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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天

作者: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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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王國忠看完了文件,回手鎖在抽屜裡,見蕭長春愣愣地想心事,就笑了笑:「喂,想什麼哪,同志?」
王國忠點點頭:「你們說的都有一部分道理。不過,都不全面,都沒說在根子上。照淑紅說的,多分給他們一些麥子,少賣點糧食,照老蕭說的,給他們個領導幹部當,多給點權,他們就能老老實實地走社會主義道路,對嗎?」
這位黨委書記三十四五歲,中等個子,比蕭長春略高一點點。他臉色微黑,淡眉細眼,嘴唇厚厚的;說話時鼻音很重,但清楚利索。他原來在縣委組織部當組織員,去年到這個鄉幫助整社,跟這邊的幹部和群眾的關係搞得很好,等到整社結束,領導就把他留下了。
焦淑紅小心地把手榴彈接過來,在手裡愛惜地擺弄著。那隻拿針的手,拿筆的手,拿鋤頭的手,現在又拿起了手榴彈。這是武器,是保衛勝利果實的武器。她聯想到自己最崇敬的女英雄劉胡蘭,心裡又激動起來了。
兩個人都笑了。
蕭長春說:「你說得對。東山塢挨門數,仇恨新社會的人不過那麼幾個。」
王國忠又把問題提到最高的角度說:「現在國際、國內的階級鬥爭都很複雜、很激烈,我們眼睛不亮,心裡沒數可不行。我這次去縣裡開會,聽了幾個報告,非常重要。黨中央和毛主席把什麼問題都看得很清楚。」他說著,從抽屜裡抽出一份文件,翻了一下,又放進去,「春天我們黨、團員都學習過這個文件,現在,世界上刮起一股子反共歪風。中國是大國,國際上的地位越來越高,帝國主義和反動派一定要抓這個空子搞我們……」
蕭長春想到這裡,很多的事情都湧到眼前了。首先是金泉河邊上那一片碧綠茂盛的樹苗,接著是焦淑紅在會場上愛憎分明,敢於鬥爭的精神,同時也想到在深夜裡,焦淑紅辛辛苦苦看守麥子的情形……
焦淑紅本來一火心想要支大槍背上,槍沒拿到,得了兩顆手榴彈,有了武器,她就滿足了。看看天色已近傍晚,就說:「這回該放我走了吧?」
又是一個男人粗獷的笑聲:
王國忠想了想:「我有個初步想法,供你們考慮。我想,先團結自己的力量,擴大自己的力量,分化落後的力量,把形勢穩住,把麥子收上來分下去;社員們都吃得飽飽的了,有了精神,咱們再算賬。這是眼前我們最重要最重要的任務。喂,怎麼都停住筷子了!淑紅,讓我把你嚇住了?」
他們把三屜辦公桌朝屋當中抬了一點,一邊放兩把椅子,武裝部長從自己屋提過兩隻小方凳,又故意逗焦淑紅說:「這裡數你小,你挑吧,願意坐哪邊?」
王國忠說:「慰勞誰的也不要緊,咱們是有福同享,有煙共抽。」
對面屋裡,傳來焦淑紅的喊聲:「王書記,管不管大個子,他欺負人了!」
王國忠說:「好,給她們幾顆手榴彈吧。」
她這才又轉回身,坐在床上。
蕭長春這下更急了:「有這種事!全都調查清楚了?老王,要是這樣,可真複雜啦!還有呢?」
焦淑紅搶著回答:「這還不簡單,自私自利!見麥子收了,跟紅了,又想起單幹那會兒,一收來就都裝到自己囤裡去,國家、農業社和旁人的勞動,全都忘了。」
武裝部長說:「你大方的過頭了,一張口就想扛走十支步槍。」
武裝部長說:「剛還逞英雄,一眨眼就成了狗熊。別害怕,沒人扣你反省,塌塌待著吧。」
蕭長春也自嘲地笑了,「聽了這種事情,我簡直有點蒙頭了。」
幾個人都停下筷子等他說。
蕭長春也願意焦淑紅留下,幾個人坐在一塊兒,好從容地談談;讓焦淑紅親自在這兒聽聽鄉書記的指導,比自己回去給他們傳達效果要好得多,就說:「晚了怕什麼,咱們一塊回去。」
王國忠說:「他們搞我們,不一定全靠派特務。我們中國才解放七、八年,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有,明擺著的資產階級有,毒種子埋在地裡,下點毛毛雨,還不發芽抬頭?我告訴你們一件事:我們黨正在整風,要各黨派提意見,有好多牛鬼蛇神鑽了空子,現在正攻擊我們。其中有好些人喊叫農村工作搞糟了,統購統銷搞糟了,農業社該解散。他們喊叫的目的,就是說,共產黨把什麼全搞壞了,快換資產階級或是蔣介石來領導。城市是這樣,不能不影響到農村,農村有地、富,有反革命,有投機分子,這也是毒種子,也會發芽抬頭。所以我說,不要把眼前的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大個子武裝部長也笑嘻嘻地跟進來了。這個門口並不低,可是他一定要彎彎腰才能進來。他接著焦淑紅的話音說:「我怕給了你們槍不會使。」
蕭長春又問:「姓范的鬧什麼事hetubook.com.com兒了?」
王國忠說:「你別害怕,人家後來已經自動把狀紙撤銷了。哈哈,剛進門的時候,氣頭子可不小哪!」
蕭長春一驚:「肯定有瓜葛?有什麼根據呢?這可是大事情啊!」
蕭長春把紙煙上的灰在桌子角上磕掉,也陪著笑了笑,沒把他想的事情說出來。
王國忠把筷子放在桌子上,擺弄著繼續說:「眼下這件事兒,表面一看,好像是幾個富裕中農跟咱們鬧彆扭,其實呢,這些人背後還有一股子勢力哪。這股子勢力就是地主、富農,還有打進我們隊伍內部的投機分子。他們不敢直接跟我們幹,拉著走社會主義道兒不堅定的中農在前邊衝。遇到這種事,咱們要暈頭轉向地亂打一鍋粥,那就上當了。怎麼辦呢?用咱們階級路線的法寶哇!就是依靠貧下中農,團結中農,打擊地富反壞分子……」
焦淑紅噗哧一聲笑了。
焦淑紅插言說:「我昨天晚上還給蕭支書提意見,今天一天我就看透了。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馬主任、馬連福和彎彎繞這樣一些入團結到一塊兒。不信就試試。」
王國忠笑笑說:「嗨,你這句話問的真妙。這幾年我們有些同志光搞生產,這類事情想的不多啦!」
武裝部長說:「瞧,真是縣官不如現管,一個命令,就按兵不動了。」
蕭長春已經聽出來,說話的婦女是焦淑紅,心想,來跟王國忠告狀的人,一定就是她了。
蕭長春說:「淑紅把情況都跟你匯報了,我就不多講了。我想跟你著重談談馬之悅這個人……」
過一會兒,王國忠說:「你們別白吃我的細糧,我得考你們一個問題。」
王國忠故意逗她:「欺負我們女民兵可不行,包括支部書記在內。淑紅,別怕,我給你撐腰,怎麼了?」
王國忠轉臉問蕭長春:「你說呢?」
王國忠說:「這個意見對呀!當時我一再跟馬之悅說,讓他帶隊去,支書留在家裡。我一走,他就變卦了。」
王國忠和蕭長春都被嚇了一跳。
蕭長春被這句話震動了,心裡像開了一點縫:鬧土地分紅,不光是為了多分些糧食,是要不要社會主義的問題;馬之悅跟自己勾心鬥角,不光是要攬點權勢,是在支持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人。對啦,對啦,根子就在這兒。不管馬之悅跟范占山的瓜葛是什麼樣的,馬之悅都不是個真正的共產黨員。這個人掌權以後的所作所為,都證明了這一點。他搞富社,排斥貧農,還娶一個地主的閨女;他不領著大夥兒搞農業生產,一心跑買賣,走邪道,處處替富裕中農說話,這會兒又支持土地分紅和鬧糧;用不著再追查了,馬連福一定是他煽動起來的!
焦淑紅戀戀不捨地站起身。
蕭長春說:「這個人我還記著。那時候他常到我們村裡去,鬼子沒投降,就不見了。去年我到縣裡開會,碰見一個小個子有點像他。我還跟公安局的同志報告了。他們說,已經調查清楚,定了案,有人證明他光當伙夫,沒辦壞事兒……」
武裝部長說:「他不用不要緊,等著解放台灣去。」
王國忠穿著白汗衫,披著藍制服上衣,嘴裡叼著短桿煙袋,伏在桌子上閱讀文件。他仔細地看著,不斷用鉛筆在上邊劃道道,或是加上幾句批語。蕭長春走進來把他驚動了,他抬起頭來笑笑說:「我算計著,你現在該到了。」說著,從抽屜裡拿出一包恆大牌紙煙,扔給蕭長春。
焦淑紅:「蕭支書躲到工地上去了,把我們扔的像個沒娘的孩子,有點什麼事情,不知道找誰拿主意!」
王國忠本來知道一些旁的地方出現鬧事的具體情況,他不願意在這個場面都說出來,依舊從原則上點撥身邊的幾個同志:「不過,當群眾一時被眼前利益蒙蔽,鬧不清方向,加上壞人一煽風點火,也可能鬧出一些不好的事來,像今天馬連福、彎彎繞。我們不怕鬧事,可是不鬧事總比鬧事好,所以遇到事兒,千萬要冷靜。要分清誰是敵人,誰是自己人;還得看準火候,摸清了底子再動手解決,不能蠻幹。」
蕭長春說:「叫她過來,咱們一塊說說好不好?」
蕭長春問:「中國人?」
王國忠故作驚訝,轉向蕭長春:「老蕭也不支持?」
「哈,哈,按著幹什麼,寫字還怕別人看呀?」
蕭長春在王國忠旁邊的一張凳子上一蹲,抽出一支紙煙點著,說:「我昨天晚上才從工地回來。村裡發生一點問題,我來跟你匯報一下。」
兩個人的談話被打斷了。
蕭長春對焦淑紅說:「王書記叫你多坐一會兒,你就多坐一會兒嘛!」
蕭長春說:「有人有爭權奪勢的野心,想借這個機會打擊人。」
「你寫的字像小巴狗抓的https://m.hetubook.com.com!」
這會兒蕭長春才記起他跟焦淑紅還發生過一點小小的矛盾。他想:在會場上對焦淑紅的態度是不是過火了,會不會影響她的工作情緒呀?會不會造成什麼誤會呀?他想來想去,又否定了。儘管焦淑紅是個剛出學校門的學生,這一年來的共事中,蕭長春總把她看成是自己的最得力的助手和最知心的同志呀!在那種緊急的情況下,又來不及細談慢說,稍微簡單生硬一些制止了她那偏激的做法,是應當的。不過,焦淑紅畢竟是個缺少鍛煉的女同志,對待她應當盡可能講究方式,當時那麼做了,事後應當找她解釋一下,把自己那會兒的考慮告訴她,不光可以解除他們之間的誤會,還能幫助同志提高認識,沒有這樣做,是一次大意。
蕭長春說:「這個人有點不正派。我看眼下鬧的事兒,說不定跟他有關係。」
王國忠說:「其實,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都是詩人。我們是用心蘸著汗水寫,這詩才是永遠不朽的。」
蕭長春說:「我送她一截兒吧。」
王國忠說:「還有,第二個根據,據說,去年鬧災的時候,馬之悅領著幾個社員搞買賣、跑運輸,常在范占山小鋪落腳的。這還不算,據我分析,有可能他們是搭了股子……」
王國忠說:「就興你喜歡,我就不能充個數?對了,我還忘了過問,淑紅,最近又寫什麼詩了?」
王國忠問:「這是為什麼呀?」
蕭長春打個沉,心想,是誰呢,馬連福,還是馬之悅?
蕭長春說:「這事不全怪他,我想他身子骨沒我結實,到工地吃不消。誰想到,豐收了,還有這麼多亂子!」
蕭長春說:「你具體指示指示,我們應當怎麼辦?」
焦淑紅說:「這裡有老根子。馬主任總不重視婦女工作,更不把青年放在眼裡,覺著我們這樣的兵沒用!」
焦淑紅搓著手說:「那怎麼辦呀?」
窗戶支著,窗外邊有一棵年輕的小垂柳,在微風中擺動著細嫩如絲的枝條。幾叢繁茂的熟季花,已經開了,粉嘟嘟的,十分鮮艷。
王國忠說:「對,叫范占山,城裡的人。」
焦淑紅立刻把一顆手榴彈塞給蕭長春,轉向王國忠說聲:「王書記明天一定去呀!」就低頭前走了。
焦淑紅說:「誰說怕了,我們看麥子也沒頂著太陽。我擔心馬翠清她們等著著急。」
王國忠說:「不要緊,過了麥秋,我再到淑紅家吃回來。」
黨委書記在家裡,這真是意外的喜事。他找到了靠山,找到了主心骨。黨委書記瞭解東山塢,瞭解那兒的人;同時,他對一切看來很嚇人的困難問題,從不焦躁和慌亂,總是從容不迫,一眨眼就能指出解決的辦法。蕭長春跟他一起在東山塢度過去年的災荒之冬,不僅熟悉,而且知心。蕭長春把這位書記當做自己學習的樣子,一舉一動都在模仿書記,又常常覺著自己差得太遠……
王國忠說:「淑紅,我跟你說實話,他的倉庫我摸底兒,眼下真沒有多餘的槍支。」
他心裡說:焦淑紅是個很有前途的同志,只要在實際工作裡好好地鍛煉,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婦女幹部。東山塢就是缺少婦女骨幹。那個婦女主任,實際上只是掛個牌子,起不了作用。真正頂事兒的,除了焦二菊就是焦淑紅了。要是幫助她們把婦女組織整頓整頓,馬翠清、志泉媳婦,還有好多婦女積極分子們,都發動起來,是一個不小的力量啊!蕭長春感到,過去對焦淑紅使用得多,要求得嚴,可是具體幫助就太少了,以後應當改進呀……
王國忠點點頭說:「你這個看法是有道理的。其實鄉黨委對這個人也是有懷疑的,可是又總希望他往好處轉。」
王國忠笑了:「其實,我們一點也用不著怕他們。就像馬連福替一些人罵老蕭一樣,罵就把我們罵垮了?六億人要永遠跟著黨走,這是根基。誰不信,咱們讓他到人民群眾裡邊看看實在的。我們要重視這些問題,可是不用害怕。」
武裝部長說:「只能給兩顆。」
蕭長春說:「這可以找馬之悅瞭解瞭解,他當時在炮樓裡平膛,總可以知道一些內情。」
焦淑紅趕忙說:「十顆。」
蕭長春一面聽著,一面回想著自己這一天處理問題的觀點、方法,跟黨的要求差得多遠哪!特別是對鬧問題的中農們自己既沒有明確地想過團結,也沒有明確地想過鬥爭,只是憑一股子火氣要碰碰他們,再不就是去「套」他們,「套」出一點兒表面話,就認為沒什麼了不起,就得意了……對於幹部裡的問題,不光沒有弄清楚,也沒有站得高一點想想,不是勸說,就是讓人家幾句言不由衷的話弄得糊里糊塗。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焦淑紅說:「太忙了。和_圖_書等我們的樹苗栽到山上之後,我要寫一篇,那時候一定有真感情。我們語文老師說,勞動創造詩。這話不假。」
蕭長春略想一下,說:「具體到東山塢,一部分社員,特別是那些中農。付集體生產的日子還不習慣,私心重,總想走回頭路,就像有個老病根兒,說犯就犯,這回麥子一豐收,病就又犯了。還有,我覺著幹部也有問題。」
王國忠問:「這回你知道告狀的是誰了吧?」
王國忠說:「問題就牽扯上他了。我跟你商量商量,看怎麼辦。」
蕭長春問:「你怎麼知道的?」
王國忠說:「團結的了。因為走社會主義道路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走資本主義道路,對他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這是根子。當然啦,急是不行的,要耐心說服教育,要分別對待。說服、教育還不回頭,就得鬥爭,鬥爭也是為了團結,為了讓他跟大伙走上正道。能馬上拉過來的,就馬上拉過來,拉到咱們這邊一個,那邊就少一個;拉不過來的頑固分子總是少數,少數一孤立,想鬧事也鬧不起來了。對跟這些事有關聯的幹部問題,也得弄清楚,有的是階級立場不穩,有的就興許有別的用意……」
焦淑紅兩隻眼睛瞪得一般大,手裡的烙餅被她攥成了一團:「我回去,得好好地看著馬小辮了……」
蕭長春深有所感地點了點頭。
王國忠也笑著說:「先別蒙頭。對這個問題的調查工作剛剛開始。我是昨天在縣裡開會,才知道的。公安局的劉科長,專門找我談了這個問題。他們正在偵察,也希望我們從旁協助。對這種事情不能急。我看得出什麼樣的結果都可能,也許大複雜,也許小複雜。遇到這種事情,表面看是壞事,很可能是最大的好事。你說對不對?」
大伙又都笑了。
武裝部長插不上言,也沒興趣談這些「濕」啦乾的,就到自己屋裡,拿了兩顆手榴彈過來。彈皮上長了金銹。
王國忠瞧瞧手榴彈,又感嘆地說:「你們看看手榴彈上邊長的銹,說明我們天下太平了,也說明我們有點太平觀念。刀槍是不能入庫哇!」
王國忠說:「那得具體分析了。今天老蕭對馬連福的態度是對的。在一定的時候,要懂得顧全大局,不能任著性子,想怎麼就怎麼,應當有點忍耐精神。忍耐本身有時候不是退卻,而是進攻。」
「對了,怕你學去。」
蕭長春看看已經黑天了,就催她動身:「淑紅,不早了。」
蕭長春點點頭,焦淑紅沒聽明白。
蕭長春說:「對了。昨晚上我從工地上回來,心裡特別高興。想唱,不會,想喊,又不好意思,就是沒想到作詩。」
接著,王國忠講起自己貫徹黨的階級路線的體會,講到團結中農的重要意義。
王國忠說:「也得心中有數,不能亂團結,亂忍耐。過去我們對馬之悅就不是心中有數。」
王國忠來個移花接木,把玩笑拉到正事上:「對了,老蕭你以後要分出一點時間,抓抓婦女和團支部的工作。婦女是半邊天,團支部是有力的幫手。青年都是在新社會生長起來的,他們最純潔,是我們工作的主力。我這個意見淑紅準贊成。」
王國忠說:「你先喝水抽煙,我還有半頁,看完了,咱們再聊。對啦,又快兩個月沒碰頭了,今兒個得多待會兒。」說罷,他又伏在桌子上,聚精會神地看起文件來。
蕭長春說:「你怎麼想起問他呀?」
王國忠用筷子敲著菜盤子說:「吃呀,吃呀,部長,你怎麼光顧自己吃不讓客呀?請你這個陪客的真不上算!」
焦淑紅說:「不拉弦也比一塊石頭強。」
王國忠說:「有人來告你的狀嘛!」
焦淑紅往床邊一坐:「我們團支部組織看麥子,就沒有一個人支持。」
焦淑紅眼睛睜得大大的問:「派特務來了?」
蕭長春說:「我也贊成。過去這兩方面的工作我抓的都不夠,他們都在自發性地做事情。」
蕭長春也笑著說:「我知道你要找我,就馬上跑來了。」一對好同志,就用這兩句普通的話,把中午會上不可調和的「矛盾」和解了。
王國忠說:「這也是可能的。」
這頓飯,就是在這樣愉快、緊張的談笑中進行的。每個人的眼睛都明亮了,心中都在沸騰,都覺著有一種投入戰鬥的情緒,又都是滿懷力量和信心的。
王國忠笑著問:「馬之悅這個人怎麼啦?」
蕭長春總是習慣為別人考慮,一看飯菜,就說:「老王,什麼方便吃什麼多好,怎麼還招待我們呀!看看,把你的細糧全部都拿出來了吧?」
這間小屋子很樸素,又是臥室,又是辦公室。一張用木板拼起來的床鋪,一隻三屜桌,兩把椅子,一條板凳,一個小書架,是這裡全部的陳設。床頭上擺著好多厚書m.hetubook.com.com,其中有馬列主義著作、農業技術手冊,還有一部「三國演義」。蕭長春走過來,拿起一部精裝的「毛澤東選集」,只見裡邊好多書頁都折著,還劃了一些紅道。
蕭長春也憨厚地笑笑。
焦淑紅笑笑說:「我哪叫詩?只不過編幾句快板。好久都沒心緒編它了。」
王國忠笑了:「對嘍,這才說到根上。我們可千萬不要讓眼面前的一些事兒迷住。眼前東山塢的問題,不是多分點麥子、少賣點餘糧,或者要當個大幹部的問題,不是的,歸根到底是要不要社會主義的大問題。咱們是農業社的領導,是站在頭邊的人,對這個問題心中可得有數呀!」
王國忠說:「不留住,多聊會兒行吧?你說,咱們多久沒得工夫坐在一起聊大天了?還是老蕭頭上工地走那天在鄉裡開會碰下頭,對吧?」他又轉臉對蕭長春說:「你們都踏踏實實地在這兒待著,咱們要聊個痛快。別管家裡,讓他們嘀咕他們的去,咱們玩咱們的。在這個時候,一定得有諸葛亮坐空城的膽略才行。力量和正義都在咱們手裡,有什麼怕的?你慌神,鬼怪都來了。」
王國忠說:「瞧你,大家剛說上興頭來,你就張羅走,這不是故意鬧彆扭嗎!別忙,我已經告訴廚房做飯了。吃了飯,咱們還得多聊一會兒。」
大家都笑了。
王國忠繼續說:「老蕭,咱們可不能光鑽到咱們這一個鄉,一個社裡看問題,這不行啊!我們要站得高些,看得遠些,才能透過現象,抓住事物的本質……」
焦淑紅站起身來:「哎呀,一待就待到這時候了。快給我拿手榴彈,我得走了,吃了晚飯還要找人看麥子哪。」
焦淑紅對武裝部長故意捉弄她寫申請,還記著點「仇」,找空子罵他,報復一下:「誰跟你比呀,你是有名的豬八戒!」
王國忠說:「領導一再說:要經得住勝利考驗,大概也包含這個意思。」
王國忠說:「這是人家送的禮,就等你來打包哪。」
白麵烙餅,炒豆角,冒著熱氣,飄著香味兒。
焦淑紅又對王國忠:「王書記,你瞧大個子多欺負人哪!」
王國忠一邊分筷子給大伙,一邊說:「咱們誰也別客氣,往飽吃。」
蕭長春說:「拆開信看看……」
王國忠點點頭:「對,還是本地人。」
王國忠說:「老蕭別走啦,這個鋪能睡下咱們倆;光顧閒談,忘了說正事,我還要跟你具體地談談當前的工作哪!」
王國忠說:「據當時辦理這件事的幹部說,馬之悅那會兒顯得很急迫,生著法兒要看范占山的口供,而且是專門住在縣政府招待所裡,等到案子完結了,他才離開。你想想,要是僅僅貪圖一點經濟上的利益,按著馬之悅那股子精明勁,我看他絕不會擔這麼大風險,付這麼大辛苦。」
蕭長春低頭尋思一陣,忽然說:「想起來了,一個姓范的,對不對?」
焦淑紅說:「哎呀,真是小氣鬼兒!」
蕭長春忘了吃飯,瞪著兩隻眼睛聽著。領導同志講的話,一句一句地都吃到他的心裡了。
蕭長春鬆了口氣:「要是這樣,問題自然嚴重,倒好辦啦。這只能劃在政治品質,或者階級立場的圈裡,還不至於有別的問題。你說呢?」
突然,一個熟悉的、婦女的聲音從對面的房間裡傳過來:
每個人把一張餅吃進去的時候,大個子部長又說:「你們瞧,婦女一點都不落後!」
蕭長春點點頭。
蕭長春皺皺眉頭:「有這些不清不白的事情,馬之悅就不應該擔這個保哇!」
焦淑紅也附和說:「你快給我們出出主意吧。」
蕭長春的緊張心情已經消除了一半兒了,就像沒事情串門似的走進鄉黨委書記王國忠的屋子裡。
王國忠說:「前幾年還沒看出他有什麼可疑的行動,在小雜貨鋪當夥計,表面上挺老實。最近城市裡一大鳴大放,他看著氣候合適了,講起反動話,還到北京活動幾趟,很可疑。前些日子,鄉政府接到兩封群眾寫來的檢舉信,一封是說南村那年有件人命案子跟范占山有關,一封是說你們村韓百安被綁,賣地、傾家,是馬小辮買動范占山,勾結炮樓上的人幹的。不過這兩個檢舉人都不是直接瞭解,也是聽過去在炮樓上待過的人講的,這個人又早死了。」
王國忠說:「大體的情況我全知道了,等一會兒你再仔細地談談。」
他說完,一腳蹬門檻子,一手扶門框截著。
蕭長春抽著煙,心裡邊還是猜想著到這裡反映情況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焦淑紅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口咬餅。
王國忠把屋裡的人都看一眼,不慌不忙地問:「你們說說,現在有人提出要土地分紅,不願意賣給國家糧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蕭長春皺起濃眉,用心地傾聽和思索。
焦淑紅拿起hetubook.com.com手榴彈說:「不用。」
王國忠說:「他們的關係也很密切。據郵局的投遞員說,他們常有信件往來……」
焦淑紅嘴上說走,身子卻不動:「我怕太晚了。」
焦淑紅拍手讚美說:「王書記這句話就是詩呀!」
武裝部長說:「淑紅這丫頭真厲害。」
「哎呀,就你那字寫的像蜘蛛爬的,還值得我學呀!」
蕭長春覺出問題的嚴重:「這一條就應當懷疑了。一個老村幹部為什麼要主動為這樣一個人作證呢?是不相信政府呢,還是有別的心意呢?不過,馬之悅表面上說長道短,實際上是個沒有原則性的人。會不會是他受了范占山家裡人的賄賂才幹的呢?」
焦淑紅瞪他一眼:「厲害,吃你了,咬你了?」
王國忠說:「證明人就是馬之悅呀!」
焦淑紅沒理他,發現了床頭上的「三國演義」:「呵,怪不得王書記滿口走麥城、空城計,敢情你還挺喜歡文學哪!」
蕭長春說:「我知道了,這是人家專門慰勞你的。」
太陽西墜的時候,蕭長春帶著一身泥土氣味,走進鄉黨委會的院子裡。
王國忠說:「你把問題想得簡單了。同志,問題複雜啦!」
武裝部長說:「淑紅,咱們比賽,看誰咬的口大。」
武裝部長說:「淑紅,我送你回去。」
武裝部長看著焦淑紅為難的樣子,也有些不過意,就說:「有手榴彈。」
「嘿,別看,我還沒有寫完哪!」
王國忠追問:「幹部問題在哪兒呢?」
炊事員端進飯來,接茬說:「快吃這個,咬這個吧!」
焦淑紅插嘴說:「團結?王書記你不知彎彎繞這些人多厲害哪!我看團結不了。」
焦淑紅說:「真把人看扁啦,破槍誰不會使!」
蕭長春接過紙煙,擺弄著看看,笑著問:「咦,你怎麼也抽起煙捲來了?」
焦淑紅一邁門檻兒,就瞧見了蕭長春,朝他微笑地點了點頭,那笑容和眼神裡,包含著道歉的意思。她說:「我正要回去找你哪!」
王國忠說:「瓜葛是肯定的了,問題是什麼性質的瓜葛還要調查研究。」
蕭長春說:「誰說不是哪!直到今天晌午頭,我還盤算怎麼讓他跟我們擰成一股勁兒。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呢?」
王國忠說:「第一個根據是,解放後,范占山被扣留、審查的時候,馬之悅趕到縣裡,主動擔保作證……」
焦淑紅說:「我說的不是這個,這個我已經明白了。」
大家笑著,忙吃起來。
焦淑紅不想走了,坐到天亮,談到天亮才痛快。
那邊的話音未了,這邊的門子通的一聲打開,人也進來了。
焦淑紅認真地說:「跟他要幾支步槍,他讓人家寫申請,人家寫好了,他又不給!我們黑更半夜地看麥子,沒個武器怎麼行啊!」
武裝部長說:「好大的口,這回你可成了豬八戒了!」
王國忠說:「有人說我們農民光會做活、吃飯、睡覺。不是污蔑,也是不瞭解真情。幾年以後,咱們農村像淑紅、焦克禮這樣中學生的農民少不了,會寫會念會作詩的人也多了,他們就是文化種子。我說老蕭,黨號召我們幹部除了認真研究政治理論,也要學點文學,你也得看看書,寫寫詩了。」
武裝部長叮囑焦淑紅:「小心,別遇到事忘了拉弦。」
王國忠說:「問題沒肯定什麼性質,怎麼能拆看書信呢?」
他走得很急,恨不能立時找到領導,取到辦法,解決村子裡積起來的問題,打開他的愁疙瘩,順順利利地完成麥收分配。他繞過信用社和鄉政府的辦公室,通過西牆上的小旁門,一看,黨委辦公室的門鎖著,心裡一沉,側身又一看,黨委書記那屋的窗子支著,心裡一樂。
焦淑紅搶著說:「那還行!要由著他們,拆散農業社,回過去單幹,把農村變成資本主義才可心哪!」
焦淑紅沒理他,就大大方方地坐在蕭長春的身邊了。
王國忠說:「一個人渾身是鐵能打多少釘子?當黨支部書記的人,會不會工作,先看他會不會調動人的勁頭,會不會再把這個勁頭使用起來。我們今天搞的是社會主義革命,一定得團結一切應當團結的人,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才能取得勝利。」
蕭長春眨巴著眼睛想了想,說:「依我看,馬之悅既然出面擔保,要不就是不瞭解情況,不負責任做的;要不就是有瓜葛。這個瓜葛?」他不敢往下想了,因為他實在不願意在革命的隊伍裡出現這樣的事情。
蕭長春點頭說:「這話對。」
王國忠說:「不是怎麼一回事兒,是怎麼一種人!這得靠我們用階級分析的方法和眼光審查他、識別他。對了,我正有一件事情要個別跟你說說。」他把椅子往蕭長春跟前拉了拉,「這是十三四年前的事了,你還記得不,大灣日本炮樓裡有個胖子伙夫?想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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