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艷陽天

作者:浩然
艷陽天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卷 第七十三章

第二卷

第七十三章

馬立本故意問:「怎麼交,你說說?」
馬立本先看了焦淑紅一眼,才不以為然地把那張寫著紅鋼筆字兒的單子瞥了一眼,這一眼,把他嚇了一跳,接著,就啞口無言了。
蕭長春聽到這個聲音滿臉放起了光芒,忍不住興奮地說:「好,好!就是這麼交代!」
馬立本還沒有全弄明白,問:「你讓我交給誰呀?」
晚上,他也被關在辦公室裡了,搞個生產計劃,開了兩晚上會,眼睛就熬紅了。社員們催他幹這個幹那個,幹部逼他找這個找那個,馬之悅動不動就跟他吹鬍子瞪眼……沒有二十天,韓小樂被磨瘦了,賬本子被弄亂了,馬之悅也給摳煩了;一聲令下:「你先到副業組幫著看看牲口去吧。」韓小樂就從此結束了這份挨罵受氣、又受累的會計工作。
蕭長春胸膛裡滾動著一句話:多麼熱情,多麼有心數、有思想的同志,她真的提高了,提高得好快呀!這位心情激動的年輕的莊稼人,真想過去緊緊地握住姑娘的手……文部書記當然不會這樣任著自己的性子了。
馬立本沒理攪理地說:「反正你們沒有理由撤我,我不服!」又用一種威脅的口吻說:「說穿了吧,要撤我,就得拿出你心裡那個理由來,看你敢拿不敢拿!」
韓小樂聽到這個聲音臉色越來越紅。
馬立本瞥她一眼,心裡罵道:他媽的,你也湊到這兒看我的熱鬧來了?你想給他們助助威風嗎?哼,可惜,這盤死棋,你也走不活呀!罵著,心裡非常得意,好像取到一個非常難得的勝利。
你看他多神氣、多愜意!往那鋪著布墊的椅子上一坐,伸在桌子底下的兩條腿,不住地抖動著打著點兒;一隻胳膊肘拄著桌子,手托著腮幫子,另一隻手悠然地撥拉著算盤珠兒;一會兒,又推開算盤,望著玻璃板底下壓著的照片、紀念郵票出會兒神,在賬本子上劃兩筆,一會兒,又離開座位,把耳機子套在頭上,聽一陣子音樂;一會兒,又提過暖壺,往那個花瓷的茶杯裡兌一點開水,「滋咂」地喝了一口,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唇兒……
韓小樂說:「交給我唄!」
馬立本喊起來了:「你怎麼亂摸呀!」
蕭長春從焦淑紅那安然自若的神態看,料定她有一些辦法;心想:反正不行再另來,闖闖試試看吧!就說:「你就提吧,咱們是長長的工夫、耐耐的性兒,反正要弄清楚。交出賬目,這是根本,怎麼交法,可以多找幾個方案。」
焦淑紅接過來說:「怎麼沒有這麼交代賬的?馬立本,你以為這個單子是我焦淑紅憑空想出來的嗎?」
「剛才說了,撤你,是因為你不配當農業社的會計;說你不配,不光是指賬本子,主要是指你不可靠。你沒有把屁股坐到社會主義這一邊來,沒有跟農業社一條心;你站在反動地富那一邊了,專跟貧下中農唱對台戲,這是最根本的!」
韓小樂看了他一眼,把算盤往桌子中間推推:「小心把算盤摔壞了。」又說:「錯了的,全得你負責,我是不會出錯的!」
焦淑紅說:「我們怎麼要求,你就得怎麼交代,這沒旁的說了,交吧!」見馬立本盯著單子不吭聲,就又扯過來,「你是看不明白呀?等我給你念一遍聽:第一條,清點所有庫存現金,立刻凍結起來;第二條,收入、支出、餘存的賬目,由交代一方列出清單;第三條,由近到遠地交代,先交清去年決算後的收支情況;第四條,一切單據,要隨著每一個項日的清理,點清、核實、查封……」
會計馬立本要下台的事兒,在他本身說來,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不,我來啃困難!」
「針尖大的把柄都沒有抓住我的,憑什麼撤我的職?」
「你怎和*圖*書麼還動呀!」
韓小樂拍著桌子:「你不要轉著彎兒罵人!」
因為他一天到晚沒有事兒,總是鼓搗那幾本子賬和那把算盤,工作起來,業務水平的確很高,賬本子乾乾淨淨,字兒寫得漂漂亮亮,算盤打的又快又準;處理起眼跟前那些會計事務,應付一些社員的「官差」,也非常熟練。這麼一來,馬立本覺得自己這個老會計,不論是「政治上」,還是業務上,都是噹噹響的高手。他以東山塢農業社的「高級知識分子」、「特殊技術人材」自居,並有很足的洋洋得意的味兒。他常常想:東山塢農業社離開我馬立本,那就等於抽了大梁,扳了大柱,「華啦」一下子就得垮!只要我馬立本甩手不幹,這個席就開不成了!想想嘛,東山塢哪一個比得上馬立本?哪一個又能接手會計?這幾年東山塢的中學生是不少,可是都在學校裡,一心奔著上大學;回來的那一個半個,也都當了幹部,讓誰扔掉別的幹部不當,坐到辦公室來打算盤,誰也不會幹,除了這些人哪,那還用說,連邊也沾不上。所以他一向認為自己的位子保險得很,也是理所當然的,沒有一點兒懷疑。前兩天韓百仲突然問起烈軍屬補助款的事兒,他是緊張了一陣子。他想,大漏子要是真讓他們給揪出來,蕭長春那小子也一定會使絕的。馬之悅安慰了他;他自己呢,也連著花了兩個晚上時間,又重新修補了一下漏口裂縫兒;馬立本對賬本有一種一手翻天一手覆地的本領,只要他這麼一修一堵,就能面面光滑,任憑你怎麼追究,也不用想看出什麼破綻來。
他曾經是這兒的主人。那會兒他只有十四歲多一點兒。一個十四歲的、跳了兩級初小才畢業的孩子,又懂得什麼呢?可是他喜歡這個工作,他接過了那本用毛邊紙釘成的賬本子,拿起了沒有摸過的算盤,也使起那個根本使不習慣的毛筆。會計當然要管賬,也當然要打算盤,可是那會兒的賬本子跟歷來村公所老先生使用的那種賬本子是一個格式,當然也要使毛筆了;還有彆扭的,寫字兒不能橫著寫,要豎著寫,不能用他會寫的那種阿拉伯字碼兒,也不能簡寫,要寫「壹、貳、參、肆」,就是「五」字,也得加個單立人兒。十四歲的孩子,正是貪玩的時候呀!白天,他被關在辦公室裡了,弄個立戶賬,光寫寫姓名、人口和投入的土地、牲口、農具數,就忙了整整兩天,屁股都坐疼了。十四歲的孩子,正是貪睡的時候呀!
韓小樂剛從集市上來。他本來還想再晚一點兒回來,喜老頭說家裡可能還有事兒,就把他先打發回來了。他一邁迸獅子院門口,媽媽就告訴他,焦淑紅已經找了他三趟,說是把明天接手續的事改在今天了,非常著急,所以,他連屋也沒進,把手裡的東西往媽媽手裡一塞,就急急匆匆地奔到這兒來了。小伙子的心情是不平靜的。一個農業社的辦公室,社員們常來常往,對每個人都是熟悉的,到了這兒,都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可是,對韓小樂來說,心情卻是非常複雜,差不多每一次來到這兒,心裡邊都要不知不覺地動一動,這一次當然動得更要厲害一點兒了。
蕭長春說:「讓你當會計,是黨支部、社委會決定的;停止你的工作,也是黨支部、社委會決定的!」
馬立本死皮賴臉地說:「我敢有什麼意思?咱馬立本智淺才疏,沒有本事,甘心情願交給高明的……」
不用說,問題剛一開始,就談「崩」了弦兒。
這天下午,馬立本又來到辦公室,要作一番最後的修補工作,明天好到中學看看妹妹,回來就專門等候他的要好的朋友、又是近親的m•hetubook.com•com馬志新來臨,好一塊兒幹起他們的「大事業」。
馬立本當然不會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心裡仍是很得意:你比誰多幾手?連蕭長春都給我治得轉了彎兒,不敢喊「一天交清」了,我看你也沒啥新鮮的!
馬立本又叫喊起來了:「不錯,我是富農家庭出身!出身不好,就不許我革命?」
蕭長春看看韓小樂和焦淑紅,又對馬立本說:「馬上就開始交代吧。」
馬立本又追過來了:「賬是一本一本的,條子是一張一張的,全在這兒擺著哪,還讓我怎麼整理好呢?」
坐在一旁的韓小樂注意地聽著。因為支書是代表組織跟馬立本談話,他不便多嘴,可是越聽越帶勁兒,心裡邊痛快極啦;見馬立本已經讓支書給整得軟了下來,才插言說:「蕭支書,現在就開始交代好不好?我去找淑紅姐。」
馬立本沒有聽清韓小樂嘟嚷一句什麼,見他還不走,就說:「喂,我這兒算賬哪!」
韓小樂自言自語:「這麼多的賬本子呀,這麼多……」
焦淑紅看出馬立本的用心,對馬立本說:「支書只能原則指導,具體業務怎麼交代得清楚,那是你的事兒!你想推出門去不管換,辦不到!」
馬立本連著搖頭:「這樣我交代不了……」
蕭長春一宣佈讓馬立本交代工作,也犯了心思。他發覺自己對這件工作安排得又欠周到,事前只估計到馬立本一聽說撤他會發火,卻沒估計到把他降服之後還會「拿糖」。支部書記對於賬本子是外行的,只知道讓馬立本交出賬本子以後再找問題,卻沒想到,會計這種工作跟馬連福向焦克禮交代的那種工作不一樣,全一攬子接過來呢,還是一宗一宗地接呢?馬立本肯定是不會好好交代的,還會使一點壞;這樣一攪和,亂上加亂,馬立本就會渾水摸魚,藉機會逃脫。這樣一來,不光要給農業社的經濟造成大的損失,也會給當前的階級鬥爭帶來大的損失,同時也要給韓小樂的工作增加困難。焦淑紅在這裡,這使他稍微鬆了一點心,可是並沒有完全鬆開。他知道,焦淑紅的文化是比自己、比韓小樂高一些,過去也沒少幫助過會計工作,可是她畢竟沒有具體地幹過這一行,沒有實際經驗,又怎麼能從根本上幫助他們克服這個逼到眼前的困難。扭轉這個就要出現的難堪局面呢?本想問焦淑紅怎麼辦,又怕問空了,等於當著馬立本將了她的軍;不問吧,一則沒有法兒解決,再者也怕馬立本再一催促,把問題弄得更僵。他想來想去,覺著還是稍微緩一緩好,比方說,把交賬目的時間延長一些,先摸摸辦法,再設法找旁人討教討教經驗……
蕭長春說:「現在的問題不是讓不讓你革命的事兒,是你自己革命還是不革命的事兒,也不是撤你有沒有理由的事兒,理由太多了;是我們等待得太久,太麻痺,太心軟了!為了保衛農業社,純潔隊伍,也為給你一個鍛煉改造的機會,我代表社委會,宣佈停止你的會計職務,一天之內,把賬目全部交清。就是這樣!」
韓小樂挺了挺胸脯子:「對啦!」
「你不用打聽這些,我們是集體領導,不由哪一個人決定問題……」
馬立本被問得心發緊、眼發呆,從腳心往上發涼,再也張不開嘴了。
「我怎麼不稱職了?我一沒貪污,二沒倒把,賬本子一清如水!」
「對啦,我也是會計啦。現在我要提合理的要求啦,你仔細地聽著啊!」
馬立木又喊又叫,拍桌子、打板凳,氣勢之凶,聲音之大,好像他受到了天大的不白之「冤」。
馬立本又一楞:「你?」
蕭長春讓他們兩個人全坐好,就用平靜的語氣、堅定的和*圖*書態度宣佈了農業社領導的決議:暫時停止馬立本的會計工作,待到麥收之後,再讓社員們充分地討論決定。
一個人走進來了。非常輕、非常輕地走進來了。
韓小樂有點發慌,坐在長凳子上,不住地摸著本子,說:「反正不能這麼交代。這麼亂七八糟的,我怎麼摸頭?你得一筆一筆地交給我。不清楚,我是不收的!」
馬立本沒吭聲,仇恨的怒火,在心胸裡燃燒起來了。他心裡罵:「好哇,蕭長春,你真是斬盡殺絕;奪走了我的對象,你還覺著不夠本兒,還要給我一個連根拔,你好毒哇!你要有權力,敢一槍把我崩了!咱們走著瞧吧,有朝一日老子得了勢,我宰了你!」
焦淑紅好像剛剛幹了一陣子力氣活兒回來,滿臉通紅,又好像剛剛洗了臉,腦門的頭髮梢上還濕著。她走過來。推了韓小樂一把,說:「往那邊一點兒,這條凳子咱倆坐。」說著,就跟韓小樂坐在一條凳子上了。
焦淑紅又對他催問一句。
「社委會決定的?馬主任他能贊成你們這麼辦嗎?他怎麼說的?」
這惡毒的眼光、狡詐的聲音,使得韓小樂全身一熱;他覺得自己受了最不可容忍的侮辱!他嚕地跳了起來,大聲喊:「馬立本,你這是什麼意思?」
馬立本說:「從打我幹會計這個工作起,還是頭一次給別人交代手續,我沒經驗,自然也就沒法辦了!應當由接手的人提要求,他要求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保證負責到底還不行嗎?」
馬立本看著大局已定,再沒掙扎的可能,也沒有賴下去的餘地;他有點兒「委屈」,有點兒「難受」,有點兒……他想哭,又覺得這不夠「大丈夫氣魄」,他想罵,又不敢,牙一咬,心一橫,立刻又用一種仇恨的眼光看了對面兩個人一眼。用一種不以為然的口氣說:「好嘛!交就交吧,反正我還是要革命的!」
馬立本說:「當然,說到哪兒辦到哪兒!可有一件,要求得合理!」
「你……」
「你跑到這兒啃烙餅來了?」
馬立本要動手了:「你安的什麼心呀!啊?」
焦淑紅說:「我表妹接手會計工作的時候,就是這麼辦的,沒有明文規定,可是有實在的先例!我是專門到她那兒討教來的!只有這麼辦,才能把賬目交代清楚!」
蕭長春說:「社委會決定,由韓小樂暫時代理你的工作,你就跟他交代吧。」
馬立本臉色煞白,渾身發抖,喊道:「為我好?把我撤了,還是為我好?你們這是什麼理論!」
「笑話。這是我們的紀律,跟敢不敢沾什麼邊兒呢?我再把社委會的決議給你宣佈一遍……」
辦公室的空氣緊張起來了。
他看看窗戶,今天的窗戶顯得特別明亮,他瞧瞧牆壁,牆壁今天顯得特別白;那桌子、椅子跟懸掛在柱子上的獎旗全都鮮紅耀眼……他看到毛主席的像了,老人家用慈祥的、鼓勵的眼光望著他,好像說:「小伙子,你要好好幹哪,會計工作是農業社的命|根|子!」他忍不住地說:「您放心,我要在這兒幹一輩子,幹到白頭。」
馬立本反問:「哪兒有明文規定?」
他說:「立本,等把工作交給小樂之後,好好地參加勞動,把自己做過的事情都反省反省,再跟貧下中農的行為比較比較,改造改造思想。只要你有了覺悟,把是非認識清楚了,決心回頭了,我們還會信任你。領導上這個安排,是為集體好,也是為你好……」
韓小樂心裡更有底了。
「是呀,比小人書可難啃多了。」
韓小樂笑笑:「誰走開?這兒正是我永久待的地方!」
在這蘭個人裡邊,焦淑紅是最安靜、最沉著的,因為她心裡邊最有底兒。她不慌不忙地把桌子上的賬本子簡單地和-圖-書歸置了一下,就衝著馬立本問:「馬立本,為什麼把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擺在桌子上呀?」
馬立本又在心裡罵:這個傢伙真奸,本來沒了辦法,又轉出辦法來了。這麼一種交法,整得時間一定很長,終歸也會露了餡子,不能由著他,就說:「我不會這麼交,讓韓小樂先接過去,弄不清楚的地方再找我。交賬就應當是這個交法!」
馬立本又沒話可說了。
蕭長春說:「我希望你這句話是從心裡邊說出來的。還有一條,我得跟你講清楚:你要革命,革誰的命?是站在大多數人這一邊,革資本主義的命呢,還是站在幾個可憐蟲那邊,妄想革社會主義的命?這兩條道兒全擺在眼前了,你自己選擇吧!我們希望你走前邊那一條!」
支部書記的態度是堅定的,語氣是有力的,馬立本這會兒可真怕了;忽然又打起精神:「光你說撤我不行。我得聽聽馬主任怎麼說才為準!」
外邊有人插話了:「怎麼吵起來了?」
蕭長春面對著這個張牙舞爪的馬立本,非常氣憤,也非常沉著。他知道,這不是一般的爭吵,這是嚴肅的階級鬥爭,是為了保衛社會主義的鬥爭。每逢這個時候,他就想起了王國忠,想起王國忠說的話,也想起王國忠那種沉著、老練的氣度,總是不知不覺地模仿著。他想:我們的決定是最正確的,我們的勝利是最有把握的,為什麼要急躁?為什麼要生氣呢?自己這是代表黨組織跟他說話哪,得拿出黨組織那種氣度來。所以,盡骨馬立本胡攪蠻纏,橫不講理,他沒有暴躁;儘管那馬立本已經到了死不悔悟、不可救藥地步,他還是按著黨的「治病救人」的精神,爭取馬立本,給馬立本指出一條出路。
蕭長春冷冷地一笑,依舊是不慌不忙地說:「馬立本,告訴你吧,這個空子你永遠也鑽不了!我們要是不讓你革命,為什麼讓你當了好幾年會計?起碼在去年處分馬之悅的時候就把你撤掉了。我們沒有這樣做,就是想著讓你跟大夥兒一道搞革命!」
蕭長春說:「我們的理論,首先要把農業社的財務掌握在稱職的人手裡,你要是真的擁護社會主義,就該贊成這個決定……」
蕭長春說:「從老賬,到新賬,從頭到尾,一點一點地整理,什麼時候弄出頭來,什麼時候才算完。」
團支部書記大聲地念著,整個辦公室內迴響著她那動聽的聲音。
蕭長春這一回更加理直氣壯,問他:「你怎麼交代不了?」
馬立本緊追:「你說怎麼交法?你說呀!」
「真好……」
馬立本瞪起眼珠子:「走開,這兒不是你待的地方!」
「你為什麼不敢把你們的矛盾意見告訴我?」
韓小樂說:「這一下子就有頭了,心裡真豁亮!」
韓小樂還在自言自語:「全是新式記賬簿了,全是新的……」
焦淑紅釘問:「這話是你說的?」
馬立本說:「你還不知道!把我撤了嘛,不擺在桌子上怎麼辦?這會兒一交,抬起腿一走,我就是一個乾淨利索的社員了。」
馬立本說:「我沒見過有這麼交代賬的!」
焦淑紅說:「你不能這麼交手續!」
「你是貪污,還是沒貪污,是一清如水,還是渾泥湯,你比我們清楚,等我們接過賬本子以後,也會弄清楚的,你就放心好了。」
蕭長春早把馬立本這個小猾頭的心思猜透了八九分,就說:「我們共產黨,嘴上怎麼說的,心裡就是怎麼想的,沒有見不得人的陰陽兩面兒。胡攪蠻纏,嚇不住我們!現在你回答我三個問題。第一,你是專管分配的,富裕中農鬧土地分紅,你扮了什麼角色?你為什麼不反對,不鬥爭,也不請示報告,反而在背後煽風點火?你別急,我們當然有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實。我回來第二天早上,你找過馬子懷沒有?你找過韓百安沒有?你找過彎彎繞、馬大炮沒有?咱們可以對證!第二,你跟地主馬小辮、奸商范占山有什麼勾搭?你等我說完嘛!挖坑泥的那天晚上,你在馬之悅家,關上大門跟馬小辮嘀咕什麼?喜老頭發現了,你跟蹤喜老頭是什麼意思?這是一個農業社的會計應當做的事情嗎?這件事兒的頭天,你給奸商范占山寫了什麼信?第三,再把你對大鳴大放的想法當我面抖落抖落?這就是我們心裡邊的理由,你回答吧!」
馬立本聽到這個聲音臉色越來越黃。
馬立本嘟嘟囔囔地把大賬本、小賬本,一堆一攤地全都搬到桌子上;又把大條子、小單據,一把一疊地放在賬本子旁邊,隨後往椅上一坐,對韓小樂說:「全在這兒,交給你吧,沒有我的事兒啦!」
馬立本回頭一看,是韓小樂。他哪裡會想到,這個人就是要等著把他「趕下台」之後的接手人?哪裡會想到,這個人就是他的「對頭冤家」呀!所以,他既沒看出來,也不會留神到這個人今天的神情是多麼特別,沒有,一點也沒有。他又跟往常一樣,招呼也沒打,又低下頭照舊撥拉著算盤珠兒。
馬立本喊著:「我說話你聽見沒有哇?」
從辦初級社那會兒起,馬立本就像一棵幼小的籐蘿,東攀西扯,纏繞在馬之悅這棵大樹上了;大樹搖,他也搖,大樹擺,他也擺;搖來擺去,幹了好幾年。這好幾年裡邊,馬立本的確是長了不少的本領,歪門邪道的事兒就不用去說它了,這麼一個受到舊思想影響的青年,幾年裡邊,經過馬之悅和馬齋的「苦心經營」,把那點舊思想擴展到全身,滲進了每一根血管,使他成了死心塌地的資本主義繼承人,這個「成果」還小嗎?我們說的是另一種本領。
焦淑紅又對蕭長春說:「我先提,不周到的地方,支書你再原則指導。」
「同志,這不是小人書!」
馬立本藐視地看了韓小樂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
韓小樂看看這滿桌子本子和紙片,真不知道從哪兒插手了,就說:「你倒省事,這樣就算交了?」
蕭長春怕再僵住,馬上接過來說:「這樣吧,先讓馬立本把所有賬目一條一件地都整理好,再一宗一宗地交。從現在開始,不能急著抽手走;什麼時候交代清楚,什麼時候結束。我跟你們一塊兒搞……」
隨著聲音走進來的是黨支部書記、社主任蕭長春。這位農業社的領導給會計馬立本帶來了意外的「不幸」和「災難」!這下子可把他給震驚了。
現在,韓小樂又將是這兒的主人了。這一回,為什麼要搞會計,他心裡明白,怎麼搞會計,他心裡有數,能不能搞好,他心裡有底兒——他搞會計,是為了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他的背後,是黨支部、老貧農和年輕的夥伴。他下了最大的決心,立了最大的志氣,要本著「用階級鬥爭眼光看問題」的態度對待這個工作,要按著蕭長春常說的「硬骨頭精神」迎接一切困難和考驗!
焦淑紅從衣兜裡掏出一張疊著的單子,小心地展開,站起身,往馬立本面前的桌子上一放,又使勁兒拍了一下,說:「就按著上邊寫的條目交代,這就是我們的要求,請你仔細地看一看吧!」
馬立本摔著算盤說:「你到這兒搗亂,我要弄出錯來,你可要負責任!」
焦淑紅在他背後說:「瞎子,我不是在這兒嗎?」韓小樂回頭一看,笑了。
韓小樂笑了笑,又伸手摸了摸賬本子;他覺得,那賬本子好像熱得燙手。
韓小樂並不發火:「安的好心歎!這還用問嗎!」
焦淑紅笑笑:「好吧。這次接你的手續,主要的人是韓小樂,次要的人是我……」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