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八章
蕭老大望望兒子,說:「什麼事兒,你就說吧。」
年輕的支部書記,這會兒興奮極了。他抓住了焦振叢揭發彎彎繞私販糧食這個機會,順利地挑開了東山塢富裕中農鬧糧的鬼把戲。這件事情不光對落後分子是一個重重的打擊,同時,教育了許多頭腦不清的社員,也教育了蕭長春自己。他結合前天晚上王國忠跟他談的話,給他看的文件,進一步認識到農村兩條道路鬥爭的複雜性;不論對待什麼事情,都不能簡單地拿個現成的套子去套,更不能把它想得那麼輕易。他現在趕回家來聽取積極分子們的匯報。
焦振茂停在柵欄門口,轉過頭來:「還有什麼事兒?」
老人這些話說得有情有理。
蕭長春聽爸爸這樣說,就下了個狠心,說道:「爸爸,我跟您商量一件事情。」
蕭長春說:「從明天起,我一早一晚吃飯,把中午那一頓省下來。」
蕭老大說:「杏子黃,麥子熟,看來好日子快要熬到了。」
蕭老大說:「現成的粥不吃,剩下餿了壞了,再另做別的,不浪費糧食呀!節省一點兒,也就接上麥秋分麥子了。總得吃短了用缺了,讓人家把你這個支書也劃到缺糧戶裡邊,伸手跟上邊要,是好看怎麼著?」
焦淑紅說:「糧食在哪兒?我幫您搗動去。」
蕭老大同情地咂著嘴唇:「他那半個身子,不吃個飽飽的,好好的,可真不是鬧著玩的。這個人耿直了一輩子,多苦也能咬著牙忍耐。東山塢的人要都像他那樣,哪會有這麼多的坡子坎子,早就順順當當地把生產搞起來了。」
小石頭從蕭長春懷裡跳起來,溜到地上,一邊往外跑,一邊喊:「嗨,嗨,看小牛去了!」
蕭長春說:「我想的不光是咱們一家,光咱們一家過去了不行。」
焦淑紅笑著說:「您的材料往後再說行不行啊?」
蕭老大低下頭,使勁兒吸著煙,不再說話。兒子這句話說出來,又使他傷心,又使他為難哪!
他點著頭,愣一下,又忽然問蕭長春:「支書,彎彎繞他們搗鬼的事兒,全都確確實實的了,怎麼處置他們哪?」
蕭長春已經明白了幾分。
蕭老大迎過來說:「你不是找長春匯報嗎?」
馬翠清說:「對,對,這就可以少要國家的救濟糧了。」
蕭老大在一旁說:「要做,我還不會,總得等著你呀!說話天黑了,吃點粥,對付一下算了。」
他要按著大伙匯報的情況,商量下一步的具體辦法,準備晚上的幹部會。
馬翠清搶先說:「我從地裡回來,又抱著衣服到河邊上洗。保管員家的、馬子懷媳婦、還有孫桂英,七八個人都在那兒洗。我的對象是馬子懷媳婦和孫桂英,一個是不缺吃,一個是真缺吃。我先問馬子懷媳婦糧食吃到麥收到底夠不夠。她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吞吞吐吐,最後說差不多。我又問保管員家的,她把我罵了一頓。她說:『誰講我缺糧誰爛舌頭!』孫桂英也說話了:『衝著蕭支書,我再也不喊沒吃了。反正離收麥子還有三天兩晚上的事兒,怎麼不能對付。別看我不常開會,不信你問蕭支書去,我可不是落後分子。』最後光剩下馬大炮家的那個把門虎了,你們猜她說什麼?
蕭長春點點頭,心裡想,麥收工作順利完成的道路已經打開了;這幾www.hetubook.com.com天工作裡邊,有經驗,有教訓,就差好好總結一下了。他又把剛才焦振茂獻糧的事兒跟韓百仲說了一遍,心裡一動,高興地說:「嗨,群眾又給我們提出一個好辦法呀,發揚階級友愛、互助互濟!」
焦振茂抽著煙,看看蕭長春,又看看閨女和馬翠清,他的臉色更紅了,脖子上的青筋不住地跳動。
他對兒子說:「嗨,彎彎繞這個狗雜碎包子一露了餡,大傢伙全都痛快了;那些妖怪們,也都把王八脖子縮起來了。我早就覺著,邪不壓正,幹壞事的人壞不久,怎麼樣!你到街上看看,大伙的心氣全變了,誰也不喊沒吃的了。我早就說,這是瘟病,給彎彎繞傳染的,要不,怎麼一下子全有了糧食,天上掉下來呀?真是的。」
兩個團員是來找黨支書匯報工作的。她們沒有看到剛才在這個門口演的那齣「戲」,也沒參加地裡查對,可是她們都是很興奮的。特別是焦淑紅,訪問一戶,跟人家談了些想法,她的喜悅心情就高漲一層,剛才聽別人轉告揭露彎彎繞偷賣私糧的鬼把戲以後,更加興奮了。
這會兒人們才留神到,焦振茂滿臉通紅,說明他心裡邊很激動。從地裡回來,他在家裡兜個圈子,又在大廟裡兜了個圈子。他有一塊心病,經過這麼一天,他看清是病了,不抖落掉它,就不能安定,他就沒臉生活下去了!
他進了院子,拉著小石頭的手問:「石頭,怎麼了,告訴爸爸。」
一提到韓百安,馬翠清把脖子一扭,哼了一聲。
馬翠清得意地晃了晃腦袋:「我瞭解的事兒可多啦,要講得給你講半天。別聳鼻子瞪眼,我簡單點兒說吧。從河邊上回來,我又串了兩家門。一家是南頭大有家,他說,只要土地分紅,他就缺糧,土地不分紅,他就不缺。你瞧,他是反對土地分紅的。另一家是風珍家,我一進門,風珍這個猴丫頭就一把把我拉到她們盛糧食的屋裡去了,說是她家的糧食吃到大秋也沒事兒,還說我到她家提這種事是瞧不起她家了。風珍的對象給她寫信來了,讓她好好參加農業社勞動,爭取入團,還給她捎來一對洋枕頭,繡的是大牡丹花……」
蕭老大一手端碗,一手用筷子攪著碗裡的粥,哄他:「小石頭,你瞧這粥,金黃黃的,又稠又粘,噴噴香,多好哇!好孩子,乖啦!」
韓道滿又把他攔住了:「正匯報,就不用了,等一會兒我再到家裡找她。」說完,就慢吞吞地走了。
馬翠清咬牙切齒地說:「誰再把我跟他們揪在一塊兒,小心我擰他!」
蕭長春說:「真正不夠吃的還是有幾戶。」
小石頭說:「我要吃餅子。」
蕭老大招呼他:「道滿,屋去吧。」
於是,他把在飼養場見到的情形,從頭到尾對爸爸說了一遍。
蕭長春說:「我也是這樣想的。我答應他不把他報成缺糧戶。不從國家撥來的救濟糧補助他,可是也得讓他跟咱們一樣,每頓好的還辦不到,總得吃飽。」
馬翠清吐吐舌頭,又解嘲地推了焦淑紅一把,繼續說:「我媽說話可真有勁兒。她說:『去年我們沒有好好鬧生產,七股子、八杈子,光想往邪路走,把生產耽誤了。怪誰呀!這麼大的村子,大男大女一大群,使著牲口使著車,擺著大塊好平地,不說多支援國家糧食搞建設,還厚著臉皮喊缺糧、缺糧,伸手朝國家要,不嫌丟人呀!要是全中國多有幾個東山塢,還搞什麼建設!就算政府把蕭支書說的那個拖拉機給了我們,也得送進當鋪換棒子麵吃!我不缺,我不缺,我們娘仨,陳糧還吃不了哪。』你瞧,她說的多有勁兒,好幾個人都拍手叫好,馬大炮家的把門虎臉一紅一白的。我又問她:『嫂子,你說心裡話,到底缺不缺,晚上開會好討論。』她想了想,開口了:『要說對付,別人能對付,我還不能對付呀!』你瞧……」https://m•hetubook•com•com
「她說:『我們跟彎彎繞是一樣的戶,一樣人家,一樣分的糧;他家要缺,我家也缺。』把大伙都說笑了。沒一個給她好聽的。讓我頂她一頓:『人家彎彎繞一會兒要跳河,你也跟著?你到底是缺不缺?』連孫桂英都說她:『不缺,就別湊熱鬧了。你看蕭支書為大伙多不容易,別為難他了。我都怪心疼他……』她還說……」
蕭老大說:「我算計過了,咱們的吃食是滿夠了。你儘管放寬心吧。」
焦振茂沒理閨女,繼續說:「支書,這糧食留了幾年,我沒想過賣,更不幹投機的事兒,凡是違犯政策條文的事咱不幹。我是想著留個後手。丟人哪!哥們吃糠嚥菜,我留著糧食餵蟲子!支書,這回我可懂啦,光是按政策條文|做人還不行,還得按你們黨員,你們老貧農那樣子做人。得,我就是光衝你,光衝馬老四這個老哥哥,我也要一咬牙割掉這個尾巴,我要跟你們一塊兒同甘共苦。我有個要求,你得答應我:我把糧食全獻出來,救濟真正缺糧的人,少要國家的!」
蕭長春說:「算了,算了,是匯報,還是鬥嘴玩呀!」
小石頭還是搖頭晃腦,還加上跺腳:「不,不,就要吃餅子,你給我做!」
馬翠清叫了一聲:「喲,大伯還有尾巴哪?嘻嘻,尾巴在哪兒呀?」
小石頭咬著最後一個捨不得吃的酸杏子,酸的他一個勁兒咧嘴,見爺爺叫,就問:「上哪兒去呀?」
馬翠清說:「我看你就沒安著好心眼兒!」
韓百仲說:「沒有,沒有。我跟她說,往後當個積極分子光靠勇敢,光靠不怕吃虧,不行啦!得學本領。」
三個人都驚住了。馬翠清在炕上一站,拍巴掌叫好。
小石頭搖晃著小腦袋,撅著小嘴巴:「哼哼,不嘛,不嘛,偏要吃餅子,偏要吃餅子!」
門外忽然有人插言了:「你爸爸怎麼了?」一撩門簾子,進來的正是大個子焦振茂。
這會兒,蕭長春正好從地裡回來。
蕭長春說:「吃餅子還不好辦,也值得哭鬧氣爺爺呀?乖乖地等著,我給你做。」
焦淑紅說:「我百安叔家的。除了我,誰也別想吃他的。」
馬翠清說:「當然是材料了。我要瞭解青年的思想情況,這裡邊就有情況。先頭風珍那個對象瞧不起農村,還要跟風珍退婚,這會兒……」
蕭長春說:「這要看怎麼個過法了。比起舊社會過的那種最苦的日子,這會兒是最甜的。也不奇怪,滿打滿算,咱https://m.hetubook.com.com們這個國家剛從舊社會那個病秧子上邊站起來才七年多一點兒。拿東山塢來說吧,這七年裡邊,頭三年是各幹各的,富的忽下子富起來了,窮的嘩一下子窮下去了,等到組織農業社,讓大伙走一塊兒富起來的路子,又鬧了一場大災。能挺到這會兒真不易呀!」
為了吃飯,小石頭又跟爺爺撒嬌哪。
焦淑紅說:「爸爸,我們商量工作,您有事嗎?」
蕭老大說:「沒有過不去的。」
擱在往日,當著村幹部的面有人說這個,不管真假,不管實在的還是開玩笑,焦振茂全不愛聽,今天卻大不相同。他點點頭說:「這一回她倒是罵對了。一點不假,就是落後嘛!翠清你看著,大伯從此以後再不落後了,加足油,趕上去;一步一個印兒,全按著政策條文辦事兒。」
蕭老大說:「上飼養場看小牛去呀。」
焦淑紅心裡打個轉,一猜意思,不由得大吃一驚,跳下炕,著急地說:「爸爸,您也賣了。啊?」
大伙正熱熱鬧鬧地說笑,蕭老大進來了。他手裡提著一條鼓囊囊的小布袋,招呼坐在蕭長春懷裡的小石頭:「走,讓你爸爸他們說事兒吧。」
蕭長春先收住笑說:「舅媽真有意思。她的方法不妙,她這股子積極性,這份心意,還是好的。您可別打擊人家呀!」
馬翠清白她一眼:「同志,別打岔好不好哇?這不是正經的,什麼是正經的?這說明別聽幾個人瞎鬧騰,搞起宣傳,愛起哄的人都不好意思鬧了。」她又接著對蕭長春匯報,「大伙兒這個一言,那個一語,把把門虎說的沒咒念了。正在這個時候,我媽來找我。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嗨,真缺糧的來了。晚上我這個代表,一定得評評你。』我媽擠著眼睛說……」
蕭長春沉思地說:「我又悟出一條道理,這個辦法,倒不只限在這件事上邊,往後幹什麼事情,咱們都要發揚階級友愛的精神!」
蕭老大說:「這叫什麼話!你是頂門的,白天黑夜忙,不吃飽肚子還行!」
焦淑紅說:「百安叔膽子小,又愛聽別人的,人家一句話,就把他嚇得不知道怎麼好。其實呢,他的心眼並不壞,讓他挑頭鬧點壞事兒,這輩子也甭想。我跟我爸爸說了,讓我爸爸好好勸勸他。我爸爸……」
蕭長春說:「馬四爺就過不去呀!」
蕭長春兩隻眼裡飽含著深情地望著焦振茂走出去。
蕭長春說:「我身體結實,少吃一些不要緊;省下那一頓,送給馬四爺吧。」
小石頭見爸爸還不動手,又大聲地喊叫:「給我做餅子吃呀!」
焦淑紅接著匯報。她談得簡短、清楚、有條理,只是缺少馬翠清匯報的那種生動味兒。她訪問了五戶,其中有一戶可能是真缺糧,說什麼也不要國家救濟,要暫時跟鄰居調劑。另外三戶不缺糧,其中兩戶這兩天心裡都不大安定,怕章程變更,對彎彎繞這些人很不滿意;剩下那一戶不缺糧,卻跟著幫幫鬧糧,這就是韓百安。
焦振茂走後,韓百仲、焦克禮、韓小樂幾個人也陸續地來找支書匯報。他們同樣帶來了喜悅的消息:許多在糧食這件事情上有顧慮的人,經他們一宣傳,都穩定了;後來彎彎繞偷運糧食的事一揭,眼睛更亮了。那些假缺糧的,想渾水摸魚的人也老實了。韓百仲還提到他的老https://m.hetubook•com.com愛人焦二菊說服焦慶媳婦和韓百安的事。沒容他介紹完,全屋子哄堂大笑。
焦淑紅手扶著門框愣了一下,追出來了:「爸爸!」
焦淑紅故意逗她說:「百安叔揪扯你嘛,你又沒死,我能把你抹了哇!」
焦淑紅噗哧地笑了,打了馬翠清一巴掌說:「幹嗎加這麼多形容詞,擠不擠眼,跟你匯報有什麼關係?」
焦淑紅和蕭長春一人抱住焦振茂的一隻胳膊,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焦淑紅說:「你們家的人早就露餡了!」
他坐在炕上,抽著煙,兩眼盯著地皮。
馬翠清想起昨天乾媽焦二菊給她辦的那件丟人事兒,不高興地打斷焦淑紅的話:「嗨,你們幹嗎總是往裡揪扯我呀!安心是怎麼著?」
坐在屋外窗前的蕭老大,裡邊人說的話全部都聽到了。他想進屋裡去,跟這四個人一起談談心,到了門口,他又停住了。
焦淑紅說:「我跟他宣傳政策,勸他不要跟彎彎繞這些人膛渾水。他沒說什麼。一個勁兒問我勸沒勸翠清……」
馬翠清噗哧一聲笑了:「這不露餡了!」
太陽落山了,村莊又開始熱鬧起來,下地幹活回來的人們從門口經過。一群一夥,議論著剛才發生的事兒,咒罵、讚歎夾雜著開懷的笑聲。
蕭老大問:「這是誰家的杏子熟了?」
蕭老大說:「小孩家晚上都是喝粥,哪有吃餅子的?快吃吧,趕熱,我們小石頭可聽爺爺話了。」
小石頭千哭,蕭老大自然又抓了瞎,越哄,這個孩子就越哭。
焦淑紅繼續匯報:「後來,我又問百安叔,您到底是真缺糧還是假缺糧。我這一問,他回答得非常怪。他說:只要像你昨天說的那樣,真不到他家翻,他就不缺糧……」
馬翠清悄悄地碰了焦淑紅一下,意思是告訴焦淑紅,她爸爸好像有什麼難辦的事兒。焦淑紅望著爸爸的臉,心裡邊猜想著,沒動聲色。
馬翠清抿嘴一樂:「先說到這裡吧。」
焦振茂說:「行啊。爸爸對得起你了吧?」
焦淑紅問:「小姐,別瞧了,再瞧就黑天了。完了沒有?」
焦淑紅使勁推馬翠清一把,不讓她開玩笑。
蕭長春很激動地跟到前門口,眼望著爸爸的身影消失在桃紅色的霞光裡。
韓道滿嘆口氣:「我匯什麼呀,我爸爸那麼個樣子,我哪有臉說別人呀!我想找淑紅,跟她說一聲得了。」
焦淑紅說:「有事您就說吧。」
焦淑紅說:「您真是好爸爸。」往爸爸身上一靠,一個熱浪頭打上來,眼淚刷下子流出來了。她不僅感激爸爸,為爸爸感到光榮,她也想到一個作後輩的青年人,應當更加油,更進步。
媽媽在後門口,看見了這父女倆,先是一呆,隨後樂了。
焦振茂磕打了煙灰,說:「支書,今天這日子不平常,彎彎繞和馬老四這兩個人的事兒,算是把我教育到家了。我懂得了一條,什麼叫窮人的骨頭,窮人的心田。咱沒這個,咱可以脫胎換骨。我琢磨著,使把勁兒,學成馬老四那個樣子也不難。支書,實話對你說了吧,我也有個見不得人的尾巴……」
蕭老大望著年輕人的後背,站了好久。
小石頭見了杏子,不鬧了。
蕭老大這會兒也是挺痛快,他跟孩子從不會真生氣,這會兒就算有誰真氣了他,他也會很高興。村裡故意鬧事,故意跟兒子為難的那群人,拙戲法揭了蓋m.hetubook.com.com子,這群人的氣焰,像一下子澆了場暴雨似的,光剩下一堆灰了。他解氣,消恨,也為兒子以後的工作要順當了寬心。
焦振茂滿面紅光地從屋裡出來,回頭對送他出來的蕭長春說:「你們忙你們的,我去把糧食弄出來。明天好曬曬——唉,還在井裡頭藏著哪!」
焦淑紅把小石頭拉到懷裡,哄他說:「石頭,不許磨人了,看你爸爸忙了半天,多累呀!來,我給你好東西吃。」說著,從衣兜裡掏出兩顆半青半黃的大杏子。
焦淑紅說:「這丫頭多會胡說八道呀!你別沒處撒氣去往我身上撒行不行啊!」
韓道滿仍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不啦。」
馬翠清要趁機會挑撥離間,好報報仇,就說:「淑紅姐罵您哪,罵您是個頑固不化的老榆木疙瘩老落後!」
韓道滿站在門口,朝裡邊探頭不進來。
馬翠清朝小石頭羞著嘴巴說:「喲,喲,多丟人,多丟人,那麼大個子還哭哪!」
蕭長春說:「這個麥收咱們得搞好著點兒,不讓一個人為吃的牽腸扯肚。」
蕭老大說:「等我叫她出來。」
焦振茂說:「有事兒。」
蕭老大從兒子口氣裡發覺實在還有難處,就問:「你指指名姓。誰家過不去?」
焦振茂也沒理會她們,還是對蕭長春說:「我要割了這條尾巴,不讓它拖著我,累著我了。這個……」說著,他舉起手,伸出四個手指頭,在蕭長春的面前晃著。他的手指在微微地抖動,「四個多半口袋,一半穀子,一半麥子……」
蕭家院內這會兒照舊忙著。
焦振茂說:「依我看哪,得狠著點兒,這一下子就讓他們疼疼,往後,過多少日子,一摸也是疼的;輕了,這些人屬耗子的,放下爪就忘。就是他們哪,把咱們乾乾淨淨的東山塢搞得烏煙瘴氣!」稍停一下又問,「長春,老四那事兒怎麼辦呢?他的心到這兒,就給咱們東山塢頂門面、增光了,實際事兒,還得實際解決呀!」
小石頭小嘴一咧,哭了。
焦淑紅打斷她的話:「瞧你這個囉嗦,說正經的嘛!」
蕭長春也忍不住笑了:「說著說著又走板了。洋枕頭、牡丹花巾也是你匯報的材料?」
蕭長春要跟爸爸商量的事兒被打斷了,就沒再提,招呼焦淑紅和馬翠清到屋裡,蹲在凳子上,捲著煙,聽她們匯報。
蕭長春說:「事實全都擺在那兒了,怎麼處理,晚上開會研究。您的意見呢?」
蕭老大煩了:「真是他媽的強種,怎麼好話說著,你就偏不順道;你去問問,哪一個過日子人家,不幹活兒還上頓下頓,一天三頓吃乾的?」
蕭長春看看孩子,又看看老人,不知道依著誰好了。他從地裡朝家走的時候,心裡邊就盤算過,一定要滿足馬老四的要求,不把老人家報成缺糧戶,也不分給他救濟糧;但是困難一定要解決,一定要讓老飼養員跟別人一樣吃上淨米淨糧,吃得飽飽地幹事情。後來,他忽然想起一個辦法,回家跟爸爸說說,把自己家的糧食分出一點給馬老四。不料想,一進門就遇到這種情形,就聽到爸爸這一套話,他還好意思開口嗎?
蕭長春說:「吃這個省那個。」
焦淑紅和馬翠清兩個人走進來了。
馬翠清偷偷地在焦淑紅的胳膊上擰了一下子。
韓百仲說:「一個粒都不要也行!」
蕭老大說:「經這一個好麥收,日子有奔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