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Ⅳ HAZEL─RAH
47 天地變色
弗凡慢慢地越過地面。即使在服從一個尖酸刻薄的命令下,去殺死一隻只有他身材一半大,而呆若木雞的小兔子,他也能獲得一絲滿足感。那隻小兔子無論怎麼都沒有移動,既不後撤,也不自衛,只是睜大那雙雖然迷惘,但卻一點沒有那種垂頭喪氣的敵人,或一位等待宰割的囚徒似的大眼睛般楞楞地看著他。在他凝視下,弗凡凝惑地停下腳步,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在微弱的光線下面對面地站著。接著,以十分安詳而不帶一絲畏懼的神氣,那隻陌生的兔子說話了。
「嗯,只要和他周旋上一會兒,」翁德瓦特回答:「我要叫他們在另外一兩處把這面牆推倒。然後,我就回來。」
「牠跑得太快了!」他想:「牠快抓住我了!」不一會兒工夫,狗就會抓住他,把他甩在地上,扭斷他的背脊,咬斷他的老命。他知道那些野兔子,當快要被追上時,就會乾淨俐落地閃身躲開,然後,朝回原路回去。「我要回頭跑,」他絕望地想著:「但是,要是我那麼做了,牠就在小徑上到處追捕我,而人就會叫牠停止,或者,我穿過樹籬躲開牠:然而,整個計劃也就完蛋了。」
老公牛低垂著頭朝著我衝過來,但是,我毫不畏怯……我朝前迎上去。結果他卻瑟縮不前了。
「噢,是他?」翁德瓦特說:「嗯,弗凡,他正是你的目標,對嗎?那是你可以制伏得了的一隻兔子,就那麼辦了。快。」弗凡躊躇不決,不知將軍是否很認真:他嘲笑著說:「你解決了後,趕快出來。」
「你這個懦夫!」翁德瓦特對著他的耳朵咆哮著:「要是我的權威喪失了,你的又在哪裏呢?你不是依夫拉發中最可恨的官員嗎?那隻兔子一定被宰無疑。」
「牠要以飛快的速度衝上高原,否則就失去神奇的效果。來吧,我們一起來引誘。我們要走在牠的前頭。」
「不能,」長毛氣喘吁吁地說:「你不可能從我身邊走過去——沒有空隙——而且要是我回轉頭,那隻野獸就要跟上來了——接著,你就知道,他就要在洞中大肆劫掠。還是我自己來吧。我知道我在幹些什麼。」
他們快捷地穿過稻草根株,直到走近樹林時才停下來,然後他們轉過身;完全暴露在狗正在嗅著的那一條線上。這一次牠立刻就追蹤,兩隻兔子就竄到距峻坡下邊不到十碼的矮樹叢中。當他們正要向上爬時,聽到那隻狗咔啦一聲穿過脆弱的接骨木。牠頓時吠了起來,接著,他們跑在空曠的斜坡上,狗則一聲不響地緊追在身後。
「那個惡魔是誰呀?」翁德瓦特將軍問。
他回轉身重新走過洞穴;不過,卻又留在原來的位置上凝視了一番。在洞頂上殘缺不整的洞中照射下來的微弱光線下,看到一隻兔子正站在那裏——不是依夫拉發的兔子,一隻將軍所不知道的兔子。他身材瘦小,但卻正緊張地注視著他,好像第一次出現在地面上的一隻瞪大眼睛的小兔子——猶如不知自己置身何處一般。當翁德瓦特注視著時,他舉起顫抖的前爪,正在臉上抹擦。有好一會兒工夫,https://m.hetubook.com.com一些遙遠隱約的往事湧現在將軍的記憶中——早就已經不復記憶和遺忘了的,菜園中潮濕的包心菜葉子的氣味,一些行動自如的溫馨的地方。
「將軍,你會發現,從這裏把我推回去更加困難了。」他說。
「將軍,你要我去和他打嗎?」弗凡問。
長毛心中明白,在這個狹窄的通道中,即使是他的屍體,也有相當大的攔阻作用。這群依夫拉發的兔子,要嘛就此撤出去,要嘛就從旁邊挖過去,要是這麼做,就需要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耽擱。從身後的洞中,他可以聽到布魯貝的聲音,他顯然正在對雌兔子講一則故事。「好主意,」他想:「讓她們保持高興。要是我坐在那裏,我也不會做得那麼多。」
他現在知道他們該怎麼辦。他所帶來的每一隻兔子要統統弄到地下去挖掘,每一個堵塞的裂口必須都要打通。至於長毛,他只能讓他留在那裏,越少提到他越好。在這些狹窄的通道中,不需再有更多打鬥了,當那隻可怕的兔子酋長最後出現時,他要從四面八方把他拖到曠野上來。
「鐵絲!」長毛尖叫起來。他一躍而起,睜大眼睛。通道空盪盪的。翁德瓦特將軍已走了。
但是,一會兒後回來的卻是格隆塞。
突然間,翁德瓦特向前面一躍,如從樹上掉下來的一根樹枝般,整個身體就撞在長毛身上。他不想利用他的爪子。他用全部重量向前擠,胸脯對著胸部,緊擠著長毛,頭跟頭靠在一起,他們彼此咬著、扭著對方的肩頭,長毛感到自己正在朝後邊慢慢地溜下去。他無法抵禦這股兇猛的壓力。後腿上的爪子張開著,當他碰到適當的地方時,就深深地頂在通道的地面上。不一會兒工夫,他的整個身體就被擠入身後的洞中。使盡最後的一口力氣,拚命固守在原來的地方,他鬆開咬住翁德瓦特肩胛的牙齒,垂下頭去,就像一頭使勁拖著一車沉重貨物的馬一般。他仍然在朝後溜滑。然而,畢竟非常緩慢了,這陣可怕的壓力開始在鬆弛。他的爪子緊扣著地面。牙齒咬著他背部的翁德瓦特,用鼻音時斷時續地在說著什麼。顯然長毛並不知道他起初的猛打,已經弄傷了翁德瓦特的鼻子。他的鼻孔中滿是鮮血,嘴巴中塞滿了長毛的軟毛,他已無法呼吸。過不了多久,他鬆開嘴巴。已完全精疲力竭的長毛,躺在原來的地方。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掙扎著爬起來;但是周身感到一陣虛弱,有點像在溝渠中翻滾的落葉一般。他緊閉住雙眼。四周一片沉默,接著,他清楚地聽到小五在一叢青草中說話。「你比我更要接近死亡,你比我更要接近死亡。」
事實上,蒲公英在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內,朝牛欄跳躍了三百多碼遠。但是當他到達入口處的稻草邊時,他以為他要永遠地跑下去了。黑澤和農場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他的一生除了在小徑上恐懼地跳躍以外,好像什麼事也沒有做過,只感到狗喘出的熱氣就噴在他的屁股上,門裏邊一隻大老鼠跑過他的前面,狗追逐了老鼠一會兒。蒲公英到達最近的圍hetubook.com.com欄邊,一頭衝進一大堆稻草中間。裏邊很狹窄,他只能困難地轉過身來。狗已經就在外邊了,熱烈地在地上爬著,當狗沿著稻草堆邊嗅著時,嗚咽不已,把鬆散的稻草抛得老高。
翁德瓦特爬進杭尼康伯,外邊的日光已朦朧地從豎坑中照進來。他從來沒有感到如此疲倦過。他看到弗凡和桑德侷促不安地在注視著他。他就一屁股坐了起來,用前爪抹擦著面孔。
「大家都好嗎?」他問。
「他的兔子酋長?」弗凡瞪大眼睛說。
翁德瓦特突然說話了。
「長毛不會再有麻煩了,」他說:「弗凡,因為他不願意出來,你們最好馬上進去把他結束算了。」
「黑莓,實在太慢了!我們一定要加緊腳步了。長毛也許快死了。」
弗凡知道不可能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將軍已經不行了。他所說的是:「掩護我。不要讓大家知道。」
「我弄進,呃——一些沙子在眼睛裏,將軍,」弗凡說:「我剛把它弄出來,不過,我已派了一隻兔子朝長毛走過去了。」
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最後當狗擠過門框,爬過堤岸而進入原野中時,卻沒有去注意他,只用鼻子沿著堤底嗅著,驚起一隻鷓鴣,隨著狗也躍了起來,然後就開始在一叢羊蹄草中亂抓著。有好一陣子,黑莓嚇得寸步難移。然後,絕望中,他慢慢地朝狗跳過去,表現出沒有注意到狗在那裏的樣子。狗朝他猛衝過去,但是不久就失去了興趣,而又用鼻子在地上啃著、嗅著。最後,當狗完全失去興趣時,就任著自己的興致跑上原野,怡然自得地沿著一列舖著剛割下的稻草,拖著斷了的一截繩子,對每一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嗅著。躲在與那一列稻草並排的溝渠後邊的黑莓,盡量緊貼在地面上。在這種情形下他們走完了到達鐵塔的距離;正好走到高原中途。蒲公英就在那裏和他碰頭。
突然間,甘必昂隊長從懸崖轉角處衝了過來。從空曠的高地那邊傳來一陣尖銳的叫聲。就在同時,兩隻陌生的兔子,一起奔躍過堤岸,衝進樹林,消失在一條堵塞的隧道之中。
他穿過草叢,朝牛欄跑過去。當黑澤交代他應該如何做時,他的任務是設法領著那條狗跟他跑。現在他拚命地跑著只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在他從來所沒有的速度上,他知道,他不能保持這一速度到很久。
現在的形勢比較有利一點了,蒲公英繼續在原野上奔躍,越過原野朝路邊的樹籬跑過去。他知道他跑得慢一點,但是那條狗好像也慢下來了。他選擇一處茂密的處所,穿過樹籬,越過路徑。黑莓前來接應,朝較遠的堤岸奔過來。蒲公英癱瘓在溝渠中。狗距離另一邊的樹籬不到二十呎遠。牠卻找不到一處寬大的裂口。
「我知道,但是,至少牠要走上正確的方向,我沒有辦法讓牠開始行動,我們不能——」
「將軍,他好像溜開去了,」弗凡回答。
「好吧,」翁德瓦特說:「這是我們要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時間不會太久。走下去,那邊有一面牆。」他頓住了,發現四周是一片猶豫不安和驚恐的氣氛。他看著拉格吳德,他卻不敢回看他。有兩隻兔子正要從草地邊沿溜走。他hetubook•com•com把他們叫了回來。
「都好,」哈瑞回答:「來吧,長毛,現在讓我來接替你。你需要休息一下了。」
「牠跑得比我所想的還要快,」蒲公英喘息著說:「但是我比牠先跑一步。我不能再做什麼了。我應該鑽到地下去。我完蛋了。」
——弗蘿拉.湯普森:《早起》
「長毛,」他說:「你為什麼要白白丟掉性命呢?要是我高興,我可以把一隻一隻年輕力壯的兔子送到通道中來;你確是太好了,不該被宰掉。回到依夫拉發去吧。我保證我要讓你指揮你所喜歡的任何一個記號隊。我說的話就算數。」
翁德瓦特兀自站在那裏。當其餘的兔子正四散逃走時,他仍留在原地上,暴跳盛怒不已,揮舞著鮮血斑斑的獠牙和爪子。黑狗突然竄進亂草中和他面面相對站著,畏縮了一下,驚惶困惑不已。然後,就朝前猛撲;即使在四散潰逃時,奧斯陸們還聽到將軍憤怒的咆哮聲:「你們這群笨蛋,回來,狗並不危險?回來繼續戰鬥!」
「我要給他們一些顏色看看,」翁德瓦特說:「跟我走。」
「你正在幹什麼呀?」翁德瓦特問。
「閉嘴!」翁德瓦特說:「跟著我,走。」
「『阿哈!』那隻狐狸說:『要替我算命,呃?朋友,在水中你看到些什麼呢!胖兔子出沒在青草中,是嗎?是嗎?』」
他的目光接觸到翁德瓦特茫然的眼神,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就爬上土堆。翁德瓦特跛著腿越過兩條通道,停止在到東牆去的中途,那是要格隆塞打通的地方。兩條通道的出入口現在都已清理乾淨,挖掘者已消失在隧道之中。當他走近時,格隆塞正朝隧道較遠的一端後退,開始坐在一根突出的樹根上清理他的爪子。
「快跑!」甘必昂跺著腳,大叫著:「快逃命吧!」
長毛的回答低沉而時斷時續,但卻十分清晰。
他跑著穿過他們之中,跑出高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他跑到哪裏去,他們都轉過頭去四處張望。有五隻兔子躍向空曠的通道中,也有少數幾隻鑽進樹林中去。但是幾乎就在他們四散竄逃之前,一條大黑狗朝他們中間走了過來,好像一隻狐狸闖進雞籠子一般,四處亂咬、亂噬,和亂追著。
鮮血流過長毛的頸背,直流到他的前腿上。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蹲在土堆上的翁德瓦特,期待著隨時朝他撲上來。他聽到身後有一隻兔子移動的聲音,但是這條通道這麼狹窄,即使移動一下也無妨安全,他也不可能回轉身去。
很顯然黑莓是嚇壞了。
「『不,』艾爾阿哈拉回答說:『我在水中看到的不是一些胖兔子,而是一些身手矯捷的獵狗在上面出現,我的敵人為老命而抱頭鼠竄。』」
「現在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呢?」弗凡想:「真個情形是,自從他第一次在依夫拉發遇到長毛時,長毛一直佔著上風。我們目前越早撤退越好。」
「那個小傢伙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問弗凡。
翁德瓦特和他的任何一位官員,從來沒有想到過長毛不是這座兔場的兔子酋長。不過,他所說的話立刻受到重視。如果他不是兔子酋長,那麼,和圖書就在附近某處,一定有一隻比他還要健壯的兔子。一隻比長毛還要壯的兔子。他在哪裏呢?此刻他正在做些什麼呢?
「將軍,這條通道打通了,」格隆塞說:「但是,另一條還要稍候一會兒。我很害怕,那條通道堵得很緊。」
他跌跌撞撞地朝空曠的通道奔著,費力地爬了上去。在上面,他碰到翁德瓦特正在傾聽格隆塞手下一隻全身發抖,兩眼泛白的兔子在陳訴。
「將軍,我很抱歉,」他說:「西斯特已經爬到空曠的通道上去了。我以為是你派他上去的:不然,我就要問他上去幹什麼。我的一兩隻兔子也跟他一起上去了——我發誓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因為你的末日。相信我,我為你的死而感到遺憾。」
「什麼?」老鼠迷惘地問:「你說什麼?」
「繼續跑,快!」蒲公英說:「在牠還沒有掃興之前。只要我還有力量,我會趕去協助你。」
他再度爬上土堆,然後,停了下來。弗凡和西斯特抬起頭朝他的身後看了過去,不禁大吃一驚。長毛已經從通道走上來了,正直接蹲在下邊。鮮血凝固著他頭上的那一大撮軟毛。而一隻已撕裂一半的耳朵垂掛在他的一邊面孔上。呼吸緩慢而混濁。
他沒有想到狗正緊追在身後。他清晰地聽得到牠的喘氣聲,和牠腳下飛起的碎石子的聲音。
「你們想要幹些什麼呢?」他問。
「長毛,」他說:「我們在外邊已經打開一條通道了。我可以帶進足夠的兔子,從四個地方推倒這棟牆。你為什麼不出去呢?」
當他正想要爬上通道去時,卻發現弗凡站在身旁。有一會兒工夫,他以為弗凡是向他報告已經宰掉長毛了。再稍一注視,卻發現不是那回事。
「噢,將軍,」那隻小兔子說:「他們說這裏有一隻比野兔子還要大一點的兔子酋長;他們聽到一隻陌生的野獸——」
翁德瓦特發現西斯特已不在身後。
「坐穩,」靠近他身邊的稻草中,一隻小老鼠說:「狗很快就會走開。你知道,他們跟貓不一樣。」
「我的兔子酋長要我守禦這條通道,除非他另有命令,我要堅守在這裏。」
「因此,艾爾阿哈拉對那隻狐狸說:『狐狸,你也許可以嗅,狐狸,你也許辦得到;但是,我可以在水中替你算命。』」
長毛知道翁德瓦特也清楚,在這座通道中,他的身體,不管是死的或是活的,幾乎都是一個大阻礙。「他要我自己走出去,」他在想:「但是,我從這裏走出去,是走到陰間地府去,而不是到依夫拉發去。」
「我內心為你感到歉意。但是你不應該責備我們,要是可能,你們是來殺死我們的。」
「一條就夠了,」翁德瓦特說:「只要他們可以下來就行了。我們把他們弄下來後,就開始把那端的牆推倒。」
「臭狗屎,騷狐狸。」長毛回答。
「責備你,」弗凡回答:「責備你什麼呢?」
「弗里斯主救救我!」他喃喃地叫著:「我決不能再幹了!」
「放開我!」弗凡叫著:「放我走!放我走!」
當黑澤跺著腳時,蒲公英本能地從草中跳了出來。要是那裏有一個洞;他就會朝裏邊鑽進去。他迅速地在碎石子路上看了看。然而,那條狗正在朝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衝過來,他掉轉頭就朝穀倉的隆起處跑過去。但是,在他到達那裏以前,他發現他不應該躲到地下去掩蔽起來。要是他那麼做,那條狗就會堵住他:人很快會把狗喊回去。他必須要把牠誘出農場,朝路上跑去。他改變了方向,跑上小徑,直朝榆樹奔去。
「將軍,沒有,」一隻兔子回答:「我們只是想到——」
黑莓謹慎地跳進路中,坐了下來。狗看到了他,吠叫著,用全力撲上樹籬。黑莓慢慢地沿著路走向遠處敞開的一扇門前。狗停下來和他面對面相視了一下。當他確定狗已看到那扇門,而有意過來時,黑莓就轉身爬上堤岸。在外邊的稻草根株中,等著狗再度出現。
以一幅疲憊木然的驚訝態度,翁德瓦特知道他很害怕。他不想再攻擊長毛。帶著畏怯猶豫的神情,他知道長毛不可能爬到這裏來。那麼是誰呢?他納悶著。誰能如此做呢?好,他們一定要用其他一些方法走進去,每一隻兔子都應該知道這個道理。
他走上堤岸,在陽光中霎了霎眼睛。四散在草地上的兔子們戰戰兢兢地注視著他,有幾隻正在奇怪,究竟他是不是將軍。他的鼻子和一隻眼皮流過血,整個面孔上都是凝涸的血塊。當他從堤岸上著下來時,他的後前腿是拖著的,他步履不穩地走在路邊,爬進草地中,注視著自己的身體。
蒲公英沒有回答就轉向另外一道裂口跳過去,稍微定了定神,然後就衝了出去,衝過院子朝對面的圍欄跑過去。那邊的門正敞開著,他就直接跑了過去,跑上門後邊的架子。木板一端破裂的下邊有一道裂口,他就從這裏鑽進原野中。緊追不捨的狗,一頭撞進裂口,拚命地擠著,兇猛地狂吠。鬆落的木板漸漸地就像一道活動門似地蕩來晃去,直到狗全力衝過去時為止。
在弗凡的一生中,碰到過不計其數的囚犯,在他們死前,都會咒罵或威脅他,非常像長毛在暴風雨中咒罵翁德瓦特一樣,用死後的報仇來恐嚇。要是像這一類的事情,對他發生過任何影響的話,他早就不是奧斯陸的頭子了。事實上,一隻處在這樣危險狀況下的兔子,幾乎什麼話都會罵得出口,弗凡真的沒有想到會碰到用這樣的嘲笑來報復的。現在,當他繼續注視著這隻莫測高深的敵人的眼睛時——這是他在漫漫長夜的血腥搜索中,唯一所遇到的一個敵人——恐懼卻襲上了心頭,這些突如其來的恐嚇,就如在一處沒有藏身之所的地面上,降下一陣嚴寒的大風雪般,輕輕地卻很無情地擊打在他的心坎上。這座古怪洞穴的每一個陰暗的角落,好像到處都充滿著低語聲和恐怖的魔影,他忽然認出,這些都是數月來死在依夫拉發溝渠中的那些被遺忘了的兔子的聲音。
翁德瓦特一言不發走到杭尼康伯的另一端,弗凡跟在後邊。
「你應當阻止他,」翁德瓦特說:「把他揪回來。」
「好像——好像曾經躺在那邊的那隻兔子,將軍,」格隆塞回答:「我們以為死了的那隻兔子。」
「很好,」翁德瓦特說:「但是,記住,長毛,只要你願意,你自己才能阻止這次無謂的騷擾。」
「那是件麻煩事,」蒲公英氣喘吁吁,翻著白眼球說:「牠不肯放過我;時間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