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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的盛宴

作者:巴爾加斯.尤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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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宰了他們,統帥。」辛豐羅索毫不猶豫地回答。「人民恨他們,即使您不動手,人民也會殺了他們。任誰都不會原諒那個美國佬和那個西班牙人,他們來到我國,給他們食物吃,手還被反咬一口。」
「我早就知道。」他對他微笑。「你忠心耿耿,所以我十分看重你。私下告訴我,倘若你得一夜之間逃離這裡,你在海外存了多少錢?」
與「活廢物」處理公事後,讓他相當煩憂。他對「活廢物」說了真心話:他不在乎金錢,不像他那些小流氓兄弟,不像吸血鬼般的貪婪「高貴夫人」、不像寄生蟲子女。他用金錢來鞏固權力,在他嶄露頭角之初,沒有錢就無法打開所有的通路。他出生於聖克里斯多拔一個樸實家庭,自少年起,就必須用盡各種方法賺錢,好讓自己穿得體面。之後,金錢對他更有用了,可以排除障礙,也可以收買、諂媚和賄賂重要的人物,更可以懲治阻礙他工作的人。他與瑪莉亞不同,在兩人還是情侶的時候,瑪莉亞就設法開間洗衣店,賺警衛隊的錢,從那時起,瑪莉亞一心一意只想累積財富,他則喜歡與人分享財富。
「統帥,我很清楚事情並非如此。」
那麼,對於朋友、親信、手下,他是不是像《你往何處去?》裡的佩特羅尼奧一樣慷慨大方呢?他將他們埋沒在金錢堆裡,每逢他們生日、結婚、孩子出生、完成漂亮任務,就贈送大量的禮物,或者單純只想讓他們知道,他了解他們的忠誠而給予鼓勵。他贈予他們錢財、房子、土地、股票,讓他們成為他農莊和企業的股東,給他們創造商業機會,賺進大把銀子而不至於竊取國家財物。
「還發生了什麼事?」
「上週,我向您呈報,銷售蔗糖給英國和荷蘭的那筆應收帳款,我們已經解除倫敦羅伊德公司的付款封鎖。金額不多,約六百萬美元,其中有四百萬屬於您的家族,其餘的要給維奇尼家族甘蔗園和中央羅馬納甘蔗園。根據您的指示,我要求羅伊德公司將那筆外匯轉入中央銀行。今天早晨他們通知我,有人變更匯款指示。」
「你受驚了,你怕會落入和『智多星』卡布拉爾一樣的下場。」特魯希優繼續微笑著說:「這只是一個玩笑。我已忘了你向我坦承的秘密。好吧!過來,在你離開之前,講幾則花邊新聞給我聽聽,要床上那種,不要政治方面。」
他一直是大恩人的心腹,是這個小圈子的親信之一,與維希里歐.阿爾瓦列茲.畢拿、巴伊諾.彼查爾多、「智多星」阿古斯汀.卡布拉爾(他現在已經失寵)、霍金.巴拉蓋爾一樣。大元帥在挑選親信時,並非依賴個人的喜惡,他就是一個例證。從特魯希優取得政權起,亨利.奇里諾斯便得到特魯希優的信賴,而且他可靠、有能力,儘管他的外表、他的邋遢、他的舉止令人產生厭惡,仍然被重用、負責棘手任務。在那個排他的小圈子裡中,他是最有能力的其中一人,是律師出身,擔任憲法專家。在特魯希優時代之初,他還很年輕,與阿古斯汀.卡布拉爾共同起草憲法,從那時候起,任何憲法增修條文均由兩人負責。他草擬組織法和民事法,政權運作所需要的大部法案都是由他提出,交由國會審議通過。沒有人像他一樣,為了替行政機關最專橫的決定披上法律外衣,而在國會上發表充滿拉丁文的演說;對於特魯希優不同意的提案,他也會引經據典——通常用法語,或者以壓倒性的邏輯思考,來說服他。不論是預算委員會的裁決,抑或最高法院的決議,甚至是國會的一項法令,他的思想,條理分明宛如法典,可以立即技術性地找到論點,將特魯希優的任何決定合法化。特魯希優時代大部分的法網皆編自這個鬼靈精怪且信口雌黃的律師(參議員阿古斯汀.卡布拉爾有一次就在特魯希優面前如此稱呼他,在這些愛將的小圈子裡,兩人亦敵亦友)。
「我一向就不信任美國佬。」「活廢物」回應說:「全都一個德行,這次的打壓不只是艾森豪的行為,連甘迺迪也一樣敵視我們。」
一想到這個擔任國防部長的混蛋,一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腦袋縈繞著猜測、恐懼、猜疑,他就非常高興。有人在統帥面前說了我什麼?我的敵人在他耳邊說了什麼蜚短流長嗎?我會不會失寵?我沒有執行他的某個命令嗎?從現在到下午這段時間,他簡直生活在地獄裡。
「他媽的,那樣子我賺什麼!」特魯希優憤憤地的打斷他。「那些美金從中央銀行轉到我名下的帳戶,我可以賺到什麼!」
他穿著一件西裝,在大元帥看來好像一個沒有品味的紀念碑:介於鉛灰和淺綠之間,還帶有閃閃光芒;所有的衣物都往身上套,彷彿用鞋拔硬將他那臃腫的身材擠進去。他的白色襯衫上飛舞著一條藍色的帶黃點領帶,大恩人銳利眼神偵察到油漬。他顯得相當不悅,心想,那些汙垢是用餐時所留下的痕跡,因為奇里諾斯參議員總是大口大口地吞食,如此狼吞虎嚥好像旁人會把他的食物搶走一般,由於嘴巴幾乎大開,食物殘渣隨著咀嚼而噴出。
「統帥,我非常明白。」
「全是一群吸血鬼,我早就知道了。」大元帥做了一個輕蔑的表情。「但是,這也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如果美國政治情勢有所改變,他們就可以發揮影響力了,協助解除制裁或減緩制裁。但迫在眉睫的是,他們至少可以讓華府支付我們蔗糖貨款。」
「您剛才所說的,是我為您日夜操勞的最佳獎勵。」他低著頭,結結巴巴的說。
「你是想造成千萬人失業的大暴動嗎?」特魯希優斬釘截鐵地打斷他:「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還要多加一樁社會問題嗎?」
他聽到謹慎的敲門聲。是辛豐羅索,他送來了西服和內衣,眼簾低垂地呈給他。辛豐羅索跟在他身邊二十多年,從在軍隊擔任勤務兵開始,後來升職為管家,被他帶到國家宮來。他一點都不擔心辛豐羅索。對於特魯希優的一切,尤其像尿失禁這類私密的事,他儼然啞巴、聾子、瞎子一般,以嗅覺就足以聞出,但他一旦稍微洩密,就會失去一切——一幢房子、一座小牧場、一部汽車、https://m.hetubook.com.com人口眾多的家族,甚至包括他的生命。西服和內衣裝在一個套子裡,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而大恩人已習慣一天之內在他自己的辦公室換好幾次衣服。
「打電話給他,不用怕。我還不會死,為了完成我的大業,我得多活個十年。我還需要十年時間,而你繼續跟隨著我,直到最後一天為止。你長得醜,愛酗酒又邋遢,卻是我最得意的親信之一。」他停頓了一會兒,以一種溫柔的眼神凝視著「活廢物」,彷彿乞丐望著自己的癩病狗一樣。從他的嘴裡竟然講出不尋常的話:「亨利,但願我的兄弟或兒女當中,有人可以像你一樣能幹。」
他的皮膚灰暗,雙下巴,頭髮稀疏油膩,兩隻小眼睛凹陷在浮腫眼皮之下。他的鼻子曾經像拳擊手那樣,發生車禍後就變得扁平,嘴巴幾乎看不到嘴唇,讓那滿臉橫肉的醜相更增添邪惡特色。他一直是醜得令人厭惡,十年前在一次意外撞車後奇蹟般生還,他的友人原本相信美容手術可以改善他的醜相,結果變得更醜。
「到大道來再說。」他打斷他,掛斷電話。
「活廢物」慣於詩意的狂言,逗得大恩人心花怒放,一掃剛開始盤踞心中的陰霾。
大元帥說得很慢,盡量壓抑脾氣。這類蠢事耗掉他許多時間。此外,最心痛的莫過於在外人面前,赤|裸裸的談論家族的醜事,儘管是對著可以信賴的人說。
大元帥已經沒有在聽他說話。他必須責備布伯.羅曼。那天上午,接見了強尼.阿貝斯、外交部長和內政部長之後,他必須去聖伊希卓基地與空軍軍官開會。結果碰到一個翻攪五臟六腑的場面:就在基地的入口處,距衛兵崗哨僅數公尺,在國旗和國徽下方,一個管道溢出黑黑的汙水,在公路旁形成一個泥沼。他下令停車,下車,靠近查看。原來是一條排水溝,骯髒、臭氣沖天,他必須以手帕摀住鼻子。當然,汙水招來了一群密密麻麻的蒼蠅和蚊子。汙水不斷流出,漫溢到四周,毒害了多明尼加第一個軍事基地的空氣和土地。他怒不可遏,怒火在全身流竄,抑制了最初的衝動,回到基地去,斥喝在場的軍官,質問他們,一個流著有毒汙水的機關,難道就是他們意圖製造出來的國軍形象。當下他決定要告誡國防部長。要布伯.羅曼親口喝下那由排水溝流出的惡臭水。他決定馬上叫他來。不過,一回到辦公室就把這件事忘了。莫非他的記性和括約肌一樣不管用了?他媽的。在他的一生,這兩樣東西一直表現良好,現在到了七十歲竟然毛病不斷。
「你是想說:足夠買酒吧!」
「今天下午我就把我的存款匯回來。」奇里諾斯抗議,加上肢體語言。「我會向您呈上中央銀行的外匯入帳單。這筆在巴拿馬的存款已有相當一陣子。外交使節團同意我在那裡開戶存錢,當我到國外出差為您效命時,可方便提領外匯,統帥。我的訪問代表團,開銷從未超過標準。」
這麼一個毫無節制的酒鬼,如何不喪失玩弄司法陰謀的手腕和工作能力?他的能力,在大恩人看來,唯有那個失寵的安賽摩.鮑里諾才能相提並論。「活廢物」可以連續工作十小時,或十二小時,然後大醉一場,第二天依然神采奕奕,出現在國會辦公室、在司法部、國家宮,對速記員口述法律報告,或者舌粲蓮花發表政治、法律、經濟、憲法方面的論述。此外,他創作組字詩、節慶詩,撰寫歷史方面的文章和專書。他也是特魯希優最鋒利的筆,在《加勒比日報》的公共論壇上散播蠱惑之毒。
「在你那豬腦袋裡,你也相信我壟斷農莊和貿易是為了個人營利。」他自言自語,語調顯出疲憊。「別打斷我,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連你也不了解我,那我還能指望其他人!大家會認為我對權利有興趣就是為了能讓我個人致富。」
「閣下,是為了報效國家,我全完理解。」奇里諾斯參議員發誓說。他顯得相當不安,特魯希優可以察覺得到他用力抓住那裝滿文件的公事包、頂著肚子,而他說話的方式越來越油腔滑調。「我的建議不會違背您的旨意,統帥。主啊!請解救我!」
為了提供就業機會,讓國家繁榮進步,於是他建立企業,從事貿易,只要他擁有資產,就可以四處贈送禮物,讓多明尼加人民高興。
「昨晚,在詩歌晚會中,她私下找我談。」他猶豫著,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她說,這是為您著想,不是為她自己,也不是為兒女。萬一出什麼差錯,可以保障您有一個平靜的晚年。我確信她說的真話,統帥,她很愛您。」
「這些口號應該深入多明尼加人的良知,並讓他們牢記在心。」特魯希優說。「這四個字蘊含了我給人民的一切。」
「是誰以我名字的縮寫,發明出多明尼加黨的口號?」他猛然一問。「就是正直、自由、勞動、道德。是你?還是『智多星』?」
他戲劇性地嘆了一口氣,跟在葬禮吟唱哀歌一樣,那是他的另一項專長。
「倫敦羅伊德公司裡面都是笨蛋嗎?全憑蘭菲斯就可以違反匯款命令?」
「你很幸運沒結婚,沒有家累。」特魯希優接著說:「許多時候,你會認為沒有子嗣是人生的不幸。多愚蠢的想法!我人生的錯誤來自家庭,看看我的兄弟、我的妻子、我的兒女。你有沒有見識過類似的災難?除了喝酒、金錢和揮霍之外,就沒有別的了。只要有一個人選就好,但誰有能力可以延續我的大業呢?蘭菲斯和拉達梅斯時此刻不在這裡與我並肩而立,卻在巴黎玩馬球,這不教人汗顏嗎?」
「喂,喂?是閣下您嗎?」
「我的時間不夠,不能再聽花邊新聞了。」他遺憾地說,依然沒有抬起頭來。「好吧,去處理羅伊德公司的事,不要讓他們將那筆款項匯給蘭菲斯。明天同一時間,再見。」
如果不是這樣的人,每年十月二十四日當多明尼加人民為統帥慶祝生日時,他怎麼會送給人民大量的禮物呢?每年在統帥生日要花幾百萬披https://www.hetubook.com.com索,購買糖果、巧克力、玩具、水果、衣服、長褲、鞋子、手環、項鍊、飲料、上衣、唱片、短衫、胸針、雜誌,贈送給湧到國家宮的無數群眾?還有,在國家宮小教堂舉行集體領洗儀式,三十年來,從一週一次,增加到一週兩次,他已成為許多新生兒的教父,要花多少錢購買禮物送給教子和他們的父母呢?都是幾億披索的花費!當然,那樣的投資會有回饋。由於他深知多明尼加人的心理,在第一年執政時想出那個點子,與農民、工人、工匠、商人建立教父子關係,領洗後,抱抱他們,再給個二千披索,可以確保那些可憐男女的忠誠。在經濟繁榮時期是二千披索。教子的名單每週從二十人增加到五十人,甚至增加到一百人、兩百人,禮物因此隨之遞減,一千五百披索、一千披索、五百披索、兩百披索、一百披索。主要原因是瑪莉亞夫人不但嚷嚷抗議,同時也是因為從一九五五年舉辦自由世界和平暨友愛博覽會後,多明尼加的經濟開始走下坡。現在,「活廢物」堅持要取消集體領洗儀式,或者只發給教子象徵性禮物,一樣小東西、十元披索,直到經濟制裁解除為止。該死的美國佬!
「老美實在令人無法捉摸。」他咕噥著。「我未曾想過他們會如此對待我。」
「你全身都浸泡在酒精之中,儘管不喝酒,看起來卻像醉漢。」他說,從頭到腳打量著他。
「一切正常,閣下。」羅曼將軍急忙回答。「各軍區持續傳來例行報告。不過,您要……」
「又有人要提領外匯了嗎?」他問道,語調冷漠。「是誰?是老太婆嗎?」
「誰說停止給付報酬?」
「你!」特魯希優以譏諷的口吻反駁,「所以,你把你那一些錢弄到巴拿馬,盤算著我並非永恆,那意圖推翻我的密謀有可能致勝。你露出馬腳來了,混蛋!」
「如果你還繼續挖鼻孔和摸耳毛,我就叫副官把你關起來。」他說,心情不佳。「我已經禁止你在這裡做出那些骯髒行為。你喝醉了嗎?」
「他們尚未執行蘭菲斯將軍的指示,因為不知該如何是好,才打電話知會我。我向他重申錢必須進入中央銀行。但是,蘭菲斯有您的授權,而且其他情況下,也曾挪移過基金。所以,最好讓羅伊德公司知道,這其中有誤會。這攸關形象問題,統帥。」
參議員第三次從椅子上跳了一下,他的座位彷彿變成針氈。
「或者您授權,讓我裁減人事,以減少開支,等待時機好轉再…………」
「賺到的是,從現在起,這三百家企業的經營虧損不會再讓您的荷包失血,統帥。我再重複一次,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所有的企業會倒閉。我的建議是技術性。要避免您的財產因經濟封鎖而蒸發,唯一的方法就是將虧損轉嫁到國家。您垮了,沒有人會得到好處,統帥。」
「事情進展得如何?」
「統帥,當然。」「立憲派酒鬼」再次嚇了一跳。「您說得對。」
他打開厚厚的公事包,取出一疊文件和筆記本,開始分析主要企業的狀況。首先從多明尼加蔗糖公司的莊園著手,接著分析多明尼加航空公司,然後水泥廠、林木業、鋸木廠、進出口公司、商業機構也一一唱名。這些商號和數據宛如催眠曲,讓大元帥聽到昏昏欲睡:阿特拉斯貿易公司、加勒比海馬達公司、菸草股份有限公司、多明尼加棉花集團、巧克力工業、多明尼加製鞋工業、顆粒鹽批發商、植物油工廠、多明尼加水泥廠、多明尼加唱片公司、多明尼加電池工業、布袋和繩索廠、里亞德五金廠、水手五金廠、多明尼加─瑞士聯合工業、乳製品工業、亞塔葛拉西亞釀酒廠、國立玻璃工廠、國立造紙廠、多明尼加碾磨廠、多明尼加油漆工業、再生橡膠工廠、基斯格亞馬達公司、精鹽提煉廠、多明尼加紡織暨服裝公司、聖拉斐爾保險公司、不動產公司、《加勒比日報》。最後,「活廢物」提到特魯希優家族投資較少的企業,也表示「同樣沒有積極運作」。他所說的一切大恩人全都知道:那些還沒停擺的企業,由於缺乏原料和零件,產能只有三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而已。災難已經來了,而且竟然是這樣的方式!老美切斷石油供應,包括汽車和飛機零件供應,自以為是致命的一擊,不過——大恩人嘆了一口氣——至少還沒有如老美所願。強尼.阿貝斯.賈西亞設法從海地邊境走私進口燃油。雖然加價過高,但是消費者不用額外付費,政府吸收了這項補助。然而國家無法這樣長期出血。由於外匯緊縮,再加上進出口癱瘓,經濟活動已經停滯了。
他所說的可能是真的。剛才看他進入辦公室時,那大象般的身材搖搖晃晃,緩緩走進來,在就座之前還摸一下地板,心想,他又喝醉了。不,他應該是心理性酒精中毒,即便已經十分節制,他的行為缺乏安全感,像個酒鬼一樣顫抖。
奇里諾斯傾聽著,眼簾低垂,身體動也不動,臉色嚴肅,充滿同情意味,但不發一語。毋庸置疑,他擔心萬一說出任何一句批評統帥兒女和兄弟的話,會危及他的前途。統帥會陷入這麼痛苦的反思頗教人感到奇怪,他從不談論他的家庭,不僅對親信不曾提及,更遑論用這麼重的字眼。
奇里諾斯在座位上移動了一下,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我不是一個會存錢的人,統帥。此外,您是知道的,我從來就對錢不感興趣。我一向都是足夠生活就好了。」
特魯希優感到一陣疲憊。太陽越來越大,一如每個來到他辦公室的訪客,奇里諾斯參議員已經汗流浹背,不時拿起藍色手帕拭去臉上的汗珠。他也希望大元帥的辦公室能裝部冷氣機,不過特魯希優憎惡那種感覺涼爽的人造空氣和虛假氣氛。在極度酷熱的日子裡,他頂多可以容忍使用電扇。此外,他很驕傲自己是一個從來不流汗的人。
「當然,統帥。」羅曼將軍的聲音露出驚慌。「您要不要我立刻到國家宮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向您發誓,我身上沒有半滴酒精。」他重複說:「早餐只喝了咖啡。」
大元帥覺得胃裡一陣空。胃酸不是憤怒所造成,而是因沮喪而生。在他漫長的人生中,從不浪費時間在舔自己的傷口;然而,與美國之間發生的這些事件,卻令他一肚子憤懣。在聯合國裡,特魯希優政權永遠支持美國的提案。只要美國佬踏上這個小島,他彷彿接待王子一般,而且還授予和圖書勛章,可是到頭來又有什麼用呢?
「我沒有照著做。」奇里諾斯結結巴巴,由於始終忐忑不安,以致聲音都變調了,身體微微震顫。「只有統帥下命令,哪容士兵置喙的餘地。雖然我尊崇瑪莉亞夫人,但是首先我只對您忠心耿耿。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實在棘手,統帥。因為三番兩次拒絕她,我已漸漸失去瑪莉亞夫人的友誼。一週內,這是第二次回拒她的要求。」
特魯希優克制了自己情緒:「他媽的,工作吧!」他再次換話題。
「因此怎樣?」
「下午就會知道發生什麼事。」他緩緩說道,同時想像著外甥女米蕾雅的丈夫,一察覺到他對他說話時的冷漠口氣,一定緊張不已。「有什麼新聞嗎?」
莫非「高貴夫人」也害怕政權會垮台嗎?四個月以前就曾要求奇里諾斯匯五百萬美金到瑞士,現在,又要匯一百萬。她想隨時都可能要逃亡,必須在海外帳戶存多一點錢,以享受豪華般的流亡生活。和裴瑞茲.希梅尼茲、巴帝斯達、羅哈斯.畢尼亞、裴隆之類的垃圾一樣。貪婪的老女人!好像只有背後做點什麼才有保障。對她而言,永遠都不滿足。年輕的時候就很貪婪,隨著年紀增長,更是變本加厲。難道她要將這些帳戶帶到另一個世界去嗎?她唯一敢在這方面不斷挑釁丈夫的權威。一週內兩回。不折不扣在背地裡耍花樣。就這樣,他們在一九五四年拜會佛朗哥之後,她就背著特魯希優,在西班牙買了一幢別墅。就這樣,她在瑞士和紐約開了密碼帳戶,並陸續存錢進去。他後來才得知有這些帳戶的存在,有時候在很偶然下知曉。起初,他並不在意這些事,頂多罵她兩句,之後,面對那個停經老女人的任性行為,也只是從聳聳肩而已,認為應該給予合法妻子必要的尊重。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他已經下達不得違抗的命令,任何多明尼加人民,包括特魯希優家族成員在內,在經濟制裁期間,不准從國家匯出任何一毛錢。他不允許老鼠亂竄,抱持意圖棄船逃亡,事實上,如果全體船員從船長和大副先行逃亡,那麼這艘船注定要沉沒。他媽的,不准。所有親戚、朋友、敵人全都得留在這裡,以他們所擁有的一切,來面對挑戰,甚至光榮戰死沙場。要有海軍陸戰隊的骨氣,他媽的。這個混蛋老女人!守財奴!如果能把她休掉,再娶一個曾經擁入懷裡的紅粉佳人不知有多好!例如那個溫柔的莉娜.羅瓦東,為了這個忘恩負義的國家,他只好犧牲了她。今天下午,要罵罵「高貴夫人」,還要提醒她,拉法艾爾.雷昂尼達斯.特魯希優.摩利納與那個豬頭豬腦的裴瑞茲.希梅尼茲不一樣,也不是瘋瘋顛顛的羅哈斯.畢尼亞,更不是油頭粉面的裴隆。他不會以一個退休國家領導人之姿在海外度過他的晚年。在他的領導之下,這個國家才得以脫離部落生活、拋開野蠻和滑稽形象,成為一個共和國,因此他要在這裡住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都不喜歡,統帥。」奇里諾斯參議員恢復了冷靜。「您知道我的想法。這類的衝突必須借用安撫手段。教會已有兩千年歷史,至今仍無人可以打敗教會,裴隆對付教會的後果,您可以參考看看。」
「是的。」奇里諾斯急忙承認,並做了一個戲劇性的手勢。「我是被詛咒的詩人,統帥。與波特萊爾、魯本.達利歐一樣。」
「很糟!統帥。」奇里諾斯參議員吸了口氣說:「照這樣下去,會馬上陷入瀕臨死亡的狀態。很抱歉我得說實話,您不是付錢來叫我撒謊。若不盡速解除制裁,災難隨之就到。」
「哪一個比較謹慎?」他說,掩飾了心裡的混亂情緒。「誰匯到海外的錢最多?是巴伊諾.彼查爾多?是阿爾瓦列茲.畢拿?是『智多星』卡布拉爾?是莫得斯托.帝亞茲?是巴拉蓋爾?誰累積最多錢?因為,你們之中沒有人相信我只會從這裡走入墳墓。」
奇里諾斯參議員表示贊同,但不敢說話。
「大約四十萬美元。」他很快坦承,聲音微弱。「分別存放在巴拿馬的兩個帳戶裡,當然,是在經濟制裁以前所開的帳戶。」
「啊,我知道了,有人不遵守命令。」他喃喃的說著。
參議員翻閱他的筆記本,貼近雙眼看了一下,然後露出悲喜交加的表情。
「你需要我再向你解釋一百遍嗎?如果那些企業不是特魯希優家族所擁有,就不會有那些就業機會,而多明尼加共和國仍然與非洲的蕞爾小國沒差別,回到我當初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的模樣。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然而,這個想法僅盤踞他幾秒鐘,那個小女孩所造成、令他感到被侮辱的回憶再次襲來。憤怒、傷心、懷念交織在心中,令他相當焦慮。那麼,腦中浮出一個想法:「什麼病就用什麼藥治。」一張美麗的臉龐,渴望在他懷裡得到快樂,感激他讓她享受到極大的滿足。這樣還不能抹掉那小笨蛋的驚慌小臉嗎?會的,今晚就去聖克里斯多拔,去卡奧巴莊園,在同一張床上,用相同的武器,洗刷侮辱。他以幸運的符咒摸了一下褲襠,這個決定振奮精神,鼓舞他繼續一天的行程。
「再次把錢匯到瑞士去。」參議員囁嚅難言。「這次只匯一百萬美金。」
「立憲派酒鬼」面對著大恩hetubook.com.com人的辦公桌,他從座位上跳了一下,雙手自臉上移開。
「我不知道,統帥。但是,恕我冒昧,我不認為他們當中有人在海外存了許多錢。理由很簡單,沒有人料到政權會有垮台的一天,也沒有人料到我們會有離開的時候。就好像誰會料到地球有那麼一天不再繞著太陽公轉呢?」
突然,在那時候,儼然挨了一記問棍,心生納悶。沒錯,又發生了。他完全聽不進去奇里諾斯對「特魯希優時代」的讚美,低著頭,掩飾自己,彷彿聚精會神的樣子,其實是睜大眼睛焦慮地窺探。像一顆洩了氣的皮球,就在那邊,一片深色的汙漬從褲子的門襟擴大到右腿。應該才發生不久,那邊還濕淋淋的,同時間他那沒知覺的膀胱仍然滲出尿液。之前沒有感覺,現在也同樣沒感覺。突然,一陣憤怒襲擊而來。他可以統治人民,讓三百萬多明尼加人民屈膝下跪,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膀胱括約肌。
「他自己也是這麼對我說,就坐在你現在這個位子上。」特魯希優承認。「這就是你的忠告?要我在這些混蛋面前脫褲子嗎?」
由於擁有那些特點,永遠的國會議員亨利.奇里諾斯,在三十年的特魯希優時代裡,擔任了一切可以勝任的職務:眾議員、參議員、法務部長、憲法法庭委員、特命全權大使、商務代表、中央銀行的政府代表、特魯希優機構主席、多明尼加黨中央委員會委員。兩年前,他還擔任了一項備受信賴的職務,就是大恩人企業運作的監察人。如此一來,農業部、商業部和財政部都隸屬他管轄。為何將這麼大的責任交給一個嗜酒如命的傢伙呢?因為除了法務之外,他還精通商業。才幾個月時間他就讓中央銀行和財政部上軌道。近年來,由於陷阱不斷,這個職位需要一個絕對靠得住的人來擔任,而這個人還得了解家族之間的糾紛和爭端,因此這個愛酗酒的肥球是無可取代的。
「這是特殊情況下的選擇。」奇里諾斯參議員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答辯著:「難道這不是唯一的選擇嗎?是這樣的,讓國家保障人民工作權,負起戰略性企業的領導工作。亦即,國家將三分之一的工業、一半的農牧業收歸國有,至於國有化的所需資金,中央銀行還足夠應付。」
「統帥,實際上,沒有一家企業有收入,只有支出。由於之前曾處於繁榮期,至今尚且還在苟延殘喘,但不能這樣無止境下去。」
那張大汗涔涔的鬆弛臉龐再次露出同意的表情,頗為勉強。
「就用俸祿來使他們沉淪,統帥。」「立憲派酒鬼」澄清他的看法。「或者,在最壞的情況下,嚇唬他們就好,但不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敞開和解大門。強尼.阿貝斯那一套是自殺行為,甘迺迪會立即派海軍陸戰隊入侵我們。這是我的看法,您請決定吧,而您的決策肯定都是好的。我會和以往一樣,以筆墨和詞藻為您的決策辯護。」
「一名官員,統帥。」奇里諾斯參議員驕傲地提高音量。「在執政十周年時提出來,二十年以後,這些口號依然張貼在大街小巷,以及成千上萬的家庭裡。」
「她想要怎樣?」
「我知道你不會。」特魯希優安撫他。「儘管你有本事為所欲為,但你為何不汙錢呢?為了忠誠嗎?也許是。不過,其實是你缺乏膽量。你知道,如果被我發現你從我這裡汙錢,我會將你交給強尼.阿貝斯,他就會把你押到四十號監獄,你得先坐上電椅,被烤成焦黑,然後被丟去餵鯊魚。軍情局頭子有狂熱的想像力,他和他的手下都很喜歡這類的事。因此,你不敢汙錢。因此,在你監視下的企業裡,經理、管理人、會計師、工程師、獸醫、工頭等等,沒人敢汙我的錢。因此,每個人都上班準時,工作有效率。因此,企業才會生意昌隆,並不斷擴展,將多明尼加共和國變成一個現代化及繁榮的國家。你懂嗎?」
他已經穿好衣服,打扮整潔。回到辦公室,拿起電話,電話自動接通國防部長辦公室。不一會兒,就聽到羅曼的聲音:
奇里諾斯似乎不具信心,他搖搖頭,愁容滿面。
「遵命,統帥。事實上,即便他們想,也做不到。我們跟國外已經沒有匯兌往來了,除非他們將自己的美金放在手提行李帶出國。金融活動處於停滯狀態,觀光業也停擺,儲備金日益減少。您真的不考慮將某些企業收歸國有嗎?那些情況最糟的企業也不列入考慮嗎?」
「活廢物」笑了,輕鬆起來。他開始講那則在特魯希優城鬧得滿城風雨的流言,就是德國領事以為妻子騙他,而對她施暴。但才開始敘述,大恩人就分心了。他的最貼身的親信到底從這個國家匯出多少錢呢?如果連「立憲派酒鬼」都在海外有帳戶,其他人也應該會有。他只留四十萬美元而已嗎?肯定更多。每個人在靈魂最骯髒的角落裡,都生活在害怕中,擔心政權會垮台。呸!全都是垃圾。忠誠並非多明尼加的美德,他明白這一點。三十年來,每個人都對他奉承阿諛、拍手喝采,甚至把他奉為神明,然而,一旦風吹草動,馬上就掏出匕首。
「為你自己好,我希望你別讓她稱心如意。」特魯希優冷冷的說。
才察覺到「立憲派酒鬼」關上門,他立即呼叫辛豐羅索,命令他準備一套同樣是灰色的新衣服,以及一套內衣褲。他站起來,快速衝進浴室,還撞到了沙發,他把自己關在浴室裡,感到一陣噁心。脫下被尿失禁弄髒的長褲、內褲和汗衫,襯衫雖然沒弄髒,但也一併脫掉。接著他坐進浴缸內,仔細用肥皂清洗,在擦乾身體的同時,再一次咒罵身體的惡作劇。在他對抗形形色|色的敵人之際,不能讓這個混帳的膀胱括約肌任意分散注意力。他在下體和大腿內側灑上爽身粉,然後坐在馬桶上等辛豐羅索前來。
「命令持續有效。」他在換話題的同時,也改變了口氣。「沒有人可以,連特魯希優家族的成員也不可以,不可在經濟制裁期間從國家匯出一毛錢。」
「誰變更匯款指示?」
「沒有人,統帥。這只是一個問題,支付這個活動的儲備基金存放在紐約,但也日漸馨盡。每個月需要好幾百萬披索,但是今天處在這種情勢下,怎麼有辦法再補充基金!對於這群不能協助我們解除制裁的美國佬,您還要繼續慷慨對待他們嗎?」
「是蘭菲斯將軍,統帥。他發電報要所有的應收帳款匯到巴黎。」
「放在那裡吧!如果我流亡海外,必須求助時,你還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我和-圖-書沒有喝一滴酒。」他慌亂的辯解:「您知道我白天滴酒不沾,統帥。我只有在黃昏和夜間才飲酒。」
參議員呆若木雞,不知該如何答腔。
「很少,統帥。好吧!我是說相對而言。」
奇里諾斯又從座位上跳了一下,他那鐵灰的臉更加陰沉,不斷眨眼,惶惶不安。
「如果你不替特魯希優家族效力,而是為維奇尼家族、瓦岱茲家族,或亞緬得若斯家族做事你會盡量汙錢。」特魯希優彷彿沒聽見他的答話,繼續說下去:「如果在國營企業裡工作則會汙得更多,在國營企業裡,你的荷包一定塞得滿滿。現在,你那個腦袋了解我那些企業、土地和牧場為何而來?」
「但事實上,不是所有的特魯希優家族成員都與我一樣。」大恩人緩和了一下緊張的氣氛,臉上露出沮喪的表情。「我的兄弟、太太、兒女,沒有一個人像我一樣,對這國家有如此強烈的感情。他們都是貪婪之人,更糟的是,處在這個非常時刻,他們竟然浪費我的時間,得緊盯著他們別把我的命令當耳邊風。」
「打電話給蘭菲斯,要他向羅伊德公司致歉。今天就做。」
「還有穿好、吃好、享受美酒,給自己買些喜歡閱讀的書。」參議員附和著說,同時他望著辦公室的鑲板式平頂和水晶吊燈。「感謝天主,讓我在您的身邊從事有趣的工作。這筆錢,要我匯回國嗎?如果您要我這麼做,我今天就處理。」
「垃圾!」特魯希優責備他。「以你的職務,你應該可以存得更多。」
「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就遵辦。」他咕噥著說。「但是,統帥,身為您的老朋友,是又您最忠誠的手下,請允許我一個請求。我已經得罪了瑪莉亞夫人,如今又成為大公子的敵人實在划不來。」
他注意到「立憲派酒鬼」仍然顫抖著。他的嘴角冒出白色泡沫來,小眼珠在肥厚眼皮後狂亂的眨動。
他的頂上光禿,僅兩耳邊還有些鬢毛,而兩綹黝黑毛髮卻顯得突兀不協調,彷彿給「立憲派酒鬼」的禿頭一個滑稽的補償。在心底還沒重新給他取名「活廢物」之前,那也是他送給他的綽號嗎?大恩人不記得了。很有可能。自年輕起,他就很會幫人取綽號。他將許多不留情面的渾名刻印在當事者身上,成為他們的一部分,甚至取代了本名。這樣的例子就發生在參議員亨利.奇里諾斯身上,除了報界之外,在多明尼加共和國裡,沒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只稱呼他那不雅的別號:「立憲派酒鬼」。他有撫摸耳邊那些油膩鬢毛的習慣,而大元帥有極度的潔癖,雖然已經禁止他在他面前這麼做,現在他卻故態復萌,更為甚者,與另一個骯髒動作交替輪流:挖鼻孔。他神情緊張,很緊張。他知道原因所在:他帶來一份貿易赤字報告。雖然貿易惡化的責任不在於奇里諾斯,是美洲國家組織制裁的結果,但讓多明尼加喘不過氣來。
「美國那邊的情形很不可思議。對於那些所謂的朋友該怎麼處理呢?就是拿了報酬為我國辯護的國會議員、政治人物和說客。瑪努埃.阿爾豐索一直支付他們酬勞,直到他生病為止。從那時候起,他已停止支付他們酬勞,有些人已經鄭重提出要求。」
「您說什麼?統帥,天主可以作證…………」
「到底多少?」特魯希優堅持,帶著溫柔的口吻。「還有在哪裡?」
「辛豐羅索,我該怎麼對付那兩個製造恐怖活動的主教?」他一邊扣上長褲一邊問道。「是驅逐出境呢?還是關進監獄?」
「再看看吧!」特魯希優有些讓步。「你把計畫留下來,我來研究一下。還有什麼緊急事件嗎?」
怔忡不安的樣子如此明顯,特魯希優於是對他展開微笑。
「阿貝斯.賈西亞已經部署好了,要拔除那個藏匿在修女裙底的混蛋雷利主教。」他說。「他有兩個計畫。將他驅逐出境,或者任由群眾動用私刑將他處死,藉以教訓那些想密謀的神職人員。哪個你比較喜歡?」
「統帥,即使美國答應支付拖欠的貨款,但助益有限。兩千兩百萬美元能做什麼呢?支付基本原料和首要進口品,這筆外匯僅夠維持數週而已。不過,您若決定,我就請梅爾卡多和莫拉雷斯兩位領事重新再支付這些寄生蟲。統帥,順便一提,存在紐約的基金有可能會被凍結。三位民主黨議員已經提案,萬一這個提案過關了,不住在美國的多明尼加人帳戶就會被凍結。我知道我們在美國那邊是以有限公司名義在大通曼哈頓銀行和化學銀行開戶。但是,如果這些銀行不遵守保密協定呢?您容許我建議,將資金轉到一個較安全的國家,例如加拿大或瑞士。」
在他更衣的同時,辛豐羅索收拾散落一地的髒衣服。辛豐羅索的身材魁梧,頭髮剪得很短,黑色長褲、白色上衣和飾有金色鈕銅的白色背心,身上的制服一塵不染。
他的眼神變得好戰而且直接,令人不寒而慄,「活廢物」畏縮在椅子上。
他愉快地笑起來。但是,笑著笑著,突然,卡奧巴莊園的那個受驚嚇女孩閃入腦海,她是不安的證人,她也是原告,破壞了他的興致。最好給她一槍,或者把她交給衛兵,讓他們為她爭風吃醋、輪流享受。他記得,那張愚蠢的小臉蛋一直盯著他,那種眼神讓他受苦,直到靈魂深處。
「難道你想從我這裡汙錢?」
「今天下午到大道來。」他沒有打招呼,以冷冷的語調說著。
他沉默了一會兒,忖度著,臉色鐵青。
「容我提醒您,儘管這場經濟戰爭持續了一年多,至今沒有一名工人、農民或職員被遣散,這些企業也提供全國百分之六十的就業機會,但請您也注意事情的嚴重性。當所有企業因制裁而處於半癱瘓狀態,特魯希優家族不能繼續維持三分之二的多明尼加家庭生計。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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