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非常感謝貴營在緊急關頭馳援,以目前情形看,你已經無法按照副長官的指示,到達友軍防地了,但我會盡力協助你向東轉移的。」
「按照機動防禦的原則,衛戍部應該適時調動它所轄的部隊,在敵軍主敵的正面,構成縱深陣地,節節抵抗,」楊副營長說:「如果按圖上作業,每個部隊防守他自己的正面,兵力就太單薄了。」
對於哭喊哀嚎的那許多民眾,部隊也是無能為力了。柳原率著他的餘部,趁黑夜鑽隙前進,幸好日軍不知城內的虛實,只以炮火追擊,他們的步兵並沒及時出動,所以在敵後黑夜行進,並沒受到什麼阻礙,天色微明之際,他們已經進入山區。
「這話怎麼講呢?」楊副營長困惑的說:「我是個科班工兵出身的人,不太懂得戰術啊。」
「大概是聽到醫生講的南京大屠殺,心裡鬱憤,我剛剛都是在夢著那些。」
「城破的頭幾天,日軍是把殺人當成遊戲,以為這樣就可以嚇倒中國人,不敢再持續反抗他們。」那醫生說:「我想他們完全錯了,連我這樣文弱的人,都想換上軍裝,早上戰場啦。」
「這是想得到的,」柳原說:「隨著戰場的擴大,日軍很快就會嘗到這種苦果了。中國人是打不完的啊。」
「報告營長,你受傷啦,我扶你下去,先裹傷止血,然後再上來罷。」
在弧形的首都外圍防禦陣地的構建上,柳原這一營真是全力投入了。他動員了近千的難民,協助工兵弟兄,晝夜不停的輪番趕工,有些從前線逃來的青年,目睹日寇殘暴,哭著要從軍殺敵,柳原答允為他們轉報到上級去。
柳原在率軍轉進的奔波途中,感覺到戰場之外的城鎮,都沉默而安定的等待著即將來到的戰爭。蘇北平野上,由駐軍指導民眾協力完成的交通壕,展如蛛網,它們貫連了村落,橫越了野地,形成處處都是陣地,以困擾敵軍。城鎮的街道上,布滿了抗日的標語、壁畫,抗日的羣眾集會,防空避難的演習,都在進行著,有些重要建築物的窗玻璃,都貼上方格形的膠紙,備戰的景象非常明顯。
敵機白晝飛臨炸射,集中在東南區,引起一片大火,東郊天堡城那一帶山地,劇戰正在進行中,以第十軍為主的各師團,已經向雨花臺高地開炮轟擊,但城北卻聽不見槍炮聲,日軍彷彿存心將他們的包圍圈,空出一個缺口,俾便早日達成占領首都的目的。
他不覺得自己已經受了傷,繼續朝前殺過去,有一隻手拉住了他,他在火光中看出是黃連長。
由於這一段防區的戰況緊急,柳原自動願意留下來,軍長就讓他擔任預備隊的指揮官,中華門這段防區,事後被證實為日軍對首都攻擊的主攻點。日軍第十軍所屬的三個師團,以錐形的部署,一波接續一波的突進,而在其他方面,只作出壓迫的姿態,或進行擾襲,以掩護其主力的進攻。
戰爭是非理性的,它使人變成野獸,日本帝國的文明在那裡?這不是語言,只是梗在心裡的意識,他想上前去,和水晴子說話,但她始終立在探掌之外,彷彿她不是活著的人,只是一個美的幻影……醒過來,他才知道只是夢境。
「從這裡奔徐州,也是一個方法,」黃連長說:「那裡是五戰區長官部所在地,對我們有安頓處置權,事實上,我們已無法歸建了。」
慘烈的攻城戰,一直持續了三天兩夜,硬把守軍耗光,十二月十三日,當守軍奉命撤退時,連柳原這營在內,總共只剩下不足一千人了。他們快速撤出挹江門,www.hetubook•com.com到達江岸,但江岸邊早已不見船隻的蹤跡,各部撤出的隊伍,非常混亂。
那夜,噩夢在纏繞著他,一片玄黑裡,抖動著燭天的火光,日軍躍進火光中,發出轟轟然的獰笑,他們的軍刀揮出雪亮的圓弧,刀刺上挑著滴血的嬰兒,他們踏著山積的人屍,作鬼魔般的舞蹈。他在凝視著這羣倭人,看到一座大坑,倭人像牽羊般的把中國平民牽來,踢在坑裡,鏟土掩埋,有些全|裸的女屍,肚腹上揮著猶在晃動的軍刀,炮火變成歡慶的煙火,鬼魔們飲血如酒,縱聲笑鬧。這些景象隱沒後,黑裡燦出一片盛開的櫻花,有一張慘白含淚的臉朝向他,那是他的愛妻水晴子。
在淮陰,他看到無數青年學生的列隊進行,他們以激昂的聲音,唱著一支支殺敵救亡的愛國歌曲,高舉著標語牌,呼著口號,對首都的陷敵,人人感到痛憤,抗日殺敵的心意,表露在每張臉上。
接到羅副長官的命令,柳原雀躍起來,他立即召集全營,向中華門附近馳援。當天黃昏,他的部隊在白下路口,被敵軍猛烈的炮火阻住,他從望遠鏡裡,可以看到城頭上煙霧瀰漫,城內街道上燃起烈燄沖天的大火,敵軍攻城時的殺喊聲,隱約可聞。
在炮火的光亮中,柳原見到登城巡視的軍長,那位頎長的將軍,親切的和他握手,並且說:
「我們要找船不難,但白天不能動。」老村長說:「鬼子的兵船和飛機,封住了江面,很多船都泊到港汊裡來了,等到夜晚,趁黑解纜開行,鬼子兵船無法照顧到這麼廣闊的江面,渡江是不成問題的。」
淞滬戰爭延續到十一月上旬,日軍又大量的增兵,在金山衛登陸,威脅守軍的側背。最高統帥部基於既定的戰略,下令全線撤退。日軍分兵進擊,在嘉興、常熟、蘇州、無錫一線,雙方又展開慘烈的鏖戰,在要地廣德,日軍浴血進攻,實施屠城。
江岸邊的慘景是讓人觸目驚心的,城內的民眾為躲避敵軍燒殺,緊跟著部隊之後,湧出好幾萬人,面臨著不見船隻的大江,伏地嚎啕者有之,惶恐無計者有之,少數年輕會泅泳的人,找來木樑、木板和能夠助浮的物品,冒著冰寒,下水逃命去了,他們能否活著渡過長江,那只能靠蒼天了。
「我曾見過軍長,他也覺得各單位採個別行動,突圍而出的機會比較大,在這時候,鎮定沉著最為要緊。」
據守市內的預備兵力,在未奉命令前,不能擅自移動位置,日軍的攻城戰已經開始了,衛戌部沒有指令,守城各部隊,都只能陷在本身防守區域內,奮力應戰。柳原困惑的和楊副營長私下談起,這是一種倉促的守備,衛戍長官部可能連一套完整的防禦計畫也沒有擬出來,要不然,絕不會兵臨城下時還毫無動靜。
戰地的哨兵阻止了他們,柳原親自過去連絡,才知道這是七十二軍八八師的防地,由於戰況激烈,使他無所選擇,他高聲說:
十天後他們到達軍事重鎮徐州,長官部安頓了他們,由於作戰和率部突圍的功績,柳原和黃連長各被擢升一級,部隊經整補後,黃連長擔任營長,柳原奉令前往武漢的總部報到。長官部的參謀長召見他,對他說:
「日軍占領首都後,很快就會分兵渡江,」柳原分析說:「他們很可能以南北夾擊的態勢,來威脅徐州,我們可以判定,日後在徐州外圍地區,會有激烈的會戰。」
「我同意營長的看法,」黃連長說:「如今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首都hetubook.com.com這一戰,最高當局是希望衛戍長官部能堅守兩週以上的,好讓我們的部隊調整態勢,在下一步的戰略運用上發揮力量,但按照目前的情形來看,能否堅守那麼久,全靠長官部的戰術運用了。」
「南京撤守了,老爹,」柳原說:「江岸沒有船隻,我們只有分別突圍;這幾天,可能還有更多部隊開過來,想辦法找船渡江呢。」
時序轉冬了,天氣陰霾不雨,敵機仍然每天飛臨首都上空濫行轟炸,在城內,己經能聽到日軍炮擊的聲音,首都的外圍據點,已經在激戰中了。
「我們是部屬工兵營,奉副長官命令,前來馳援的,請准我們開上去應援。」
在他們匆促談話間,更多弟兄已奔跑向前,把城缺的那一段堵住。黃連長替他包紮肩傷時,他意識到,戰爭真是噩夢般的殘酷和混亂的,當時的場景,是很難預先想到的,殺與被殺,都繫乎電光石火那麼一瞬,他和楊副營長併肩衝上來,前後不到一刻鐘,他已經捐軀了。
「很明顯的,日軍以主力集中攻擊城的東南面,」柳原說:「那邊的守城部隊,有三個軍的番號,實際的戰鬥力,只有一個師強一點,而當面集中的日軍,應該在三個師團以上,守軍的艱苦,是可以想見的。」
「這裡和江南戰場不同,」一位士紳說:「這裡平野遼闊,民間平時就有組織,像商團、民團、刀會、聯莊會等等,雖不足力抗鬼子的大部隊,但擾擊的力量還是很強的,除了交通線上較大的城鎮,鬼子兵是無法占據鄉野的,即使沒有政府的正規軍,我們一樣可和鬼子周旋。」
他流著淚,斷續說出他在陷落的首都的見聞,那是一宗慘絕人寰的大屠殺,聽得每人都迸出熱淚來。他最後說:日軍兩個師團已經渡江到了儀徵,正在北上中,他是趁著黑夜潛逃出來,走捷徑來到這裡的。
正如柳原所預料,由淞滬轉進的部隊,被大批難民絆住,遲滯了他們的行動,往往在還沒立定腳跟,展開迎擊的態勢之前,日軍就接踵而至,施以猛擊;日軍的海軍艦隻,在奪取江陰要塞後,大隊駛入長江,蘇常一線,很快棄守,這條耗費心力所築成的弧形陣地,並沒能發揮它所預期的功能,數天內就被日軍穿透,直逼京畿了。
在熊熊火光中,隔著拒馬和守軍連長握手,他們這一營生力軍,就投入炮火之中了。
在這場肉搏戰中,柳原和楊副營長,都率先參加了。柳原只有一柄伯朗寧手槍,臨時抓了一柄鐵鍬,捲在人叢中,衝上去和敵軍搏殺,他沒有時間理會周圍的情勢如何,只認準了穿日軍制服的人體和一些扭歪的臉孔,掄起他手裡的圓鍬,狠狠的砍劈過去,不一會工夫,他的軍衣上已濺滿血跡,他甚至酣殺到像做夢一樣,連手槍都沒有拔|出|來使用過;日軍平時都苦練過劈刺術,柳原也熟練過這一套,他發覺在實戰中,日軍認為很有功效的劈刺術,並不十分靈光,因為那些士兵遲滯呆笨,挺著槍刺正面刺來,他只要靈活閃開,鐵鍬猛揮出一個圓弧,便能把對方撂倒,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很順利的擊殺了四五個日軍。後來他遇上一個使用長刀的軍曹,那個生有絡腮鬍子的傢伙,刀法怪異犀利,柳原的右肩被他砍中一刀,但刀鋒走偏了,只削去一塊皮肉,兩個人交手幾個回合,柳原手裡的鍬柄被對方砍斷了,這時他才想起腰間的佩槍來,他轉身朝後跑,當那多髯的軍曹追撲過來時,他轉身開了兩槍,使對方栽伏在他面前,那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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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受傷倒地,嘴裡仍在出聲怪叫著,聽來像悽怖的狼嚎。「戰爭這才開始,打仗的機會正多。」將軍說:「你到武漢報到後,可以向長官提出你的請求啊。」
在淮上停留一週,柳原在街口遇見了一個揹著日本軍鴿的年輕漢子,民眾原以為他是日軍的探子,他痛哭流涕的說出他的經歷,並且取出他的證件,原來他是首都某個醫院的醫生,原是留日學醫的,城陷後,鬼子兵到處縱火,瘋狂的殺人,當他被捉時,用日語說明他是醫生,勸日本軍官不要縱容部下任意殺人,那軍官打了他一個嘴巴,沒有殺他,卻要他揹著軍鴿,當日本軍的民伕。
「這是很容易了解的,」柳原緩緩的分析說:「淞滬之戰,我軍集中了精銳大軍,幾近百萬,在預設的陣地上,等待日軍,連續苦戰三個多月,我軍傷亡近廿萬人,日軍也傷亡六萬多人,我們最前方的各精銳部隊,有的整補了四五次,現存的實力,也只剩三分之一,目前調駐南京,擔任城防部隊,番號雖多,人數卻非常有限,首都外圍,又缺少實力強大的野戰軍團作為支援,單靠守城部隊力抗日軍,那太難了。你想想,南京城牆的周圍有卅五公里,如果處處守備的話,那得多少兵力?敵人可以集中在一點去突破它,我軍如果不握有充足的預備隊,構成機動支援和強大打擊力量的話,無論如何,也難以防止敵軍突破的。我說這話的意思,是要我營官兵,在心理上先有為國犧牲的準備,儘管我們是工兵單位,一旦對敵作戰,絕不後人。」
「營長,你做夢了。」黃連長說:「剛剛我聽到你在說夢話呢。」
「以血肉之軀,抗敵救亡,真能換得悲慘壯烈四個字,藉以振奮國人,我們就已經盡到做軍人的責任了,」柳原仰看滿天的陰雲說:「能夠為保衛首都而戰,也算是得天獨厚的機緣呢!」
「城南的守軍,都是在淞滬前線熬過硬火的隊伍,」楊副營長對他說:「我們的營,要是能夠像他們一樣,日軍是占不到便宜的。」
他所帶的這支部隊,儘管在激戰中損失了大半,但在民眾冒險協助下,仍能夜渡大江,到達江北岸的華軍守備區,並且繼續北上,試圖和上級恢復連繫,設法回舊建制,舊年前夕,他抵達了淮陰。
「我想過,我們要跨過津浦路,向明光、臨淮關那一帶去,至少找到大部隊,可以請他們轉報層峯,給我們安頓的處置。」
「楊副座,他已經陣……亡了。」
他拉住柳原,請求立即准他換裝入伍,柳原答應了他,告訴他,一旦歸建,他將保薦他仍作醫生,只是由一個一般的醫生轉為軍醫。
黑夜來臨前,柳原檢點他的部隊,只有兩百多人,他和黃連長計議說:
柳原無法連繫上級,原先的首都衛戍長官部,一時也不知撤到那裡了,守城部隊,紛紛撤離,他們的命運如何,也不得而知,部隊沒歸建,他有責任繼續帶領這些弟兄,而一顆心總是懸著。
「實在說,我是當參謀的材料,因為回國後,遇上緊急情勢,才會下部隊帶兵。現在,我倒想留在前線作戰了。」柳原說:「升一級對我並沒有什麼意義呢。」
「動員你的弟兄,協助修補城牆缺口罷。」將軍說:「臨到近戰的時刻,你們的輕裝火力,會更有用處的。」
明知這一戰是萬分艱危的,但這時刻,每個人都熱血奔湧,淞滬的戰事,北方的戰事,透過新聞的傳播,使人心中燃起的怒火燒紅了雙目,小小的日本,憑什麼要在我們的國
和_圖_書土上橫行?柳原想到閘北、蘊藻濱、大場、羅店……那些前線陣地,百孔千瘡的彈坑,燒焦的樹木,殘圯的建築,在那裡吶喊死去的戰友,那一個沒有父母家人?只要面對敵人,不管是什麼時刻,是什麼地方,戰鬥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民眾對於這支僅有兩百多人的部隊,可說是愛護倍至,地方首長也帶著大批慰勞品贈送他們,探詢他們在首都保衛戰中的戰鬥情形。
「這點兒傷,不礙事的。」他說:「我自信還能挺得住,你見到副營長沒有?」
到達龍潭附近,柳原整頓了他的隊伍,扔棄掉不必要的物品,完全以輕裝保持機動性,他和黃連長去村落中訪問民眾,那些山村百姓見到他們,又驚訝又高興,一位姓陳的老村長說:
「他們把中國徒手的散兵,驅迫到江岸邊,架起多挺重機關槍,從外面掃射,估量至少有一萬多人,就這樣被當成活靶,丟了性命……」那醫生的聲音也彷彿是滴著血:「在城裡,到處都是死屍,日軍牽了狼狗,在屍堆裡找那還沒斷氣的傷兵,架出來打靶;婦女被姦殺的,兒童被殺害的,何止上萬宗,一般平民,被殺的更不知多過多少倍了。」
好幾個工兵營,都是在已經接敵的情況下被調回南京的,因為敵軍來勢汹汹,守城部隊都已準備應戰,工兵單位一時無工可構,衛戍部下令給他們,按照一般步兵單位,分配防地,在必要時,仍得兼作工兵,聽命完成任務,柳原這個營,被分配到城西南的清涼山麓,作為南區的機動預備兵力之一部。
臨近拂曉,日軍的炮火更猛烈起來,有些炮彈落到城牆背後的民房裡,引發了大火,城外郊區各據點,槍炮聲繁密,可見那些陣地上的弟兄們,仍在抵抗著。柳原明知這些抵抗,根本與大局無補,但酣戰的情緒高漲,使人管不了那麼多,能打到什麼時辰,就打到什麼時辰。
臨離徐州時,四方風雲湧動,日軍攻擊的矛頭,正分別指向徐州。黃營長率領那批老弟兄,為老營長加菜送行,當那些同生共死的弟兄們前來敬酒時,柳原的眼濕了。在這時刻,任何一別,很可能就是死別,不由人不動感情,弟兄們捨不得離開這位長官,很多人眼淚落進酒盞,又把它仰頸吞下去。
「由於我們沒有擔任第一線任務,我們這一營,還算是很完整的了,我的意思是,趁著夜暗,我們覓路向龍潭山區撤退,也許在敵人的後方,反而有渡江的機會。」
「淞滬之戰到首都保衛戰,你在構工方面,表現了你的長才,作戰也非常盡力,武漢方面,有很多高級長官很欣賞你,好好的幹吧。」
「報告軍長,那裡吃緊,敵營就留在那裡,」柳原說:「我們已經是僅有的預備隊了。」
那是一幅奇異淒慘的地獄景象,炮火振耳欲聾,防軍的七五山炮、榴彈炮、歐造迫擊炮,也不斷向敵軍反擊,敵軍的重炮,對準城牆轟擊,打得土石紛飛,只擁有輕武器的工兵營,冒著炮火登城,正好彌補了防守單薄的一段城垣。長時間的照明彈在半空浮移著,敵軍的坦克從煙霧中突然出現,也以炮口對準城門,施行連續轟擊,隨在坦克之後的步兵,擡著剛結紮的雲梯,鬼喊狼叫的朝前奔進,當他們進入射程後,這個支援營便向敵人開火了。
「喂,你是工兵營柳營長?我是衛戍部羅副長官,日軍主力正進攻雨花臺,威脅中華門,你營應立即整裝馳援,歸七十一軍指揮,你留下電話命令,立刻行動!」
當地的士紳告訴他,原駐此間的五十七軍,已經北調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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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位年輕醫生的述說,柳原覺得兩眼發黑,那是怎樣的一種場景,怎樣的一種人為的浩劫?在人類的歷史上,應該說是空前的,也是日本這個民族極大的恥辱,通常兩國交兵,在戰場上相互殺戮是平常的事,而對解除武裝的人員,和非戰鬥的平民,使用出這樣殘忍毒辣的手段,實在是一種非人的獸行,南京的同胞何辜,要遭到這種災難?
將軍匆匆離開了,另一波日軍,又在炮火掩護下,踩著他們同夥的屍身攻了上來,他們這一回逕衝城牆的缺口,陸續爬進城來的,大約有一中隊人。在他們還沒立穩腳跟,接應後續部隊登城之前,守軍組成的敢死隊就反衝過去,和對方進行肉搏。
這一夜的混戰,他的營已經傷亡了將近七十人,總算把情勢暫時穩了下來。
柳原正說著,電話鈴響起來了,他抓起電話筒,傳來一個口音陌生的聲音。
「我們活著,除了殺敵之外,已經沒有什麼好想的了。」黃連長說:「我是始終相信天道好還,報應不爽的,鬼子再狠,也逆不了天。」
「營長雖然就任不久,但實在是領導有方,」黃連長說:「我們是個獨立單位,不像有些營是固定配屬各師,只做他們本單位的工事。從淞滬到首都,這幾個月我們奔來奔去,日夜構工,營長凡事都走在前頭,這是我們上下最佩服的,日後不論情勢如何,全營官兵一定跟您在一起,同生共死的。」
「事實正是如此,」柳原說:「我們的營,雖然裝備差,戰鬥力比起步兵來,要打些折扣,但它總還是一股力量,目前戰況這樣緊急,衛戍部竟然毫無動靜,這種現象,實在很不正常呢。」
「你的意見可行,」柳原說:「我們總要把部隊交到上級手裡,讓它歸入作戰序列,我們現在都渴望有仗打,明天就整隊出發吧。」
柳原營裡的弟兄,看到情勢危急,也丟開沙包,不再忙著修補城缺,掄起武器,和守軍部隊協同,和敵人搏殺起來。日軍第六師團,是新調來華的生力軍之一,而他們在攻擊時的企圖心不夠旺盛,近戰肉搏時,驚惶駭懼,既不沉著,又缺乏勇氣,經防軍拚命反撲,只打了兩個時辰,潛爬進城的日軍,就被悉數消滅了。
「五六天前,鬼子兵大批開過去了,長江江面上,到處是鬼子的兵船,你們怎麼跑過來的呢?」
守城的主力部隊,是一個曾有過轟轟烈烈戰績的部隊,但從淞滬前線撤下來之後,一個師只餘下不足五千人,但他們扼守要地,在劇烈炮火中和敵人拚戰的精神,實在使柳原感動;城外雨花臺高地,被敵炮轟擊得硝煙四起,彷彿上了濃霧,扼守在那裡的少數部隊,抵死不退,擋住日軍竟夜反覆衝鋒;第六師團直攻中華門,也遭到守軍的痛擊,守軍的山炮、平射炮、榴彈炮,紛紛準確的發射,使沿著街道衝來的敵軍坦克和步隊,癱瘓在瓦礫中,敵軍的炮火更為猛烈,石砌的城牆,已有多處崩塌,守軍就用沙包修補起那些缺口。
柳原召集全營官兵訓話,要大家加緊備戰,工兵營的武器裝備雖較薄弱,但只要大家保有高昂的士氣,能臨危不亂,一樣能重重的打擊敵人。
天亮時,軍長又親自上來,召集各營,要各部趁這時辰,檢查人員兵器彈藥,重新編組,調整部署,並且盡量抽調兵力,集中為預備隊,好在必要時發揮支援打擊力量,如果缺少這支機動兵力,一旦城牆被毀,就無法防堵敵軍湧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