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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慢的人

作者:柯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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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二十二

「上星期五。星期五下午。」
「你不就是經理嗎?」
「六百塊錢,我會買六百塊錢的東西。這是我的信用卡。警察不會喜歡這種案子。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他把幾個購物袋勾在一根手臂上,然後抓緊兩支拐杖,把自己身體從挨靠著的垃圾箱撐起,頭抬得高高,不發一語,一拐一瘸地走進人群裡。
看得出來馬修斯先生已經開始動搖。
「可以打電話。你有我的電話號碼。」
「是四十九.九五元。」
那個小伙子(他除了是小伙子還能是什麼?)點點頭,一副警惕兮兮的樣子。
但「哈賓史丹斯」(專賣所謂的少女精品)不是那種讓人可以單獨談談的地方。整家店頂多只有五平方公尺,衣服架子擺得密密麻麻,再加上一個櫃檯,能站著談話的空間所剩無幾。所以,不管他想對馬修斯先生說些什麼,都只能在有第三者的情況下說出來。
「什麼時候發生的?」
「讓我想想我能幫什麼忙,馬里亞娜。我不是處理這種事的最佳人選,但我會想想辦法。我要怎樣聯絡妳?」
年輕的馬修斯先生搖搖頭。「那是公司的政策,」他說,「我們所有分店加起來每年共損失百分之五的貨品。我們必須殺雞儆猴,讓那些順手牽羊的人知道偷東西要付出什麼代價,讓他們知道何謂法律。這是我們的政策。對不起。」
「布蘭卡不肯說出她朋友的名字。可能是崔絲。我不確定。」
「我叫保羅.雷蒙特,」他說,「是約基奇家的朋友。hetubook•com.com我可以告訴你一些有關布蘭卡的事嗎?」
「另外,如果你同意撤銷控訴,我準備在這裡買……唔……價值五百元的貨品。那是為表達善意。」
馬里亞娜兩天後才有回音,但不是用回信的方式,而是透過電話(他也沒有預期她回信,要馬里亞娜用英語寫信可是一大苦差事)。
塗著紫色口紅、脂粉施得煞白的女店員一直不避諱地看著他們談話。他揮揮手,示意她走過來:「幫我挑些精品,」他說,「最新款的。十四歲女孩穿戴的。」
「對不起,雷蒙特先生,我無法來看你,」她說,「我家裡出了事情。布蘭卡惹上麻煩。你記得布蘭卡嗎?」這麻煩說來話長,事情全因一條銀鏈子而起。那銀鏈子甚至不是真正的銀鏈子,花一、兩澳元便可以向中國攤販買到。但有一間猶太店家卻指控布蘭卡偷了他們一條銀鍊子。其實那銀鏈子不是布蘭卡偷的,是她一個朋友偷偷放進她口袋,等她發現時已經來不及放回原處。那個猶太人說那條不是真銀的銀鏈子價值四十九.九五澳元,要將布蘭卡送上少年法庭。現在布蘭卡不肯吃東西、不肯上學(離大考只剩一星期了),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唯一一次例外是昨天傍晚:她穿得漂漂亮亮出門,卻不肯說要去哪裡。馬里亞娜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丈夫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不知道雷蒙特先生是不是認識什麼人可以代為出面,勸說那名猶太人撤銷控告?
「有個hetubook.com.com女孩因為偷東西被你們留置,」他說,「上星期五的事。她的名字叫布蘭卡.約基奇。你記得這事嗎?」
「說不定我就是猶太人。妳怎麼確定我不是猶太人?」
不知是不是猶太人的馬修斯先生原本和顏悅色,一聽到他的話,臉馬上沉下來。馬修斯先生二十來歲,高而瘦,有兩道深色濃眉,頭髮漂白過,一根根髮絲像長釘子一樣豎起。
「他也許是猶太人,也許不是。他是不是猶太人並不重要。」
年輕的馬修斯先生走到櫃台後面,背對他,拿出行動電話。馬修斯先生一天的好心情已經毀於一旦,而且是毀在一個殘廢者的手上。雖然他不是個喜歡施壓的人,但這一次能夠探測到馬修斯先生的弱點,步步進逼,使其就範,卻不能不說是愉快經驗。布蘭卡.約基奇:這名字將不會是馬修斯太快能忘記的。
馬里亞娜沉默好一會兒才終於開口。「我不住那裡了。你要找我可以打電話到我家。」
約基奇家的朋友。他是這樣向「哈賓史丹斯」自我介紹,而「哈賓史丹斯」也是這樣看待他:一個不良於行的年老紳士,天曉得出於何種理由要把保護一個名字古怪的少女的福祉視為己任。這看法沒錯。他確實是個年老紳士,也是個好心腸的保護人。但那不是全部的事實。因為,他會願意到朗德爾商場人擠人,他會願意買一大堆自己用不著的東西,並不是(或不只是)為了一個他素未謀面的小孩的緣故。
「阿德雷德北區。hetubook•com•com康列斯頓台。」
「對。」
女警察瞄了旁邊的男同事一眼。「你住哪裡?」
「你打算怎樣回家?」
「我會走到普頓尼街,然後叫一輛計程車。那有什麼不妥的嗎?」
「那不是我可以決定的。讓我跟經理談談。」
馬里亞娜將會怎樣看待他這種付出意願、他這種鍥而不捨?她碰過其他像他一樣大膽表白愛意的雇主嗎?這斷然是妳能明白的。斷然是任何女人能明白的。我愛妳。聽到一個純屬被她照顧、看護的對象說出這種話,她會有多惱怒?不過,她雖然惱怒,卻不會認真看待。她會認為,這種話只是一個孤單太久的老人的情緒迸發,只是一種沖昏頭腦的言辭,不是貨真價實的。
「請問是馬修斯先生嗎?」他說。
「我可以單獨跟你談幾句嗎?」
「那家店叫做『哈賓史丹斯』,」她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把店名拼出,「在朗德爾商場,經理的名字叫馬修斯。」
「你還好嗎?」一個聲音問他。他望向對方的眼睛。那是一雙完全仁慈的眼睛,屬於一個穿藍色制服的女人的。是名女警。
「你們固然會損失百分之五的貨品,但我知道你們會提高售價來打平這損失。我說這話不是指責什麼,只是就事論事。你們有對付小偷的政策,這很合理。但布蘭卡並不是小偷,她只是個小孩子,而小孩和圖書子的想法常常很天真。她以為別人會被逮到只是別人倒楣,同樣的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果你想讓她得到教訓,她如今已經得到教訓。她不會忘記的。她不會再偷東西,那不值得,後果太悲慘了。所以回到我剛才的提議。你打電話撤銷控訴,我馬上給你買五百塊錢的貨品。」
「那現在就找區經理談談。打電話給他,我等你。」
「沒有。沒有不妥。」
馬里亞娜需要的是個有力人士,而他並不是有力人士。他甚至不確定自己贊不贊成這種靠有力人士出面擺平事情的做法。不過,克羅埃西亞看來流行這一套,而且為了馬里亞娜和她不快樂的女兒(她想必已經得到教訓,知道偷東西必須更加小心),他還是願意出面試一試。馬里亞娜顯然相信,有個好姓氏而又住在高級街區的雷蒙特,一定比當汽車技|師而又姓氏可笑的約基奇更能扭轉局面。但她會不會錯了呢?
那封信是寄給麗狄.卡拉季奇太太,請她代轉給馬里亞娜的,地址只寫著「伊麗莎白市北郊」幾個字。他希望伊麗莎白市北郊只有一戶人家是姓卡拉季奇,只希望自己將附加符號寫對。
「你怎麼知道他是猶太人,馬里亞娜?」他問。
怎樣才能讓馬里亞娜把他的愛看成貨真價實?怎樣才算貨真價值?需要有肉體的hetubook•com•com渴望?需要有親密的接觸?他何嘗沒有跟馬里亞娜有過親密接觸,而且為時還比一些做|愛長久。但在這些接觸中,所有的親密、所有的赤|裸都是在其中一方。那是單向的、沒有交流可言,連一吻都沒有——連在臉頰上輕輕一啄都沒有。還虧他們當過歐洲人呢!
「迪韋托先生也許出城了,卻不會是找不著的。打個電話給他,現在就把事情解決。」
「她朋友呢?」
「好。我有什麼不好的?」
「就當我沒說過。我只是脫口而出,不必認真看待。你不想聽我說話嗎?明說不就得了!」
「我只是這個銷售點的經理。我上面還有區經理。我會找他談談,但不能保證什麼。我說過了,公司的政策是對小偷提告。這是我們唯一能有的阻嚇手段。」
「打到妳家?我以為妳住在小姑家呢!我寫了一封信到她家,託她轉交給妳。妳有收到了嗎?」
「迪韋托先生出城了,要星期一才會回來。」
「布蘭卡以前從未做過這種事。自從上星期五起,她就飽受折磨,而且自己折磨自己。她對自己所做的事感到羞愧,沒臉見人。我敢保證,她已經學到教訓。她還是個小孩,我不認為告她對任何人有好處。我來這裡是要提出一個建議。我願意為她偷的那樣東西照價賠償,如果我沒記錯,那是一條價值五十塊錢的銀鏈子。」
「我當然想聽妳說話。我當然想幫妳忙。我活著不就是要幫妳忙的嗎?把細節告訴我。告訴我事情發生的時間和地點。我還想知道那天跟布蘭卡在一起的朋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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