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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作者:勒.克萊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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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一個熱帶地區的派出所

偶遇

一個熱帶地區的派出所

您是否吸食過毒品呢?
「那麼,你在多久以前來過這裡?」提這個問題的人是貝爾納先生。
「不如跟我們說說那個男人是如何讓妳上船的吧?」娜希瑪試著想像長了個喇叭狗頭的所長在船上的樣子。也許這會兒凱加斯長得像他也許他的頭悉了,有了同樣柔和的眼神。這一切都毫無意義,而她還是情不自禁地想各種影像在她腦海裡以驚人的速度交錯重疊。貝爾納先生的聲音緩慢、低沉:「說話嘛,小姐,不要怕,我們不怪你什麼,我們在這裡是為了幫助妳。」
娜希瑪拿它和自己從前的課本裡的靜脈網相比。因為這樣,她覺得外頭某個地方似乎有個心臟在跳動,它的脈搏聲一直迴盪到派出所的樓板。那有點駭人,娜希瑪因而試著把注意力集中到別的事情上。
她一字一字清楚地發出船長這個詞的語音,彷彿沒有任何人能懷疑這個稱號的真實性。她淚眼汪汪,因為她記起了自己無法守住的承諾。現在,由於她所說的話,她或許永遠都無法返回艾紮了。
或許,說話會是個方式。她繼續她的故事,她說起多明尼加島,那個她和船長與贊比亞導遊徒步走過的森林。他們沿著一條小徑走,天氣很熱、很問,有種嗆鼻的尿腥味。突然,一群野豬從林中竄出,其中一頭滿口發亮的尖牙,黑黑的臉像在咧嘴大笑。
「妳跟我們說的是老實話,對吧?」
安桐夫人不快地瞪了他一眼。他怎麼會就這樣相信故事了?當警察的難道不是他嗎?很明顯地,這一切都是這個年輕女孩編造出來的,為了巧妙地掩蓋事實真相。
儘管快撐不下去了,娜希瑪還是以一貫平靜的眼神注視她,僅僅說了聲:「我可不可以抽根菸?」
她愈來愈意識到這一切完全不合邏輯。她的心開始跳得很快,她只能專心保持自己不在平的樣子,內心深處卻是慌張失措。
「可以的,可以的,必須這麼做,」心理醫生說,「試著回想所有的細節,即使是你覺得不重要的細節。」
娜希瑪坐在陽光下抽菸。她有種極度空虛的感覺,審訊的關係倒不大,主要還是因為這一切,陽光、生命的聲響,在這白日將盡時香菸的煙霧。她已經那麼久不曾參與過一段真正的談話,然而,自己所說過的事,她卻連一件都想不起來。她等待談話的結果。抽完菸時,她把菸頭埋進身旁的紅土裡。那就像參加考試,為了變成大人而成為某個人。她不想再回到那個房間,不想再看到那張桌子和那些人,他們一臉動物的嘴臉,似乎顯露了他們的真實本性。
這是第一次離開您母親家嗎?https://m•hetubook.com•com
心理醫生停下筆不寫了,鉛筆懸在空中。如此這般地和她作對,藉由說出禿鷲來揭顯她真正的天性,娜希瑪算是相當滿意的。她很像那種動物。
心理醫生在她的藍本子上寫了一點東西。
貝爾納所長專注審視這位端坐眼前的年輕女孩。她的眼中毫無怯意,一本真誠,神情中有著禮貌性的距離感,這使他感到不自在。她還穿著赫哈德小姐在Saba上給的衣服,白色T恤和黑色七分褲;可是,在艾紮上數月來流浪的痕跡依然鮮明:瘦長的身體、晒黑的臉龐,以及因航海而乾枯成淺色的頭髮,尤其那種給人神經質地拒人於外的感覺,是長年漂泊在外的人才有的。
心理醫生聳了從肩膀。「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所說的哪些是真話,哪些是謊言。這在被綁架的受害者身上是很常見的。」她把藍本子收進袋子裡,並在離去前戴上太陽眼鏡。如此一來,所長心想,她看來跟任何熱帶地區的隨便一個觀光客沒兩樣。
當地派出所是個異常古怪的場所。娜希瑪從下午一點起,被人從醫院帶進這個大廳後,便擁有充裕的時間仔細審視自己身處的地方。那是一棟現代建築,卻因年久失修或颶風侵襲而破破爛爛,牆壁斑駁脫落,窗戶周邊水潰斑斑,一張廢棄的桌上躺著一截鉛筆頭,勉強比老菸蒂大一點,可也沒更討喜。唯一的裝飾是一張成雙的地圖釘在牆上,一邊是法國,一邊是瓜德羅普島,以不同的比例尺呈現,上頭布滿網狀道路。
「他把你綁架了嗎?你必須說實話,」那個心理醫生大吼。「你不該為他辯護!」
而現在幻覺又回來了。她在桌子的一端,蜷縮在椅子上,她的眼前出現了動物,這個眼耐亲本和、長了個喇叭狗頭的高大男人,和這個禿鷲老鼠臉的女人,兩人正低聲交談,彷彿在為她的生命做決定似的。
突然間,她回憶起一個細節,她想那對這問審的女人應該很重要:「我曾是個男孩,總之,我讓人以為我是個男孩,要不然的話,他絕對不會接受我的,我想。」
「妳第一次是在哪裡遇見他?你是否記得,他什麼時候請你到他的船上去?」心理醫生很堅持。她的聲音輕細如笛聲,一點也不適合她,娜希瑪心想。由於她臉部的扭曲變形,她不太敢再多看她一眼。所長看起來真的像一隻大狗,濕潤的眼睛略微凸出。她想起很久前她父親那煥發光彩的眼神,明亮有神的黃眼睛和_圖_書,在黑暗中浮動游移,還有她的盲狗,在娜迪亞殺死牠的幾天前,那兩隻不同色彩的眼睛。
所長猶豫了一下。可是安桐夫人從她的袋子裡拿出一包美國菸,並把火遞給她。「妳累了,」所長說,「我們晚點再繼續這一切。隔壁有一張折疊床。」
「我希望能在別的情況下再次在這裡見到妳。」


「為什麼要離家出走?你和你的母親吵了架?」娜希瑪搖搖頭。
醫院的車子等著。
您是否知道或感覺到什麼可疑的事?
您信任他嗎?
娜希瑪把時間花在觀察那一列螞蟻和大廳裡往來的人當中,好似這兩者之間真有某種關係。現場大部分是些普通人,年邁的、氣喘吁吁的,口中說的是克里奧爾語。他們來申訴案件或來作證。他們走進門,登記了名字,接著坐在成排靠牆的椅子上,等人傳訊。秘書是個肥胖的女人,頂著一頭濃密的鬈髮。她似乎讓所有前來的人都畏懼三分,可是她對娜希瑪卻極為和藹可親,她管她叫「我的美人兒」。
「意思是說……」
您對他有哪些瞭解?
「可是,我已經來過安第列斯了,」她說。「真的,我來過了。我們上岸的那一晚下著雨,碼頭上幾乎沒什麼人,只有小孩,沒有海關人員、沒有警察。我們坐了一輛計程車,去很遠的地方,到路易港,去島的另一邊。海灘上有一家餐廳,有個老女人,叫做哈薇妮.多米提耶,她做飯給我們吃,葡萄酒奶油湯汁槍金魚,配上綠香蕉和湯,湯裡有一截巨大的紫色根菜。我那時肚子很餓,大吃了一頓!」她低沉地笑了一聲,自己都感到很驚訝,就像是另一個人經由她的嘴巴在說話一樣。「我肚子餓的時候,吃的東西可以媲美禿鷲呢!」
「可是,在那以前,妳人在哪裡?」心理醫生惡狠狠地盯著她。「你怎麼會在離家這麼遠的地方」
娜希瑪糊裡糊塗地聽著。這個嬌小的女人往前欠身,俯向桌面,她的頸部靜脈有點口出。
您最喜歡的運動、您的學業情況?
然後,派出所所長貝爾納到了,娜希馬走進他的辦公室,一間被陽光晒得發燙的小房間。在辦公桌後面,有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嬌小、白皮膚,栗色的頭髮剪得短短的,和娜迪亞有某種相似之處,娜希瑪推測她是某類社工人員。
心理醫生記著筆記,冷冷地說:「他把你囚禁在那https://m.hetubook.com.com艘船上。」娜希瑪顯得那麼驚恐,貝爾納先生因此轉換談話的方向。
所長略帶笑容地望著她,露出了他的牙。
過了一會兒,貝爾納所長來找她。他扶她回到房裡。他保持立姿,而坐在桌旁的安桐夫人,正閱讀她做的筆記。娜希瑪抬起頭,她看到這個女人的臉龐逐漸變尖,成了囓齒鳥類的尖喙。她閉上眼睛驅走影像。她等待判決。
「我不知道,我想不是,我……」最後,她什麼都不說了。她望著窗外在風中搖晃的棕櫚樹和蔚藍的天空。某種花草的芬芳氣味傳來,一種帶著龍涎香、從土裡竄出的甜美香味。從長方形窗戶射進的光線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使她感到一種目眩神迷。
心理醫生移動了一下身子。光線怪異地照在她身上,剎那間,娜希瑪看到她的臉變長,鼻子連到下巴上了。禿鷲的鳥喙,或者,也許是老鼠的尖嘴巴。她打了個寒顫,以為高燒又在回升發作了。那就像上漲的水勢,無法阻擋。她力圖抵抗這焦慮感。
有人指使您這麼做嗎?
或者您不太信任他?
娜希瑪盡力回想發生過的事。並非她忘記了,可是那一切都已經如此遙遠。所有在越洋旅程以前發生的事,都如同羽鵲的時光一般遙遠,陷入一團雲霧裡。
您生過哪些病?
他注視年輕女孩坐上紅十字會的車子,然後轉向安桐夫人。
「是暴風雨,」娜希瑪說。「它來得那麼快,我來不及回到船上。」
依您看,是正常的還是有罪的?
您對他有哪些瞭解?
所長和心理醫生不明所以地看著她:「chicote的方式?」而娜希瑪心下思忖,船長或許就是那樣,真是那樣,一個兇惡、邪門的壞人。
他靠在椅背上,陽光照得他冒汗的額頭發亮,彷彿一輪光環。他看起來真的像一隻狗,娜希瑪心想,她還發現,這是因為他的眼睛和凱加斯的一樣,透明的虹膜也像她那隻還沒被娜迪亞處決以前的盲狗。
有一刻,會談的記憶仍然在他心頭盤繞不去,彷彿風在頃刻間吹得更強了,而侵蝕島嶼的大海聲響,甚至透過了牆壁,越過了城市的嘈雜聲,變得清晰可聞。接著,他搖搖頭,重新把心思轉回日常事務上。
那位心理醫生擺出不耐煩的怪臉。「我能否說請你來我家呢?你會舒服一點,有個房間,健康檢查以前你可以睡覺。」
「我們打過電話到法國給你的母親。」
貝爾納所長察覺到娜希瑪的和圖書不知所措,他試著調解:「要是你跟我們從頭說起呢?」
那就像個遊戲。娜希瑪編了一些細節、一個故事。她慢吞吞地說,為了享受自己的話語造成的效果:造成的效果:
她停下來,嘗試從所長的眼裡解讀他的想法。他仍然沉著鎮定,黃色的眼睛在黝黑的臉上閃著光,彷彿娜希瑪真的要開始說故事般地傾聽。那個心理醫生在一本小學生的藍色螺線練習簿上寫字。娜希瑪說著說著,丟出一些句子,就為了看他的鉛筆在本子上一頁又一頁地速記。
「要不是安得里亞姆納叔叔在的話,我是不可能留下來的。不過,是他讓門開著的,他不讓船長用鑰匙鎖門。」
娜希瑪微微笑了一下。「當然了,」她說。「我知道的全跟你們講了。」
「沒有,沒有,船長人很好,相反的,他想把我送回家,他說過有一班火車的,而我應該回家。」
娜希瑪搖搖頭:「當然不是。剛好相反,因為,一開始他並不願意。他想自己離開,就像他向來做的一樣。」她覺得自己必須說些不喜歡船長的話,隨便什麼都好的壞話,他們才會讓她離開。她不能說那個被他丟到海裡的女孩。「他對伊非傑尼歐大吼,催他做這做那的,而且他說對印第安人就得用chicote的方式。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想那是西班牙文,而他把意思表現給我看了。」
娜希瑪驚訝地看著她。她怎麼會感覺不到,此刻她是受人厭惡的對象?可是,毫無疑問地,那一點也不重要。她搖搖頭。「不要,我只是想到外面走走,呼吸一下空氣。」
由敞開的窗戶望去,透過欄杆,是一幅名副其實的畫:棕櫚樹慵懶地在海風中搖曳,紅鐵皮屋頂隱沒在一片鬱鬱蔥蔥的綠意中,有些小鳥在上頭漫步,陣陣輕柔的啁啾聲和派出所裡的寂寥形成對比。成列的細小螞蟻從敞開窗戶的一角現身,在壁面上爬出一條彎曲的路徑,隨後消失在地面的一個罅隙裡。
「妳說的是哪個叔叔?妳的母親說妳們在安第列斯有親戚。」」
有那麼一會兒,娜希瑪想到她可以逃走,越過無精打采的城市與街道,一直跑到港口,找一個小小的藏身處,等待某艘能載她走的船隻。然而她是那麼虛弱,跑不到三步就會被他們捉住了,他們是隱身在人類外表下的動物,不會讓她逃離的。
這些問題沒有任何共同點。娜希瑪片片段段地回答。「是吧,對,不是……」
「妳沒什麼好怕的,她請我們負責跟你說不會責備你什麼的。」貝爾納所長採用了一個圓通的說法,卻毫無意義。誰能責備人?又怪罪什麼事?娜希瑪白問。
所以,她聽憑自己的命運作主,她在台https://m.hetubook.com.com階上,身子略微縮成一團,覺得自己沉重又遲緩,像身陷馬尾藻中的大船。
「你並不相信,是嗎?」
心理醫生試著找回審訊的思路:
您是如何認識默格先生的?
「他強行把你扣留在他船上嗎?」心理醫生問。她扶著桌子略微起身俯向她,同時強「娜希瑪,妳試著回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很重要的,什麼都不能遺漏,你明白嗎?你不該為任何事情感到羞恥。」
安桐夫人決定該是由她掌握審訊的時候了。她不耐煩起來,覺得這些島民個個都是懶散,不切實際,令人難以忍受。她開始對娜希瑪提出問題,根據一種經過檢驗的方法,在一些對調查具有實際重要性的問題中混入一些無關痛賽的問題。
他用什麼態度對待您?
所長是個三十來歲的安第列斯人,高大,頭幾乎全禿,有個小小的八字鬍和黃眼珠的眼睛。樣子看起來疲倦,卻不危險,娜希瑪心中想著,她覺得他的眼神像忠實的狗。相對的,這個女人安桐夫人,有種討人厭的感覺。娜希瑪不怎麼喜歡社工人員,要是她知道這個尖鼻子的小女人是個醫生,她會更厭惡她。
「可是她什麼都不知道。」娜希瑪的心跳仍然加速跳動,「你們沒有權利,你們不能這樣!」
「這是為了幫助妳,好讓妳能重新回到你的生命軌道,跟以前一樣。」她提出自己在本子上準備好的問題:「妳不想說說妳的父親嗎?你是為了找他才開始如此長途的旅行?」
貝爾納所長心神不寧。他一點也不喜歡在一位醫院的心理醫生面前進行這場問訊,而且還是來自法國。現在娜希瑪坐在他面前了,他卻不知道從何開始。他要她報上身分,儘管Saba船上的軍官已經將這些資料轉給他,還附上從娜希瑪的袋子找出的身分證。
派出所的花園,就只是一塊圍繞建築物的狹長紅土地,種植了香蕉樹和橡膠樹。靠近入日的地方,和著昆蟲的響聲,有個老黑人以一把大剪刀在修剪雜草。一些幾乎光溜溜的小孩在稍遠的人行道上玩耍。一片嘈雜聲中混著收音機、人聲、城裡傳來的馬達聲。
所長的樣子看起來既像是減輕了負擔又像是困惑。他送娜希瑪走到門口。
「發生了一些事」,她說。她聽見自己含糊的聲音,卻無法改變。「是艾紮。」她想說第一次看到艾紮的事,那時她還小,她望著它,就像是它把凱加斯帶走了一樣。她的思緒飄在雲端上,斷斷續續地說著。
「我不知道,我永遠都做不到。」
「我想這樣可以了,」心理醫生說,「現在,你可以回家了,你有個明天晚上的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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