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五嬸問:「喝喝?這麼晚,打酒可不好辦了。」
焦二菊說:「我見了。你先告我,找她幹什麼?」
焦淑紅說:「這不對。愛人是互相幫助,你幫他,他幫你,誰也不興瞧不起誰,誰也不興光鬧氣兒;要沒有互相幫助,還叫什麼愛人呀?」
焦淑紅說到這裡,勸別人,她自己倒先動心了。二十二歲的大姑娘,說媒的人不斷地打擾她,小伙們不斷地打擾她,可是她不慌不忙,就好像早有了一個最理想的對象在什麼地方等著她;可是被什麼事情觸動,仔細一想呢,又挺渺茫。今天,也就是剛才,在那景色動人的麥田裡,在小河邊,在她似乎是一點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突然間得到了愛情的力量,她愛上了一個人;過去她也愛這個人,那是因為另一種力量,一個急求進步的青年熱愛一個黨支部書記,熱愛一個好領導;那會兒,她覺得他們是最知心的同志,她下定決心要等東山塢徹底改變面貌,願望得到實現,才肯離開這個同志。可是,到了決定把自己的終身跟這個人聯繫到一起的時候,她感到他們永遠都不可能分離了。在工作上,她應當是這個人的助手。在生活上,這個人也特別需要她。唉,「選上了,好起來更難」哪!焦淑紅應該在什麼時候,用什麼辦法讓蕭長春瞭解到自己對他的愛,同時又得到他的愛呢?跟一個敬佩的領導、跟一個平時以「表叔」的尊嚴對待她的人表示愛情,這是非常艱難的。
他進門就說:「淑紅,還不回去吃飯呀?」
韓道滿怕焦淑紅替自己辦的事情沒辦完,就給馬立本拉走,不想告訴;他又不會撒謊,就問:「你找她幹什麼呀?」
「可不能這樣隨便好,隨便吹。一個人選擇一個如意的人實在不容易。選上了,好起來更難呀!」
焦振茂一聽,心裡的火更沖了。不管閨女怎麼不承認,事實證明,她真是要跟馬立本搞對象。不成,就是打碎腦袋,焦振茂也不能答應。他又覺著在這裡跟閨女來硬的不好瞧,就使個手腕:「快回家去看看吧,你媽又鬧心口疼。」
焦淑紅說:「你快頭裡找她們去吧,我們還沒有說完哪。」
馬立本只想著立刻找到焦淑紅,惟恐她趕這個火候回到家,讓她那個糊塗爸爸一鬧,壞了他們的事;這會兒,你讓馬立本說什麼好聽的都行:「全一樣,全一樣!」
焦淑紅看著他死皮賴臉的,真不知道怎麼對付他好了。
焦二菊說:「甭聽他唱的好聽,我有底兒。他有啥正經的,一天把賬本子對付完了,就是轉著腰兒想對象。會計,我告訴你,這種事急了可不行,第一要眼裡出氣,得看看你找的那個人搭配不搭配,不搭配怎麼辦……」
馬立本說:「行了,一天光坐著。」
五嬸從外屋探進頭,說:「會計,人家閨女家有閨女家的事,你聽著多不方便。來,跟五嬸到南屋說話兒。」。
啞巴朝他喊叫的意思是,讓他把門帶上,免得風吹進來,小羊羔著涼,還有燈要是吹滅了,還得劃火點。其實,要換個別的人,啞巴也不會這麼不和氣,早就自己下去關門了;因為他心裡有疙瘩,看出這個會計根本看不起自己這個啞巴,就故意要刁難人。
馬立本沒聽完,就要開腿。
馬立本說:「你不是說今天晚上咱們一起看麥子去嗎,你忘了?讓我跑了一身汗。」
馬立本說:「你們還有啥秘密呀,我聽了也
和-圖-書
不往外說。」馬立本哪有心緒聽她說這個呀。他的心在北屋,站在門簾子裡邊,想聽聽那邊兩個大姑娘說什麼。可是五嬸這個「絞台」不斷聲,絞的他一句也聽不見,心頭突突地冒火。
睡著的韓道滿給驚醒了,愣愣地坐了起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
馬翠清說:「喝,瞧你這個團支書說的,他光對我一個人好就行了?我聽他跟他爸爸說出這種話,把我氣炸了肺。沒我,你們連社會主義這條道都不走哇?」
韓道滿說:「等一會兒不行嗎?」
馬立本又站住了,跺著腳說:「話你也說了,人你也罵了,別逗了行不行啊?」
焦淑紅笑著說:「你唄!」
馬翠清說:「頑固不化,我算把他看透了!」
焦淑紅說:「你真積極了。你找百仲大嬸子她們一塊兒走吧,我得談完了事才能去。」
馬翠清說:「光勞動好就行了?彎彎繞比他勞動強,他有好下水嗎?」
焦淑紅對馬立本的看法並不像馬翠清說的那麼壞。她覺得,馬立本只是政治覺悟不高,個人主義比較強,小資產階級的壞習氣比較多。作為一個團支部書記對待這樣一個青年,應當熱情幫助。至於馬立本那個心意,焦淑紅也不想借這個傷害馬立本,有機會,大大方方地跟馬立本談清楚,讓他打消這個念頭也就是了。她沒有把這個意思告訴馬翠清,又繼續著剛才被馬立本進來打斷的話:「你跟我說說,你跟道滿到底為什麼?」
要是換個別人,一回手也就把門關上了,馬立本偏偏不管這一套,輕蔑地橫了啞巴一眼,兩手抱著肩頭,就站到炕沿跟前了,好像說:「老爺偏不關,你怎麼著吧!」啞巴生氣了。別看他是個殘廢人,最討厭別人輕視他。他有著一顆比健全人還要強的自尊心;在他想來,村裡有頭有臉的人全都敬著他,支書跟他更是親近,其餘的人更不能小看他。馬立本這副傲慢相,啞巴可不吃。他跳下炕,嘴裡叫喊著,連推帶搡,把馬立本推到門口外邊,「匡噹」一聲關了門,隨後,高大的身子使勁兒往門板上一靠,直壓得門板子吱吱響。
馬立本往炕上一坐:「我等著你一起走。」
馬翠清家在溝南邊的東南角上,離韓百仲家很近。在東山塢來說,這所院子算是最小了,本來跟前邊的院子通著,不知道哪一代哥弟兄分家,當中打了一道牆,把這邊變成了死葫蘆頭;只好從東邊扒了個旁門,站在門口,可以看到野地,往遠處就是東邊的桃行山了。一層西廂房,一個小小的豬圈,一個雞窩,就是這裡的全部建築物。
焦淑紅笑笑說:「他要直說,我就直著回了他;他不提這事兒,咱們也不能為怕這個就不團結他,不幫助他。」
焦振茂問:「前半夜都是誰的班?」
焦二菊說:「嗨,往後我找你你就麻利,顯見我太自私了。別的人要是找你呢?」
「這還是好聽的哪,實話對你說吧,我們倆從此一刀兩斷——吹台了!」
馬立本一抹身子往北跑。後邊的婦女們笑著說他幾句更難聽的話,他沒往耳朵裡裝。
五嬸說:「會計,坐吧。」
馬翠清說:「不是跟你說了嗎?什麼也不為,他是個落後分子,我將來沒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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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跟他一塊過日子。」馬翠清一撇嘴:「哪兒寫著?」
五嬸沒聽準:「什麼,吃飯?你還沒吃飯呀,等五嬸給做點吃。」
馬翠清翻白眼珠子說:「誰是他愛人?」
馬立本從心裡往外官火。他忽然感到,今天真是出師不利,一個好人都沒有遇上。這會兒對付焦二菊,正像剛才對付焦振茂一樣,明明在挨罵,也不能發火。
焦二菊說:「什麼事,連顛帶跑的,看見打獵的啦?」
焦淑紅帶著在鄉黨委會的激動,帶著在月下田野的喜悅,帶著一個姑娘甜蜜的心情,來替韓道滿當說合人。她覺得,不論從團支部書記這一頭說,還是從好朋友這一頭說,她都應當設法使這一對情人和好起來。她跟馬翠清談得正帶勁兒,被馬立本突然喊叫鬧的挺奇怪,就問:「怎麼了?」
焦淑紅說:「我跟百仲大嬸、志泉嫂子在南邊、西邊,北地是小玉、秀珍她們幾個。」
焦淑紅說:「你來幫助嘛!」
焦淑紅走出來對馬立本說:「這樣吧,你先自己到地裡轉轉,過一個鐘頭,我們大伙在西地大柳樹底下集合好不好?」
馬立本說:「好嬸子,好嬸子,我們有件公事要急著商量,快告訴我吧。」
焦淑紅一愣。媽媽每年都要犯一次心口疼的病,鬧起來十分厲害。她趕緊又安頓了馬翠清幾句,跟著爸爸回家了。
羊欄的小土屋裡點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這燈吊在屋頂上,垂在炕沿旁邊,忽忽地冒著黑煙子。啞巴坐在燈下,懷裡摟著小羊羔,正掰著嘴餵它。黑燈影裡躺著那個人是韓道滿。
焦二菊說:「對啦,幹公事的人,不能把眼睛長到頭頂上,光看上,不看下;也不能現得利,用著誰就朝前,不用誰就朝後,這個熊樣子,誰還作情你?」
焦二菊哈哈地笑了一陣,說:「實話說給你吧,淑紅剛從鄉裡回來。讓韓道滿找去了。」
韓道滿今天心裡彆扭,不出好氣兒,嘟囔著說:「你才睡死了!什麼事兒,你不會說嗎!」
焦二菊說這番話是有意的,她認為焦淑紅跟這個人對象實在不搭配;在這一點上,她就很不作情焦淑紅,覺得焦淑紅對自己婚姻事太輕率,光看到個小白臉子、分頭式,不看實際;直接對焦淑紅說,又覺著不方便,就趁這個機會在馬立本身上出出氣。頂用不頂用她不管,圖個痛快。
馬立本不顧開玩笑,問她們:「見淑紅沒有?」
馬立本走後不久,焦振茂披著大皮襖,拄著棍子來找焦淑紅。
馬立本說:「有急事兒!」
「翠清,可不能一賭氣,什麼話都往外噴哪!」
馬立本像獵人發現了獵獲物,驚喜異常,一撩門簾子就喊:「哎呀,可找到你了!」
馬立本說:「我嫌你囉嗦,囉嗦!」
這邊,兩個閨女一對一句地說;那邊屋裡唱悶戲。
焦淑紅說:「我在鄉裡吃了。」
馬立本進了小排子門,抬眼朝閃著燈光的窗子上一看,樂了,這下子他可真找到焦淑紅啦!
焦淑紅說:「一會兒還去看麥子。」
馬翠清說:「他沒個青年人的味兒!這麼重大的事情他都不動心,黑白不分,還算什麼青年人!」
馬立本從焦家後門口溜出來,撒腿就跑。他剛下溝,見幾個手持棍棒的婦女說說笑笑地迎面走來,想要靠邊走,看看裡頭有沒有他要找的那個人,被一條棍子攔腰截住了。
站在人群裡的志泉媳和圖書婦心眼實在,見馬立本那副著急的樣子,以為當真有公事急著商量,就在一旁說情:「百仲嬸子,要知道就快告訴他吧,不看誤了事兒。」
焦淑紅和馬翠清在北間屋裡。焦淑紅坐在炕沿上,馬翠清大被蒙頭地躺在炕頭上。
馬立本一面推著棍子,一面在人群裡看,嘴上說:「我有事兒,有事兒。」
五嬸這才明白,會計這個幹部與眾不同,不愛聽她的話,不待見她這個窮老太太。她搖搖頭,嘆口氣,脫鞋上炕,挨著兒子睡了;本來還想一口吹了燈,猶豫了一下,沒吹。
馬立本想:還是守著她好,今天若是放了她,回到家去,她爸爸一定得給她施加壓力;無論如何今天得給她說出一定之規來,這邊火力加大,熱米湯給她灌足,那邊再潑點冷水也不礙事了;這邊本來就是涼的,那邊一加水,不結冰才怪。他想,硬在這間屋裡賴著吧,又怕把焦淑紅鬧煩了;同時,讓人家攆著不動,也有失尊嚴。他只好點頭說:「行,你們可快著點說呀!我到那屋等你!」
馬立本說:「焦淑紅到哪兒去啦?」
馬立本一走出屋,馬翠清又把頭從被裡伸出來了。她的頭髮很亂,兩條辮子毛茸茸的,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她自己結著愁疙瘩沒解開,又關心起別人,問焦淑紅:「你幹嗎約他一塊兒著麥子去呀?」
馬翠清說:「他不會跟你談正經的。淑紅姐,你可得小心點,他沒安好心眼兒。你要是跟他好,我可不幹。他配不上你,光會溜鬚拍馬屁,一點兒進步的地方都沒有;要不是馬主任寵著他,有八個他也下台了。社員全看不起他!」
焦淑紅說:「快去吧,別搗亂啦!」
馬立本渾身冒火,又無可奈何,就隔著門喊:「韓道滿,韓道滿,你睡死了?」
土改分了土地,村裡人幫她種上,苗子出來,她是苗草不分,鋤不能鋤,收不能收。叫短工開不出工錢,管不起飯;不到三年,地全打了荒,三畝地賣了二畝。眼看著她又要拉著棍子要飯吃,人也老了,要飯吃也趕不上門口啦!巧巧趕上韓百仲在溝南邊挑頭辦農業社,吸收她當了社員。幹部照顧她,社員們也都照顧她,分給她能幹的活做,柴啦米的,大伙都周濟她。沒幾年又趕上五保。如今,閨女、兒子都有了,她更是一步登了天。她對每一個社員都親熱,對幹部更親熱。馬會計一向沒有登過她的門檻兒,平常日子,馬會計有什麼事情非得找她不可,就在門口外邊站著一喊,五嬸迎出去,三言兩語,說完就走了,難得到她屋裡坐坐。
五嬸說:「喝水吧。」
馬立本說:「不渴,晚上喝的稀粥。」
焦振茂說:「不吃,你也得回去睡覺呀!」
五嬸見了幹部就像見了親人,誰要到她家炕上坐坐,她就有一天說不完的親熱話。
馬立本一進屋,就覺著一股怪氣難聞,趕緊捂鼻子。往炕上一看,土炕沿,更怕髒了新衣服;又看看五嬸端著水碗的手,簡直讓他要噁心死。
因為有馬翠清這頭關係,啞巴跟韓道滿挺對勁兒,冬天領羊草,啞巴都是找韓道滿給他記賬,還讓韓道滿跟他一趟一趟地抬回來;有的羊鬧了病,啞巴也找韓道滿,讓韓道滿幫他在書本裡找藥方。今天韓道滿心裡煩悶,不愛說話兒,找到焦淑紅以後,托焦淑紅幫他勸勸馬翠清,就跑到這兒來躲清靜。他望著小油燈想了陣子心事,睡著了。
馬立本拍著門板說:和*圖*書「這是公事,耽誤了你負責任呀!」
焦振茂又問:「沒別人了?」
焦淑紅說:「他家是富農,只要他願意和家裡劃清界限,咱們就要爭取他呀!他是農業社會計,缺點再多,咱們也得當自己的人耐心幫助。」
可惜,五嬸上點火,耳朵發背,搓手跺腳聽不清。
馬翠清腦袋蒙在被窩裡對焦淑紅說:「你快把這個討厭鬼打發走吧。」
五嬸對這個難得請到的客人來家裡,心裡高興,又拿煙,又倒水;拿笤帚掃掃炕,硬拉馬立本坐下。
馬立本說:「誰對誰,你還客氣什麼。你瞧,天上都起了雲彩,不下雨,陰了天也要冷。給你。」不管焦淑紅接沒接,撒手就走了。他想,有這個棉猴作押當,焦淑紅就一定得去了。
焦二菊說:「你要是不問我,我保你跑斷了腿也攢不到焦淑紅。」
馬立本忍無可忍了,說:「討厭!」
馬立本發覺焦二菊跟焦振茂一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也不一定知道焦淑紅的去向,瞎耽誤工夫。他想到這兒,轉身要走。
馬立本像得了聖旨,喜得不得了:「你可一定去呀!你不去,我站一夜也不走。」
可惜,五嬸眼照不好,皺眉斜眼看不見。
志泉媳婦喊他:「嗨,韓道滿跟他爸爸嘔氣,在羊欄裡待著哪!」
馬立本氣得要發瘋,又搓手,又跺腳。
焦二菊故意逗他:「前天我讓你給攏攏工分賬,你喊忙,門一鎖,把我甩在後邊了,這會兒求著我了?沒別的,您先著著急吧。」她說著,收了棍子,像步槍似的一扛,就朝前走。
北屋裡,焦淑紅正對馬翠清說:「我看道滿的心眼不錯,對你多好呀!知疼知熱,一看這會兒,就知道你們倆將來一定過得很幸福……」
馬翠清說:「一個臭富農的兒子,還有什麼出息呀?」
啞巴不知道他們說的什麼,連連擺手,讓韓道滿躺下睡,不要理馬立本。
馬立本煩得要命,又皺眉,又斜眼。
「我讓他騙了!」
馬立本得到這個信,又急忙朝馬翠清家跑去。
焦淑紅說:「你不能太急躁。對道滿急點還可以,對老頭子急了可不行!那幾年,我對我爸爸就犯急,後來百仲大叔和蕭支書批評我,我改了方式,怎麼樣,他進步了。雖說現在他還有舊毛病,跟農業社總是一條心了。」
焦淑紅說:「他願意看麥子不好嗎?對這個青年,咱們也得有團結有鬥爭,光是由著他自己的性子,或是不愛理他,也不行。」
馬立本說:「一邊看麥子,我還有事情跟你說哪!」
攔他的是大腳焦二菊。她手裡橫端著棍子,兩腳叉開,喊道:「呔,往哪兒跑?」
馬立本迫著她,央求著說:「得了,得了,往後您再有什麼事兒找我,我一定麻利著辦就是了。快告訴我吧。」
馬立本一撩門簾子跑出去了。
她四十歲那年死了男人,男孩女孩都沒有,給馬小辮做了十年針線活兒;白天做,晚上也得做。那年暴起火眼,馬小辮不讓她歇工,紡線織布,白天黑夜連軸轉,一下子把眼疼壞了。眼一壞,不能幹了,馬小辮就把她趕出來。她打過短工,討過飯,什麼苦事情都幹過。
焦淑紅說:「快去吧,別在這兒打攪我們了。」
馬立本推門進屋,像捉賊的一樣,轉著腦袋滿屋子找,一見屋裡光是這兩個人,沒有焦淑紅,心裡又一沉。他剛要過去推醒韓道滿,啞巴朝他哇啦哇啦地喊叫開了。
馬翠清說:「不像我這和_圖_書個樣子,他總得積極點呀!」
馬立本怕焦淑紅煩了,不敢怠慢,就退出屋。他在堂屋走遛遛,兩分鐘扒著門簾問一句:「完了沒有哇?」
焦淑紅說:「我不要,我不要!」
南屋裡,五嬸還在熱烈地說著她心裡的話:「今年收成好,多靠你們幹部。去年是個啥樣子,這個家不是眼看著就要散了!有人笑,有人愁,我坐在門口哭,哭都哭不出韻調。社一散,我們就倒了靠山,翠清是個丫頭,小子又不懂事兒,日子怎麼過呀?跑不了又得接著茬要著吃去。眼下跟過去不同了,人不服老不行,要著吃都摸不著大門。虧了人家蕭支書,那時候,這個小伙子真像從天上掉下的活神仙,領著天兵天將,把個要塌的天托住了。嘿,虧了人家。年紀不大,膽氣不小,好算計,好心術,好口才,說起話來呀,那真叫好聽。見我就五嬸長,五嬸短的,問缺這個不,少那個不,連用盒火柴,都給我捎來,親自送到我手掌心上。哎呀,共產黨教導出一個多好的人!我說,共產黨都是真金玉石人,站哪兒,都丁當響……」
馬翠清說:「他爸爸跟你爸爸可不一樣,你爸爸開通,他爸爸死心眼兒;你爸爸愛跟先進人靠,他爸爸專往落後分子堆裡擠;你爸爸有你幫助,他爸爸誰幫助?道滿幫助,哼,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連他自己還得別人拿繩子拉著走哪!」
焦淑紅說:「人總是能夠進步的。他的底子我知道,他跟會計可不一樣。他從小在莊稼地裡。品行好,人實在,他自己也盼著進步。就是小時候,他爹對他管得嚴,把他訓練得不大勇敢,膽子小,顧慮多,這也要慢慢幫他改呀!你想讓他一天兩晌就變成你這個樣子,那怎麼行呢!」
馬立本怒氣沖沖地走到北屋,當他的一隻腳邁進門檻子,怒髮衝冠閃電一樣地變成了喜眉笑眼。
焦淑紅說:「他去年比今年還落後,你都跟他好,如今他比過去進步了,你怎麼倒沒有信心了?」
焦淑紅說:「你這個比法就更不對了。彎彎繞是個老富裕中農,像糞土泥牆,道滿是個清白的青年人呀!」
焦淑紅說:「人家怎麼不積極了?種樹苗刨地,誰比得上他?」
馬立本把抱著的棉猴往焦淑紅懷裡塞:「你穿這個,不看冷著。把帽子一戴,可暖和了。」
五嬸說:「你瞧,今年真是天年,社員的福氣,麥子長多好哇!聽人家蕭支書說,過了麥秋就種樹,種蘋果、鴨梨、桃子、大杏。早年間我到薊縣盤山裡要過飯,瞧人家那裡的樹,滿山滿溝長個嚴實嚴,一年到頭不斷果子吃,真是搖錢樹、聚寶盆。樹上一結了果子,咱們社員的日子可就更美啦!你們年輕人的功勞,你們年輕人的福氣。我說會計,你瞧五嬸這身子骨,能不能趕上幾天呀?」
韓道滿怕真誤了事情擔沉重,就只好吞吞吐吐地把焦淑紅的去向告訴馬立本了。
焦淑紅說:「你不用等我,我還沒準去不去哪。你快走吧,我們說的事情你不能聽。」
焦淑紅著急地說:「你不是看麥子嗎?你去就是了。」
焦淑紅說:「你心裡邊寫著哪!早上你還跟我誇,道滿這麼巧,那麼能幹;又要給他做鞋,又要給他縫襪子,一眨巴跟,又陰天了,再一眨眼,又出太陽了,我看你是美大發了,燒包子!」
馬翠清又趕緊拉被蒙上頭。
馬翠清說:「我?管不著這段兒!」
焦淑紅說:「會計也跟我們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