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十一章
馬之悅說:「我是幹哪個的?」
「我說立本,你怎麼這樣淺呀!這麼一點兒深沉勁兒都沒有,將來怎麼辦大事兒呀?」
馬立本氣的直跺腳。
馬立本說:「您過這邊來,我跟您說個事兒。」
馬立本也跟著扶秫秸,回答說:「早起,韓百仲就堵我的被窩來了。」
小臣一撥楞腦袋:「我不去!」
馬齋說:「忍幾天嘛!」
馬立本這才稍微地安定下來,又問:「您說,我給他拉單子不呢?」
後邊這句話,的確是這個頑固中農此時此地的真實心境。從打「糧食事件」發生之後,他時時刻刻都在提著心,害怕挨整。他「繞」了好幾晚上,繞來繞去繞不開,看樣子,別的道路是沒有的,只有等著挨整了;要想減輕處分,就得老實一點兒。因此,這一段兒,他在隊裡再沒有調皮,也沒有曠工,而且在眾人面前幹得也算不錯。
彎彎繞小聲地說:「什麼黃忠、綠忠的,您這個大主任都賣命了,我們還能釘個板兒把它供起來呀!」
馬立本說:「你去找找馬主任,讓他到咱家來一趟……」
蕭長春多少看出他有點兒討好之意,既沒有表現太重視,也沒有表現太輕視,只是說:「行,讓兩個人開幾鎬,扒個坡子也就行了。」
「您真不簡單呀!」
馬之悅又隔著寨子安頓馬齋幾句,就離開這兒奔金泉河邊來了。
彎彎繞說:「多打糧食好。為人民服務。」
有兩個中年社員立刻感到馬之悅的精神「可佩」,也湊過來跟著刨起來。
六指馬齋揉著兩隻雞屁|眼似的紅眼兒,咳嗽著,從西廂屋出來,臉上帶著高興的神氣。
焦振茂說:「支書、百仲都在那兒哪!」
韓百仲心直口快地說:「都要完工了,有那工夫多挑好幾筐,何必多此一舉!」
馬之悅跳到岸上,一邊虛張聲勢地抹著臉上的汗,一邊大聲地朝社員們呼喊:「哎,同志們,上坑的從原來那邊的老道上,下坑的從我這條新道上來!」
馬之悅輕蔑地哼了一聲:「你別高抬他了,他有那麼高的水平呀?你就是把東西塞到他的鼻子底下去,他也聞不出什麼味道來。依我看哪,準是哪個烈屬聽說要放假了,要置買東西,又逼韓百仲要錢,他沒有轍了,找你給對付幾個;他這人腦袋簡單,只會直著瞧,不會橫著看的笨蛋,決不會從這點小事兒上想到別的!」
焦振茂本來在大廟裡修車,見這邊這麼熱鬧,實在有點兒眼饞,就拉著韓百安一塊兒挑泥來了,本來想挑幾趟就回去幹木匠活兒,可是一挑起來,就捨不得離開這兒了。聽見馬之悅叫,就走過來,眉眼都帶著笑說:「馬主任,你瞧這個場面吧,這才叫社會主義的勞動!」
馬立本把馬之悅迎到窗前,把韓百仲找他的事兒,這般如此地說了一遍。
媽媽跟出來了,推著小兒子說:「沒出息,不能這樣跟哥哥說話;怎麼不是一家子了!」
正在坑邊上專管裝筐的韓百安第一個瞧見了走過來的馬之悅,笑臉相迎,又挺親近地打招呼:「馬主任也來了?」
小臣背著書包,嚼著餅子,從屋裡出來,衝著哥哥翻白著眼睛問:「叫我幹什麼呀?」
小臣一邊朝街上跑,一邊回頭跟哥哥挑戰:「打不著,打不著,白搭!」
這傢伙多滑!他怕他掠來的「美」,再轉手讓蕭長春給掠了https://m.hetubook.com.com走,就大聲地說起來了,而且說得一切一切全是他想的,連焦振茂的名兒都沒有提;表面上是跟支書商量,實際上是給大夥兒所。在馬之悅這樣一個有「大算盤」的人說來,竊取焦振茂這一點小功小勞,實在不會為他增加多少利潤,而馬之悅卻從來不肯輕視這些小手段;他覺得,小手段是大手段之本,大手段是小手段之積,沒有小也就沒有大,積小成大,為的是迷惑人的耳目,麻醉人的心靈,達到「打群眾基礎」之目的。
「我怕一拉就沒頭兒了。」
「對啦,對啦……」
「這……」
昨天夜裡,馬立本從馬之悅家回來,就把馬志新傳來的好消息告訴他了,樂得他在炕上直拍屁股。在這個念過五經四書的富農看來,「大學生」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物,特別是馬志新,上通天,下通地,更加不簡單。有大學問的人,就有大見識,有大見識的人,對國家事態就一定看得明瞭,看得準;信上說的那一套,保險是實在的。況且,有大見識的人,辦事兒就想得周到,才敢辦大事兒;敢辦大事兒的人,才有大出息。馬志新將來說不定是一個什麼大人物哪!於是,他不光為就要到來的那場大變革高興,也為馬志新要回到東山塢高興。
馬齋苦笑著問:「馬主任,大清早挑筐子幹什麼呀?」
馬之悅連忙說:「百仲,這個算盤你可沒打好呀!幹工作動腦筋、想辦法這一方面,我不敢說比你高明,總比你靈活一點兒。開一條道兒,表面上看是多費了一點兒工,實際上是省工了。不信,咱們就試試看。」說著,從旁邊一個社員手裡拿過鎬頭,來到坑邊,擼胳膊、挽袖子,又在兩隻手掌心上吐口唾沫,就「吭吃、吭吃」地刨開了。
馬立本說:「往後的日子好過,眼下的日子可怎麼過?」
馬之悅說:「好好幹吧,哪有那事兒呀!」
馬之悅從他的眼神裡明白了他的心思,故意逗他說:「嗨,真是老黃忠啊!」
馬之悅搖搖頭說:「對啦,要不然,往後就繞不著了。」
馬齋扶著倒下的秫秸,小聲地問兒子:「到底又出了什麼事兒呀?」
火熱的勞動,齊全的人馬,是因為鬥爭勝利的結果。有的人是白覺來的,有的是自願來的,有的是被這熱火勁兒吸引來的,有的是被形勢逼著來的。有的是為多給集體貢獻一點力量,有的是為多積糞肥,好多打糧食,過好日子;有的是為了表現一下自己,有的則是願意今天結束這件工作,免得明天放假了讓他加班,耽誤私事……不論因為什麼心思支配著到這兒來勞動的,都跟勝利的鬥爭形勢沾著邊兒,都挺賣勁兒。
馬之悅附和著:「真是不假!」
馬立本說:「您還是繞幾步吧。」
馬立本從他踢倒的寨子豁兒過去了。
「我過去揍你一頓!」
焦振茂說:「社員的力量大,真可以叫大河讓路、高山低頭,這農業社怎麼能不越搞越有勁兒呢!」
馬之悅說:「多積肥多打糧嘛!」
馬翠清跟焦淑紅交頭接耳地說:「馬主任就好像一個賣爛酸梨的,嗓門兒倒不小!」
他挑了第二筐泥土,肩疼腿疾,氣力也跟不上了,退不得,也進不得,正在為難,一回身,瞧見了正要往坑子下邊走的焦振茂,
和-圖-書眼珠兒一轉,辦法就來了,連忙招手說:「喂,振茂大哥,過來,過來!」
馬齋也看出兒子的臉色不好,當是這個沒有主見的人又犯了「常後悔」的毛病,就點撥他說:「腦袋又轉開軸兒了?唉,要不我說,沒有大學問的人不行嘛!你還怕啥?還想捧著那碗燙手的饅粥喝!馬志新信上說得明明白白,你就跟他們走,往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馬之悅笑著說:「你呢?」
彎彎繞說:「進步不進步的,反正往後我是行動坐臥都聽幹部的了,指到哪兒,幹到哪兒,老老實實地度日月了。」說罷,朝前走了。
「不是深淺的事兒,一拉就不得了啦……」
馬之悅用心地聽著。他抓住焦振茂「談話」,無非是想藉機會歇歇,磨蹭磨蹭時間;扁擔在肩膀上,這得算勞動;跟社員談話,又是工作,勞動加工作,給社員們看看:馬之悅這個主任、這個領導,該有多麼能幹!沒想到,借棒褪連「糙布石」都帶來了,不由得一陣高興,連催焦振茂:「你說,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好呢?說嘛!」
馬之悅從韓百安手裡奪過鐵掀,大掀大掀地往自己的筐裡邊鏟著,說:「裝滿點。幹慣了活兒的人摸不著活兒,比什麼都難受;工作太複雜、太多,想幹活也幹不成。整天整夜坐在那兒動腦筋,哪有幹活兒舒坦呀!」
馬翠清「噗哧」一聲笑了。
馬立本說:「我看韓百仲是聞出什麼味兒來了!」
馬齋嚇了一跳,連忙推著兒子:「快,快,快到那邊院子裡去吧,快過去吧!」
「說的好。怎麼辦才不至於這樣呢?」
馬之悅連說:「不用,不用,就這兒說吧。」
事兒不大,韓百安的臉都嚇黃了。他後悔不及地說:「真的,這話不當說,讓別人聽見,那還得了!」趕忙閉住嘴,又胡亂地給馬子懷裝上了筐子。
馬之悅聽了,根本無動於衷,見馬立本急得直搓手,反而輕輕地一笑說:「唉,我看你是疑神疑鬼!」
馬大炮也把勁兒掏出來了,光著膀子光著腳,扁擔壓個對頭兒彎,見到馬之悅,抹了一把汗,咧嘴笑著,大驚小怪地喊:「呵,日頭從哪邊出來呀?」
馬立本聽著,不住地點著頭,心裡立刻打開了兩扇門兒。他怎能不對這位神通廣大的領導五體投地呢?他忍不住地笑了:「對,我上午騎您的車子去理理髮,晚一點兒回來,就能推到明天。明天馬連福總該走了吧?」
「快收拾一下也去吧。越是『這樣』越得好好幹哪!」
「比方說,公安局、法院來幾個人,往你跟前一站,說:馬上交代賬目裡的問題!你怎麼著?怕是要跪到地下了吧?行了,那你就歪垮一齊來,伸著脖子讓人家割吧。真不成事。應當把胸脯子一挺:這人乾淨如水,兩袖清風,怕你何來!交代就交代!這一來,就把他們嚇住了,他們的信心就得動搖了。對這種事兒,硬來硬抗,軟來軟磨,就是到了只有韭菜葉兒那麼寬的路,也決不把胸脯子彎下來。這才是有作有為的大丈夫,懂嗎?」
馬齋急忙攔住他,陪著笑臉兒,指了指大門口。
馬火炮看看旁邊沒人,小聲說:「喂,主任,別光顧你自己討個通行證就完事大吉,也得惦著我們點兒,別等事兒再鬧起來,讓人家把我們整個胡禿子似的呀!」
出主意獻計的人給甩和_圖_書了,焦振茂反而很得意。
後邊跟上的韓德大,大喊大叫:「馬大炮,你怎麼堵著道兒呀?不愛挑,到岸上待著去!」
人們聽到喊聲,也就按著指揮行動了。兩條道兒,有上有下,果然不用躲讓和等候,速度加快了;馬之悅所要收取的效果,也就真的收到了。且聽人們小聲議論:
馬之悅沒有聽見別人的任何議論,更不用說人家心裡邊想的東西,可是他已經從每個人看他的目光裡和對他說話的口氣裡,體會到他已取到了應當取到的「利潤」,心裡不免很得意,急忙挑起筐子,又咬著牙挑了一趟泥。
馬之悅是一個多麼「鬼」的人呀,掠了人家的「美」,一轉手就把自己打扮起來了:現買現賣,轉手得利,馬上就跑到蕭長春那邊吆喝開了:
馬之悅拍手說:「好!」
焦振茂說:「咱們試試看,我覺著費不了多少工。」馬之悅說:「你去挑泥吧,我再考慮一下。要行,就指揮他們幹,不行,咱們再研究。太好了,往後,你得多給我們出主意,幫助我們領導。」
焦振茂轉著身子看看,想了一下說:「要說問題,有一點兒,不大。」
馬立本陰沉著臉說:「還看我妹妹哪,連我自己這齣戲還不知道怎麼唱哪!」
這一番話,這一股子「大丈夫」的氣概,把馬立本給穩住了,可是他還有一點兒轉不過彎兒來,試試探探地說:「話是這麼講,我一定能這樣做,可是,比方說,萬一挺不住呢?」
事情是相當簡單的,轉眼之間,道兒修好了。
馬之悅的臉上帶著輕鬆而又安詳的神氣,說:「挑泥呀!明天全社放假,今兒個得搶著把它挑完哪!」
「真的,他一定讓我過晌把單子拉出來!」
馬大炮頭也沒回,趕緊往上走去了。
馬之悅看馬立本一眼,問了聲:「什麼事兒呀?」就要從那個還沒有完全編好的「界限」豁口跨過去。
馬之悅用親切、多情的眼光回答了他:「放心幹吧!」
馬立本這會兒已經梳洗完畢,又吃過了早飯,正隔著院子中間的寨子呼喚他的小弟弟:「小臣,小臣!」
焦振茂今天對馬之悅參加勞動和他說的那一番話很滿意。在他這樣一個厚道、上進的老中農看來,當幹部的不當「甩手掌櫃的」,就是好幹部;另外,他那文件包裡,就有好多條是指示幹部別脫離勞動的。因此,在馬之悅的催促之下,他真動開了腦筋;這個能人的腦筋一動,辦法就有了。他說:「哎,再從左邊開一個小便道兒,上有上道,下有下道……」
「別說,馬主任道道就是不少!」
馬之悅往下走了幾步,又遇上了馬大炮。
「拉就拉吧!」
馬子懷這一程子是對馬之悅「劃問號」的人,對馬之悅的一些舉動,心裡邊有數兒。因為馬之悅動一步都是以小好買大好,心毒手辣,自己雖說沒有太多的實際經驗,但是像他這樣一個腦瓜比較清醒、靈活,又想跟著好人往頭奔的中農,憑著他的敏感,也多少體會到一點兒了。所以他裝傻充楞,敷衍著韓百安說:「那當然了,要不然怎麼能當幹部呢?」
馬之悅丟下鐵掀,挑起筐子,故意賣俏地說:「多挑點不要緊,勁頭還是有的!」等到轉過身的時候,他那嫩肩膀像插|進一把鋒利的刀兒,疼得他又呲牙又咧嘴。
「你跟我們又不是一家子和_圖_書,你管得著我呀?」
「那還用說,要是跟支書擰成一股子勁兒,那就更好了,可惜,可惜……」
馬之悅說:「他讓你拉,你就給他拉唄,這還不是方便的事兒呀!不過,能推脫,就先推脫一下,推到馬連福上工地走了,事情更好辦了。萬一推不脫,你那筆幹什麼使的,嘴乾什麼用的?東牆先拆塊磚,西牆再揭片瓦,左右一摻,賬本子那事兒,不要說他韓百仲,連蕭長春算上,也能讓他騰雲駕霧。」
馬立本說:「人家讓我忍嗎?看樣子,要查我的賬!」
「薑是越老越辣嘛,他心裡邊可有算盤了!」
韓百安給他裝了個平筐。
這邊的勞動場面更加火熱了。兩個隊的社員差不多全都參加了挖泥、挑泥的活動,擠成了人疙瘩。人馬這麼齊全,在東山塢說來,過去是不常見的。特別是一隊有幾個富裕中農,出工的時候,隊長得把嗓子喊啞,這個說腿疼,那個叫肚子痛,這個要回娘家,那個要接閨女,使什麼法兒也找不齊,另外,就是找來的,也得有一幫子人遲到早退。
「眼下支書跟他好像有點兒不大合手……」
正挑著土筐子從坑下邊上來的彎彎繞,跟挑著空筐子回來的馬之悅走個碰頭。他一邊躲著路,一邊朝馬之悅那筐子、扁擔、頭上、腳下瞥了一眼,心裡是又吃驚,又失望。他想:「看這副樣式,這個後台徹底垮了,往後再沒有一個替自己這號人說話的了,伸著腦袋讓人家彈吧,氣算受到底兒了!」
小臣又一晃腦袋:「哼,我跟你們也不是一家子!老師說了,你們是富農,我是新中國的兒童!」
馬之悅覺著這句名詞兒從彎彎繞嘴裡說出來,那是非常可笑的,就說:「呵,進步了!」
馬之悅說:「就是鋼打的,一個人也不可能把事情都做了,更不可能把問題都想周到。我是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結合,同時還得利用勞動的機會做思想工作,聯繫群眾,發現問題。你幫我想想,咱們這樣幹活兒有沒有問題呢?」
馬立本一瞪眼:「你敢不聽話?」
馬大炮皺眉頭:「你不怕嘛,我們有你神通大呀?哥們,得照顧照顧!」
馬之悅拍著焦振茂的肩頭說:「你說的太好了。哎,我說振茂大哥,集體勞動力量大,可是要不組織、安排得周到,也容易窩工大呀!你得幫我領導領導。」
「老哥,這話可別亂說呀!」
馬之悅順著焦振茂的手指看去,才發現蕭長春和韓百仲都在坑底下跟一夥子年輕人鎬飛掀舞地刨著泥,就又對焦振茂說:「大夥兒的事情大夥兒幹,別光等支書一個人動腦筋。他一天到晚,七事八事,腦袋裡該裝著多少問題呀!」
馬立本踢開那糟朽的寨子,躥過來了。
馬子懷朝馬之悅那邊瞥了一眼,挑著筐子走,心裡很納悶兒:這個人真是猜不透,一會兒陰,一會兒陽,多可怕呀,千萬得小心他一點兒……
蕭長春正幹著起勁兒,瞧見馬之悅那肉臉有光的樣子,就停住手問:「什麼事兒,到那邊說嗎?」
馬之悅把筐子往韓百安跟前一放,說:「這兩天工作少一點兒,得抓空兒多幹點兒活呀!來,給我裝。」
馬志新是他的「乘龍佳婿」,事情辦得好壞,從哪一方面講,都直接關係著他和他一家人的前程,他得設法兒從旁協助馬志新把這件大事情搞成功。怎麼協助和-圖-書,又怎麼行動,他想了好多道道兒,最後他想到他的閨女。閨女今年高中畢業,也要上大學了,也將要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可是,這丫頭這幾年跟他這個爸爸關係不太親近,那中學離這兒只有三十里路,不要說星期日什麼的不肯回家來探望探望雙親,連麥假、秋假也是在學校裡住,不知道是學校裡給她什麼限制了,還是家裡人得罪了她。眼下又要放麥收假,偏巧馬志新要回村,要是把閨女接回來,一方面可以使家人團聚,也可以讓她跟馬志新共謀大計。而閨女上初中跑校那會兒,一直在村裡當夜間民校的義務教員,村裡的好多人都是她的學生,連溝南邊的一些人都喜歡她,也都信任她;她要是幫著馬志新說幾句話兒,那可頂用了。主意打定,就來找兒子商量。
馬之悅挑著一副筐子走進門樓。他是被馬立本媽從半路上攔住的。
焦振茂點著頭說:「那倒是真的。對門住著,我最清楚。自打他從工地上回來,沒睡過一夜整覺,更沒按頓兒吃過一次飯,這小伙子,真是鐵打的羅漢!」
馬立本見媽媽走出去了,兩隻手插在褲子兜裡,在小院子裡轉開了圈兒。
馬大炮說:「我他媽是幹這個的嘛!」
媽媽拉著他說:「算了,還是留它幾天吧。等我給你看看馬主任去。」
媽媽無可奈何地嘆口氣:「這算什麼世道,奶毛還沒乾的小孩子,都要跟爹媽劃什麼界限!」
馬之悅一擺手說:「沒有什麼挺不住的。」
「支書,我想到一個問題,不知道行不行。」
馬立本又發狠地在那倒了一溜兒的秫秸上踩了幾腳:「界限、界限!什麼他媽的界限!」
「到坑裡挑土的,上上下下全是一條道兒,上來的得讓著下來的,下來的又得讓著上來的,有點兒耽誤工夫……」
於是,這父子倆一邊編排著他們的「界限」,一邊說著話兒,又一邊發起愁來。
焦淑紅說:「你聽聽,讓下坑的跟他走那條道兒,真是賣什麼吆喝什麼,他就是專門給人家領下坑的道兒走!」
馬之悅心裡一酸:「唉,多可憐的人呀!要是過去,馬大炮不上去給韓德大一腳,也得罵他個狗血噴頭!韓德大這小子這一程子也好像往蕭長春那邊貼上去了,要不哪敢這麼神氣呀!這樣子下去,東山塢還能讓人待下去呀!不要說被這伙子人擠死,看著這些人揚眉吐氣,束手無策,就是氣也得氣死了!小子們,咱們樓上邊招手,下一層兒見!」
小臣說:「你自己不會去呀!」
老莊戶人韓百安佩服能幹活兒的,更佩服會算計的。按著他處世為人的老習慣,在這種人多的場面對誰都不肯亂加評論,好壞不多說,今兒個卻破了例,一邊給馬子懷裝筐,一邊說:「瞧瞧,事兒是死的,人是活的;能人一伸手,一動嘴兒,事情就好辦多了。我總是說咱馬主任有本事,你說呢?」
韓百安笑笑:「真是那樣兒。我就怕開會。坐兩袋煙的工夫,渾身筋骨都疼;幹一天活兒,也不會這樣。哎,馬主任,少裝點兒吧,泥土沉哪!」
「立本,明天社裡放假了,去看看你妹妹吧。」
「說說聽。」
馬立本剛想說:「我這會兒急著往他那兒跑不方便,」又忙改口說:「我肚子有點疼,走不動道兒。你快去吧!」
「要是不掖著、挾著,全都掏出來,那該多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