook.com.com的事!我們沒有解決。」
「我並不是想解除合約,只是想要一個公平的機會而已。如果我輸了,一定會閉上嘴。要是我贏了,什麼事也不會改變,除了換成我去而柏欽留下來之外。」
我解開安全帶站起來。也許我們比往常重百分之十,但是一點也感覺不出來,我覺得很好。我走向門口,打算到四處逛逛,自從上船之後一直都沒這個機會。
「什麼?」
我於是建議他乾脆出去看,他也有些動心,碰巧船上一位官員走進來查房間,就說道:「趕快就位,孩子。」
莫叔叔已經退休,過去一直是那個小女孩的主要玩伴,因爲他和小女孩的父母親住在一起。他還敎那個孩子說話。後來小女孩的雙親在一次意外中同時死亡,他寧可回去工作賺錢,也不願小女孩被別人收養。
到這時候,我試圖去適應這個新局面,正拿不定主意該說什麼,柏欽靜默地叫我一聲:(「德滿!到這兒來!」)
他並沒照我的意思說「請」,不過我還是把他鬆開。我應該強迫他說出來,省得以後費事。
我在瑞士僅停留兩天,只逮到一個機會能瞥了蘇黎世湖一眼,如此而已。在這段時間內他們企圖把一大堆東西硬塞進我腦子裏,但是這些材料花了柏欽好幾個禮拜才學會。由於這根本辦不到,所以我一上路之後,他們就給我很多捲迷你磁帶,要我在途中研習。
我們全都知道「太空旅遊的無聊事」到此已經結束,但是大家並未討論它,甚至連柏欽和我都沒談。當他摔倒在雪地上,覺得孤立無援時,他的感受無疑比任何人都惡劣,所以我根本無意再去責備他爲什麼這樣胡鬧,把我們的機會全給毀掉。也許我覺得怨恨,但絕不會讓他知道。
(「他們已經調換鏡頭,目前一直用望遠鏡追踪你們。德滿,你實在應該看看這一幕……你們看起來就像一團太陽,把整個畫面都染紅。」)
(「你看到的東西遠比我清楚,我只能看見天花板。」)
當柏欽離去之後,我覺得悵然若失。不錯,我每天跟他保持連繫四小時,在其他時間如果我願意的話,也一樣可以呼叫他。不過在以往我們總是同進同出,兩人合力做一件事,現在一切都得靠我一個人,使我覺得很不自在。我到目前爲止還沒養成新的習慣。有時候我準備到個地方去,可是一走到門口,我就疑惑是否忘了什麼。那都是柏欽在作怪。以前習慣於兩人一起去一個地方,現在唯有一個人去,那種孤零零的滋味眞不好受。
「這就是你的答案。我們就是備用零件。如果感應小組的任何一個人死掉或出點什麼事這個『無線電』就等於永遠燒掉,於是他們就找另外一個人換上去。他們要非常確定,到航程快結束之前,至少還有一組人仍能正常發生功能……他們希望如此。」
無論如何,我逐漸覺察出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家裏的人把此事視爲理所當然,長程基金會也一樣。於是我告訴柏欽這件事尙未解決,他只聳聳肩,提醒我說這件事也由不了他。也許我可以使那些人改變心意……如果我不惜破壞整個計劃的話。
在我們匆匆離去之前,連這些人的名字我都沒時間弄清楚,後來才逐漸熟識一些。這群人中除了我之外,還有侯伯納、鍾美玲(她是個中國和秘魯混血)、郝樂培、胡安娜、杜蘿莉、羅加石、麥浦露。這些人的年紀都跟我差不多。還有一個人叫羅德茲,看起來十二歲左右,但他自稱十四歲。我不知道長程基金會利用什麼方法說動他父母親,容許這麼小個孩子離開身邊。也許他們很恨他……這一點倒非常可能。
也許我是個懦夫。
船長說道:「亨利哈德遜號已經進行最後倒數……十秒……五秒……發動!」
對她這幾句話我反覆咀嚼一番。「妳的意思是說,」我緩緩說道,「我所以聽從柏欽擺佈是因爲我害怕上太空?」
「那可不見得。她已經經歷過失去一個兒子的痛苦,如果你現在調換,她又要經歷失去另一個兒子的痛苦,那就很不公平了。」
他臉色轉亮一些,並且說道:「唔,孩子,你母親和我一直想從你的錯誤裏教導你正確的方式。只要記住你是巴家的子孫,你就不會犯太多的錯。如果你經常問自己,所帶回來的女孩子是不是令你自傲,很樂意讓家人見到她,那我就很滿足了。」
(「如果把一堆沙包堆在你胸口上,你聽起來也會像這種聲音。」)
「看到了沒有?你是個正常而且聰明的孩子,的確是。其實在必要的時候,我們會用擔架把你哥哥抬上去。」
我沒回答,因爲正覺得呼吸困難。
「好吧,」我不安地說道。「呃⋯⋯柏欽,我非常感激。」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柏欽告訴我,他們也以同樣的方式對待他。在其他方面我們也許與泥沙一般無異,但對長程會來說,我們是無法替換的通信設備,所以被當成首相一般看待,普通人很難獲得。只可惜這反而使人覺得難受。
父親凝視着他的烟斗,當他沉思的時候總是會如此。他終於說道:「德滿,我實在看不出你現在怎麽可以反悔。所有的事不都已經決定了嗎?除非你打算解除這個合約?這絕不會容易,但是我還能辦得到。」
我佔了一個便宜:行星聯盟輔助語言我在中學裏就學過,而它正好是李班斯勞計劃中的正式工作語言我不敢說一到那兒之後馬上就https://m.hetubook•com•com能運用得非常流利,但是沒給我帶來很多困難。
我答道:「噢,是柏欽在跟我說話。他說要向妳問好。」
我把門關上。他表情冷酷地望着我。「在你答應任何事之前我就把你喚住,對不對?」
「既然如此,調換一下對她來說也沒什麼不同。」
「不錯。」
我正想問他摩娣的事,另外一個聲音又由通話系統傳過來:「朋友們,歡迎你們上船。我是船長。我們將以很輕鬆的三個重力脫離地球,不過我還是要提醒大家一定要放輕鬆,手臂緊靠在沙發上。升空時間只持續六分鐘,在此之後你們就准許起來。我們排在第二號升空緊接在『亨利哈德遜號』後面。」
船長說道:「全體人員,準備升空。倒數開始。」
我答應他——但這也使我想到,我從來沒機會去結交壞朋友,所以李班斯勞計劃的心理專家什麽也沒找出來。
不過長程基金會和我的生活已愈來愈密不可分,我逐漸明白合約涵蓋的範圍不僅僅記錄雙胞胎所傳來的信息,老人病學計劃立刻跟着展開。「老人病」這個名詞用在一個還沒有投票權的人身上實在很好笑,但它的確具有特別意義,因爲要是從現在就開始,他們比較有把握儘可能使我活得久些。
我看是看過她,但沒跟她說什麼話。她在屋裏來來回回,神情好像活僵屍一樣,看起來非常難過和傷心。「怎麼了?」
他又過來檢查我的安全帶,我的手並未固定住,但他只說道:「在升空的時候,記得把手臂放在軟墊上。」說完就離去。
羅德茲向我吼叫:「喂!快回來把我鬆開!那個瘋子把我綑得太緊,我沒法伸手!」
我轉過頭來望着他:「先說『請』。」
柏欽笑起來。(「只要有你在,樂隊八成會變成落湯鷄。」)
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所有特別通信員請和你們的感應伙伴連絡。」
我好幾次想徹底跟他解決這件事,但他總是跟我敷衍,告訴我說不用擔心,等著瞧事情的發展。當時連我也覺得柏欽上太空而我留下是理所當然的事。也許在簽合約那一天我就應該堅持立場,當時柏欽故意延遲一步,要我先簽字,所以我變成合約上應該留下來的乙方,而不是上太空的丙方。
(「我也不知道。也許我原先期望有樂隊歡送、發表演說之類的東西。無論如何,這是個大日子。可是除了昨天晚上在甘東環礁爲我們拍過照片之外,其他啥也沒有,我覺得以前去參加童軍露營也比這個隆重。」)
「你別以爲了….這幾天我什麼也沒做,光在想這件事,要是我命中註定該變成殘廢,你以爲我會讓一生在公立療養院虛渡過?或是待在家裏聽媽嘮叨,看着爸省下每一分錢,女孩子一看到我的臉就討厭?那絕不是巴柏欽幹的事!如果我一定要變成這個樣子,我要求最好的享受……一抬手指頭,護士就站起來服侍,女孩子在我面前跳舞逗樂——而且你會發現這一切費用都要長程會去付。我們可以保住合約,沒理由不去進行。唉!我知道你不想去,可是你現在非去不可。」
「噢……也替我向他問好。」
「我不大瞭解您的意思。」
(「你眞聰明。」)
他們不說我也知道火箭船在升空時需要相當大一塊地方。雖然他們已經使方法改善很多,能由地球水平面升空,不一定要藉助太空站但仍需要數千平方英哩的海洋——也由於這個緣故,有一些無稽的謠言說它所造成的反擊力會使氣候改變,政府應該採取行動防止它。
(「德滿,什麼毛病?」)
父親看起來很難過,說道:「德滿,我以爲你們兄弟倆私下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第十二個人是莫先生(他要我叫他莫叔叔),人相當風趣。他是個黑人,年紀至少在六十五歲以上(我實在猜不出來)。他不像有的老人那樣頑固偏激,確能充分流露出老年人智慧的一面。你看到他一定會打賭他是教會裏的執事。
當何先生突然來訪的時候,我確實有點覺得意外。不過我當時興起一絲希望,或許長程基金會能繼續付薪水給我們,直到柏欽康復爲止。雖然這次意外不是他們的錯,反而導致柏欽未能遵守他們的規定,但是他們基金充裕,不會說這一點點錢都捨不得。
我找個藉口告退,趕到他身邊。自從他受傷之後,我們倆幾乎沒再精神感應過。只有極少數幾次他半夜裏把我叫醒,要我爲他倒杯水之類,但是從未談過話,無論是口語或精神感應。就是這種情緒上的沉寂使我不敢開口,我不知如何去適應它,這也是我們頭一回只有一個人單獨生病。
我猜它只持續六分鐘,但在感覺上却像超過一小時。在一段極漫長的時間後,我已經深信控制室失靈,我們將一直加速,直到超過光速爲止,突然壓力減輕,我感覺自已像片雪花一樣……要不是被安全帶束縛住,我可能會浮到天花板上。
「嗯,我知道妳希望我就是柏欽。如果妳覺得當第二人選的滋味不錯,那就多想想。」
我本來想叫他閃到一邊,但是想馬上就要升空,實在沒時間跟他爭辯。「隨你的便!」我答道。解開安全帶就換到另外一張牀上去。
(「你最好一直跟我保持連繫,不然我就把你耳朶打掉!我不想錯過任何東西。」)
其實正如計劃副主https://www.hetubook.com.com管布朗教授所指出,在精神感應通信員上船之前,並沒有一大堆東西要學。這個訓練中心的主要目的是把船員集中起來,共同生活一段時間,這樣精神分析師才能找出個性上的磨擦,這一點在以往測驗的時候未必顯得出來。
我的同行都是些古怪的人,我逐漸明白布朗教授話中的意思,他無非在暗示我們是群怪物,有必要容許我們有一些特權。我們這群人一共有十二個——全部屬於路易克拉克號。我的意思是說,十二艘船上一共有一百五十人,這是長程基金會所能招募到的最大數目。我問其中一人,名叫候伯納的,爲什麼一條船上需要這麼多精神感應的人。
唯一使他感到煩惱的是他可能活得不夠長久,容許他把小甜餅帶大,使她有個良好的基礎。後來李班斯勞計劃把整個問題解決。他並不在乎遠離她,因爲事實上他們並未遠離,他每一秒鐘都和她在一起。
她的反應並不如我預期的那樣。她並未露出同情之色,反而說道:「哎喲,德滿,德滿!你難道看不出來柏欽並沒有這樣做嗎?這都是你自找的。」
我到現在還沒弄清楚柏欽怎麽會變成那個幸運者。我們從來沒好好比過,也沒有決定性的爭吵,而我從未同意過這件事。但他竟然入選。
我得到一種印象,他好像眞能看見她,但我並未追根究底。無論如何,就他而言石頭、監牢困不住他,多少光年的距離也不會構成一種妨礙。他知道仁慈的上蒼會給他足夠的時間在一起,使他能完成指定的任務。
「什麼?別胡扯,德滿,我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
「這不是他的錯,完全是你自己的錯。對你那種百依百順,完全聽他擺佈的樣子,我早已經看厭了。你喜歡聽他擺佈,因爲你有意志薄弱的毛病。」
我沒看見閃光,也沒聽見任何聲音,只覺得很沉重——好像一大堆人壓在我身上。
(「我們全家人啊!斐絲和佛蘭剛進來。」
「我實在不能再刺|激她。她正在經歷失去你哥哥的痛苦,我不能再把你的事加上去,她一定會承受不了。」
我三番兩次走迷路,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艙房,剛好揚聲器也高聲喊道:「全體人員準備加速,無工作的人員就座束上安全帶。推進站按次序報到。倒數十四分鐘。」那人說話一板一眼的腔調就像在說:「本地旅客在伯明罕換車。」
但是何先生對基金會願不願意負責柏欽的醫療費用問題根本沒提起。他只希望知道我多久之後能夠到訓練中心報到。
後來他們用專機把柏欽送回家。
「什麼?哎喲,德滿!」
母親已逐漸恢復往日的歡欣和溫柔,有時候反叫我受不了。我的睡眠習慣也全給破壞,因爲訓練中心是以瑞士的時區行事,這表示像我這樣的雙胞胎不論身在地球何處,也要按照瑞士時區交換信息。每天凌晨兩點柏欽就在我耳邊吹口哨,把我叫起來工作,一直撐到天亮才算結束,我只好在白天補充一些睡眠。
在合約中乙方和丙方可以互換,既然柏欽不能去,自然就換上我去。對我們這個通信小組的效率而言,這次事件並未造成任何傷害。爲了要確定這一點,他們給了我們好幾天時間去平息心中哀傷情緒——但我能馬上就去報到嗎?時間已經非常緊迫。
這次約會的結局還算差強人意。在我送她回家的時候,柏欽突然向我吹口哨。
(「我怎麼看?」)我乖戾地說道。(「我就在它裏頭。」)
艙房相當大,還有衣橱和桌子,桌上有個固定的錄放影機,旁邊是個小盥洗臺和兩張可摺叠的牀。它們放倒的時候就把屋內的空間佔住。由於沒有其他人在這裏,我就選擇一張躺在上面,用三副安全帶固定住。在我剛弄妥當的時候,那個小鬼頭羅德茲探個頭進來喊道:「喂!你佔了我的床!」
他把烟斗在烟火缸上敲一敲。「不行,孩子,我看你只有履行原先同意的事。」
船長一邊說,我也一邊重複唸給柏欽聽,速度幾乎跟他一樣。這是我們在訓練中心所練習的事情之一:在聽見別人講話之後就讓思潮產生回聲,這樣感應小組就如麥克風和揚聲器一般。我猜想他在另一端也這樣做,把所聽到的話立刻傳給家人——這種事練習起來並不困難。
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人這樣詳和安靜和快樂。跟他在一起我不再覺得想家。我上床之後就呼叫柏欽,告訴他認識莫叔叔的經過。他說那當然,莫叔叔是位挺可愛的怪老頭兒……現在我應該閉上嘴去睡覺,明天又要忙上一整天。
後來我惱怒地說道:「如果妳想跟柏欽講話,我可以在半秒鐘內跟他連繫上!」
(「媽要我告訴你自己多保重。」)
我雖然在一個密室中,仍覺得看見一個閃電般的東西。在數秒鐘之內揚聲器傳來一陣冰雹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很柔和地噝噝作響,聽起來覺得很遙遠。
其實那是一架特別包租的救護飛機。這個蠢材竟然偷溜出去滑雪,他對滑雪瞭解的程度不會勝過我對下海採珠的瞭解。他摔得並不厲害,只是脚沒站穩栽個跟頭而已。但他却被人用擔架抬進家裏,腰部以下已經麻木,兩脚無法動彈。他應該立刻送進醫院,但他要求回家,母親也要他回家,父親只好支持母親的意思。他最後送進婓絲騰出的房間,我又回到長沙發上去睡。
(「很難過嗎?」)
後來我明白爲什麽它聽起來會像這樣。也許我曾經害怕過,也許我曾經費了半天的和-圖-書力去讓柏欽赢……因爲我知道上太空的那個會發生什麼事。
它很不方便,但有其必要性,而且我也得到很優厚的報酬。在我一生裏,這是頭一次擁有這麼多錢。對我們全家來說也未嘗不是如此,於是我不顧父親的反對,拿出一些錢來爲家裏付帳。我甚至還買了一個手錶(柏欽把我們兩個共有的拿走),一點也沒爲價錢擔心。我們也開始討論搬到一個比較大的地方去住。
(「你怎麼會想到這個?」)
「趕快出去,別停下來跟我說再見,也別告訴我你要去那裏。當我想找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如果你再遲疑不走,媽一定會千方百計要你答應很多事。」他鬱鬱寡歡地望着我。「你從來就沒有一點意志力。」
於是我乘父親一個人在的時候去跟他詳談。這顯示出我已多麼絕望,因爲柏欽和我從來沒單獨找過父母親談論另外一個人的事。對這件事我覺得很不自在,支支吾吾半天才使父親瞭解爲什麽我覺得受騙。
那個女人聲音說道:「魏先生!傅小姐!船際感應組開始記錄。」
(「哦?爲什麼?」)
「爸媽我都能料理,但是何先生最好別干預我們家務事。趕快去吧!把他們拆開,然後就別再露面。」
「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們可以因爲一位船長在早餐之前血醣稍低一些就取消他的素材,因爲他有脾氣暴躁的潛伏趨勢。那些船員也可以精挑細選一二十次,使他們看起來就像個特技團一樣。但是你們這些人不同,因爲你們很稀少,即使你們有些怪癖我們也必須忍受,只要沒危害到船就行。即使你相信星相學我們也不在乎——你大概不相信吧?」
(「她以爲我能幹什麼?我只是躺在這兒,全身被綑住。」)
我每天該吃什麼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事,我必須遵從他們所指定的飲食,沒法再隨便吃個三明治之類,他們給我各式各樣的預防注射,從膝蓋黏液囊腫一直到鸚鵡熱等無所不包。他們也給我作過體檢,其詳盡之程度實在驚人,以往的體檢與它比起來只像伸伸手而已。
(「我知道。」)他哈哈大笑。(「手抓緊啊!幸運小子,他們快要把梯子抽走了。」)
(「好了,好了,別浪費力氣。柏欽?這實在跟我原先想像的不太一樣。」)
我裝成沒聽見他的諷刺,因爲他在病中。「聽着,柏欽,這回你等於要跟我們全體作對。媽已經拿定主意,要照自己的意思辦事;爸也氣得發瘋,我很驚奇他竟然沒指着何先生鼻子罵開來。」
當我到達蘇黎世的時候,只剩下精神感應的人還在中心。船長、領航員及其他船員已經先上船去,其次上船的是各種專家和幕僚人員。除了我們之外,所有的「閒人」都已經上船,而我甚至和同行結識的時間都沒有。
(「好啦!好啦!替我向她問好。」)
德茲看起來有點惱怒,我以爲他想跟我爭吵。但他並未爬上我剛騰出的床位,一直把頭伸到門外張望。我說道:「你最好繫上安全帶,他們已經宣佈過。」
路易克拉克號就在東方數百哩外,那一帶水域尚未被人類使用。在我由空中看到它之前,一直無法想像它佔地有多大,而且我所看到的也只是它的表面而已。如果他們能想出方法充分使用這些水域,也就不會需要其他行星了。
沒多久他們又火速把我們送到南太平洋,臨上船之前在甘東環礁渡過一晚。他們不讓我們在湖裏游泳,雖然羅加石已約好鐘美玲等人到湖邊野餐。大概他們認爲游泳是不必要的危險之一。結果我們只好早早上牀,在天亮前兩小時就醒過來——因爲我們一時還沒法適應時差。我忍不住懷疑自己究竟在這兒幹什麼?其理由安在?
「我們對你沒有任何懷疑,孩子。我們有你哥哥的記錄,我們知道你的測試結果跟他非常接近。你的精神感應能力必須離可接受的標準相當遠之後我們才會取消你們的資格。」
在柏欽離開之後,大約有十天我都沒打電話給摩娣,因爲我對她感到有些不自在。最後她打電話給我,問我是否很惱她,或是她必須接受檢疫隔離?於是我們當天晚上見了面,但是仍然不很樂觀。她好幾次稱呼我「柏欽」。其實她以前也常犯這種錯,不過大家並不介意,因爲外人常把我和柏欽弄混。不過她現在再犯這種錯就顯得很笨拙,因爲充分顯示出柏欽有些陰魂不散。
「胡說八道,」他沒轉頭就說道。「還有的是時間,我要瞧一瞧控制室的動靜。」
(「它升空的樣子就像被蜜蜂蝥了一下。只看見水面留下一個大洞和一道閃電。等等……他們已經把鏡頭換到登月太空站。」)
他的口氣非常堅定,好像在叫狗坐下。德茲張張嘴又閉上,立刻爬上牀。那位官員爲他繫上安全帶,安全扣拉得非常緊,牀上的人根本無法自己伸手解開,他甚至還把德茲的手臂也固定住。
(「不怎麼好受。不過沒什麼問題。」)
我也照辦,柏欽笑不可抑。
我完全無法相信這件事,但他後來拿一張照片給我看,上頭的人就是他的感應伙伴一個梳着馬尾頭的小女孩,眼神十分靈巧。這下我總算明白這是一個非常稀有的例子,能互相感應的這一對並不是雙胞胎。她的名字叫雷茜絲,是他的一個晚輩遠親,而他總是稱呼這個小女孩「小甜餅」。在他給我看過照片之後,他又向她介紹我這個人。
(「少管別人閒事!」)
史提舅對人們讓步的說法很正確,三個星期之後柏欽已經去接受訓練課hetubook.com.com程了。
「它聽起來很像這樣。」
(「當然,」)我簡短地說道。(「不過我很忙。」)
(「你聽起來好像喘不過氣,沒事嗎?」)
不過這並未影響我們精神感應的能力。一旦我們摸到其中的訣竅之後,我們就能運用自如,就像平常談話一樣……當然也可以很輕鬆地「閉上嘴」。我們並不需要先集中精神或清理思潮,就像那些神秘學說所胡扯的那樣。如果我們想「交談」,我們就交談。
父親在我即將離去之前把我拉到一邊,跟我好好談了一陣。他支吾半天才表示出他的歉意,在這件事決定之前他應該先跟我商量過,看他樣子似乎比我還尷尬。當他正掙扎着想把話說明白之時,我乾脆告訴他學校裏有一門課程幾乎涵蓋所有他想講的話。
「那就把零件換下來啊!」
我覺得非常困惑,母親也到了歇斯底里的境地,父親更是怒不可遏,但是何先生依然保持和善的風度。聽他說話,你會覺得好像沒有任何事發生過,更沒有一點意思要我們解除合約。
「你希望我怎麼做呢?」
「嗯……」父親噴一口烟,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德滿,最近你注意看過母親嗎?」
不過令我噁心的是母親接受這件事實的方式。她滿臉眼淚和同情。恨不得能多爲柏欽做些事——她不知花了多少時間爲柏欽的脚按摩,到後來連她自己也差不多要累垮。不過我可以看得出來,她內心反倒覺得快樂,因爲她心愛的孩子回來了。所以那些眼淚全是假的……不過女人似乎有能力一邊流淚,一邊覺得快樂。
另一個聲音接過去。「六十秒……五十五……五十……四十五……四十五秒暫停……四十五秒暫……暫停……暫停……」我幾乎要尖叫出來。
(「怎麼回事,柏欽?」)
他以一種憐憫的眼光望着我。「用用腦筋,德滿。如果無線電裏燒掉一個零件,你怎麼辦?」
難道柏欽當時在唬我嗎?如果眞的如此,爲什麽我沒在他思潮中找到組成這念頭的字眼?反過來說,如果我先想到這一步,會不會對他做同樣的事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好,好,別再提了,就算你很想去。」他伸出手,在我肋骨間輕捶一下,然後咧嘴笑道:「所以我們一起去——你帶着我。現在趕快出去,把他們分開。」
另外還有三個人年紀比較大些,他們是傅佳瑪小姐、魏凱斯、莫佛雷。傅小姐是脾氣很古怪的人,有些像從不承認自己超過三十歲的老處女;她是配屬在我們船上的三胞胎之一。長程基金會招募到四組三胞胎,他們都會測心術,而且都願意上太空。長程會利用他們可以把十二艘船分成四個三船小組,在各組之間又可用四對雙胞胎去連接。
(「哦,免了。你說的『我們』是指誰?」)
兩天之後我就離開家。當柏欽施展出那套以退爲進的手法,母親根本沒有招架之力。如果我上太空就能換來金錢,使她可憐的孩子能得到適當照顧以及他所要求的一切,那她也只好接受這個事實。她告訴我,讓我走會使她多麼傷心,但我知道她並不致於那麼難過。眞正難過的是我……
眼淚又回到她眼中。「不,倒是柏欽也許有一些。他經常拿那件事開玩笑,但我知道它有多危險。我知道我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
我所以會認識他,是因爲在我到蘇黎世的頭一天晚上非常想家,他注意到這一點,就在晚餐之後邀請我到他房間,跟我說了一些安慰的話。我起先以爲他是基金會的心理專家,就像布朗敎授一樣。結果他並不是。他本身也是感應小組的一員……也不負責船間的連繫,他的伙伴仍然在地球上。
(「你在的那個地方除了水蒸氣之外,什麼也沒有。」)
我實在無法確定要是柏欽和我互換位置會演變出什麼狀態。她會只爲了滿足我所要求的一切而輕易讓柏欽離開嗎?不過我決意不再去想這些事,因爲父母親往往不會覺察自己偏心即使他們正這樣做的時候也會視而不見。
摩娣問道:「德滿,你怎麽魂不守舍的?」
當我看出雙親們有多天眞,我忍不住懷疑人類爲什麼還要一直生下來。父親這一片心意我的確很感動,也很感激。爲了使我上路,他也受了不少災難——他永遠是個正直的人,而且沒一點惡意。
(「在十分鐘之内升空。他們只要我們先和感應伙伴取得連絡。」)
四天之後柏欽就離家到訓練中心去。自從我們共同去月球運輸大樓接受測驗之後,我就很少看見他,他大部份時間都和摩娣約會。他曾經指出,他和摩娣在一起的機會已經不多,而我來日方長,我並未爭辯。在過去幾天,我們從來沒相隔這麼遠過。
但是看起來也不值得爲這件事去爭吵,因爲在合約上也明文規定,只要三方面同意,丙方仍然可以交換。柏欽在我們即將簽約之前把這一項條文又指給我看。其實最重要的是莫過於父母親尚未改變心意之前取得他們的簽字。我們的簽字反在次要。
父親氣得面色發紫,有些語無倫次。難道他們對這個家庭造成的禍害還不夠嗎?他們有沒有一點良心或關懷之意。
「我?你全弄擰了。你故意排擠我,你……」
我並不想那樣做。我並不認爲長程基金會將哭著下跪求饒,聽從每一對能精神感應的雙胞胎擺佈,因爲他們必然有很多這種人可以選擇。我猜想要是製造出一場糾紛,他們可能撕掉這份合約。在火箭升空之前他們一直可以這樣做,只要略略付一點罰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