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四〇章
淑紅媽說:「場上不能離開人呀!」
蕭長春說:「別慌,你守著,我去找人,扎一副擔架,馬上送縣醫院搶救!」
旁邊的人幫著喊:「四爺,看看,你的兒子、孫子全來了,看看他們吧!」
熱淚忽一下子從韓百仲的眼裡湧了出來。他抱起這個失去熱力的身軀;許許多多過去了的事情,都帶著不同的光彩,跳到這個硬漢子的眼前了。可是,最有光彩的往事,不是他們當年一塊兒住在馬小辮的場房裡,熬受災難的日子;不是土地改革的時候,他們一塊兒衝進獅子院,跟惡霸地主清算的日子;也不是搞初級社的時候,他們一塊兒發揚窮棒子精神,苦戰苦幹的日子;倒是半個月前,在小河邊上,他們臉對臉地站著談心的那一會兒。在韓百仲想來,那一次談話是最難忘的;無意的談笑,竟然變成了今天的事實,無光的,也有光了。
那匹黃馬準是又在棚裡打滾來,看它沾的那一身糞末子,多髒呀。
棚裡的牲口用嘴頭子撞著木槽子,用蹄子刨著地,發出各種各樣的叫聲。
跟在後邊的喜老頭說:「這才是正理兒呀!」
蕭長春邁進裡屋門檻子,忍不住一陣揪心的疼痛。他含著熱淚,望著老人那張親切、熟悉的臉。在這張皺紋縱橫的臉上,他看到成群的騾馬在跳躍;在這張黃如草紙的臉上,他看到成千上萬捍衛著社會主義事業的人們在鬥爭;短促的呼吸,在他的感覺中是強而有力的,是要求擺脫貧困、爭取美好未來的戰鬥吶喊!他不能沒有這個老夥伴,農業社不能沒有這個老飼養員,社會主義事業更不能沒有這個硬骨頭的老貧農……
他撲進飼養場的小土屋裡。
對啦,這場鬥爭勝利了,飼養場保住了,農業社保住了;社會主義保住了!
馬老四一陣昏迷之後,漸漸地醒過來。他睜開眼睛看看,窗戶上撒滿了陽光。就好像平時困了,打了個盹兒醒過來一樣,似乎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過;又覺著有點什麼事兒剛鬧過去。是因為誰打了牲口,跟他抬幾句槓?或者,哪個牲口病了,剛剛灌完藥?去打草啦,墊圈啦?這個那個,想了好久,他才想起來了,想起剛才那一場激烈的鬥爭。在鬥爭裡,他是按著平時準備的那個樣子做了,自己做得對呀。他覺著,這樣的行為對得起黨,對得起社會主義,對得起蕭長春,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後輩兒孫。馬之悅給了自己這個致命的打擊,也並不是多麼意外的。看情形,自己這回是不行了,不能再給農業社餵牲口了,不能再跟大伙兒一起鬥爭了,要跟自己的農業社、跟那一群貼心的夥伴們分別了……
他想來想去,覺著自己不能在這兒傻呆著了,得趕快去看看,壞人鬧起來的亂子平息了沒有。
送飯的淑紅媽,把這消息傳到打麥場上,傳到了那個被留下看場的焦振茂的耳和-圖-書朵裡,他的臉色刷一下白了:「不好,準是受了內傷!」
誰也不能準確的知道,馬老四這副窮人的骨頭,在這個老中農的胸懷裡佔據了多大的地位;更不會全明白,是什麼力量,把兩種不同性質的金屬熔為一體了……
老人家閉著眼睛,胸脯子一起一伏,困難地呼吸著,喉嚨「咕嚕嚕」地響著。
「對,我們一定想辦法,把他搶救過來!」
那匹剛剛病好的騾子,胃口準是還不開,看它那種細嚼慢嚥的樣子。
王國忠從外屋擠進來,高聲地說:「同志們,不要難過了,我們一定要設法把馬老四搶救過來!先進縣人民醫院;縣裡不行,就上北京!」
馬老四想在炕上坐起來,看看那群牲口。去。他是多麼想它們呀,就像好多日子沒有跟它們見著面了一樣。可是他用了很大的勁兒,胳膊抬不動,腿也抬不動。他咬著牙,滾到炕邊上了,一手扳著炕沿,兩條腿挪下來,沾了地;另一隻手又一按炕,就站起來了。
焦振茂在門口愣了好大工夫,猛地撲過來,抱住了馬老四:「老四,老四……」他幾乎比任何人哭的都傷心。
韓百仲大吃一驚。他哪還顧得找蕭長春呀,把這件事兒託給了馬連福,就急忙朝飼養場跑。
馬連福又哭了:「老蕭,怎麼辦哪?」
馬連福停住哭聲,搖著馬老四的肩頭說:「您有什麼話,跟我說說吧,跟我說說吧!」
馬老四英勇堅強地保衛農業社的牲口,馬之悅下毒手傷害了這個老飼養員。聽到信兒的人,全都又感動,又憤恨,同時又替老人的身體萬分擔憂。
韓百仲想著,朝那整齊乾淨的牲口棚看了一眼,又朝那群肥壯的牲口看了一眼;他再也硬不起心腸來拒絕這個老夥計的要求了。
屋子裡沒有人,被窩團在一邊。他伸手摸摸單子、褥子和枕頭,全是涼涼的,說明這兒的人早就離開了。他又慌張地從屋裡跑出來,喊著,找著。他發現槽裡邊是新拌的草料,牲口的身上也是乾乾淨淨的;有經驗的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出,這一切都是剛剛做的。他揉了揉眼睛,心裡笑著:「老傢伙,真是一把鐵骨頭,什麼也不能傷害他,又熬過來了!」他把牲口掀到槽下的一把草揀起來,挑去上邊的土渣子,放在槽裡,搓著手一轉身,不由得大驚失色:「哎呀,在,在這兒呀!」
他的聲音發顫地在老人跟前呼喚:「四爺,四爺,我來了,我在您跟前呀!」
蕭長春把抬擔架的人找好了,在返回飼養場的路上遇上了焦淑紅,聽說馬老四病情嚴重,撒腿就跑;連站在院子裡說話的王國忠和喜老頭,他都沒有看見,就衝進了小土屋裡。
焦淑紅應聲往外跑。
沸騰的人群在飼養場門前消失的時候,「勝利」這兩個字兒猛然湧到馬老四的心頭。
韓百仲說:「我替你拌還不行和圖書嗎?」
馬老四從柱子上摘下鐵撓子,挪到棚裡,一隻手扶著黃馬的脊梁,一隻手攥著撓子,輕輕地撓著。他好像是個手藝高明的雕塑家,或者是一個神筆畫匠;他的手指頭上好像有刻刀,有畫筆,有各種顏料,黃馬在他手下變著顏色,變著樣子,那曲捲起來的毛兒,在他的手下舒展開了;牲口的兩肋上,先是變成波波痕痕的,立刻又變得像緞子一般光,像油一般亮。
馬連福慌的手腳不聽話,一碗水從桌子上端到炕上,灑了一半兒。
「什麼,弄擔架幹什麼呀?」
這兩口子伏在炕沿邊,搖著老人,一齊喊:「爸爸,爸爸,您睜睜眼,跟我們說句話呀!」
老人家沒有動一動。
馬老四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他也沒有力量睜開眼睛,他的嘴唇抖動著:「蕭……蕭……」
「剛才回來。馬之悅那小子……」
韓百仲在街口上碰見了剛從飼養場跑出來的馬連福。
馬連福一個人守在馬老四身邊流著淚,哭叫著:「爸爸,爸爸,您覺著怎麼樣啊?哪兒疼?哪兒難受?」
鄉黨委書記王國忠也聽到信兒,趕到這兒來了。他衝著迎面出來的喜老頭問:「喜老頭,四爺怎麼樣?」
馬老四又閉上眼睛了。
整個東山塢都在震盪著……
因為自己過去自私自利,遠近不分,好壞不明,糊糊塗塗地當了壞人的俘虜;後來,又沒有真心實意地聽同志的勸告,硬夾著尾巴不肯割,結果害了大夥兒,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的親人。……馬連福回想起來,真後悔死了,爸爸要是真有個好歹,自己還怎麼見人,還怎麼活下去呀?爸爸要是好了,自己心裡的痛苦可以減輕一點兒,罪過也可以減輕一點兒呀!馬之悅呀馬之悅,你算把人害苦了,這一回,我跟你拚個死吧!
「真的?」
又有一夥一夥的人擁到飼養場。屋裡屋外全站滿了。這麼多的人一個聲地呼喚,都不能叫醒老人。
所有的牲口都從棚子裡邊伸出脖子,搖頭的,晃腦的,擺動著耳朵的,一齊朝他發出親切的叫喚聲;高聲的,低聲的,尖嗓子的,沙啞和粗調門兒的,這是多麼熟悉的聲音,又是多麼動聽的聲音呀!小騾駒和小牛犢子歡歡跳跳地奔過來了,好像投過一個紅火炭兒,好像滾過一團絲絨球兒,圍著馬老四高興地轉一圈,蹦幾蹦,在馬老四的腿上、腰上蹭著,伸出舌頭舔著老人家的大手。馬老四聽著這一切,看著這一切,他那久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馬連福還是一個勁兒哭。
喜老頭攔住焦淑紅,小聲說:「見著長春,讓他先想想救人的辦法。」見焦淑紅點頭跑了,也跟出屋子。
飼養場這會兒倒是安靜了,安靜得出奇。
馬老四使勁兒搖搖頭懇求地說:「不,不,扶扶我吧!我求求你,把我扶過去……」
韓百仲明白了老人的心意,忙hetubook.com.com對旁邊的焦淑紅說:「快,快叫長春去!」
馬老四又搖搖頭說:「你還能給咱們社會主義幹好多好多的事兒,我,我不行啦。這是我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再不能伺候它們了……」
馬老四被韓百仲架著,拌完了這最後一槽草料,又昏過去了。
牲口們都把嘴巴伸進槽裡,香甜地吃了起來。
馬老四的嘴緊閉著,兩個人怎麼也掰不開。
在好聽的嚼草聲裡,馬老四又挪到第二個棚裡邊,挨近了第二個磚灰的牲口槽,又是那麼細心、認真地拌上了第二槽草料。
他笑得多好看哪,像五月的石榴花,八月的向日葵。飼養場的興旺景象,給馬老四加了勁兒。
飼養場裡,又像往日一樣,瀰漫起一片香料味兒,響起一片嚼草聲……
他仰起臉,望著那當空的太陽,「哈哈哈」地大笑了幾聲;手一鬆,木槓子倒落下來,他的身子也像一堵牆似的摔倒了,又一股鮮血從嘴裡噴了出來。
馬連福在大廟門口跟王國忠照了個面,想起他的爸爸,趕緊回家告訴媳婦孫桂英一聲,又往飼養場跑。
蕭長春聲音發啞地說:「四爺,我們馬上送您到縣醫院,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馬連福撲在他的身上,放聲大哭:「爸爸,爸爸!」
喜老頭也從打麥場上趕來了。他站在馬老四的身邊看一眼,臉上仍然像一塊石頭那麼嚴峻。
馬老四的嘴唇動了半天,聲音微弱地說:「長春,四爺不能幫你們了……」
他不用扶著什麼東西了,他站得穩穩當當。他那兩隻帶著厚繭、掛著裂紋的手,兩隻萬能的、秀巧的手,也靈活起來了。他拌上了第一槽草料。他拌得很細心,草裡的一片雞毛,他發現了,揀了出去;料豆子裡有一個小土塊兒,他也瞧見了,又揀了出去。他攪著,拌著,把草料弄得均均勻勻,木槽裡立刻發出了一股撲鼻子的香味兒……
蕭長春忍住絞心的疼痛,高聲說:「四爺,您有什麼話,就囑咐連福幾句吧!」
他的臉上放了光,他的眼裡放了光,他的一隻枯柴似的手,緩緩地抬起來了。
過了一會兒,馬老四才睜開了眼,望著兒子。
「多少關口他都闖過來了,這一關能把他攔住嗎?」
馬老四已經昏昏沉沉了。
馬連福哭嚎起來:「爸爸呀!……」
這當兒,蕭長春正巧趕到。當社員們把馬之悅捉住以後,他就從人群裡退出來。他的心被馬老四掛著,就又轉回飼養場。他扶著馬老四坐起來,摸著老人的胸口,低聲呼喚:「四爺,四爺……」
馬老四在昏迷中。好像在黑夜裡,徒步在茫茫的野外,悠悠蕩蕩,不知所向;忽然,聽到一種聲音,看到一片火光,他的心一亮,兩隻眼睛睜開了;眼光凝在蕭長春的臉上。他在這年輕人的臉上,看到高樓大廈在東山塢平地而起,看到拖拉機在東山塢的田野上奔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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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滿山遍野被果林覆蓋;他在這張剛毅的臉上,看到東山塢的風風雨雨裡的紅旗招展,聽到戰鬥的鑼鼓敲打起來,人們都朝著勝利的方向奔跑……這會兒,馬老四的呼吸越來越短促。
他們是一對老夥計,他們一起渡過吃人的舊時代,一起迎來了新天下。特別是這五、六年裡,他們是在互相尊敬而又互相信任裡,送走了艱辛難忘的歲月;今天早上,喜老頭來這兒牽牲口套碌碡軋麥子的時候,兩個人見了面,因為都忙,互相只說了兩句非常短的話:「拉個牲口套碌碡。」「您自己挑吧。」「晚上到場上聊聊。」「噯。」可是,僅僅半天,他們就不能對著臉互相看一眼了。
韓百仲還在一迭連聲地呼喚著病人:「老四,老四呀!你說農業社啥時候牲口都變成了拖拉機、大機器,你才離開我們呀,你怎麼這麼早就走哇!老四,你……」
馬連福這一回可真動心了。他又悔又怕。他先從眼前的事兒後悔起來。他後悔剛才自己的軟弱,簡直不像人。馬之悅他們都造反了,自己都沒有出去跟他們幹一場。要是早一點兒出去了,爸爸就不會挨上這一腳了。……不光沒有早一點兒出去,連個屁都沒敢放,這是為什麼?怕馬之悅?為什麼怕馬之悅?自己上了他的當,在他手裡有短處。為什麼有了短處?
他已經摸到槽邊了,已經抓到那隻拌草的棍子了;像戰士投身在戰場上,握住了機關鎗一樣,他的全身立刻升起一股子堅強的力量。
馬連福這才停住哭聲,跟蕭長春一起攙起馬老四。
蕭長春用力地點著頭:「一定,一定……」
滿屋子的人同時喚喊起來:「四爺,四爺!」
「送到大廟去了,你也到那兒開會吧。我找長春去。」
「他弄擔架去了。」
老人家想到這兒,沒有半點兒悲哀和痛苦,倒有點像調動工作的感覺。或者說,他一切都是坦然的,只是有些事情不太放心。什麼事兒呢?這一回馬之悅露了底兒,除了這個大禍害,東山塢再不會像以往那樣子了。以後東山塢社會主義革命的方針大計,他是放心的;有蕭長春、韓百仲他們這一夥幹部,有喜老頭、焦振茂這一夥子老年人,有馬翠清、焦克禮、焦淑紅這一夥子年輕一代,什麼計劃不能實現呢?這一切都不必自己牽掛了。唉,只是這一群牲口。這是農業社的半個天下呀。自己真要是不行了,把它們交給誰呢?他把東山塢的年輕人一個一個都想了一遍,這個,那個,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蕭長春皺著眉頭推了馬連福一把說:「別哭了,快跟我把他抬到屋裡去。」
「我爸爸讓馬之悅那小子給踢傷了……」
韓百仲說:「哎呀呀,都這樣了,你還拌什麼料哇,這是玩的嗎?快回屋,快吧。」
蕭長春把老人的手,握在自己的兩隻火熱的大手中間,輕輕地撫摸著。
老人不和-圖-書睜眼,也沒有說話。
喜老頭非常有信心地說:「我看他能夠好起來。」
他又把爸爸身上蓋著的單子抻了抻,就連忙跑出飼養場,朝著有喊聲的方向追去了。
馬老四從吊斗裡抓了一把碎鹽,掰開騾子的嘴,把鹽撤在它的舌頭上,輕輕地搓著。那騾子很舒服地閉著眼,隨後「吧嗒吧嗒」嘴,就大口大口地吃起草料。
韓百仲埋怨說:「你呀,你呀,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還幹活兒?」
焦振茂說:「我得馬上看看他去!」
馬連福抱住老人放聲大哭:「爸爸,您再看我一眼吧,爸爸呀!」
馬連福說:「快,快修修好吧!」
「你啥時候回來的呀?」
蕭長春生氣地說:「你這是說的哪家子話!我們誰不比你心疼他呀。」說罷,扯過一條被單子替老人蓋上,就飛快地朝外邊跑去。
孫桂英也抱著孩子跑來了。
馬老四又站起來了!他覺著天旋地轉,兩眼冒著金星星,胸口窩刀戳的一般疼痛,疼得他手腳都涼了。他扶著炕沿,喘息了一陣兒,使勁兒憋住一口氣,兩隻手移動著摸到門框了,又摸到外間屋的鍋台了,又摸到門口了,扶著牆,一分一寸地挪著,挪著……
馬老四看了韓百仲一眼,想笑一下,可是沒有笑出來,只是皺著眉毛,搖了搖頭。
孫桂英也哭了。
馬老四倒在最邊上那一個牛槽底下了。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一隻手抓著拌草棍子,一隻手扳著槽邊的木頭柱子。一隻瓢子摔在一邊,料豆撤了一地,老母雞在旁邊揀著豆粒兒吃。……他想掙扎著站起來,前身剛抬起來,又摔倒了。他小聲地呻|吟著,從整個胸部發出一種「吭哧、吭哧」的聲音。
馬老四使了很大的勁兒又說:「長春,你的路走得對,你可一定領著大夥兒走到底呀……」
馬老四看了兒子一眼,嘴唇抖了幾下,終於開口了:「連福,你,你對不起我……」一句話說完,他又閉上了眼睛,呼吸也越來越顯得微弱。
馬老四緊皺著眉頭,緊閉著眼睛,既沒有說句話兒,也沒有動一下。
韓百仲撲過來,抱住他,一迭聲地喊:「老四呀,老四,你哪兒不好受,你哪兒不好受哇?」
一夥一夥的人跑進飼養場。他們一個個伏在炕沿邊,呼喚著馬老四:「四爺,四爺,您醒醒!」
焦振茂說:「你替我看一會兒吧。」他扔下手裡的活兒,就飛跑地出了場院。
淑紅媽說:「蕭支書正派人綁擔架,要往縣城醫院送哪。」
兩個人把馬老四架到小土屋的炕上。蕭長春抱著老人的腦袋,對馬連福說:「別愣著,快給墊個枕頭。」隨後用自己的衣袖替老人擦去嘴邊的血,又喊馬連福:「端碗水來。」
馬老四靠在韓百仲的懷裡,喘噓了一陣兒,又用那雙無光的眼睛,看了看他的老夥計,使很大的力氣說:「百仲,百仲,扶扶我、扶扶我,讓我把這槽料拌完,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