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
焦振茂、韓百安和幾個木匠正在院子裡修車輛。這些老式的四輞子車,過去是地主馬小辮的財產。土改以後,小門小戶用不上,初級社的牲口弱小用不上,除了逢年過節演戲的時候拆開搭搭戲台用,平時就在大廟門口外邊的廣場上扔著。如今豐收了,沒有大車輛不行;牲口壯實了,完全可以套起來,它們又被利用了。該修軸的修軸,該換瓦的換瓦,該上油的上油,不齊全的地方全都補齊了。斧子鑿子在這兒乒乒乓乓地響。
馬之悅這幾天工作也相當賣力氣。做場的時候,他跟著社員們膀對膀地挑水,一幹就是半天。馬鳳蘭找他吃飯,常常是連著找幾趟,他才肯放下手裡的活兒。焦振茂他們修車缺鐵瓦,跑了兩個集沒弄到手,急得焦振茂團團轉。馬之悅給縣城鐵業生產合作社的熟人寫了封信,馬上就把鐵瓦拿到手了,把焦振茂高興得不得了。韓百旺接受了修理石磨的任務,可是找不到石匠,馬之悅就親自跑了一趟瓢兒峪,到那兒就把石匠給帶來了。焦振叢運救濟糧本來要到縣倉庫,馬之悅到鄉裡跟李鄉長一周旋,改在柳鎮運,近了一半路。青年們修路人手不夠,馬翠清找隊長也撥不出入來,結果,馬之悅在溝北邊一走,出來了十幾個……這個那個,不管什麼事兒找到馬之悅的身上,他都不推辭,盡著可能來施展他的特殊本領。善良、樸實的社員們很容易看見別人的好處,一點一滴都不會埋沒。好多社員都說馬之悅又積極起來了,又像土改以後那幾年的樣子了。焦振茂還特別跟蕭長春替馬之悅報功,說馬之悅這一伸手,跟蕭長春擰成了一股勁兒,東山塢農業社更有奔頭了!
馬之悅有點慌了。在他看來,馬連福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自己打天下的一員要將。因為馬連福是貧農,是復員軍人,是生產隊長,蕭長春也好,王國忠也好,對他都不會使絕斷的手段。馬連福是馬之悅手裡的槍,也是馬之悅的隱身草。老實說,一個馬連福,要比幾個彎彎繞頂事哩!馬連福暫時的覺醒,馬之悅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馬之悅早把馬連福的脈窩摸準了。況且,馬連福有好多病把子在馬之悅手裡邊抓著,馬之悅一動真的,叫他怎麼著,就得怎麼著。馬連福一走,倘若那個局勢變化的風暴一旦刮到東山塢,自己的力量就單薄了,手腕也不好耍了。還有一層原因也很使馬之悅害怕,那就是馬同峰,這個傢伙不言不語,心裡邊可有個小算盤,跟馬之悅一向是貌合神離,讓他回來,只會壞馬之悅的事兒。
第二天起早,他們三個人一起,代表鄉黨委和黨支部找馬之悅作一次正式談話,對他警告、教育,要他集中心思反省自己的問題,準備麥收告一段落時在支部會上交代。王國忠又特別囑咐蕭長春和韓百仲,隨時注意馬之悅的動向……
馬之悅在門口外邊站了個腿發麻,直到蕭長春說出最後告辭的話,他才悄悄地離開了。
孫桂英在東山塢這許多幹部裡邊,特另。器重蕭長春。這種心理,並不完全出於一種不正派的念頭。對於蕭長春,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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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什麼主意。說來也怪,一個不正經的女人,反而特別崇敬正經的男人,孫桂英喜歡蕭長春,也正是因為蕭長春為人正派。孫桂英如果是個男子,她一定要跟蕭長春交朋友,花插著就坐在一個桌子上喝喝茶,談談心事。可惜她是女的,又是個很特別的女的。她覺著,對蕭長春只能離得遠遠的,可是又不甘心。這會兒,孫桂英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能把蕭長春多留一會兒,多說幾句話,怕蕭長春多心,就趕忙說正經事了。豆片坊的韓百旺也很忙。在豆片坊對面搭了個臨時的小棚子,在裡邊安裝了兩盤石磨,準備新麥子下來以後,為社員們加工白麵。石匠們正在鑿磨,在那被磨光了的磨盤上,重新鑿開齒紋,鋼鑿子叮叮噹噹。
「我沒記在心上,只要他慢慢地醒過夢來,認識自己辦的事兒不對了,全算完了。」
隨後,黨團支委又在蕭長春家的小東屋裡集合了。他們對東山塢當前的形勢作了研究。
馬連福沒在家,孫桂英坐在窗前的樹陰裡納鞋底子。她一手拿鞋底兒,一手拿錐子,小手指頭勾著針和細麻繩。她把錐子尖在她那烏黑的頭髮上蹭一下,又在底子上扎個眼兒,隨後便穿針抽繩。她那兩隻手很靈巧,動作麻利,一扎一穿,只聽得「絲絲」地拉繩子的聲音,一排一排的針腳就出現在鞋底上了。她做著活兒,嘴裡還美滋滋地唱著小曲兒:
門口的喊聲把她驚動了,抬頭一看,是蕭長春來了。她站起來,一邊把麻繩纏在鞋底子上,一邊笑眉笑眼地打招呼:「蕭支書嘛,快屋裡坐吧。」
廟裡的院子特別嚴實,那個北大殿是農業社最好的倉庫。韓百仲指揮大夥兒收拾。他們把地下、牆上和樑柱上的塵土全部打掃乾淨,把牆角的老鼠洞堵嚴實,把鋪地的方磚補齊全,把窗戶用蓆子封住;同時還準備了防火的水缸和沙土。人們走裡走外忙。
蕭長春想,馬連福的思想剛剛有點轉化,最好是能夠趁熱打鐵,幫他把這會兒的情緒穩定下來,所以就不大願意他走。就說:「你還是留在村子裡好一些。這一段,工作是複雜一點兒,這對你也是個鍛煉。」
蕭長春轉身要走:「我過會兒再來。」
孫桂英把底子丟在凳子上,拉拉衣角,抹抹頭髮,又撣撣身上的線毛毛,迎過來說:「支書,你還沒吃飯吧,這兒吃吧。連福剛出去,一會就回來,你就等等吧。」
第二天晚上的群眾會,是貫徹前兩個會的精神。彎彎繞、馬大炮這一夥人老實了,會議上也沒出什麼岔子,倒是積極分子們在中間起了作用,使得整個會議的氣氛一直很熱烈。
馬連福說:「那你就該讓我去嘛!」
總的估計是正氣上升,邪氣倒退,那麼,抓住時機,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積極因素,全力投入麥收準備工作,是當前壓倒一切的中心任務了。等麥子收下來,分配出去,再開展一次整社運動。因此,他們決定對馬連福和彎彎繞的問題只作一般揭發,不去公開追查,全都記在賬上,看他們以後的具體表現,再做處理。
哥哥趕考南京去,
她說:「蕭支書,前幾天連福跟你鬧彆扭了?」
蕭長春一面朝裡走,一面四處找馬連福,問孫桂英:www.hetubook•com.com「連福哪,不在家呀?」
那一天,馬之悅正在屋裡吃飯,琢磨怎麼對付眼前的處境,怎麼對付蕭長春,怎麼給自己打打局面,站的更穩一點兒,馬鳳蘭從外邊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了。
孫桂英連忙說:「唉,他不在家,你就不興坐坐呀,你是貴人腳步遲,一年價也照不到你幾面。我愛聽你說話兒,哪回開會,一聽是你召集的,我才去。別人講話,我一句也聽不懂,聽著聽著就打瞌睡;你說話,一聽就明明白白,越聽越想聽。聽你一回講話,我心裡要豁亮好幾天!」
蕭長春說:「等以後我讓淑紅、翠清她們多找找你,你也把家裡的事情安排安排,多開開會,多跟大伙幹幹活,慢慢也就習慣了。」
王二姐坐繡樓,
蕭長春說:「開頭我不願意他去,連福自己願意去,我想,去些日子也有好處。」
經過幾天緊張的工作,東山塢的形勢真是按著他們估計的那樣發展了,處處又出現了一片歡騰的景象。
馬之悅一愣:「聽誰說的?」
蕭長春對這個女人也有自己的看法。他既看到孫桂英不好的一面,也看到她還有好的一面。不知怎麼,對於出身貧困、受過舊社會欺負的人,不管這會兒進步還是落後,他都有一種本能的同情和愛護的心理。他覺著,馬連福的落後,跟孫桂英有關係,如果孫桂英進步了,對馬連福的進步會有好的作用。他也想到,過去自己一頭扎進生產,忙忙亂亂地解決碰到鼻子尖上的問題,卻沒有花心思做人的工作。工作到家了,孫桂英照樣可以轉變。他想到這兒,想抓機會開導開導孫桂英,就說:「大嫂是個明白人,應當多幫助連福。連福是個貧雇農,小時候受的罪,你大概全聽說了。共產黨才是他的救命恩人,社會主義才是他應當走的路;往後他得把腳跟站穩,不能再往岔道上鑽……」
蕭長春被她誇得怪不好意思,就說:「大嫂,你忙吧,等連福回來,你讓他找我去吧。」說罷,又要轉身走。
最後蕭長春提到馬連福要到工地上去的事兒,問孫桂英,連福走了,她們家有什麼困難沒有?
馬鳳蘭說:「韓百仲這傢伙又把大伯找去訓了一頓。」
……
蕭長春只好停住。
馬連福要躲的就是這個「複雜一點兒」,死乞白賴要走。最後說出這樣的話:「老蕭,你是信不住我,怕我到工地上再給你捅個漏子呀?」
蕭長春告辭出來。
他們談了許多,倒像談得挺合攏。
馬之悅笑模笑樣地問:「怎麼啦?」
孫桂英說:「你說的真對。過後,我看他也像是認錯了。蕭支書,你可千萬別結記他,他是個有嘴沒心的人。不看他,你還得看我的面子哪!」
孫桂英說:「要那樣,就不去吧!」
孫桂英說:「對了,蕭支書你這一說,我算開了竅。不是我又跟你訴委屈。她們都瞧不起我,說我是大花瓶,是懶婆,是落後分子。哼,說話不怕風扇舌頭。我要像她們那樣,無牽無掛,我也當積極分子,整天跟蕭支書你一塊兒開會、辦公!來我家看看這一堆吧,又是豬,又是雞,又是大人,又是孩子;一天扒開兩隻眼忙到晚,忙得我連梳頭洗臉和-圖-書的空都沒有。不信你到森林打聽打聽去,做閨女那會兒,我是這麼個邋遢人嗎?」
馬之悅從此改邪歸正,要老老實實地工作了?笑話,哪有那種日子!他不是個傻子,他知道王國忠臨走那天跟蕭長春、韓百仲三人教訓他的那些話意味著什麼;也知道倒賣糧食這件事兒要是徹底揭開會有什麼效果;他也懂得共產黨那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可是,從寬處理以後的日子在他想來也不比坐大獄好受。他得掙扎,他希望在大鳴大放來到之前,在自己挨整之前,讓蕭長春犯個大錯誤,起碼可以把鬥爭的火力分散一下,可以讓鄉裡考慮到這一點:東山塢的主要幹部都垮了,得保存力量呀,得保護「過關」呀!馬之悅覺得自己這個出路有幾分把握。於是,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蕭長春擺下了另一個戰場!
蕭長春說:「總是有嘴沒心不行哪!長嘴為誰說話,沒心怎麼認清是非曲直呢?我覺著,連福最糟糕的是愛跟幾個落後的富裕中農搭幫扯伙,讓人家拿他當槍使。人家跟他有實話嗎?剛才還跟他哭叫要餓死,背過臉去就投機賣小米子。大嫂你也是個受過壓迫的人,你回過頭去想一想,把你見過的人都想一想,那種人會安好心眼兒?」
一陣悲一陣愁,
馬之悅想了想說:「看樣子,這是王國忠佈置的,這回王國忠沒等把戲唱完就讓縣委叫跑了,會不會是那個日子要到了?好,好,不管怎麼樣,再下這一個子兒試試吧!」
馬之悅嘴對著馬鳳蘭的耳朵,這般如此地說了一遍。
馬之悅離開家的時候,馬鳳蘭也走了。這會兒她剛從她大伯馬小辮那兒回來。在大伯家裡,她又碰上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看見馬之悅那副得意樣子,倒很奇怪,就說:「大伯又生氣哪。」
蕭長春說:「全過去啦,我……」
她著急地說:「不得了啦,蕭長春要把馬連福打發到工地上去啦!」
馬翠清和焦克禮帶領著青年們正在修補道路。從村莊通向四面八方的條條小路,經過一冬一春人踩水衝,都顯得凹凸不平了。他們把滾到路面上的石頭子兒揀走,把坎子撤平,把窪地用土墊起來,窄的地方用鎬朝兩邊展寬。然後,又普遍墊了一層黃土。條條小路,在陽光下,閃耀著清新的金黃色。
孫桂英說:「能不去嗎?」
馬之悅不以為然:「這是規矩,過節過秋,總得來這麼一回。」
孫桂英點著頭,拍著腿,說:「對,對,一點兒不錯,那種人可黑心啦!唉,我也是一盆子糨子,拙嘴笨腮。先那會兒,你批評我不該拉他的後腿,其實,我也是怕他到外邊得罪人去。得工夫,你得多開說開說他,也得多給我開開腦筋,我從你這兒販來,到他那兒賣,也幫你說說他。你別看我平常不大開會去,都是家務事兒纏的,我可是個好強的人,什麼事我都想得開,窗戶紙兒,一戳就透。」
他高高興興地跑回家。
蕭長春見他執意要去,又翻過來想:工地是個集體生活,那邊勞動很熱火,場面很宏偉,又有韓春在那兒領導,馬連福去一個時候,也許有好處;另外,馬連福換回黨支委馬同峰,支部力量加強了,溝北邊也有了骨幹。就只好答應馬連福了,「行,我同意啦,等會兒我跟馬主任m•hetubook.com.com商量一下再決定。」
兩口子對著臉兒一笑。
孫桂英心滿意足地送他到大門外邊,一再讓他有空常來坐坐。談了一陣子話兒,她覺得,這位黨支部書記一點沒有小瞧她的意思,倒像很知心,很有好感。她感到得意,感到自己過去總覺著比別人矮一頭的思想是沒邊沒影的事兒。
三個會開過,工作算是入了緒。不論幹部、社員,全都透了一口氣。
馬鳳蘭眨巴著眼問:「這能頂用嗎?」
「我怕管不了大用。」
馬鳳蘭沒聽明白:「下什麼子兒呀!」
馬之悅想起前些天在豆片坊聽韓百旺說的那段事兒,摸著後脖梗子,琢磨一陣子,興奮地說:「那丫頭正跟蕭長春眉來眼去地弔膀子哪!正好,設法把她鏟出去,也是一箭雙鵰,除了這個女禍害,也撂了蕭長春。不撂倒蕭長春,那個日子來了,咱們在東山塢也抬不了頭;撂倒了他,就算論罪,我們倆也得來個二一添作五。」
馬鳳蘭氣色十分難看地坐在屋裡等他。
「行,這叫殺人不用刀,殺了不見血!」
蕭長春說:「這事還沒最後肯定,我也還沒跟馬主任說,連福回來,你們再商量商量,去不去都可以。」
蕭長春說:「你在家裡好好地幹一場不是一樣嗎?你們隊的幹部太少了不行啊。」
馬之悅想到這兒,放下飯碗就下炕。他要先找馬連福把他留下,不用多少話,只要在孫桂英身上做點文章,就說馬連福不在家守著,孫桂英要招野漢子,馬連福這個醋缸,就是要了命,他也不肯去了;隨後再找蕭長春,只要把溝北邊工作的重要性一說,他就得動動心。
馬鳳蘭說:「這件事可就靠你了。」
馬連福這會兒很想躲開東山塢,躲開社裡這些亂糟糟的事兒。他找了蕭長春好幾趟,要求到工地上去,跟副隊長馬同峰換個班。
馬鳳蘭想想,又說:「你得空也得整整焦淑紅這個騷丫頭。這個騷丫頭像個尖兒,看樣子要冒出來了。」
馬鳳蘭說:「馬連福親口跟我說的,說是要換馬同峰回來,立時要動身。」
蕭長春笑了說:「你把話說到哪兒去了!我要是信不住你,把你打發出去才好呀!」
他沒有聽到自己想要聽的話,可是從兩個人和氣的談笑中,得到一點重要的啟發。他一邊走,一邊想,越想越妙,就像一個掘財寶的財迷鬼,掘著掘著,發現了一片破瓦罐片那樣。他覺著,離開元寶的地方已經不遠了,只要不歇氣地掘下去,就一定能掘到手。
兩個隊都在做場。男人們從金泉河挑來水,一瓢瓢的潑在空場上,女人們用筐子裝來去年的陳麥魚子和花秸,均勻地、薄薄地撤在濕土上;小毛驢又拉著碌碡,一圈一圈地轉著,把每一塊地方都軋幾遍。過一會兒,麥魚花秸被掃走,場板像一面鏡子似的,又光又平。
孫桂英著急地說:「別走哇,我還有話跟你說哪。」
蕭長春沒進裡邊去,站在門口裡邊喊了一聲:「連福在家嗎?」他想在馬連福走之前,再從容地談談心,問問他家裡邊有什麼事兒要托靠別人代辦。
「是嘛,哪找蕭支書你這樣寬肚量的人去呀,擱在別人身上,早打成一鍋粥了。那一天,他醉醺醺地回來,我還不知道底兒,過後才聽說。讓我把他數叨一頓。我說他:你在哪兒喝的貓尿哇,別人給你灌點酸米湯,你就狗https://m•hetubook•com.com咬呂洞賓不認識真人了!人家蕭支書是多好的人哪,去年不是人家,東山塢天塌了地陷了,哪還有這個日子呀!你說人家的壞話,舌頭真伸的開,捲的上呀!你也不拍著胸口問一問自己呀!讓我把他說的呀,連頭都抬不起來。」
馬鳳蘭說:「這回可挺厲害,還帶去一對哼哈二將:焦克禮和焦淑紅。說什麼烏雲遮不住太陽,說什麼大鳴大放是股子歪風,刮不長,說地主、富農要老老實實,要是聞風就是雨,要是做夢想還陽,先得挨收拾!」
「聽人家講,他說了你一些不好聽的話?」
馬之悅說:「那件事可就靠你了。」
「管得了。這叫精神戰。我先在精神上給他一下子,先讓他失魂落魄,抬不起頭來,直不起腰來,隨後再給他個悶棍,那就省勁多了。還有個好處,一箭雙鵰,整治了他,還能拉住馬連福。」
他跟蕭長春苦苦地哀求說:「讓我去吧,到那兒,我保證好好地幹一場。」
孫桂英這些話全是真的。那一天,她真的出於本心,這樣罵過馬連福。
就在開群眾會那天夜裡王國忠接到縣委通知,要他趕快進城開會,並要他在行前把全鄉麥收準備情況,這一段發生的問題等等,作一番詳細調查,準備向縣委匯報。王國忠本來想以東山塢當個點,多蹲些日子,起碼蹲到分配方案初步搞出來,收割麥子的事情開了鐮。現在他不得不走了。他先跟蕭長春和韓百仲談了一次心,答應過些天從鄉裡派一個同志來協助東山塢工作。他囑咐他們,要有精神準備,在工作順利進展的時候,很可能又出現一些不利的事情,東山塢的根本問題並沒有來得及解決,只是暫時穩住了,壓下了;不論再發生什麼問題,事到臨頭都要冷靜,要善於站在高處看問題,不能簡單化,也不能急躁慌亂,要壓得住陣腳。
大廟裡是最熱鬧的地方。
馬之悅剛走到離馬連福家門口還有一截兒,就見蕭長春正進門。他緊走幾步,停在門外,想聽聽蕭長春到底要跟馬連福說些什麼,好順著他們的口氣,說自己的話。
孫桂英說:「不瞞支書你說,早起為這個我們倆又頂了幾句嘴。這回可不是我拖後腿,工地家裡不是一樣搞工作嗎,為什麼偏偏要到工地上去呢?」
馬連福說:「行,行,馬主任掛正的,馬同峰再一回來,文武全有了,比我在這兒還強哪。」
六個春秋不回頭。
當天晚上,在辦公室裡召開了全體幹部會,會議一開始,馬連福就先檢討,說他在上次幹部會上說的那一堆話全不算數,給蕭長春賠不是,表示以後一定要立功贖罪。他還揭露了彎彎繞和馬大炮在背後怎麼跟他嘀咕,怎麼用退社嚇唬他,怎麼答應在土地分紅的事兒成功以後,每人送他一些麥子。話語之間,不知不覺地露了餡兒,把個馬之悅也多少地捎上了一點兒。馬之悅也就檢討開了,而且是從根上檢討的。他說自己居功自傲,背了光榮歷史的包袱;說他對去年黨給自己那個處分沒有完全想通,心情不太舒暢,有時就免不了工作鬆勁,小手小腳,害怕再犯錯誤;這一段中農鬧問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他也表示,以後要好好幹,像過去那樣,賣一把子力氣。會上,大家具體地安排了當前的生產、生活。這個會開得也很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