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G
「喀嚦!」
…
「好了,」二哥說,帶著初學照相者喜歡顯手的欣奮,「還有好些底片,我們再照。這裏拍夠了,我們大家到堤岸上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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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下再有一層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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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來以前可聽見鵓鴣的鳴叫,是一圈兒復一圈圈底啼哭。
到及那房間門前,老和尚啟門走入,范曄看到空空蕩蕩一間房間,四下甚麼都沒的,一件小東西也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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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嘸?」二哥驚奇的問。隨之他(二哥)現露x種會悟的臉面,看前邊:
門院中之杜鵑花燦發,度出一陣輕辛的辣息。
「有人送來兩張票。」
可是簾幕老是不拉。
「好像沒有……我們在他離開後打掃他的房間,並沒看到有什麼留下來。你要和我去看一看嚒?也許有一點甚麼小的東西留下來。」
空氣溫煖而甜馨,像熟輭的蘋果核心。天界的星光顯的擴暈;如霧中的路燈燈昏。那邊橋燈則清楚可判,且其燈影像金黃的尖鑽子插|進水裏。從堤上得以聽及在另一個盡頭春田灌水後的田里裡蛙唱。
「就到了!」
夜晚放置月光牌蚊香的裊裊淡煙。
「是的,」范曄說。
他忽然開始對舊體詩發生興趣了。一口氣的背詠下去。並拿他最喜看的數首另抄白紙之上。這些詩所給他最大的愉快是音韻的愉快。當然,詩的畫界他也喜歡,但那也還是音韻所促成。他目前對舊詩的喜歡就像他前不久之對軍隊之軍樂一樣底喜好。
小電燈亦絕熄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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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第二幕時這女主演竟沒出場。他眼睜大候待了很久很久。她仍未出場。末終她出來啦,她這次改換了一件衣袍,是一襲湖綠底常粧,另帶一種清淡潔雅的風味。這毫不比她頭幕所著的麗服稍遜。在這幕裏她和男主演演出的一節至為溫柔纏綿的談情場面。她靠在男主角的肩頭,對著上天的月牙喃喃低語。再沒的什麼場景更令他心漾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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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外頭的日光至凶。他從烈日下進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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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先吃麵完再同他算帳!」她答。
「甚麼事?」二哥沒好聲的問。
「好了——」
火車飛馳著。他們搬向台北去了。他父親在台北進行成了一個位兒。全家,連他的二哥,都搬向台北去了。
冬底夜晚予關閉門牖的家裏面龐烘燒殷赧的。他並常常望希著下雪。他在極嚴酷的凍夜之後清早醒轉來向玻璃落地溜門看外,希望可看見極白世界,但所視還是與常時相同,一樣的陰綠草樹。
「要去就快。不的話就來不及了,」他說。
他復退後蹲下——。又是刺目的陽光。等待——!鼻子癢——!喀立!「𡂿——」爸爸說——。
在台南公路局汽車中。大張報紙張展膝頭。手揉動著眼球。在台中的三天時,和在嘉義的三天時,他都曾用限時信和母親連絡,但母親都說父親還沒回家。他外看窗玻璃後之山景!
這時參入一個穿藍布夾克的男人,細心一看是儲正偉。聽到他對其它的人說,「他媽個x,加班費泡了湯了,豬八戒只肯發五十塊錢。還說明天發!」
「不,我看不用了——,你留著自己照好些,」媽媽說。
「毛毛胸部不要挺凸那麼的高!放輕鬆些,」
毛毛看望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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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時在家裏喜歡吃的菜有這些:蔥蛋水炒牡蠣,荳芽菜炒肉絲,紅糟鹹鰻塊。平日他不喜吃的菜有:蕃茄煑菜花,炒雪裏紅,煎荷包蛋,蒸鯊魚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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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時明月漢時關 萬里長征人未還
父親:您離家已經半個月了,請快快回來吧!
「將軍!」
二哥x日忽而興冲冲的讓請媽媽,和他,以及爸爸,到院園中照相。他聽了興喜萬分。「媽…!二哥要為我們照像!」然媽媽并未顯出滿頂的笑意,但道:「㗒,何必這樣,不太麻煩了ㄇㄜ」。他是這樣為他媽媽的淡淺語話感到極度的惋惜。「媽;你去罷,去罷——」他催著!
二哥復將照相機移下,對著鏡圈兒旋轉——并叫:「不要動——不要動!」——
他便等待他的二哥。他二哥約在靠達七點時回來,那將將好來得上,他巴切的等著。
有的句子的音樂尤其更是不可擺脫,從晨至暮迥繞在他腦門,像
「刻力,」(原書:「刻」有口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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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那邊背光,」哥說,「我們還是站這兒,大家一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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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流河在當午時候均發出萬萬閃著「十」字的星星。水中有艘挖沙船——像座樓臺一樣——上空有隻煙囪,兩舷各有一條管子,一條出水,一條倒沙;陸續發出噗噗的聲音。河床的狀況乃淺且寬——內中現著很多像魚羣一樣的小島,而河邊靠堤的這一岸有兩台滿集竹篁的三角洲。靠堤這一邊自河到堤為一大片農畦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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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待等他媽媽告他其間說不定有老鼠奔飛,這時才又返到爸和媽媽的大帳內邊。
他忘嘞下面該怎麼唱,聯調子和歌辭都忘了,他決定再唱一遍。也許這遍可以記上。但仍記不得。「日長蝴蝶飛」的後面是甚麼?他重頭又再唱一遍:「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花露重,草煙低,人家簾幕垂,秋千慵悃解羅衣,畫堂雙燕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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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乃有機會重觀一下環四。他但見整樓燈度半幽,位上觀眾均已坐定,到處祇見及白白節目張飜飛。在戲臺兩側分有一具圓鐘,均一樣指到猶待4分8點。中間是大幅戲幕,呈橘色,幃上貼著紙的幾個大字:中華戲劇藝術工作人員聯合公會獻演,慶祝第x屆青年節。二哥坐下後便閱讀著節目紙。他從邊邊乜過去,瞥見夏珮麗的人像笑著。
「啊!是了,以後再說,」二哥將相機皮盒拍地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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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的事‼」他答。
河在一條堤路的底下。經常他從家中穿出巷子朝右登上堤守。在堤路的西末有一橫長橋架往對岸。在路的不遠處有一家肺病療養醫院。路上是寞落寂穆的。路的西段是灰色平滑路面,靠東段落則是灰土路。車子若經過時則灰塵滿天。路旁的檳榔樹都蒙上了一層灰層。
「好,我要和*圖*書照了。」
二哥他現今在一家xx區稅捐稽征所裏工作。他一星期祇在星期末的晚間回家睡息,及星期天一天在家裏。他在家睡憩的是向東的那間臥室,裡中置有一隻竹造榻床,上備有臥具,專給二哥在家裏睡眠時用底。二哥這天打稅捐所底一箇友人那兒借來一隻照相機,他興高高的要他們來拍。
「爸爸再向右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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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他還愛喜的一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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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拿雨衣嚒,二哥?」
說時一陣風吹來,她噴出了一個哈其,然後用手把鼻涕擤到地上。
離車攀山已有二個小時。這是范曄尋訪的第十間寺廟!此時他纔行穿一箇濕濕的樅林,出來後到一塊草谷裏,遙見遠山高處一座廟宇隱在林間。
「ㄚ—ㄚ—」
子曄
相機又舉起——
在戲台前還有一排小燈。幕漸然上升嘞。
到下幕,是悲劇展示的時候——她抽動著小小秀肩哭了!他無法說出他的心疼。他在這一霎彷彿覺得已變得是個大人了。他想攀上臺對她說:「𡂿,不要哭,不要哭。」他自己眼水都快落下來了。他掌心歪撐著頰地注望戲台上。
「毛毛ㄧㄚ,」他爸爸說,「去拿冷開水格羅一下嘴腔。嘴裏帶有暑氣,格𤄷之後才不會中暑。」(原書:「格」有氵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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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來,我們換個樣子,這次毛毛站在我的前面!」媽媽聲稱道。
果地燈皆淡暗了去。
他二哥在一側輕輕騷側著,眼睛直瞪瞪極其專注的注目著女主演。當時台上祇有她一角。他二哥頭向前,待她入內後凝神地勾下面。
…
深夜時他聆及蟄蟲的響顫像耳鳴。
……他走下微有晨露之艸堤,停止於似長戟般的艸莖與羊齒葉之內,遠矚遙遙的青草廣場。晨霧似草地上發冒的毿毿白毛。近一個月以來,他開始注意到了許多好看的景象:僻如天邊恍如國畫山嶺的重重的山巒,黃昏時落日的霞火,深夜內闇天中閃爍的無計星斗。他都感到至大的戰動。他繼續朝右步行,看到一株草上葉面內含沾四五晶瑩珍珠。在那邊有一株美人蕉,冒出鮮黃的花,像一條罩下的黃手絹!是後他再向前走,見到何其雅悠的河水,(便踐上陛石對下方看),但見該河水並不憂傷,而乃新清,閑靜。橋在過去之右方,不似白日似大算盤上橫行黑珠滑動著人馬,而今都沒的,在眠睡中。
夏珮麗特別尖聲嚷叫:「操他祖宗八代的!我搗爛朱胖子的雞靶!他臭屁股眼塗蜜,慣地甜言蜜語,暗裏苛刻我們,我跟他拼了。」
「謝陛下。」
在「山東餃子館」的店門口坐有那個肥大,黑油黑油,像顆密汁黑棗似的老板孃,填在管帳枱兒後面。在她後面有三架保險箱圍起,她前面桌上圍著一盒小錢箱。所有進出的錢鈔一律由她手裏經過,她的腰間掛著一串銅鑰匙。他覺得她似乎全日徹夜都在鐵盒鐵箱圈圈之中,似乎她是四面鐵物的一部份。媽媽對她是羨艷極勒。她一回家就不斷的道:「那老板娘的命真好,要是能像她那樣整日拏保險箱圍起來,那人生該多幸福。人生應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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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哥哥遂走了出來。是頃他覺得剛才的愛已蹤痕都無,覺得髣髴和沒來看這個戲時一似,覺的混身負載很輕的走向家的道途。
「是夏珮麗跟儲正偉合演的,」他插嘴稱。
「小孩子問這幹什末!」二哥斥道。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
鳳尾香羅薄幾重 碧羅圓頂夜深縫
扇裁月魄羞難掩 車走雷聲語未通
扇裁月魄羞難掩 車走雷聲語未通
「不,底片還很多!再照,不打緊,」二哥說。
一架飛機低空掠過,他從屋裏搶急跑出來仰眺。現今兒他年齡八歲勒。他手掌掩於眉沿,看這一架適飛去的機身。它是一架雙翅翼底教練用飛機。他看著它倚斜的成一字橫H字的逐而遁逝嘞。
二哥呆呆望著媽媽。
「別過于著急——,」老和尚說,「不休息休息一下嚒。」
二哥他在遠遠的高叫道:
他真向未曾這樣歡喜過,因為戲票上印著著名戲劇紅星夏佩麗,儲正偉合演,這兩個名星的姓名和照片常常予報紙中見過。可將看到他們兩個令他髣髴像過會兒將得謁會「美國大總統」那嘛樣的興奮。戲票上寫著演出的是「岳飛」。為慶祝三二九青年節,中華戲劇藝術工作人員聯合公會獻演,計五幕七景宮闈英烈豪華雄偉史劇——他看及「豪——華——」該二字他底眸子均閃亮起了。
屋後走廊的窗扉因防小窃夜入,叫用釘子給釘牢牢了。廊中之一止置留舊印刷物什誌報紙,另一端則設著個箇粗質大型米缸,——西下日輝常常射向廊中。
一片綠得發光的稻海,風刮過像一羣的羊背,近看則像圈圈漩渦!風把一片空其控奇的聲響傳來。一節小小黑色底火車出現,像把黑色的尺,精神抖擻的朝前徐動。它是幾隻全部關閉的車子組織而成,祇在最後一座的尾部開開,一個人立在那裏。火車逐漸消失林裏。天空留著一團亂紗似底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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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台北的居處後面環迴著一條大河。河的河水每日都發著蒼色。
米缸的後邊有個晦暗,結著蛛絲的死角,媽在這裏敷沾著神符紙一引,作為她祭神用的,是他所深深畏懼的角處,他始末未曾敢向裏邊正眼一視,這角落一直成為他家中使他感覺恐懼的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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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完街了後他們的目的乃是「山東餃子館」。在他媽媽買完旗袍料子和化粧品之後,去吃一餐紅燒牛肉麵。
「𡂿,到堤上去,」毛毛說,「媽媽,我們去。」
常常他在後廊的地板上打乒乓球玩。他在學校裏著了狂的喜歡上乒乓:甚為可惜的回來後沒得人和他齊打;他祇有把媽媽權來當伴,雖然她是極不夠格的球友——他們相同對坐于走廊地板上打著球。
然是他的父親不肯帶他去。父親他說晚夜回來還要洗澡甚麼的,得十二點纔得睡覺,第二早晨還得早起上班,太勞累嘞。而且話劇沒什麼意思,他說,——致是他大不高興了!www.hetubook.com.com隨後他要他媽媽帶他去,但他媽媽說他不認的路。然後她說:「咳!一向沒有玩過。其實我何嚐不愛看戲!就可惜是沒有機會。還記得從前在福州時在你大哥的學堂裏看過一次,那真有趣!活真真的人演的,比電影還有趣!但是也就只看那一次,現在天天祇在家裏燒飯,洗衣,燒飯;洗衣;做個老媽子,既不玩,也不看,像個又聾又啞的傻獃子。說起來真笑死人。我來台北快有三年勒,居然我連趁公共汽車都不會趁。你從頭就不想教我乘!……總言,人在台北,其實就是在鄉下!」媽媽憤恨地說。爸爸他沒有任何表情,也未做任何回覆。他則在一旁咽嗚地寡樂著。「這麼樣好了,」一會後爸爸他說,「叫二哥與你去好不好?」媽媽的眼睛張大了點,然而沒說什麼!「好,」他答;這是一箇新經驗。媽媽遂走了開。「然而不知道你二哥他去不去,」爸爸說,「須等你哥哥回來問看。」
「一個半月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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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遂和老方丈往後屋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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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媽媽前面——站在媽媽前面——」毛毛說!他的快活難以形容。
雨勢稍減,陸絡降了兩個多禮拜的雨現在纔了。泥濘地顯著黃黃底。雨漏從黑體的樹頭滴下。竹籬顯著雨過畢的酒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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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微笑著——,他(毛毛)興奮地跳出來奔兜著圈圈。
秋時他們靠東的臥室向東的窗戶外底大體榕樹,樹上滲入無數的鵝黃|片葉兒,像中年人的頭髮裏纏攙幾根白髮根一樣——風刮過黃葉墮下,若一弦弦的琴線縴下。
「將軍。」
他二哥瞥著票的臉柔和下了。
隨後他們在大門口重見。他比他哥哥早達。之後他們就去取車。他二哥在前頭走,他在後頭跟。到了車房,他哥哥對他說:「你在外頭等我,我去拿了就出來。」不良久二哥即領了車子出來。「上來!」二哥叱道。他遂跟著二哥蹬上車槓,他們一語未說的離去。
一羣人潮推上,他們牽聯的手被冲開了。
在臥舖車中,他攀上他母親的臥舖,在上層的。父親看完他們上床後,便退了出車,——他和二哥兩人買的是坐車的車票。
「不,我在宿舍吃。」
他兄弟兩人走了出來,他二哥扶著車子,他即要登坐橫槓。二哥翹起面說,「怕要下雨了。」因要他進去把雨衣拿出來。毛毛遂奔進去拏它。拿出後,他兄弟倆人便騎了出來。
「以後再照好了,老二!以後一齊再照,」爸爸說。
「下雨了,」有兩點雨滴噠滴臉上。
河水閃閃地臥在一側。
他們繞過這xx堂前,騎進一條後邊的靜幽馬路。忽然他叫:「二哥,我們的雨衣掉了!」——「ah,……噢——忘記在椅子底下,」二哥說,「你為什麼也不早說?」「我也忘掉了,」他說。他二哥咒罵著。他們便又騎了回去,二哥進去拏,他在外面等。
二哥增快的騎踏,他們二人的長影橫掠過街心。
「那不是他。」
幕打中央裂分。現出後頭的亮明了,惟見它漸漸展大;Ah——現出一個亮爍璀耀的世界:一個色顏富麗的世界!龍金柱朱。後頭為玻璃藍夜天。猶有一勾牙月。地上靠右手有個寶鼎爐——左首有水綠的簾垂,這即是「夢的境界」的浮顯。
他哥攜了他之手上樓,然後在一個黑黯仄階上上去。浩大無垠的廳堂現在前頭。他是首次到這麼浩大的地方上來,過去他祇曾在他爸爸機構禮堂裏看過電影而已。他一生沒見過這麼大的地所。倘如你要舉頭看那天花板,你得把頸子傾到最後。他這時嗅及一鼻特殊味覺,一種悅鼻的霉甜息。二哥在前向後走上,他隨著,人們底臉朦茫地望著他倆。二哥轉進一條橫的小道,向下走。二哥走著看著座後的座號。至達樓沿第二排邊位,他們乃坐息下來。
「將軍,請多多保重。」
「姨媽笑一笑!」
這老和尚說:「兩天前一個與你很相像的年青人上這兒來。同樣的在尋他父親。我也曾帶他到這房裏看下過;——他也說不是其父。因的口音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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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抑住,睜著戲臺。
空空的台面裏一個人出來了。一箇佩閃熠爛的戰士,𡂿——從來沒見過這樣神武的打扮。而後續有二個穿藍錦古裝與紅帶黃袍的角色進場。其後踵跟著好些長裙長袍的女妃。多麼神奇的景樣,演員們起始說話了,開始活演了。——「將軍來了沒有?」「稟皇上,將軍就來吶,」……這些演員眾概以一式別異的踏步在臺上走動,因為人人都穿木底屐的緣故;踏在舞臺台平裏敲發空咚空同底響音。他們底眼睛在照光之照亮中有時閃閃發亮,如小老鼠一般的眼睛兒。如今男演員儲正偉出來了。他著一襲紫澤的甲盔。他比任何一個都還神威!這時他更把佩劍揮了出來。𡂿,那個熠閃!接著女主角夏珮麗出來了。她是個具鵞蛋模子臉兒,擦拭粉脂,非常美麗底女人。她說話底聲色清晰閃亮。他被她的驚人美麗吸攝住。
他予房屋裏之走道處的一支貼墻木板柱上劃留他的身量,他每隔一個星期便要他爸爸為他用尺放在他頭上一比,再以尺首刻一條痕。最近他復量了一次。跟第一次相隔約莫三箇月,人長高4cm了。
一列油瓶停在那兒,有高有矮,瓶色有青,深可可色,及黃色。瓶中的容油達半高的,小半的,2/3量的,以及裝濃烏醬汁的。光輝打蒙滿煤烟的窗子耀內,透過這些油瓶。這些瓶子在廚房裏。廚房在大樓下;他們家必得打穿屋簷下達到廚房,廚房中由他們家與職員伙食團的女僕及其外兩家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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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近每個星期日的下午他們一家(二哥除外)都去上街玩。他們三人走排一橫排,他在他爸爸和他媽媽之中間,因為但怕他被汽車撞傷。他們手牽聯手像奔命似地跑過馬路間。俟日末即將暗的時候,他們一家一定三人一排經過小南門,那兒他看到一個高高鐵塔之上一點紅燈一眨一眨,他爸爸說:「無線電台,無線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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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
「你今兒中午在家吃飯吧?」(原書:「吧」上方有廾部)
每個下午散學回來以後,他都要到後廊去仰臉看看。在走廊側邊的牆上高掛著隻用過的水果簍。它本是他媽媽買得荔枝後遺賸的,以後媽媽都以其作為菓籃子。他每一天下午回來時都能在簍子裏尋及兩根芭蕉或一隻橘子。
待劇終時他悵悵然若所失地跟他哥哥離開。一路的心想著她和*圖*書、愛戀著她、嘆著氣、一路走離,二哥他也在壞脾氣裏。「你快走ㄧㄚ!」喝道。二哥與來時同樣牽著他的手,唯此次他哥哥的手直而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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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他二哥回來了!他把他的腳踏車放置好。他今天較往日早些回來。見到他哥哥進來。他樂興異常,目珠瞪著他二哥投視,但是沒說話。之後二哥走進他的房裏,他乃要他的爸爸快些與他二哥說。但是爸爸似乎早已,忘了。他稱,「等一會會,等你二哥休息一下再說。」他又不大樂忻了;淚珠眼見即刻掉下來了。爸爸遂走去和二哥說:
「我和毛毛到對邊杉樹那兒,坐在石塊上照他一張如何?」媽媽問。
這一次該開演了!
這是春天一個陽光煦和的禮拜天的九拾點時。日頭曬得使人只可著一件毛線衣。房宅前底杜鵑花悉已盛吐。院外邊晒太陽的番鴨們呷吖的叫嘷著。
「再照一張,」二哥道,「這次站杜鵑花前頭拍一張,」他換了個方向。
「夫人,」他說,「你應該替我歡喜纔是,請不要悲傷。你在家好好照看兩老和孩子,讓我安心為國多殺幾箇金匪,以報國朝撫養之恩惠。」
拿出來以後他們騎著回去又再進入那條幽靜的小街。這時他們看到一小羣人圍在一個發著燈亮的麵食攤上。二哥的好奇心大,就把車子騎了過去。他同他二哥同刻發現這羣人所看的正是劇中的演員。他們的眉毛上和臉上還有些殘迹的化粧。他二哥急忙架好了車,加入這羣圍環的人們中,朝裏面看。他也擠了進去。他看見這幾個演員穿著頗久舊之衣著,男的穿著舊夾克和黃卡嘰褲,女演員穿著舊毛衣。他在裏邊找夏珮麗。找到了。差點就眼錯過,她穿著一件舊的黑烏毛衣,臉上出現黃浮色,顯得年老很多,只聽她說:「噢,胃好痛,肚皮一餓就胃痛。喂,老板,多來點牛肉!多放點味精!」
「將軍明早一亮就要啟程上任了。」
「一點不麻煩!」二哥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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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老二ㄧㄚ,你今天晚間有沒有空?」
他覺得累了,就停勒下來,把筆套放進杯子。他覺得十分疲倦,而且感到完了後的索枯。他覺得唇裏有道肥皂氣味。
所有的演員們都哄叫起來了。
他常常從壁櫥裏拿出他父親的一付皮手套來套帶。這是一付已很老久的手套子,皮均有點長霉𠸪,但是他覺得卻很神氣,像飛行員戴底。他總把他的小手探進那大套套裏,伸曲著,甚至在七月大暑日。
他得到兩紙戲券。
靜默。
「別叫,別叫!噓!」二哥制止。
「在大門口等我,在大門口等我!」
他一點都不敢少動——微笑止僵在口梢;…還沒有照——!這麼的久——太陽直刺得他眼都花了,他的微笑也生酸了。
過了兩分鐘之後,電鈴又響。
「你不要出去,我去買完菜就回家,門戶要隨時細心,」出門時他媽媽這樣說。在和靜中時有許多沒意義的事和言語重複呈顯著。媽媽把壁櫥合得很攏,這是她的習慣——出門時必如是;媽媽平日出門買菜時她都把門鎖上,家屋裏沒有人——今天學校秋季旅行,老師帶他們去烏來遠足,他沒去——媽媽說恐怕他跌到山腳下。媽媽今日早上便叫他抄小楷。而今小楷停置隔間書桌上,池台還未乾,只寫了幾行,竟不想再寫。反正待明天星期日還可寫。須等星期一方繳。不過我應該還是現在來寫好嚒?免得不時出來這裏,翹望牆掛的照片鏡框,無大意思。
之後他復試著再去造個一樣大的,但是數試不能,只有一次可得!
「夫人,朕剛剛才和岳將軍說過要封岳將軍做破虜元帥,為大宋驅除金虜。」
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
「看戲」——不心願地稱!
但是他還是沒有去,他注瀏了一會鏡框,望著他的孩兒時的一張舊片,已都轉黃,然後,轉去屈腰照鏡子。在鏡裏他見到他自個的容貌。也見得不遠處光線白亮底紙門及一些前廊。他驀然感覺可能會有一個人臉在白紙門後洩出。一陣簌涼昇上。他隨而想到大門開的,隔壁中洞窗大放的,後沿廊邊的窗牖也大張著。他以是覺得一種四周無論何時皆會受攻襲的感覺。他感到一種無安全感。于是他便去把外邊的玻璃木門拉上。隨之又去把隔壁的窗子和後廊的窗子拉上。他還是直覺不得安全。便上去把門的搭子安上,把窗子的也安上。可是他又想起前幾陣聽到的傳言,傳聞四近有戶鄰屋白天被竊,又聽及報紙謂有家人家白天被搶!——強盜先行敲扉,然後直接衝進入。他乃也懼也會有人來強搶及他。他便去把幾張椅子搬來重疊堆予門後,這樣可以充作防禦,強盜如破門進來還可以藉椅子擋一番,守防工事彷彿得少固一些。他又轉去為鄰室的窗子和後廊的戶牕頂上木櫈子,又加上餅乾廳,水菓籃,斜抵的竹蒿子,一些「機關」。
在前廊璃門當中一扇的下底有一塊原形的大石塊。這是用來當踏腳石塊擺的。前廊的右端前附有一個洋灰槽,放消防沙用底。在宅前有兩株扁葉高杉,杉下一塊大石頭。對過有兩堆杜鵑花樹。
「不,不用了,太麻煩你了,」媽媽說。
二哥不言語。
「好,毛毛站姨媽前面,不,蹲下來,蹲在姨媽前面,爸爸站在旁邊;都上右再靠著些,留下一點花朵出來——」二哥說。
他又再繼續註冊上學。
「你不要買了!」二哥說,「下禮拜不成,這相機是別人借的,明天就得還給別人。」
「一禮拜前有個很像你說的老先生由敝處離開」,隔會兒之後老和尚他說,「不曉得是不是就是老太爺?」
在路燈的照射下他們二箇哥和弟底影子偃拉在街邊,一箇大點一個小些,均彎著腰。二哥他不說話。他遂發見他哥哥實際乃為叫他敬崇底人;你看他帶我去看戲(一種榮耀感覺),他是個不壞的哥哥。他不懂為甚媽媽不喜歡他。在離家之前媽媽曾把他叫到廚房裏,說:「毛毛呀!跟你說一樣事。等下你二哥叫你去那個別的地方你千萬不要去。」他說:「唔——為什麼?」媽媽眼眸有些尷尬地瞥向他處。「沒什麼。是怕萬一……你和他不是一個肚皮裏生的,你知道。我是怕你會讓他欺負。」但他翹臉覷他二哥他明瞭二哥將不會。他信任他二哥。
他們依著站定,毛毛這次立中間。他拾搴起他的媽媽的手。
他們在前門口呈了票,他哥拏了說明單入去。
春始時那榕樹上稀落的嫩芽葉梢像鮮綠幼蠶豆的豆瓣,到春末時樹身滿滿搭著綠葉,葉子像一顆顆女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手上的翡翠戒飾。
在日頭炎炎的照射下,這宿舍裏的職員戴草帽及穿白香港衫的在一桿電線木之下等汽車!
「夫人,」停片頃,儲正偉說,「固是我又得立即啟行,但大宋江山需要我去捍衛——我得受膺赴命,我深覺是我的無上光榮——。而今國家多難,我中華青年該得精忠報國,我能夠得願以償,實實是我至大的快慰。」
等待!
「好了,好了,老母雞,麵來了先吃吧!」一個男演員說。
他們底家是一座矩形平舍。他初入時覺得像火車長車廂一樣。這屋舍共有兩間寢室,室前隨有一道大廊,廊前一排落地玻璃溜門。室後還有一條細窄走廊,廊邊是兩扇玻璃正窗,外面有兩棵桂花木。
陡間黃日自山背冒昇,芒金亂放,照得大地一片金色!在東方的天穹上有彩霞伴麗。歐,多妙!每樣景物都是金鍍的,金岸,金島,金樹,甚而是金水。「𡂿——」某一個處所出一聲呼叫,不知來自大地,還是從水中。他再傾耳細聽已得不著。這時一隊白鳥振翼飛上高空。是時有一條擺船漂出,船上站一個船夫搖船——整隻船是閃金的,上面的那人也是發金的。這金船和金人向上游搖去,天穹更加發煌。
媽媽沒有說話。
「是!」他快樂底說,「我叫媽媽開飯去,媽媽——!」
爸和媽以及他所共居的睡房內有一扇壁櫥。有一天他開開來看時覺得如果睡在裏頭當有多舒服。在那櫥裏的中部一面架版像一張薦舖一樣,推上紙門像一間以床之體為面積的房間;靜安,黯黑。這天晚上他就把壁櫥裏之衣服拿下,易到版薦下,把自己的被蓋挪進去。此一夜他便未再與他爸爸及媽媽齊臥一個帳裏。他軀身適切的躺入,恰好長,恰好闊,彷像是訂製的一若。他拖上了紙扇門。很舒暢的睡著了!
「噢,」老和尚合目點頻,不復再說。
「他是多久之前來這兒的!」
「不,謝謝。」
他們便開始吃麵。
紅豆生南國
春來發幾枝
勸君多採擷
此物最相思
春來發幾枝
勸君多採擷
此物最相思
他在早晨醒來後的那陣時間內率在前廊的一把直背椅上反著坐一下。他直直的瞥注門玻璃外,會獃諦幾許分鐘,直俟他爸爸喚他道:「怎麼了,又發傻啦?」這才醒了過來。
「吆。要開演勒,要演勒,」他呼喊。
這是爸爸一箇同事來小坐後送給他的,要他請他爸爸帶他去。
二哥移步往回退去幾步,蹲了下去,照相機遮著臉子:從照相機匣背泌洩出指示聲道:「大家要笑!不要動——」
他遂不停的吹。一個多小時裏他吹了千百餘圓,時時跟楊花一般。
他站起來。
「澳——」爸爸舒了口氣說。(原書:「澳」有口旁)
另外像:「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中的後一句:「呼兒將出換美酒」。
下午五六點時蝙蝠在屋子前亂飛。
「我該燒中飯了去,」媽說。
車廂裏燈已滅了。在空通空通底響聲中他進入美夢。他醒過來底時候都看到窗口外非常的亮,許許多多的人影,小販窗外呼唱的聲音,然後他又昏沉欲睡,感覺車動了。只瞥見一支一支的站燈掠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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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們家後廊窗牕所對的堤路上,十二號公共汽車經過這裏,並在窗之外立個車牌。此處是土塵路。稀有人走。車牌旁樹著兩挺土灰色的瘦檳榔。每逢一次經過,則聽到一陣女車掌開車清澈的鈴鳴。繼之聞獲一片土塵芬芳。
然而在閉封的靜肅中,時鐘的滴噠之聲清晰可判。他更是害怕起來。他頓時懷疑是不已經有人進內,他在鏡前獨顧之時候。他現在他爸爸媽媽和他的房中,實不知道隔房二哥那裏有沒有人。他因是專神諦聽——聽見隔室恍彿有聲响,一陣咇啪之響,宛似有個人把腳輕輕踏到他他密上面。他想惟一解除驚恐的辦法是過去看下。他就奮起他之胆氣過去看箇仔細。祇見甚末也沒得,祇有那隻寫毛筆小字底書桌,和那張週尾他二哥睏用底睡床。不過他還是覺得一種已有人侵進的感應,時房中有一種失闕安意的知覺。他遂懷疑予他走到這間時那個人溜向後廊去了。他便再振起勇氣到後廊去看看,他跑過去,大喊一聲!——那裏沒有他人。那人可能已閃到前廊了,說不定正在窺探之,使他都不敢回頭,恐怕看到那張冷笑的白面。他感覺房中已受到確切的侵略。他祇有退到他爸爸媽媽和他住的那間去。他便退了進去。而同時把房門關起嘞。他退坐到牆落,一隻手裏抓著一隻竹棍棍。適時,一陣猛烈的敲門聲,聽見他的媽媽在喊他的名字。他急忙躍了起來,開了門出外。但見他媽媽的凶憤的臉閃在玻璃外界,聽她罵著:「你在幹什嘛!快拿掉!看我進來好好敲你!」
「媽媽不會打,你要讓一讓媽媽……」
「坐下,坐下,」二哥叫,「這有什麼好興奮的,」二哥笑稱。
他站至開啟的木門前把涼水吐出。
「如你沒有事,你陪弟弟去看個戲好吧?」
秋深的時節到了。現時處在霏霏的綿雨之連續底當中。他在他家後的河堤之上看見一些著藍裳白碗帽的小女學生,她們要便道下堤坡返去。其中首一個于前邊勾著項要行下,後面的看著。前一個前傾的步下,後邊的也跟著走。前面的霍的滑下,後面的也接二連三的滑下。
他二哥的情態也彷然平祥許多,他說話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來:「往前坐些,不要坐的太後。」然而他的語調無從和在戲院裏時一似,而是和看戲以前一似。
他二哥又退後蹲下——。
一陣嗡嗡鳴響,要升幕底電鈴音。
令他覺得困惱的是有些他絲毫都唸不懂的詩。像
范曄遇到的是一個溫和年邵的老和尚。范曄道出了來意,並描述他所尋老者的模態。老和尚乃說:「噢,老先生,人不高,…你是他的孩子麼——。」
他們底家坿倚在一座大樓的側傍。這是座三層樓,空荒,日式的公家大宿舍。在樓的下面都能聞得三樓拖板的響音。
到一樓梯下時他問曰:「二哥,那個女主角夏珮麗是不是男主角儲正偉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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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啞,在照前先和我們說一聲吖,」他爸爸道。他不敢看爸爸——但他知道爸爸只有口動,旁的都不動!
他已經,不可擺脫的:已愛著這女主角了。他深深地為她的眼風,她的銀聲,她的舉手和投足所震攝。他的眼睛追隨著她的一舉一止。和圖書
「我好像剛好眨了一下眼睛!」媽媽她說。
照相機匣拿了下。
「雨會大起來的,」他說。
乳色的晨霧迷漫了整個院落,清晨六點鐘的時節。爸爸一早已經將戶窗開敞,讓鮮淨的清氛進來。這刻忽的嗅見一股沉重的水肥味,但並不難聞,反則,倒有種催眠般的溫呼之感。爸爸連忙命道把戶窗闔關。因為舀糞的來𡅘。把戶窗掩上後,臭息自門窗隙中泌入,舍房中漫騰著微臭,門窗外担夫肩負扁擔速走著。
母親的臉他發覺十分漂亮,他很喜歡她這張面顏。她底臉上有隻堅固高高的挺然鼻子,她的眉毛很稀,而且全都被拔光了,拿堅硬鉛筆再新畫過,她的臉上佈著幾顆雀點(她叫它們「蒼蠅屎」。而他也有,她說:「因為你是我的兒子」),她的耳肉上雙隻都有一洞已封的耳鉤穿貫處。她均常都穿一雙舊黑毛質拖鞋,壹件鬆輭的細小紅棕相間格子布舊便袍。她的腦勺後貼著綣纏短短的燙修頭髮,像塊圓型的麵餅一樣。
「好,那麼等以後借來時再照,」爸爸他說。
他遙望著前方,想憶著那美麗的圓狀。他惜黯自己無能再製造出那個樣的。然之在他不經意舉頭時——出他意料的——上空皆是五彩絢麗的小圓球——剛才沒有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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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山東餃子館」(從西門町到台北車站前)還有挺長底壹程路徑,他們用行走走去。早在上星期起他媽媽即已不斷地稱美說:「『山東餃子館』的牛肉麵真真好食,『山東餃子館』的牛肉麵真是好吃呀。」雖而他覺不出來那牛肉麵是有多少好吃。
「我們換到杜鵑花後背去拍一張,」哥哥說,指示他們站的位置。
廊前的門拉開,他站在那兒吹肥皂泡。他把筆套移去,復把筆套點了兩下水中,俛著臉吹吐。肥皂泡泡呈鵝蛋狀,貼沾著該筆套一端像奶頭一樣。他這時正在製一個大的,更形變大——大得跟個氫氣球兒那樣。他恐悚著。他望著泡泡的包面。上邊佈上汽油式彩虹——他可以探看進裏邊,他想住入裏內——那該是個最最美麗的地境:直像前幾天他爬在媽媽熨衣服的餐桌上,望進頭上未扭亮的青青色燈泡,想居住到藍色玻瓈中,他害懼夾著歡樂——他更不敢不吹,不吹也要爆——突然爆得點滴不賸。
「老二,我下個禮拜天買一卷膠卷來請你給我們照一下,」爸爸說。
他走下含白底水泥階陛,經過一片亂草蕪衍的廢地。而後步過一座小木橋,橋下底小溪發出激淙的響聲,游向河裏。過了小橋後他行過一片竹樹,從迎面來了個認識的鄰居媽媽,剛剛採下野菜供餵鴨子返還,與他行招呼。繼之他又遇到好些個持手電筒,挑載釣竿,圍掛漁簍的夜釣人。他隨後走出林子,見到菜圃裏有個人在拉便。他繼續向下走,行過一家農房,方窗漏出燈景——是地已經寥然沒人。他復向下走下,抵達前面一片濃黯的泥爛春疇。這裏他聽到了响亮徹洪的眾蛙唱,從各個方面傳來,宏苗揚抑不同,然而一一可以分清。而卻不知這些青蛙在那裏。看不見牠們。這片蛙聲像是大地的大合唱。對著上邊的熌閃星點,其唱聲一聲聲恍似銀星數目一般的多。他更走入田中的仄道,此地更顯荒涼;離開有燈的農家已頗遠;離開他的家遂更遠。他回頭探看,長橋燈光甚麼都看不見了,這四周是一片黑闇。一股陰風渡傳,覺得一陣抖戰。繼之聽到田裡一舉乾燥的老年人嗆喀聲。恐懼捕抓住他。是某種大蛙的叫聲,還是鷺鷥底𡂿叫?還是田蛇的嘷叫?然而都不像,不定是某種xx的聲音,也許是個人的吧,也許是他自己的幻覺。他再仔細的聽。沒有又響。祇有晚風一陣陣拂過。他突然大懼起來,拔腳向後飛離掉。
范曄遂將他的地址交于老和尚,請求他若看見類似他父親的住客時寫信告訴他。
他每發出隻球去他媽媽總都接不著,或則就是噹的打到兩邊的墻上頭。一邊她喃喃諾諾的道:
媽媽遂應允了,便到房門內去換裳。媽換了後爸爸也去換了。他二哥說他就這學生服不必換了。
「別叫,別叫,毛毛!」
「我們再照!這次還站在這裏,祇要換一換位置就好了,」二哥說著。
每次總都使他汹燃大怒。弄的不歡而散。
「我要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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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拿票過來。
場堂中的煙氣使人臉頰熱呼呼的,口腔乾乾底。
他們抵達xx堂。哥他將車寄存後,便拾提起他的手。大步地趕去;他在後忙忙的緊追著,這次是他第一次讓二哥拏他的手。
他在這些詩中最受他熱愛的一首是:
「他留下了什麼東西了麼。」
二哥拿著照相機:邀眾人站身在房屋的前邊,大夥身子都轉向右,向著太陽。爸和媽站一端,他站中央。
一個寒冬的初晚,他到一個同學之家去瞅一隻新鋼琴,以是沒及時返家。他的父親乃出去覓尋之。父親因著向他學校去的路走上,意以可以在道上遇到他。天色已烏墨,他的父親走過了一門路燈,燈的光線的形狀像一把灰扇。他沒于幽暗之裏,下不遠還有一盞路燈,燈的電線桿下有兩隻三輪車,兩個車夫在打瞌睡。他的父親懷疑可能已經錯過,他底兒子可能已走另一條道回歸,他便折返。抵得家後,父親又決心再去尋覓,便又走原來的路找尋。他走過了剛才路過的第一盞路燈,經行第二盞路燈,但見燈光下的車夫只有單獨一員。他再繼續尋下去,眼見一座齒科醫院的張著口腔露出牙床的門灯,再步下去見到一車餛飩小担,又下去是在一根電燈桿下更有幾輛三輪車停置。他在路過的每個孩童底臉上尋覓,想歷認出他的孩子來。最後這個父親走到他孩子的小學,但見校房都空了,窗戶也幽烏了。他心都虛无地走回去,路上他見到壹隻空的三輪車行過。出於他一時的愚騃,他選摘了那另一歸路回歸,心中相信可不定他的孩子還在這一路邊耍樂,這條路他剛剛沒有走過。未知甚麼時候他迷路了,他發覺走到一條鐵軌旁側。他轉了幾轉,轉到一座垃圾山旁旁。他不知道該怎樣行出這些凌蕪的巷子。有條伶瘦的狗在他前面行過。他又進入另一條巷子,然後發現走出來了,看見遠遠那門齒科醫院的牌灯。
有的詩他不能看懂,但他覺得非常美,像「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靜默。
山上的這個離去的老人為甚麼到這兒來⁈必然的他是另一遁家出外的老人。
於夏天時經常下午一陣熱帶巨雨畢盡,空氣顯得極其沁清。他媽媽在房中徐舒的整拾四處的衣裳和瑣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