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公平的結局,爸爸。」她的父親剛剛睡覺,此時張開雙眼。「惡有惡報。這可以適用在拉達梅斯的例子上,如果他真的這樣死去。但這一切無法證實。報導上還說,有人確信他是美國緝毒署的線民,由於他過去在哥倫比亞犯罪集團中所提供的幫助,緝毒署協助他易容,並保護他的安全。謠言、臆測滿天飛。總之,你的統帥和高貴夫人所生的兒女都走到盡頭了。帥哥蘭菲斯在馬德里遭汽車撞死。據說,那場車禍是中情局和巴拉蓋爾所策動的,目的在阻止嫡長子從馬德里密謀,花費數百萬美元來復辟家族的地位。拉達梅斯變成一個可憐的魔鬼,因意圖竊據由他負責漂白的黑錢,而遭哥倫比亞犯罪集團殺害,或者成為緝毒署的一員。安荷莉妲,就是那個安荷莉妲女王一世陛下,我還當過她的女侍,你知道她靠什麼為生?在邁阿密,受到聖靈的感召,現在是基督教新生人,加入某個福音教派,千百個福音教派的其中一支,就是那種充滿狂熱、癡顛、壓抑和憂慮的教派。她住在一個乾淨但沒品味的小屋裡,交融著美國和加勒比海的虛華風情。她負責傳教工作,有人在戴德郡的街角看到她,在拉丁區和海地移民社區也有她的身影,唱著詩歌,勸說行人開啟心靈投入主的懷抱。看到那些情形,功勛卓越的新祖國之父又會怎麼說呢?」
「那帖藥比疾病本身還糟。沒有處罰,反而獎賞帥哥蘭菲斯那趟李文渥斯堡之旅。」
「他說我美麗,對我溫柔,這會有什麼不好,爸爸。」
他們剛從自由世界和平暨友愛博覽會回來,擔任安荷莉妲一世女王陛下侍女的那件漂亮蟬翼紗禮服,仍然套在她身上,而她的父親也依舊穿著燕尾服,不久前才以這副打扮在博覽會上,當著特魯希優、總統黑人、外交使節、部會首長、國賓發表演說,大街小巷的人海、旗海飛揚的建築物裡的群眾也都聽見了他的演說。為什麼他會突然變成那樣呢?
她既不悲傷也不消沉。也許是陽光不讓她憂傷,從窗外射入的陽光,明亮照射在物件上,勾勒出清楚的輪廓,連細部也不放過,所有的缺陷,包括褪色和老舊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昔日參議院位高權重的議長阿古斯汀.卡布拉爾,他的寢室,還有整個住宅,如今怎麼變得這般破舊呢!妳怎麼又再回憶起蘭菲斯.特魯希優?那些記憶裡的奇怪思路總是令她著迷,那些記憶裡的神祕地理老是挑動著她,讓她做出意想不到的聯想。啊!沒錯,這應該跟妳在離開美國前夕從《紐約時報》上看到的一則新聞有關。那則報導與最小的弟弟有關,就是那個既粗魯又醜陋的拉達梅斯。多震撼的新聞!意料之外的結局。那名記者曾詳細調查過。他幾年前住在巴拿馬,因為破產而從事令人起疑的工作,但沒人知道那工作是什麼,直到他從人間消失。失蹤案發生在去年,不論是親戚還是巴拿馬警方都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搜查了他在巴爾博亞的小房間之後,發現他個人的骯髒物品仍然在那裡。最後,哥倫比亞的一個販毒集團在波哥大,以一種美洲雅典式的華麗詞藻風格宣稱:「多明尼加籍的拉達梅斯.特魯希優.馬汀聶茲,居住在友邦巴拿馬共和國的巴爾博亞,在執行其任務時手腳不乾淨,證據確鑿,已於哥倫比亞的一處不知名叢林內遭處決。」《紐約時報》解釋說:看來不幸的拉達梅斯為了生計,從幾年前起就替哥倫比亞毒梟做事。他做了某些令人遺憾的工作,毋庸置疑,從他簡陋的生活判斷,他充當大人物的皮條客,也為他們找尋出租公寓,到旅館、機場、妓院接送他們赴約,或許,還扮演洗錢的中間人。他想要從他們身上偷一些錢來改善生活嗎?他一向缺乏智慧,一下子就被識破了,然後被綁架帶到達利燕叢林裡,那可是毒集和大哥的地盤。或許他們以殘暴手段折磨他,他和蘭菲斯在一九五九年時,也以相同的手段拷打、屠殺那些登陸康斯坦薩、麥夢和埃斯特羅宏多的入侵者,同樣也在一九六一年殘暴對待那些涉入五月三十日事件的密謀人士。
「我能記得些什麼,他被殺的時候,我才四、五歲。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從家裡聽到的一些。我知道令尊在當時舉足輕重。」
「你要我叫護士來嗎?」
「還是有人犯罪,爸爸。」她找尋癱瘓老人的那雙眼睛,他開始眨眼。「也許沒有那麼多小偷進到家裡,沒有那麼多搶匪在街上搶行人的皮夾、手錶和項鍊。但是,有濫殺、毒打、拷問和失蹤事件。甚至,包括最親近政權的人。舉例來說,他的兒子,就是那個帥哥蘭菲斯,一再胡作非為。如果你知道我多瞧他一眼的話,肯定會讓你戰慄!」
烏菈妮雅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笑聲,癱瘓老人因那突如其來的哈哈大笑而一陣愕然,再次畏縮,彷彿想要讓自己消失一樣。烏菈妮雅笑得太激動導致眼淚都流出來,她拿出手帕擦乾眼淚。
或許這是事實,由於之後的政府無能,現在許多多明尼加人開始懷念特魯希優。他們忘了濫權、謀殺、貪汙、特務、孤立、恐懼:恐怖成為神話。「人人都有工作,而且犯罪率沒這麼高。」
一九五八年,蘭菲斯去了堪薩斯市的李文渥斯堡軍校。讓他遠離特魯希優市兩年的時間,蘿莎莉亞.貝爾多莫一事鬧得滿城風雨,包括閣下他都惱火了。不是因為道德的原故,而是實際上的考量。這個獃子,不將那些是非抹掉,準備當好統帥的皇太子,反而與一群遊手好閒的傢伙和寄生蟲,過著放蕩生活,玩馬球、酗酒、玩耍取樂,就像強|暴效忠特魯希優的某個家族女孩,又讓她血崩。好一個目中無人、沒教養的男孩,竟然要去堪薩斯市的李文渥斯堡軍校!
「烏菈妮雅.卡布拉爾。」她結結巴巴,心跳加速。
醜聞終究壓不住了。多明尼加共和國自然不會有相關報導,也不會批評任何蘭菲斯的放蕩行為,但在美國就不一樣了。不管怎麼說,那裡有社會輿論和媒體自由,而政治人物如果表現軟弱和圖書就會遭非議。終於,在國會的要求下,刪減對多明尼加的軍事援助。你還記得這整件事嗎?爸爸。軍校謹慎地通知國務院,而國務院更加慎重地知會大元帥,說他的兒子絕不可能通過訓練課程,說他的成績單上有相當多的不及格,最好是自己退出,否則被李文渥斯堡軍校退訓就更加難堪。
「妳好美啊!長大之後還會更美!」蘭菲斯彎下身來,親吻著小女孩的手,小女孩聽見安荷莉妲世女王陛下的其他宮女和侍童,對她發出喧譁、嘆氣和戲謔聲。大元帥的兒子走開了。她得意忘形地沉浸其中。蘭菲斯說她美麗,碰她的臉蛋,親吻她的手,把她當小女人看待,如果她的朋友得知這些會怎麼說呢?
貝爾多莫家的女孩當然沒再回學校,但是,她那張聖母瑪莉亞般的漂亮臉蛋依然留滯在聖多明哥中學的教室和走廊間。幾個星期、幾個月以來,不管修女們如何禁止,即使連提到她的名字都不行,她的不幸遭遇還是引起了竊竊私語,風言風語不斷蔓延,甚至還加油添醋。在多明尼加的家庭裡,包括特魯希優派的家庭在內,尤其是那些家裡有正值荳蔻年華的女孩,她的名字一再被提起,被當成不祥的預兆和恫嚇的告誡,也被當成恐怖故事來說。帥哥蘭菲斯雖然娶了那個離過婚的歐妲維雅.坦達娜.雷卡特,這個被溺愛的皇太子仍然不時有尋歡作樂的念頭,萬一他突然找上某個女孩取樂,誰敢找統帥的大兒子和他的狐群狗黨算帳呢?
癱瘓老人再次上下起伏肩膀,眨眨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眼瞼半張,身體蜷縮,準備好要進入夢鄉。
癱瘓老人的肩膀上下起伏,宛如在回答說:「我怎麼知道,只有妳才知道怎麼一回事。」那麼,他聽得懂別人的談話嗎?不,至少不是一直都懂。腦溢血並沒有讓他完全喪失理解功能,可能減少到正常人的十分之一或百分之五。那個遲鈍、退化的腦袋,儼然慢鏡頭般的運作,毋庸置疑,尚有能力捉住並處理資訊,在一切模糊之前他的知覺可以領會幾分鐘,或許只有幾秒鐘。因此,突然間,他的眼睛、他的臉色、他的肢體語言,就像那肩膀的起伏,表示他在傾聽、了解妳所說的話。只有透過微微的顫動、抽搐和暗示,都是一些不協調的動作。妳別幻想了,烏菈妮雅。他只了解幾秒鐘,然後就忘了。妳並沒有與他對話,就像這三十多年來的每一天一樣,妳一直在自言自語。
「爸爸,你知道統帥的傳記作家怎麼說嗎?說他會變成那樣,是因為得知在他出生時,他的母親尚未嫁給特魯希優。說他開始陷入頹廢,是因為得知親生父親可能是多敏尼西博士,就是那個被特魯希優派人殺死的古巴人,他也是瑪莉亞.馬汀聶茲夫人的初戀情人。那樣出身不高的小女人,綽號『西班牙小妞』,不知道過去是靠什麼為生,當時壓根兒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高貴夫人』。你在笑嗎?教我難以置信!」
在她父親得知蘭菲斯碰了她之後,反而大發雷霆,這教烏菈妮雅第一次感到懷疑,難道,在多明尼加共和國裡,一切不像大家所說的那般完美,尤其卡布拉爾參議員也非完人。
「你知道嗎?我以前十分恨你的統帥,現在仍然恨他,恨他的家族,也恨那些可嗅得到特魯希優的一切,事實上,當我想起蘭菲斯,或者閱讀有關他的資料,我無法不替他感到惋惜和同情。」
「他當然可以理解我。」護士說道,走到了門口。「是不是?卡布拉爾先生。令尊和我可以聊個不停。好吧,有任何需要請通知我。」
老人看著她,一臉驚慌。
「好吧,好吧。」護士試著裝出同情的樣子。「他應該是獨裁者,大家都這麼說,不過,當時的生活似乎比較好。人人都有工作,而且犯罪率沒這麼高。不是嗎?小姐。」
她出去了,並關上門。
癱瘓老人的雙眼露出一絲諷刺的眼神?
「不要以為我變得歇斯底里。」她嘆了口氣。「還沒有,爸爸。我現在所做的,不管是漫遊回憶,還是刨挖往事,從來都沒這樣做過。這回是我多年以來的第一次度假。我不喜歡放假。小時候住在這裡時,我很喜歡放假。在修女的協助下,我可以到阿德里安市去讀大學,從此就不再放假。我的生活只有工作。在世界銀行工作時我未曾休假,在紐約的律師事務所也一樣。我沒有把時間放在回憶多明尼加的歷史上。」
有關那所有的一切,妳會慢慢知道。背著修女,流言蜚語成為女同學之間的娛樂,虛構與言過其實中夾雜著事實,教人半信半疑,既誘人又嚇人,直到在特魯希優市的聖多明哥中學,終於發生了那樁驚天動地的大事。這回,那位有老爸撐腰的寵兒,獵到的受害者是多明尼加上流社會中最美麗的女孩之一,她的父親是軍中的一名上校。豔光四射的蘿莎莉亞.貝爾多莫,留著一頭金色長髮,天藍色的眼珠,半透明的皮膚,曾在耶穌受難日扮演聖母瑪莉亞,宛如一個純真的悲慟聖母,因看著聖子斷氣而流下眼淚。事情的發生經過流傳著許多版本。有說蘭菲斯於節慶中認識她;又有說他在鄉村俱樂部或在義賣會與她相遇;也有說他在賽馬場覬覦她的美色,於是糾纏她,打電話給她,寫信給她,並邀約她。就在那個星期五下午的體育課之後,由於蘿莎莉亞是排球隊隊員,所以留下來上體育課。許多同學看見她離開——烏菈妮雅不記得是否看到她,很有可能也看到她。蘭菲斯的座車就停在離校門口幾公尺處等她,她沒搭校車,而是坐上蘭菲斯的車子。他並非單獨行動。有老爸撐腰的寵兒,從不獨自行動,總是有兩三個朋友陪伴著,他們對他獻殷勤、奉承阿諛,替他跑腿打雜,並趁機花他的錢。例如,他的妹婿,就是安荷莉妲的丈夫貝奇多,那個花|花|公|子路易斯.荷塞.雷昂.埃斯特維茲上校。他的小弟也在其中嗎?就是那個醜陋、粗暴和枯燥無味的拉達梅斯?極有可能。他們已經喝醉了嗎?或者只有在對金髮白皮膚的蘿莎莉亞.貝爾多莫恣意妄為時,他們才將自己灌醉?毋庸置疑,他們沒想到小女孩會大量出血。那時,他們表現得還像紳士。可是m.hetubook•com•com卻在這之前,他們強|暴了她。以蘭菲斯的身分,由他負責糟蹋這可口美饌。然後,其他人。是按照年紀大小?還是根據與皇太子的親疏關係?或者他們玩起隨機輪流遊戲?會是哪一種可能呢?爸爸。就在他們任意折磨她之際,她血崩了,這令他們驚恐萬分。
「您記得特魯希優嗎?」烏菈妮雅直截了當地問她。
烏菈妮雅表示贊同。
事實上,妳未曾恨過蘭菲斯、拉達梅斯,或安荷莉妲,但是,特魯希優和高貴夫人所激起人心的恨意,無人可與之相比。總之,這三個兒女已為家族的罪行付出代價,不是落魄,就是横死。然而,對於蘭菲斯,妳從未吝嗇給予一定的善意。烏菈妮雅,為什麼呢?也許是因為精神疾病作祟、意志消沉、顛狂發作,他的家族一直隱瞞那樣的精神失常,因此,他在一九五九年六月下令進行那些屠殺之後,迫使特魯希優將他送入比利時的一家精神病院。從他的所作所為,即使是那些最血腥的行事,在蘭菲斯身上都不難發現有些諷刺、固執和憂鬱的氣息,好比他送給好萊塢女星的轟動大禮物,免費讓波菲里歐.魯比洛薩與那些女星上床(當不用付錢給她們的時候)。還有,種種破壞父親為他鋪路的行為。難道不夠荒唐嗎?例如,為了彌補蘭菲斯在李文渥斯堡軍校的失敗,大元帥替他準備了一場歡迎會,竟然被他給打亂了。大元帥要國會任命他為國軍參謀總長,「爸爸,那個法案是你提出的嗎?」同時他也命令,等他返抵回國後,軍隊在方尖碑下,沿著大道遊行,藉此來公布他的新身分。那天上午,一切都就緒,軍隊也排好隊形。大元帥派遣安荷莉妲號遊艇到邁阿密接他回來,當遊艇沿著歐薩瑪河駛入港口,在霍金.巴拉蓋爾的陪伴下,特魯希優親自到碼頭接他,想引領他到閱兵台去。統帥才踏入遊艇,便發現狀況不可收拾,一陣詫異、洩氣和茫然襲擊而來!旅途上的縱酒狂歡,讓那可憐蟲變成一隻無用的鼻涕蟲。他好不容易站穩,卻無法吐出一個完整句子。他那鬆脫和難以馴服的舌頭說不出話來,僅能發出嗥叫聲。他的雙眼凸出,眼神呆滯,衣服上滿是嘔吐物。更糟的是,他身邊圍繞著損友和妓|女。巴拉蓋爾事後回憶說:特魯希優臉色慘白,氣到發抖。他下令取消閱兵和蘭菲斯就職參謀總長的宣誓典禮。然後,在離開之前,他想給那個蠢蛋一巴掌(他醉到渾然不知到底發生什麼事),卻象徵性舉起酒杯敬了一下:「我為勞動乾杯,唯有勞動才能帶給國家繁榮。」
她的父親沒有笑。當他聽到特魯希優大兒子的名字時,眼睛再動了一下,而且張得大大的。是寵兒,因此也是最為失望的一個。新祖國之父期望他的長子,跟他一樣渴望權力,像他一樣精力旺盛而且身體力行。「爸爸,他是他的兒子嗎?」然而,蘭菲斯沒有繼承他的美德,也沒有遺傳到他的缺點,或許只有一項除外,就是他那淫|亂的瘋狂舉動,將女人撲倒在床上的需要,以確信自己的男性雄風。他缺乏政治野心,毫無雄心壯志,反而是萎靡不振,意志消沉,有精神上的自閉傾向,受到自卑、苦悶和失常之苦,歇斯底里的爆發出偏差行為,長期陷於沮喪之中,而以吸毒和酗酒麻醉自己。
「他們如此惡劣地對待可憐的蘭菲斯,這個父親一點都不高興,是不是?爸爸。蘭菲斯只是娛樂一番而已,那些清教徒美國佬也未免反應過度。你的統帥為了報復,打算要美國海陸軍考察團撤離,並召見美國大使以示抗議。跟他較為親近的諮詢委員,巴伊諾.彼查爾多、你自己、巴拉蓋爾、奇里諾斯、亞拉拉、瑪努埃.阿爾豐索,必須冀望奇蹟出現來說服他,並表示這樣斷絕關係會導致很大的損傷。你還記得嗎?歷史學家說,你是其中一位,試圖制止別因蘭菲斯的英雄事跡而與華府關係生變。你只做了一半,爸爸。從那時候開始,也從那些胡作非為開始,美國了解那個盟友是一個麻煩,最好再找一個較像樣一點的。不過,我們怎麼最後談起了你統帥的好子女呢?爸爸。」
妳不懂,烏菈妮雅。妳純真得像一朵百合,一點壞心眼都沒有。妳對自己說是父親嫉妒之故。他不喜歡別人對妳溫柔,也不喜歡別人說妳美麗,只有他可以。卡布拉爾參議員的那樣反應說明了,英俊瀟灑的蘭菲斯,風流倜儻的蘭菲斯,在彼時已開始對女童、少女和婦女伸出狼爪,然而所有女人誇大了他的名聲,不論富貴或貧賤,任何出身的多明尼加男人都想追求他那樣的名聲。他是大色狼、好色之徒、窮凶極惡的強|奸犯。妳在聖多明哥中學的教室和院子裡會慢慢了解,這個由美國和加拿大道明會修女所設立的學校,女學生並非見習修女,因此她們身穿粉色、藍色和白色的制服,搭配厚襪子和雙色的鞋子(白色與黑色),展現出一種運動風和時代潮流。一旦蘭菲斯單獨或跟著狐群狗黨到處獵豔,到街衢、公園、舞廳、俱樂部,甚至在他領地的私人住宅,其實整個國家就是他個人的大采邑「基斯格亞」,這些小女生都難逃他的魔爪。多少多明尼加女子被英俊的蘭菲斯所誘拐、綁架、強|奸?對於多明尼加女子,不論意圖染指,抑或已蹂躪玷汙,他不會像對好萊塢一樣,送凱迪拉克名車、貂皮大衣。因為不同於他那慷慨大方的父親,好兒子蘭菲斯像母親瑪莉亞一樣的吝嗇,他玩弄多明尼加女人不花一分錢,認為能被集皇太子、國家無敵馬球隊隊長、陸軍上將、多明尼加航空總裁為一身的他睡過,是這些女人的榮耀。
她又是一陣狂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她在拭乾眼淚的同時,試圖壓抑那從心底所產生的陰鬱不快。癱瘓老人望著她,已經習慣她的存在,但看來還是沒有側耳細聽她的獨白。
「他擔任過參議員,也做過部長。」她嘀咕著。「但是,最後還是落入不幸。」
烏菈妮雅第三次堅持,要他再吃一口,癱瘓老人張開嘴巴。當護士端著一杯水返回時,卡布拉爾先生身體放鬆下來,而且心不在焉,溫
m.hetubook.com.com
順地吃下幾口女兒餵他的水果泥,並慢慢叩了半杯水。嘴角豫出水滴來,一直流到下巴。護士小心幫他擦乾淨。大門的電鈴響起,鈴聲持續不斷,在這個炎熱的上午強烈震動著。
他是一隻怪獸,整個家族都是怪獸。他還會是什麼樣子呢?身為那種人的兒子,就是要被教育成跟他一樣嗎?身為埃拉伽巴路斯之子、卡里古拉之子、尼祿之子,他還能成為什麼樣子呢?透過法令,一個七歲小孩被拔擢為多明尼加國軍上校,「爸爸,是你或是奇里諾斯參議員在國會宣讀那道法令嗎?」他十歲時晉升將軍,外交使節團、各級軍官均出席那個公開的授階儀式,並向他祝賀。有那種際遇能變成什麼樣子呢?烏菈妮雅牢牢記得那張照片,放在父親收藏於起居室櫃子內的相簿裡——還在那裡嗎?照片裡,阿古斯汀.卡布拉爾參議員衣著光鮮(「或者那時候你是部長,爸爸?」),穿著無瑕的燕尾服,烈日當空,以恭敬的軍禮,向那個身穿軍服的童子將軍欠身致敬,而他就站在一個有遮陽棚的看台上,才剛舉行完閱兵儀式,正接受各部長、國會議員、外交使節魚貫向前道賀。觀禮台後方,大恩人和引以為傲的母親「高貴夫人」滿臉笑意。
「好吧,相對而言是個多明尼加人,一個住在美國的多明尼加人。一個與美國人共同生活超過三十年的人,連續好幾個星期沒講上一句西班牙文,還能期待她能怎樣呢?你知道嗎?我原本決定不再見你了,甚至未來也沒有要埋葬你的打算。那是相當肯定的決定。我了解你很想知道為何我會改變這個決定,為何我會在這裡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一種衝動吧!我並沒有考慮很久,我申請了一週的休假,然後就來到這裡。我來找一些東西,也許找你吧!來探查你的情況如何。我知道你自從腦溢血之後狀況就不好,不可能與你說話。你想知道我現在有什麼感覺嗎?在我返回童年住家時有何感覺?看到你衰弱的樣子又有何感覺?」
「你無法想像我夢過蘭菲斯多少次,爸爸。」
「當我安排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星期六和星期天時,很快樂地待在自己的小屋中,閱讀多明尼加歷史。」她說,感覺到父親的贊同。「一部很奇特的歷史,真的。但是,閱讀歷史對我而言,有休息作用,也是我不忘本的方式。儘管我住在那邊的時間是這裡的兩倍,但我沒變成美國人,我講話的樣子仍像多明尼加人,對不對?爸爸。」
「這位小女孩是誰啊?」這位出色的上將對她微笑著。烏菈妮雅感到溫熱、修長的指頭抬起她的下巴。「妳叫什麼名字?」
「因為蘭菲斯,那個孩子,那個男人……是壞蛋。」他的父親盡量避免說出他想說的話。「他欺負少女,欺負女童。妳可千萬別對學校的同學提起,對誰都不行說。我會向妳說,因為妳是我的女兒,而這也是我的責任,我必然照顧妳。全都為了妳好,烏菈妮雅,妳了解嗎?沒問題,妳很聰穎。別讓他靠近妳,別讓他與妳交談。如果他出現在妳眼前,就跑來找我。妳在我身旁,他不敢動妳一根寒毛。」
「除了浪子、酒鬼、色狼、蠢才、惡棍、精神失常之外,他還能成為什麼樣子呢?我和我在聖多明哥中學的朋友當時並不知道這些,我們愛戀蘭菲斯。你知道這些,爸爸。所以,當他要來看我,覬覦你的小女兒時,你十分害怕;因此,你跟上次一樣,他對我溫柔,又向我獻媚之際,讓你處於害怕之中。而我卻一點都不知道!」
「好棒!好棒!像個乖小孩,您吃完了水果。」護士向他道喜。「您很高興令千金送給您的驚奇,不是嗎?卡布拉爾先生。」
他有可能在笑。也可能是臉部肌肉放鬆的反應。無論如何,不是那種開懷大笑的臉孔,倒像打完呵欠,或怒號的樣子,他牙床萎縮,眼睛半張,鼻子膨脹,咽喉大開,露出幽暗沒有牙齒的窟窿。
她再次歇斯底里地笑起來,癱瘓老人張開眼睛,被嚇著了。
「當我告訴你這一切之後,你相當不悅,爸爸。你發了好大的脾氣。事情不簡單,不是嗎?」
她又笑了起來,癱瘓老人深深的看著她。
「他了解。」她心想,沉默了下來。父親的雙眼盯在她的臉上,瞳孔深處出現無聲的哀求:住口!別再揭瘡疤了!別再喚起那些記憶了!她無意要那麼做。妳曾經發誓不再回到這個國家,現在回來不就為了那些嗎?
沒錯,妳在曼哈頓的生活簡直是筋疲力盡。事務所位於麥迪遜和第七十四街之間,自九點鐘進入辦公室那一刻起,分分秒秒都放在公事上。那時,如果天氣好,會在中央公園慢跑四十五分鐘,或者在街角那間加入會員的運動中心做做有氧體操。一天的行程在會談、報告、討論、諮詢、查詢檔案中流逝,工作午餐安排在工作室內,或者在附近的餐廳。下午一樣忙碌,常常加班到八點。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會走路回家。在看電視新聞之前,會給自己做一盤沙拉,開一瓶優酪乳,然後看一下書,最後上床睡覺,累到只閱讀了十分鐘,書上的文字、螢光幕上的畫面就開始飛舞了。每個月出差一次,有時會到兩次,在美國境內,或到拉丁美洲、歐洲和亞洲;晚近,也到非洲出差,終於有一些投資客敢將他們的資金賭注放在非洲,而向律師事務所尋求法律諮詢。這是她的專長:為世界各地的企業以合法的方式運用財務。這項專長是她在世界銀行法務部門工作多年後所培養出來的。出差旅行比在曼哈頓的工作還吃重。飛行了五小時、十小時,甚至十二小時,前往墨西哥城、曼谷、東京、拉瓦爾品第、哈拉雷,抵達後立即進行報告、聽取簡報、討論數額、評估計畫。不斷變換景色和氣候,從熱帶到寒帶,從濕潤地區到乾旱地區,從英語到日語,從西班牙語到烏爾都語,從阿拉伯語到印地語,必須藉助於傳譯,一旦有錯,可能會造成錯誤的決定。因此,五種感官總是保持警覺,而處於全神貫注的狀態下,使她疲憊不堪,所以,在那少不了的招待會中,不得不盡量壓抑呵欠。m.hetubook.com.com
癱瘓老人並沒有看著她。
「那讓你害怕嗎?爸爸。」烏菈妮雅追逐著癱瘓老人的眼睛。「害怕蘭菲斯跟他的狐群狗黨會對我做出像對蘿莎莉亞一樣的事來?」
「別怕!」烏菈妮雅一副正經。「每當我想起當年那個場面,教我不能不笑。當時你在哪裡?當你的統帥發現他的寶貴兒子喝醉酒,身旁的妓|女和損友也跟著喝醉嗎?那時的你身穿燕尾服,在大道上的觀禮台等待新上任的國軍參謀總長吧?以什麼理由呢?以蘭菲斯將軍患有酒精性顫抖症為由取消閱兵嗎?」
那應該很滑稽吧!爸爸,不是嗎?出現在入選參加受訓的美國軍官當中,那個多明尼加小軍官接受菁英課程,穿著繡有上將軍階的軍服,別上幾十個勛章,顯示出資深的軍旅生涯(他七歲就從軍了),由一群副官、樂師和僕役隨侍在側,還有一艘遊艇停泊在舊金山灣和一整支車隊供他使用。那些美國的少校、上尉、中尉、士官、教官、教授一定全都驚訝不已。他到李文渥斯堡軍校接受訓練課程,然而,這隻熱帶小鳥頂著出色的軍階和頭銜,連艾森豪都比不上。他受到怎樣的禮遇?在不破壞軍校和美軍聲譽之下,他可以享受到什麼樣的特權呢?軍校可能視若無睹嗎?當皇太子隔週就從斯巴達式的堪薩斯市逃到熱鬧的好萊塢,跟著他的朋友波菲里歐.魯比洛薩,與知名女星度過巨富般縱酒狂歡的日子,荒唐行為遭八卦媒體披露。洛杉磯知名的專欄作家露拉.帕森斯就揭露特魯希優的長子送一部最新款的凱迪拉克給金露華,送一件貂皮大衣給莎莎.嘉寶。一名民主黨國會議員在議會的會期中估算,那些禮物等值於華府無報酬地提供多明尼加一年的軍事預算揮霍,因而質詢那不是幫助貧窮國家防禦共產主義的最好方式,美國人民的納稅錢也不該被那樣浪費。
因為,她的同學無不對蘭菲斯怦然心動,大家都謊稱自己曾見過他,與他交談過,而他則對她們微笑、恭維。但是不同於她們,那些確實發生在烏菈妮雅身上,發生在自由世界和平暨友愛博覽會上。就是那樁為了慶祝「特魯希優時代」二十五周年而舉辦的盛事,從一九五五年十二月二十日開幕,活動持續至一九五六年,有一整年時間,花費了——「正確數字不得而知,爸爸。」兩千五百萬至兩千七百萬美元之間,占了國家預算四分之一至二分之一。對那些印象烏菈妮雅依然記憶猶新,一個值得紀念的博覽會將整個國家沉浸在歡天喜地之中:特魯希優為自己慶祝,把哈維爾.古加樂團、巴黎的麗都秀、美國的白雪溜冰團請來聖多明哥市來(「請來特魯希優市,對不起,爸爸。」),博覽會占地八十平方公里,興建了七十一幢建築物,有些採用大理石、雪花石膏和瑪瑙等建材,當成自由世界四十二個國家代表團的下榻處所,人文薈萃,其中有巴西總統佛斯西利諾.庫畢斯切,以及紐約教區樞機大主教弗朗西斯.斯畢曼披著紫袍的身影。紀念活動的節目高潮是,有功於國家的蘭菲斯晉升陸軍上將,以及博覽會女王安荷莉妲一世陛下登基典禮。所有的海軍艦隊鳴放汽笛,全部的教堂急速敲著鐘聲,宣告博覽會女王乘船進入會場。她頭戴寶石皇冠,身著一襲鑲有花邊的柔美薄紗,由羅馬知名服裝設計師馮達納姐妹所縫製,禮服用掉了四十五公尺的俄國貂皮,拖地後襬有三公尺之長,外面長袍則模仿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一世加冕時的穿著。一群宮女和侍童身穿漂亮的蟬翼紗長禮服,手戴絲綢手套,手捧著玫瑰花束,都是多明尼加上流社會挑選出來的童女和少女。烏菈妮雅就在其中,是年紀最小的侍童,在明媚陽光下,與其他女侍一同簇擁著特魯希優的女兒。群眾為國家宮秘書長鼓掌拍手,也就是詩人霍金.巴拉蓋爾,他頌揚安荷莉妲一世女王陛下,在多明尼加人民面前誇讚她的美麗優雅。烏菈妮雅感覺自己就是小女人,聽見身穿燕尾服的父親唸著頌辭,說這二十五年來的成就全歸功於特魯希優的堅忍、遠見和愛國精神。那是無比的幸福!(「我再也不會跟那天一樣快樂了,爸爸。」)而且自以為是眾所矚目的焦點。此時,在博覽會的會址中心,正式揭開特魯希優銅像,那尊身著燕尾大禮服、罩上博士袍、手持畢業證書的銅像。那天上午,神奇美妙的時刻終於來了,突然間,烏菈妮雅發現,身著華麗軍服的蘭菲斯就在她身旁,以那雙溫柔眼神看她。
癱瘓老人閉上嘴巴,臉部緩和下來,再回到關切和不安的神情。他依舊畏縮、不動,殷盼著。烏菈妮雅分心了,突如其來的鸚鵡叫聲讓房間亂哄哄,但來得快,去得也快,又立刻安靜下來。燦爛的陽光照射
和-圖-書在屋頂和玻璃窗,室內漸漸暖和起來。
「沒錯,爸爸,為了那些我早該回來。」她以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道:「讓你度過不愉快的時光。雖然,你已經中風,你還是可以採取預防措施。你把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拋諸腦後。還有我的事,我們倆的事,你也全都抹滅了嗎?我可沒有,一天也忘不了,在這三十五年裡,我連一天也忘不了,爸爸。我未曾忘記,也未曾原諒你。因此,當你打電話到錫耶那赫茲學院、或哈佛大學找我時,我一聽到你的聲音就掛掉電話,不讓你說完。『女兒,是妳嗎……?』喀。『烏菈妮雅,聽我說……』喀。所以,我未曾回過你一封。你寫了一百封信給我?或兩百封嗎?每一封都被我撕掉或燒掉。你的信相當偽善。這些信不是要給陌生人看,也不是要別人了解這其中的原委,而你卻很拐彎抹角,充滿影射意味。你知道為什麼我一直不肯原諒你?因為你從未真正對此感到痛心遺憾。服侍統帥這麼多年以後,你已經不再嚴謹,失去情感,也看不出有一絲的正直。你跟你的同儕沒兩樣,或許也跟整個國家沒兩樣。難道那是把持權力的必備條件嗎?不怕令人作嘔而死嗎?跟你的統師一樣,變成一個殘暴之人,變成妖怪。跟帥哥蘭菲斯一樣,強|暴了蘿莎莉亞,任她在馬里翁醫院大量出血,還洋洋得意。」
「天大的不好。」她的父親提高嗓門,這著實令她震驚,因為他未曾這樣用食指戳著她的頭告誡她。「再也不可!聽清楚了,烏菈妮雅,如果他再靠近妳,就跑開,別向他打招呼,別對他說話,逃開,這是對妳好。」
女人不安地看著她。她的臀部很寬,表情豐富,眼睛外凸。金色的頭髮已褪色了,黑色的髮根透露出染髮的秘密。終於,她有所回應:
「如果我父親可以理解您,他應該很高興聽到您這麼說。」
她的父親不知道這件事,因為烏菈妮雅從來沒對他提過,她和聖多明哥中學的女同學,也許她們那一代的所有女生,都夢過蘭菲斯。他的小鬍子讓人想起墨西哥電影裡的帥哥,他的雷鵬太陽眼鏡,他的合身三件式西裝與多明尼加航空總裁的多套制服,他的黑色大眼睛,他的健美身影,也許多只純金手錶和戒指,以及他的多部賓士車,彷彿他是眾神的寵兒:有錢、有勢、時髦、健康、強壯、幸福。你依然清楚地記得他,趁學校修女沒看到、也沒聽到你們的時候,你和你的同學就相互展示,各自收集蘭菲斯.特魯希優的相關照片:穿便服、穿制服、著泳裝、打領帶、穿運動服、穿禮服、穿騎馬裝,率領多明尼加馬球隊、或坐鎮指揮他的飛機。你們虛構自己曾在俱樂部、在展覽會、在慶祝會、在遊行、在公益義賣會見過他,與他交談過,甚至還說出更大膽的事情來——個個臉紅心跳,知道語言與思想犯了罪,必須向神父告解懺悔,但彼此仍然交頭接耳,說他有多帥氣、有多英俊,被蘭菲斯.特魯希優愛過、吻過、抱過、撫過。
「一個教人哭笑不得的家族,無法認真看待。」烏菈妮雅嘀咕著:「有時候你會替他們每個人感到羞恥。如果你敢的話,你還會替他們感到害怕和不安,雖然只是在心裡悄悄埋下的冒犯想法。對於你的統帥的寶貝兒女,我很想知道你怎麼想他們的悲慘結局。或者,對瑪莉亞.馬汀聶茲夫人晚年那段汙穢歷史你有何看法,就是那位『高貴夫人』,那個恐怖女人,那個有仇必報的女人,那個大吼大叫的女人,吵著要將暗殺特魯希優凶手的眼睛挖出,還要剝掉他們的皮。她死於動脈硬化,你知道嗎?那個貪婪的女人暗中拿走統帥所擁有的數百萬美金,你知道嗎?她握有瑞士銀行帳號密碼,根據她對兒女的了解,她向他們隱瞞了密碼,你知道嗎?毋庸置疑,這其中有許多原因。她怕他們會騙走她的數百萬美金,然後把她丟到養老院度過餘生,免得讓他們煩心。在動脈硬化疾病的推波助瀾下,她終於讓兒女苦不堪言。真想不計任何代價,看看『高貴夫人』當時的樣子。在馬德里的時候,她漸漸失智,被厄運壓得喘不過氣。然而,打從心底的貪婪,她的腦袋相當清楚,緊緊守著秘密,並沒對子女說出瑞士帳號的密碼。看到那三個可憐蟲竭盡一切,在馬德里,或在那既醜陋又粗魯的拉達梅斯的家裡,或在安荷莉妲還沒加入教會前位於邁阿密的住所,要『高貴夫人』想起來,到底把密碼寫在哪裡、藏在哪裡。你可以想像得到嗎?爸爸。為了找到密碼,他們仔細搜查,打開、敲破、撕裂任何可以藏匿的地方。他們把她帶到邁阿密,又把她送回馬德里,就是遍尋不著。她將秘密帶進墳墓!你覺得如何?爸爸。蘭菲斯在他父親死後幾個月,終於從國家竊取了數百萬美元供他揮霍殆盡,因為大元帥堅持不從國家流出一分錢,以強迫他的家人和黨羽死在這裡,勇於面對一切(那是真的嗎?爸爸)。結果,安荷莉妲和拉達梅斯流落街頭。在動脈硬化的侵襲下,『高貴夫人』也淒慘的死在巴拿馬,卡利.亞切叫了部計程車把她載到墓園埋葬。就這樣她把數百萬美金遺贈給瑞士銀行家!那樣的家族教人潸然淚下,或教人放聲大笑,就是無法嚴肅對待。對不對?爸爸。」
「發生了蘿莎莉亞.貝爾多莫這件事,讓你的統帥決定送蘭菲斯到美國的軍校,對不對?爸爸。」
癱瘓老人眨了眼睛兩三下。
她的父親再次專注起來。一副好奇的樣子,盼望她繼續說下去。烏菈妮雅,妳感覺如何?痛苦嗎?有些憂鬱嗎?悲傷嗎?往昔的憤懣再次復發嗎?「很慘的是,我想我現在沒有什麼感覺。」她想。
如果蘿莎莉亞不是貝爾多莫家族成員,不是白人、金髮和富裕的女孩,不是來自受尊敬的特魯希優派家族,而是一個沒有姓氏、貧窮的女孩,他們就把她丟到排水溝或荒野裡。然而沒有,他們對她還算仁慈。事後他們把她帶到馬里翁醫院門口,這對蘿莎莉亞來說是福?還是禍?醫生把她救活了,但也把悲劇故事渲染出去。據說,可憐的貝爾多莫上校得知蘭菲斯.特魯希優與狐群狗黨興高采烈地糟蹋他的愛女,就在午餐與晚餐之間的空檔,彷彿看電影消磨時間一樣,他久久無法從那個傷痕中恢復過來。她的母親因羞愧和傷痛折磨,從此沒踏出家門一步,即使在彌撒中也沒再見過她的身影。
「但是,但是……」小女孩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