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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真博物館

作者:奧罕.帕慕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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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愛情、勇氣和現代

13 愛情、勇氣和現代

「是現在,還是這些天?」
「任何時候……因為我們之間根本不需要說謊。」
芙頌說:「請你別撒謊。」她滿是汗水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憂慮的表情。「我不會見怪的。你當然也和她做|愛。」她直視著我的眼睛,就像一個要說謊的孩子講出真話的慈母。
除了我們那不顧一切、無可限量的做|愛外,讓我如此迷戀她的是什麼?或者說為什麼我可以如此投入地和她做|愛?孕育愛情的東西,是做|愛的樂趣和不斷產生的欲望,還是孕育和培養這種欲望的其他什麼東西?在那些和芙頌偷偷幽會做|愛的幸福日子裡,我從未問過自己這些問題,就像一個走進糖果店的孩子一樣,我只是不停貪婪地將糖果囫圇吞下。
芙頌說:「我確定你對我說了謊。」
但在那些日子裡,我開始感覺到彷彿有裂縫正慢慢地在我的靈魂裡裂開,那是一種會讓人一輩子陷入深切而黑暗的孤獨的傷口。每天夜裡臨睡前,我都會打開冰箱拿出拉克酒,倒上一杯,看著窗外,靜靜地自斟自飲。我們家在泰什維奇耶清真寺對面的一棟高樓的頂層,臥室窗戶對著許多別人家的臥室窗戶,從兒時起,當我在黑暗中走進自己的房間,看到別人家亮著的燈光時,我會感到一種内心的安寧。
那些夜裡,當我望著閃爍在尼相塔什的點點燈光時,我不時想到,為了能繼續自己美好和幸福的生活,我不應該愛上芙頌,我應該要能抗拒芙頌的情誼,避免對她的煩惱、玩笑和本性和*圖*書產生迷戀。其實要做到這樣並不很難,因為除了解數學題和做|愛,時間本就所剩無幾。我還開始覺得,每當做|愛後匆忙穿上衣服離開那戶公寓時,有時芙頌也在用同樣的小心避免對我產生依賴。我想,了解我們在這異常甜蜜的時光裡得到的樂趣、體會到的幸福,是懂得欣賞我這個故事的先決條件。
但是就像我後來發現的那樣,這些畫面,並不是我獲得快|感和幸福的原因,它們僅僅是一幅幅煽情的畫面……多年以後,當我努力想弄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愛她時,除了做|愛本身,我也會努力去回憶做|愛的房間、周圍的環境和一些其他的普通東西。有時從後花園裡飛來的一隻烏鴉會落在陽臺的圍欄上,靜悄悄地注視我們。這和兒時落在我們家陽臺上的烏鴉是一樣的。兒時母親總對我說「快點睡吧,你看烏鴉在看你呢」,而這會讓我感到害怕。芙頌也有一隻讓她這樣害怕的烏鴉。
「但你說之前你們做|愛了。」
我說:「當然。」又是一陣沉默。
「那麼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再開始做|愛?等到夏天你母親去了蘇阿迪耶別墅嗎?他們什麼時候去?跟我說實話,我不再問別的問題。」
「沒有。」
「你沒騙我吧?」
「妳不明白,問題不在於是不是第一次做|愛。」
「它表示茜貝爾有多愛我,多信任我。但是婚前做|愛的想法依然讓她感到不安……對此我也理解。儘管她在歐洲讀過書,但卻沒有妳那麼勇和圖書敢和現代……」
「這香水是茜貝爾女士送你的嗎?」
「顯然,我是為了妳才說謊的,但我沒對妳說謊。如果妳要,以後我也可以那麼做。明天我們見面好嗎?」
「也就是說這段時間你們沒有做|愛,是嗎?你為什麼不帶茜貝爾女士來這裡?」
「坐飛機去的嗎?」
在我們去富爺大廳的一天晚上,茜貝爾送給我這瓶她在巴黎買的、我在這裡展出的香水,香水名字叫「憂鬱」。儘管我一點也不喜歡用香水,但一天上午出於好奇我在脖子上抹了一點,做|愛後芙頌發現了。
過了很久,芙頌說:「其實我不勇敢,也不現代!」
一段很長的沉默。多年來我一直在想這段沉默的含義,我想現在我能夠客觀地來概括這個問題了:我對芙頌說的最後那句話還有另外一層含義。那就是茜貝爾婚前和我做|愛是因為愛情和信任,而芙頌做同樣的事情卻是因為勇氣和現代。由此得出的結論就是,芙頌因為「勇氣和現代」和我做|愛,所以我將不會對她產生一種特別的責任和依賴感。因為她「現代」,所以婚前和一個男人上床,或者新婚之夜不是處女,對她來說不會成為負擔……就像幻想中的歐洲女人,或是在伊斯坦堡大街上溜達的那些傳說中的女人一樣……因為這句話日後我後悔了很多年,而當時我是以為芙頌喜歡聽那樣的話才說的。
「我發誓這段時間沒和她做|愛。」說著我摟緊了芙頌。
「我和茜貝爾是去年夏天在蘇https://m.hetubook•com•com阿迪耶認識的。」我摟著芙頌說:「夏天我父母住在別墅,我們就去了尼相塔什的家裡。秋天她就回巴黎了。冬天我去看了她幾次。」
當然,重新將那些濃情密意的時刻再活過一次的渴望,以及我對那些激|情享樂的迷戀,是在我這個故事中心燃燒著的火焰。多年來,每當我為了釐清我倆之間的情感而去回想那些片刻時,歷歷在目的畫面就會將我的理性趕走。比如說,我把坐在我懷裡的芙頌豐|滿的左乳含在嘴裡……或者當汗珠從我的額頭、下巴滴到芙頌美麗的脖子上時,我仰慕地看著她的後背……或者是發出一聲快意的叫喊後她睜開眼睛的那個瞬間……抑或是在我們進入高潮時,芙頌臉上的表情……
「我想,茜貝爾認為如果婚前少和我做|愛,那麼我就會更看重訂婚和結婚,也會更珍視她。」
「艾特黑姆先生,我也有個中間名。那麼,你想好了嗎?」
儘管沒有現在那麼清晰,但在那片寂靜裡我也想到了這些。我一邊想,一邊看著後花園裡在風中慢慢舞動的樹葉。做|愛後我們經常這樣躺在床上,一邊聊天,一邊看著窗外的樹、樹中間的大樓和在它們之間飛來飛去的烏鴉。
「對,不是。」芙頌壓低了聲音說。
「你想好了再說。」
「怎麼說?」
「不。」
「妳這麼快就不信任我了。」
我使勁摟著她,聞了聞她脖子上的味道。每次聞到這種混合著海水、焦糖和小孩吃的餅乾的味道,一股樂觀的感受就和-圖-書會在我心裡擴散,但和芙頌一起度過的時光一點也沒改變我的人生軌道。也許這是因為我把這種幸福視為理所當然,但我也沒有像所有土耳其男人那樣總認為自己是對的,甚至總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我只是好像還沒完全意識到自己所經歷的一切。
我做出一副思考的樣子又想了一會兒。那時,芙頌從我的西裝口袋裡拿出了我的駕照。
有時是房間的陰冷和灰塵,有時是床單的污濁和我們身體的疲憊,抑或是馬路上的嘈雜聲、無休止的建築噪音和小販的叫賣聲,這會讓我們覺得,我們的雲雨之歡不是夢幻國度而是現實世界的一部分。有時我們聽到從道爾馬巴赫切,或是貝西克塔什(Beşiktaş)方向傳來的一聲汽笛,我們會一起猜那是什麼船,就像小孩那樣。每次約會時,當我們越來越投入、越來越放縱地做|愛時,我明白自己不僅僅把這個真實的世界和那些極端迷人的性|愛細節,也把芙頌身上的傷疤、青春痘、汗毛和雀斑等小瑕疵看成了幸福的泉源。
「兩個月前,也就是三月初,有天夜裡我們又去了蘇阿迪耶的別墅。那天很冷。生壁爐時一陣濃煙瀰漫整個房子,我們還吵了一架。後來茜貝爾得重感冒,發燒躺了一個星期。我們也就再沒想去那裡做|愛了。」
「你當然也和茜貝爾女士做|愛,是嗎?」
「我們沒想到。」我也很奇怪以前我們為什麼從沒想到來這裡,「不知道為什麼,因為妳,我才想起了這個以前我閉關讀書、和朋友聽m.hetubook.com.com音樂的地方。」
我說,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利害關係,儘管背著所有人,但我們在用一種不需要謊言的真誠體驗人類最純潔、最根本的情感。
芙頌問:「你們倆是誰不想的?是你,還是她?」一種「請說謊話,別讓我傷心」的哀求眼神出現在她那因為好奇而看似痛苦的臉上,取代了「請說真話」的憐愛表情。
「是的,想好了。我從沒跟你說過謊。」
「不。」
「不,親愛的,是為了討妳的歡心。」
「其實我希望你對我說謊……因為人只有在害怕失去時才會說謊。」
我羞愧地嘟囔道:「訂婚儀式後他們去蘇阿迪耶別墅。」
我以為那個沉重的話題讓她不安了,她這麼說是因為不安,甚至是謙虛,我沒在意。
「是為了討茜貝爾女士的歡心嗎?」
隨後,芙頌小心翼翼地說道:「一個女人可以瘋狂地愛一個男人很多年,但是從不和他做|愛……」
芙頌機靈地說:「我相信你沒想到。但是你說的另外一些話裡有謊言。有嗎?我希望你不要對我說謊。我不相信這段時間你仍然沒和她做|愛。請你發誓。」
「請你相信,謊言更會讓我心碎。請你說真話。那麼為什麼你們不做|愛呢?」
「不是。我自己買的。」
芙頌說:「好!」
「是的。去年十二月茜貝爾大學畢業後,為了和我結婚回到土耳其,冬天我們開始在蘇阿迪耶的別墅約會。但是蘇阿迪耶的別墅太冷,過了一段時間後就沒做|愛的興趣了。」
「找到暖和的房子之前你們就暫停做|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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