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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韓百旺的小閨女蘭蘭抱著一條扁擔，提著一團繩子，跑進來了：「小清，小清，快著點兒呀，我們就等你了。」

焦淑紅說：「歇間的時候，給牲口抓藥去了，還沒回來。」

焦淑紅說：「剛才您還說，地裡割倒的麥子要了命也運不回來呢，看看運回多少來了，差不多快運淨了。」

五嬸追到門口，乾著急，沒辦法。這當兒，馬翠清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了。

焦振茂說：「你總說再想辦法，能有什麼辦法，就是坐飛機買去，也趕不上趟呀！」

韓百仲說：「小傢伙，給我這個幹什麼？」

馬翠清的小弟弟小清正燒火。

焦振茂沒話可說了。剛才天色一變，把他急得不得了：場上攤著麥子，地裡躺著麥子，要是雨一到，全得和了泥。真是農業社的優越性，人多力量大，一個號召，小山似的兩垛麥子，運到場上，又堆起來了。

韓百仲想了下，說：「垛高一點兒，行不？」

五嬸笑著說：「瞎扯，小孩子還能運麥子？」

這會兒，馬翠清扛著席跑來了。

焦振茂說：「那樣垛，頂一陣子暴雨行，就怕這雨下起來沒個完哪！」

五嬸出了門兒，一直跑出胡同口，就見大街上好多人急急忙忙地朝西跑，攔住了正要跑過去的馬長山問：「出什麼事兒了？」

五嬸問：「拿什麼呀？我給你找。」

五嬸說：「好哇。把大個兒的也交給你，我到街上看看，到底兒出了什麼事呀，怎麼亂哄哄的呀！」

陳老太太——一個白頭髮紅臉膛的老人，正在炕上哄孩子，小聲說：「吃了，都睡著了。」

馬長山說：「招呼人往場上運麥子。」說著，還是跑。

馬翠清說：「我們又不是開席鋪的，從炕上揭的！」

從打那天在羊棚裡蕭長春跟他談過心事，接著又發生了那場「雞的風波」，這個膽子又小、私心又重的老中農，在人們不知不覺中起了變化，比過去幹活兒勁頭大多啦。可是，他心裡和_圖_書邊的那片陰雲，並沒有完全消除，好像還是在時聚時散的，老是翻騰著。麥子打到場上，堆在一起，這使得老莊稼人吃驚不小。他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多的麥子呀，就算過去地主馬小辮家的麥子，也趕不上農業社的一個稜角。他心裡想：要是平平安安的，別再出什麼岔子，按著預分方案那個樣兒把麥子分到手，自己興許沒有吃虧，還興許是沾了點光。唉，如今的事誰能定准呢？這不，又要來雨。看這天氣，雨勢小不了，麥子要是霉了，爛了，又變成竹籃打水一場空了。他剛才忽然關心起集體，跟焦振茂進了一言，主要是出於這種心思。

「揭我們的去！」

五嬸不知啥餡兒，攔住她問：「你幹什麼呀？捲了席，你睡炕板呀？」

韓百仲說：「乾爹表揚你啦！」

五嬸說：「啥事兒也沒媽這事兒打緊，媽去背麥子，要不讓雨淋了，你可就吃不上烙餅了。」

馬翠清樂了。她回到屋裡，把兩領席重著一卷，往肩上一扛，跑回場院去。

焦振茂一見韓百仲來了，可找到了主事人，就跑來說：「快想辦法，席是肯定差得多。」

焦淑紅喊：「翠清，按著這個，我接那個！」

焦振茂一邊接過席一邊說：「你家還有閒席呀？」

五嬸說：「幫媽到南院看會兒孩子去吧。」

一聲令下，社員們紛紛地丟下權子，往家裡奔。不一會兒，又是一個跟著一個的扛席的人轉了回來。

托兒組暫時借用了五嬸前院的陳老太太家。陳老太太兒子閨女全在外邊做事兒，院子大，屋子寬，還有一架遮太陽的葡萄，離五嬸家又近便，這個地方挺合適。這老太太有點兒「獨」，平時不大招人，跟莊親也少來往，可是跟五嬸卻特別要好，老姐倆好了多半輩子。那天五嬸親自登門借地方，沒費事兒她就答應了。開始七八個孩子，第二天又加了五個，還有兩個剛會爬的，五嬸一個人忙不過來和-圖-書，又把陳老太太給拉上了。五嬸自任組長，專管大個兒的，陳老太太招呼兩個小個兒的。一天熱熱鬧鬧、忙忙亂亂，倒也挺有意思。

韓百安搖著頭躲到麥垛那邊去了。跟前沒有人了，他還在嘟囔：「完了，完了，這回麥子算是爛了……」

焦振茂也樂了：「快叫你媽，讓你媽去！」

韓百安也跟著大夥兒湊過來了，看著韓百仲皺眉，心口窩噗通噗通地直跳，嘟嘟囔囔地說：「得想辦法，得想辦法，麥子垛要是漏了雨，那可坑人了。真的，全完了……」

焦振茂說：「丟在地裡，不爛，可是要發芽子呀！」

五嬸說：「你把我們娘倆鋪的那領席也捲去吧，光這一領頂什麼用。」

韓百仲轉著垛看看，為難地說：「這下可夠嗆，想辦法買也趕不上用啦。」

五嬸樂了：「對、對、對！蘭蘭呀，乖丫頭，替五嬸看會孩子去吧，五嬸去背麥子……」

焦振茂說：「已經夠高了，再高還怎麼高呀？」

五嬸問：「小清，你姐呢，怎麼你燒火呀？」

五嬸把孩子哄進北屋，就說：「大姐呀，兩個小傢伙吃飽了沒有哇？」

可是，垛下邊的人來不及管她們，又苫另一個垛去了。

他一邊跟著垛麥子，一邊跟閨女叨咕：「我看這席准不夠用。不用說還一個勁兒往回運，光是場上的幾個垛，也夠緊了。」

馬翠清說：「不用找，現成。」說著，跑進屋，一步邁上炕，搬起被窩、枕頭就往對面的櫃上扔。

小清說：「我燒著這把火還有事兒哪。」

陳老太太說：「跑不了是搶場吧。」

「先苫！」

韓百仲又說：「把最上邊的麥個子穗朝上垛行不行？」

於是，人們呼喊著展席的、抖落雨布的、搬梯子的，又忙亂成一團了。

韓百安第一次這麼大方，沒有用人說服，也沒有等人指使，他不聲不響地把他家裡一個草苫子搬來了，往地下一扔，很有勁兒地說：「振茂大哥，用這個，hetubook.com.com這個隔雨……」

馬長山跑出老遠，回頭說：「光大車運不過來了，暴雨就要到，全體出動往回背。」

他有什麼辦法呢，搞他自己那個小院子裡的事兒，條條是道，得心應手，面對著這個大家業，他只能甘拜下風、束手無策。唉，聽天由命吧！

這時候，風更大了，搖著場邊的樹木，掀起了碎麥秸子，呼呼地響成了一片；緊接著，銅錢大的雨點子，就劈劈啪啪地落了下來，越下越大……

二隊場院發生了一件意外的困難：苫垛的蓆子準備少了。其實，今年買的蓆子比往年多了兩倍，可是麥子好得出入意料，蓆子再多一倍也不夠用；要是好天氣，軋完一場，運進來一垛，蓆子還能倒換過來，突然一下子全運進來了，怎麼倒換呢？場頭焦振茂可遭了大難。

韓百仲沒轍了。

五嬸說：「搶場哪用得著這麼亂，讓人怪不放心的。我去看一眼就回來。一會兒，你打發他們回家吃飯就是了。」她又對孩子們說：「外邊起風了，別出去，都上炕等著，一會你們媽媽爸爸就接你們；吃了飯，再找奶奶來玩。」

這工夫，韓百安老頭也提著兩捆麥子，愁眉苦臉地湊到焦振茂跟前來了，小聲說：「振茂大哥，要說我是多話，沒席苫，還不如單擺浮擱著丟在地裡，雨停了，好翻曬；這麼堆起來，漏了雨，準得爛了。」

焦淑紅說：「到我家揭去！」

焦淑紅搶過梯子，往另一個高高的垛上一靠，蹬著就往上爬。

焦淑紅說：「原來的垛都苫上了，差的就是新運來的那兩垛。」

韓百仲急急忙忙跑來了，在人群裡轉了幾個圈子，就衝著垛上喊：「淑紅，長春呢？」

五嬸剛要跟著跑，托兒組的孩子們又掛著心，就又急轉回來，進了自己家的院子。

韓百仲說：「瞧瞧，連百安大哥也發愁了。」

小清說：「對啦，抬麥子可比看孩子打緊。走呀！」說著，像一條泥鰍，從五嬸的手下溜和*圖*書出去了。

蘭蘭說：「看著什麼，讓他們運麥子去。」

韓百安搖搖頭：「大家業真不好辦。收來怎麼樣，離著裝到囤裡還早著哪！」他說著，長長地嘆了口氣，把手裡的麥個兒舉到垛上，又轉了回去。

韓百仲馬上表揚他說：「百安真是進步了。好，好，大夥兒馬上苫垛，我到一隊去，那邊的席要是不夠的話，也用這個辦法。嘿，真是人多主意多呀！對啦，忘了表揚翠清。哎，翠清哪？」

韓百仲心裡一亮：「對呀，這不是個好辦法嗎！這下子可救急啦，可救急啦，去個人，把我家炕上的席也揭來吧！」

馬翠清說：「苫垛的席不夠用啦。」

不一會兒，又有人抱來油布、雨衣，甚至還有人頂來了大鍋蓋。夠了，苫垛的東西全夠了。

小清說：「她到場上去了。」

馬翠清在垛下邊答應一聲：「這兒！」

韓百仲說：「支書不在，你幫著場頭指揮指揮，我還得招呼背麥子。等地裡的麥子快運完了，咱們就集中人力快苫垛。」

她正帶著一群小孩子在葡萄架下邊捉迷藏玩。她留神地聽了聽街上傳來的呼喊聲，可是沒有聽出個什麼道道兒來，就想馬上出去看看，忙招呼孩子們說：「乖乖們，起風了，回屋吧！」

焦振茂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百安，哎，哎，這回嘛，還差不離兒。好，好，往後就這麼幹吧！」

韓百仲一愣：「啊，差多少？」

孩子們像一群山雀子，呼呼啦啦地跳上炕，擠了一窗台，從玻璃鏡看外邊颳風，一齊喊著老掉牙的歌謠：「風來了，雨來了，姥姥背著鼓來了……」

韓百仲說：「對，睡炕板咬白麵饅頭，也是香的呀。同志們，快回家揭席吧，保護咱們的麥子要緊呀！」

五嬸問：「不背麥子去，往家跑什麼呀？」

五嬸說：「你人小，背不動。」

人們正在為難，天色忽然變黑了，遠處隱隱地響起了雷聲，打起了電閃。

馬翠清又跳下炕，提著炕上的席和_圖_書角一卷，捲成一個直筒兒，抱起來，就要朝外跑。

十幾個小孩子真乖乖地靜下來，跟五嬸進了北屋裡。

馬翠清說：「我在場上哪，拿點東西！」

馬翠清說：「我家的，快苫吧！」

「揭我家的！」

五嬸追著問：「大車呢，怎麼不用車拉呀？」

垛麥子的社員都喊起來了：

馬翠清把又展開的一領席按住了；可是風很大，按住這邊，那邊掀起來了，按住那邊，這邊又掀起來了。她索性往席上一趴，伸開胳膊大腿，把席按住了，朝垛下邊的人喊：「嗨，快扔繩子，拴上磚頭，快呀！」

韓百安臉兒黃黃的，嘆了一口氣。

焦淑紅說：「我爸爸怕席不夠用。」

馬翠清著急地說：「嗨，社裡使使席，你就心疼啦？」

「一領席都沒有啦！」

焦淑紅正在垛上碼麥個兒，見爸爸急成那樣子，就說：「快垛，苫苫看，要是不夠了，再想辦法。」

韓百仲說：「對呀，同志們，家裡有隔雨的東西，都獻出來吧，堅決保護住咱們的麥子呀！」

五嬸在門口外邊叫起來了：「喲，你抄家來了？」

小清說：「我也去背麥子。」

馬翠清緊跟著也上來了。

焦振茂樂了：「嗨，哪的？」

馬翠清把大辮子一甩：「用不著！」

「快垛呀！」

小清說：「我跟蘭蘭抬著。」

「雨來了！」

街上的忙亂聲驚動了托兒組的五嬸。

蕭老大說：「這不頂一領席嗎？」

焦淑紅也照著馬翠清的樣子，把另一領席壓住了。

五嬸一把拉住了她：「等等！」

蕭老大也扛著蓆子來了，小石頭跟在後邊，抱著他爸爸從軍隊上帶來的一塊綠雨布，跑過來塞給了韓百仲。

小石頭說：「我爺說，苫垛用。」

垛下的人把蓆子扔上來，她倆晃晃悠悠地扯開，按在垛上，當伸手接第二領蓆子的時候，第一領被狂風吹到天上，轉了一個圈，翻了一個個兒，又落到垛下去了。

蘭蘭說：「老師跟我們說，小孩子也要幫助農業社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