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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人三部曲1:沉淪

作者:鍾肇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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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阿熊樂開了:「還需要什麼,有這兩樣,嘿嘿……」
「阿熊那傢伙真是不講理的,我實在沒法子。」她這樣向阿崙說。
「你打好了,打死我好了,打啊打啊……」
「不對啦,阿熊師,那不像是個男人大丈夫。嗯,大丈夫就得像個大丈夫,痛痛快快地一飲而盡。」
「我曉得的……」
石連叔母大概是看出了阿崙的臉色有些異常了,便安慰似地說:
但是,阿岱比誰都知道,這話不是真的。他想秋菊,想她那帶著一股愁悒似的面孔,也想她那雖然瘦,但卻苗條而富於曲線的體態。「風雞風肉名聲好,唔當……」他的腦子裏突然浮上了這兩句山歌,可是下一句怎麼也想不出來。不過意思他倒是很記得的。風雞風肉都是第一等的大菜,名聲好,人人愛吃,但那比得上肥瘦參半的三層肉呢?秋菊好比就是三層肉,像桃妹那豐|滿的身子,該就是風雞風肉了吧,可是秋菊有她的風致,正是三層肉那樣的,不過分油膩,也不太瘦韌……他開始在想念中把秋菊那白|嫩的身子剝光了,儘情地愛撫著,品味著。
「好了,秋菊,不那麼痛了。嗨嗨……妳不是也給打了好多下嗎?阿母看看。」她說著就要起來。
「哎呀,阿熊哪。」石連叔母心已冷了半截,不過她仍念念不忘阿崙的付託。「又不是單獨一個人,我也要去的呀。」
「我正在打算這幾天就要來給秋菊提親的。」石連叔母告訴她陸家滿房的阿崙想娶她。
阿崙那傢伙萬心期望著石連叔母會把秋菊那小妮子帶來。可是怎麼料得到呢?石連叔母是我憑一張嘴請到茶園裏去摘茶了,神不知鬼不曉地。石連叔母既不能來,秋菊自然也不可能來看採茶,戇狗想吃天鵝肉。「哎呀,我的天哪,我會想她!讓我白睡我都嫌她骨楞楞的呢……」阿岱在心裏反覆著這一句對阿崙說的話。
阿熊嫂明明知道他會受不了,會發狠使出蠻勁子,過去她是很少數落他的,也許這次的事她實在忍受不了啦,竟禁不住自己這樣說。不出所料,阿熊馬上跳起來。
「什麼亂來!不會的,我會跟著。」
這以外,頭房滿房在以後為了家口增加的需要而增建的房子也多半歸阿熊承蓋,所以跟陸家的人們混得不錯。這些年以來,由於他學會了嫖、賭、喝,所以陸家人已不再喜歡跟他來往了,有了什麼工事也不請他,祇有阿岱常常在酒店裏跟他碰頭,因此他與阿岱是比較拉得上交情的。特別是半年多來阿岱知道了他有一個漂亮的女兒,所以常常不惜用酒來籠絡他。
「漂亮!附近幾個庄就沒有比她漂亮的。」
「可是……難道他祇是想玩一下秋菊?」
石連叔母於是索性向他提出了親事,阿熊倒也爽快地一口答應了,他的條件就是使此刻的阿崙吃驚、惶惑、憤怒的聘金要一百個銀,而且由阿熊淨得——淨得也就是要給阿熊的,並不是照通常一般那樣,用聘金來辦嫁妝。換句話說,男家除了聘金以外還得另外負擔辦嫁妝所需的款子。
「就是啦就是啦,嗨嗨……不是嗎?養兒代老,我……我可是老了,快老了。」
夜場採茶戲已演了一半以上,月光有點斜了,觀眾正在如醉如狂地把全神貫注在阿坤旦的每一句山歌當中。
阿岱和*圖*書這時正在擁擠的人羣中看採茶。在他那厚而大的嘴唇邊仍然殘留著一抹得意似的諷笑。那是對戲棚上的阿坤旦的精采表演,出色歌喉的欣賞的笑,但另一方面卻也是傍晚時分給了阿崙一陣難堪的得意的笑。
「那也不行啊。嘿嘿,想做陸家媳婦,就得乖,夜裏去看採茶給人家知道了,人家還肯要嗎?」
終於他找著了一根粗棍子,抓在手中,舉起來就朝他女人的額門打下去。阿熊嫂本能地側過頭,棍子就結結實實地落在她肩上。
「來呀!」阿岱故作興奮地喊了一聲舉起杯子。
「我,我說,阿岱,唔……我那個,那個女兒呀,你覺得怎樣?」
「阿母……」秋菊說不下去了。
這時,一個矮胖的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漢子出現在牆門。
「阿母……我沒什麼,祇要阿母過得好些……」秋菊哽咽著。
阿熊說是這麼說,但還是灌下了那一杯,並且也讓阿岱再斟了一大杯。
「我看還不過兩三分。來呀,我們走吧。」
「是啊。你知道的,這許多年來,我可是苦夠了,想喝幾杯,可是……」
「不是這麼說的。唔……不過我有我的打算。」
「啊!阿熊師,你準備給她找個乘龍快婿?」
「要堅強些。阿母一定幫妳抵抗那老畜生的陰謀。我就是拚老命也要保護妳的。」
「下次再這樣,哼,不打死妳我就不姓廖啦!」
「是啊,嗨……」石連叔母無可奈何似地嘆了一口氣說:「阿熊那傢伙真是沒天良,太沒天良啦。」
「勾結?」阿崙託異地反覆了一句。
阿岱真的一口喝乾,亮出了杯底,阿熊也祇好照做了,於是兩人一杯一杯地牛飲起來。
「他會打秋菊嗎?」
「是秋菊嗎?」阿岱倒還清醒,不過整個臉都紅得幾乎發紫了,眼光也變得格外尖亮。
「真的?啊哈哈……你曉得嗎?你們……你們陸家人哪,有人想她呢。」
「哎呀!妳這爛××,簡直造反啦。我養活了她半輩子,我沒有權誰有權?」
「是陸家的阿崙要她去的。」
「打?哼,跪下來求饒也不放過妳了,妳這個沒人要幹的臭爛貨,該死該死……」
阿熊嫂差不多發瘋了,她在拚命地說著,她著了魔了,想閉住嘴巴也閉不上了。
「可是……這是陸家的大人要妳來提的?」
「是啊,是去年的新米釀的,怎樣?」
「放心放心。我這就去看採茶了。」
「我……我有更好的打算。」
「不,男家我還沒去提,不過阿崙那孩子非常熱心,我想他們那邊也不會有多大問題的,祇要你這邊肯給。」
「石連叔母,我並不是嫌貴,其實百二百四也不算貴的,可是妳知道,那也要有個程度,而且我家大人們也一定不會同意的。」
「嗯……可是阿熊哥……」
「什麼!淨得一百個銀!」阿崙驚叫了一聲。
「你養活了她?哼,你拿什麼養活過她?不要臉的,你沒有權!」
前庭裏,採茶正在演得起勁,不時地有觀眾哄笑或大叫聲過來。
陸家的那些人他多半認得。二十年前當他還是個年輕力壯的大師傅時,他就替陸家的二房蓋過不少房子。那時陸家三個兄弟剛分家不久,祖堂東廂給頭房分去,西廂歸滿房,二房就在祖堂後添蓋了不少幢房子住。這些工事都是請阿熊hetubook.com.com做的。那個時候的阿熊錢不賭酒也不喝,加上一手好工夫,在附近幾個庄子裏是出了名的泥水匠。
「呃!」
那粗棍子祇管一上一下地打,也不再分別是打在秋菊的身上或是阿熊嫂的身上。秋菊一點兒也不覺疼——她疼的是一顆心,彷彿心臟被撕裂著,她為母親而疼,為母親而傷心,肉身上的痛楚自然再也感覺不到了。
石連叔母祇有掃興地辭出來了。
「哎呀……你這惡鬼,沒人承受的,打呀……打呀……」
「你不老呀!阿熊師,來,來一杯。」
「什麼,妳這臭××,我有權要怎樣便怎樣,妳,妳不要命啦!」
「阿母……不要說下去了。」秋菊也泫然欲泣,不過她不敢哭出來。
「我為什麼不說呢?嗨……千說萬說,都是阿母對不起妳,害妳也受苦……」
這是個相當寬敞的住屋,中間的一個佈置成正廳,擺設著上好木料的神案與太師椅、茶几等,牆上也掛著一些字畫之類,祇是裏頭空蕩蕩的,燈光也祇有神案上的兩盞小油燈在發著幽黯的昏光。這一家人都全去看採茶去了。
「阿熊師,別這樣小氣,來,一杯一口就喝乾。」
「妳這這……臭××沒人要幹的,好好,看我……看我打死妳。」阿熊哥氣得話都說不出,目光投向屋子的角落搜尋著。
石連叔母走了,留下阿崙一個人在那盞孤燈下坐著,久久久久都沒動一根毛髮,彷彿成了一尊塑像。
「還有更好的哩。」阿岱說著伸手比畫了一下飲酒的意思。
他們都用他們那粗嗓子叫喊般地說著。附近有些人被攪亂了欣賞採茶的興頭,不免露出不愉快的神色看他們,可是他們一點也不在乎。
「唔……」阿崙又祇有沉吟了。他的思緒在忙亂地轉動著,帶著焦灼與惶悚。那是他所無法忍受的,如果阿岱真地在打著那樣的主意,她是純潔的女孩——在他的感受裏那純潔是近乎神聖的。他對她一直有著熾熱的戀慕,然而他卻從來也不敢拿下流的空想妄想來思念她,那是對神聖的事物的褻瀆,是不可饒恕的下流卑鄙。對於這樣一個純潔的人,竟有人要用八個銀或十個銀來賣,來買第一……可恥!可恨!可惡!然而他也知道這一類買賣在世間上並不是稀罕事。它可能降臨每一個身世可憫的女人身上,秋菊又何能例外呢?不,他打斷了這想頭:那是不可能的,秋菊的身上不可能發生那樣的事,我要阻止它,要防止它的發生,無論如何不教它發生……他想得渾身躁熱起來,彷彿有千萬枝針在輕輕地但執拗地刺著他的每一塊皮膚。
很快地,阿熊就醉了,話也有些講不清楚,彷彿舌頭忽然長了一倍似的。
一直在房間裏躲著的秋菊這時再也待不下去了,一陣風似地奔出來。可憐秋菊也有些狂亂,再也想不到任何別的,一心祇想救母親。她的喊聲有如繃緊的琴絃,高昂淒厲得好像就要斷了,而且帶著哭聲。
好不容易把母親拖開。她抱住父親哀求,還不惜雙膝跪地,祇差沒有叩頭而已。
如果要買,自然是要買第一夜了。然後……阿岱在心裏盤算著:我也可以把她包下來,每個月五六個銀儘夠了。嘿嘿,五六個銀,就可以任我愛怎樣就怎樣。她,那瘦楞楞的腰肢,那白|嫩的皮膚…m.hetubook.com.com…他在想入非非了。
「可不是,真熱鬧,來了這麼多人。」
「不看採茶?」
「更好的?」
「阿母,妳說這些幹嗎?不要說了吧。」
「你有權,你有什麼權?女兒又不是你的。」
「那更不好?怎能現在就亂來?」
「不,這是應該說的。我要提醒妳,妳得小心防備那個老畜生啊,妳曉得嗎?」
是的,他有滿肚子的氣,走了兩里多夜路雖然已消散了大半,但仍然有一部分沉澱在他的肚子裏。他是剛剛把老婆狠狠地揍了一頓的。
「唉唉,阿熊嫂。」石連叔母趕快阻斷對方說:「妳也不用這麼說了,什麼有錢沒錢的,本人中意不就得了嗎?」
「阿爸!請你……請你住手吧……阿爸……」
在這個時辰,秋菊做夢也想不到有人在動她的腦筋。她正在為母親療傷。母親的肩上背上,到處是一大塊一大塊的烏青,有些地方瘀著血,也有些皮破了,在滲著血。她燒了一盆開水為躺在牀上的母親擦拭,熱敷。
「到我家。」
阿熊總算沒有再打下去了,悻悻地把棍子一扔吼叫般地說:
「你不懂嗎?十個銀或八個銀,阿岱那傢伙是出得起的。」
「真好……哎哎,太好了。」
「哎呀,石連叔母……」
石連叔母走後,阿熊嫂馬上向他埋怨起來,數說他無情無義,蠻不講理,那有人嫁女兒要淨得一百個銀的。
「我不想屈服的,可是……」
「他可以打她揍她,卻不能那麼容易就叫她……唔……你知道的。」
「怎麼不是?我早看出來了,阿岱不會娶秋菊的,他要的是有錢人家的女兒。仁輝哥可以不講門當戶對,阿岱可是要講的呀。他要有很多嫁妝的,越多越好。」
「看你,還沒打你就先替她疼起來了。放心。現在問題是先向你阿爸提親。你也要堅強起來,不要屈服。」
「這個啊。」石連叔母打斷阿崙說:「我倒不怎麼擔心,怕的是阿熊那傢伙會和阿岱勾結起來。」
「你這人真是。別那麼婆婆媽媽地又想又怕。好啦,就這樣了,一切交給我。明天摘完茶馬上進行吧。」
「看採茶!」阿熊裝出驚異的樣子說:「女孩兒人家晚上看什麼採茶,而且那麼遠的?」
「哦……」他幾乎叫出來。那是阿熊師啊。他也來看採茶了。剛在想他女兒,做爸爸的就來了。唔,得去打個招呼呢……他想了這些就划開人羣擠向阿熊哥。
「那個短命的,絕代的,蕃仔殺頭的。哎哎……我怎麼這樣歹命呢?早知道,就是死也不嫁給那個畜生……」
他出得起!他要買她的第一夜!這道想法太可怕了,使得阿崙一時楞住了。
「石連嫂。」阿熊嫂一邊擦淚一邊嗚咽地說:「秋菊那孩子真太命苦了,兩歲就死了爹,以後一直受苦了這麼多年……不要有錢人,也不要什麼大戶人家,這些我都不敢奢想了,祇要不會三餐不得飽的,男人不會動不動就要拿竹拿棍的就好了。」
「一百個銀……」阿崙喃喃地:「誰要過這麼多的聘金呢……」
那兒的人們本來是不會注意任何一個新來的觀眾的,可是這人的蠻強不客氣的力氣,加上那一股薰人的酒臭,許多人都不由得從戲棚上收回視線蹙著眉尖睨他一眼,這才看出滿臉不痛快似的阿熊哥那埋在一根根豎立著的鬍髭中https://m.hetubook.com.com間的面孔。
這一來,親事自然沒法談下去了,石連叔母祇得藉口跟男方商量,暫時打斷了親事,然後要阿熊允許秋菊去陸家看採茶。
「啊……」阿熊嫂驚異地瞪圓了眼睛說:「陸家人……那是有錢人哪,他們怎麼會要像我這樣窮苦人家的……」
「阿母,我不痛的。」
「我倒很喜歡阿坤旦的採茶。」
「那那……那太可惜呀,酒是要這樣慢慢啜才有味道呀。」
為了把秋菊拉到陸家來跟阿崙見面,石連叔母吃了晚飯就到阿熊哥家去了。那時阿熊外出還沒回來,秋菊的母親不敢讓秋菊晚上外出,因為阿熊禁止她晚間出去,他是白天也不肯讓她出去的,除非為摘茶或做工。
「哎……」她長嘆了一口氣又躺下去:「秋菊哪,阿母對不起妳,也很感謝妳。阿母願意妳將來有個好婆家,過好日子,可是……」
說罷就留下抱在一堆飲泣的母女倆出去了。他出了門第一件想到的是酒。他雖已半醉了,仍很想再喝個痛快。可是,他口袋裏一個錢也沒有,而且酒店的老闆又不給他好顏色看,酒賬也積了不少。於是他忽然地想起了陸家在打採茶。就去看看吧,也許能碰到阿岱哩,他自語了這些就在半圓的淡淡的月色下朝九座寮走去。
那兩盞用酒瓶做的黑煙也似乎更濃了,快速地但靜靜地一股股升上夜空。
「哦,是阿岱!」
「誰?真是戇狗想吃豬肝骨。」
「唉唉,反正是那一套,不看也罷。」
「阿熊師!」他叫了一聲。
「阿崙哪,你也不用憂愁啦。就是阿熊要賣,秋菊也不會那麼簡單就應從的。」
忽然,阿岱看到一張滿是鬍髭的臉在密集的人羣中隱現著。秋菊的影子剎那間不見了。
阿熊嫂告訴石連叔母,她的男人這些日子來欠了一身賭債和酒債,脾氣特別惡劣,動不動就拿老婆孩子們出氣。由他的口風,阿熊嫂察知了阿熊把腦筋動到女兒身上來了。秋菊已經十八歲,長得又美,是可以賣錢的。她不是他的親生女兒,讓她沉淪苦海,阿熊那樣的人是不會心疼的。阿熊嫂還拜託石連叔母,如果有恰當的人家,希望能早日把她嫁掉,免得女兒遭受不幸,越早越好。
「就是嘛,人做事總要顧到合情合理。但是你猜阿熊那大鬍子怎麼說,哼,要就來,出不起算啦,我家秋菊不愁沒人要的。我早知道那大鬍子打的是什麼主意,阿熊嫂就偷偷地告訴過我,他是想教秋菊去賺的,他說過頭一次可以賣十個銀,少些也有八個銀,以後每天賺一個銀不成問題。那才輕鬆呢,不用流汗,不用出力,不用晒太陽,拚命摘一天茶最多也不過三四百個錢。你說這話多可怕、多沒良心。像秋菊那樣的女孩,怎麼經得起啊。」
「現在怎麼辦呢?」阿崙哭喪著臉兒。
「不,不。」秋菊按下母親說:
就在這時,阿熊回來了,滿臉的絡腮鬍子把整個下半邊的面孔都遮掉了,祇留下那雙滿佈血絲的眼睛在炯炯發光。他一出現,那狹隘齷齪的房子裏立即充滿一股酒臭。
阿熊小口小口地啜著,每啜一口就萬分珍惜地舐著嘴唇嘖嘖地響個不停。
阿熊的這一番表示,正好中和-圖-書了阿岱的下懷。阿岱本來有些擔心,如果阿熊表示願意將女兒嫁給他,那就糟了。現在他竟是吐露了有意教她操賤業的意思,豈不是可以花幾個錢就能買到她的身子,而且又不必為她而失去了其他任何機會嗎?
「唔……」看到比天上的星星擠得還多的人羣,他在鼻子裏感嘆地唔了一聲,然後毫不猶疑地擠到人羣中去。
「我知道了,秋菊會很值錢的,你下半輩子可以不愁沒酒喝了。」
「好……嘿嘿……」他喝了一小口咋了幾下嘴說:「是自己釀的吧?」
「可是……唉,別拖別拖……」
「我也覺得阿岱那傢伙不懷好意。他的爸爸仁輝叔不太講究門當戶對,如果他行動起來…………」
這情形正是阿岱所預料的,他可以暢所欲為,也可以密談。他請阿熊坐下,點上了一盞天燈,就進去了,很快地就提了一隻酒壺和一盤花生仁出來。
「老囉老囉,醉囉……」
「就是她……唔,你說漂亮不漂亮?」
「到那兒去?」
「嗯,他還會出不起嗎?為了秋菊的身子,為了給你難受。」
「明天我的茶可以摘完了,後天我就向你阿爸提。現在再也不能延擱嘍。我們得早些解決,阿熊和阿岱都不是好東西,得趕快想辦法才行。」
阿岱從神案上的茶盤裏取了兩隻茶杯,往茶几上一擱,就滿滿地斟了兩杯。
「沒有什麼東西哩,阿熊師,不過酒倒還有一些,夠我們喝的。」阿岱慇懃地說。
「你這老蔥頭,還是先談好聘金的事,不然一切都不必談了。」
在阿熊眼光裏,阿岱是陸家人當中的第一流人物。雖然阿岱是個黑臉大頭脖子粗短,「人材」不算好,也曾是被信海老人用戒尺打得最多最兇的笨拙學生,然而那是無關宏旨的。他粗壯有力,多銀,有張油滑的嘴巴,肯奉承阿熊。許多年來阿熊已經是庄中差不多每個人所不歡迎、瞧不起的人物,而阿岱願意給他酒喝,恭維他,說他手藝如何如何好,自然難怪他要對這位陸家青年另眼看待了。
夜在漸漸地深著,深著……
於是兩人走出了人羣,繞了個圈子來到陸家次房的房子。
「是啊。」阿岱應了一聲,忽然他想到要好好招待他,跟他談談。「阿熊師,難得你來到這兒,我們還是出去吧。」
「就是啊,我也這麼說的。人家千金小姐也不過六十七十,最多也才八十,你家阿崑就是八十個銀聘金討的婆娘,那時候庄裏的人都吃了一驚哩。人人都說那是空前絕後的。可是……嗨……真是造孽啊。」
「你也來看採茶啊。」阿岱說著伸手抓住了阿熊的臂膀。
「哎呀,石連嫂,妳說我還有什麼肯不肯的啊,我想都不敢想哩。」
「這個啊……」阿熊的眼兒立刻細瞇了,鬍子裏的嘴唇也綻開了。「我已喝了不少哩。」
「打幾下不是沒關係的嗎?」
她真地拚命起來了,瘋狂地喊著、叫著撲向阿熊。那根無情的粗棍子一下一下地落下,每下都打在她身上。
這兒是陸家滿房的內室之一,也是阿崙和阿嵩他們幾個未婚小伙子的房間。一隻大林,幾隻衣櫥,外加一個茶几,茶几上擱著一盞小洋燈,微微泛黃的白色光線照出阿崙那苦惱惶惑加上憤怒的面孔。
母親在嚶嚶啜泣著,數說著。
「拜託妳啊,石連叔母,我真是拿不定主意了,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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