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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者

作者:娜汀.葛蒂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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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8

第一部

8

她按照大衛所給的電話號碼打到一家企業的總部。電話是個一般祕書接的,然後被轉到了私人祕書都裡,再轉到私人助理那裡,最後才轉接到達漢彌爾頓.莫察梅先生手上。能夠有這種結果,是因為她告訴那私人助理自己是奈哲爾.薩默的女兒。那位前資深法律顧問的語氣親切友善。奈哲爾還好嗎?我們下星期還會在一個會議上碰面吶。我很好——我當然記得妳,妳爸爸的房子真是一個可以讓人放輕鬆的好地方。他有一副深沉柔和的聲音,黑人的聲音,聽起來就像發自一個高頭大漢的嗓門。但她記得他是個小個子,樣子相當機敏。既然是緊急事情的話,當然可以,就這麼說定。他當然親切友善,因為她畢竟是奈哲爾.薩默的女兒。不過,接下來,她卻頗為笨拙地提了個似乎與她的身分相矛盾的要求。
就這樣,她與這個陌生人之間有了一個祕密,而這是他——她的愛人——所不知道的,儘管在她裡面的一切,沒有一樣不是他的。她意識到,這個隱瞞,只是她在面對那個毫無心理準備的處境時不得不採取的眾多變通辦法的其中一小個。
我一向希望可以生活在海邊。但不知道為什麼卻一直提不起勁付諸實行。你呢?你喜歡海嗎?
你進修時,我們可以進行一個小事業。我有時會模模糊糊想到,我也許可以當個版權代理商,網路上的,用不著辦公室。我認識很多藝術界或娛樂界的人,他們根本不知道版權為何物,每天都在被別人佔便宜。但因為我是當公關的,所以很熟這方面的事情。
為她約時間的私人祕書問了她的車牌號碼,以便她來赴約時,可以把車子開進地下停車場。就這樣,性能良好的二手「豐田」在大樓的洞窟裡找到了位置。她望了她的司機一下;今天,他穿著得特別英俊,領子上纏了條絲領巾,襯衫是他最好的一件。她微微一笑,但他知道,她是試著用一雙不同的眼睛去測量他能帶給別人什麼印象。他們把停車場入口警衛給的一張磁卡插入了保安欄柵的卡孔,接著在另一個穿制服的男人的指導下,在一本封面燙金的皮革本子上簽上名(她一個人的簽名就可以代表他們兩個人)、寫上到訪時間和其他特殊事項。然後,一個被安裝了「歡迎光臨」語音程式的電梯小姐把他們載到了十七樓。電梯門打開以後是一個接待間,其後方是互相貫通的走廊與廳室,裝潢得儼如一家五星級大飯店:一些棕櫚樹斜斜指向一個玻璃拱頂,一個水聲滴答的噴泉,一盞盞吊燈下面擺著淡色皮革沙發和幾張一組的扶手椅。似乎有個午餐會正在進行著,食物的香氣從其中一個廳室中溢出來。他們可以隱約看見一張弧形的小吧台,一些銀閃閃的冰桶和一些正在取用食物的背影,人語笑聲形成了另一個噴泉,只是聲音要比接待間那個響上三倍。
她的行動電話響起了,因為工作上的需要,她的行動電話總是隨時帶在身邊。但這一次,它捎來的卻不是夾雜傳媒術語的話語,而是莫察梅先生舊同事的名字、電話、辦公室地址、約定見面的日期和時間。當時祖麗和她的難題正在EL-AY咖啡館裡。今天咖啡館播的音樂特別吵嚷,但大家都充耳不聞:一票朋友聚精會神看著她的嘴形,聽著她複誦電話裡的訊息。其中一個朋友給了阿布杜一枝原子筆,讓他可以把訊息抄下來,但阿布杜卻沒有紙。老詩人當然有紙(他總是會在大夥喋喋不休時記下一些突然想到的詩句),卻擔心這個外國人會抄錯,所以逕自把訊息抄在他那本小冊子的密教塗鴉之間。
「但他最好是躲到別的城市去,像德班、開普敦之類的,離這裡愈遠愈好。」
他的表情隨著她的敘述而發生變化,就像是他被她帶回到早先的另一種生活:現在,他的臉是一張內斂而高度專注的律師的臉,不再是一家聯合大企業或什麼的副總裁或之類的親切友善的臉。祖麗的敘述鉅細靡遺,近乎於剖白,而她說話時小心謹慎的態度,顯示出她意識到她男伴一路下來都默默地盯著她看。
你真正喜歡的工作是什麼?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要是你湊巧碰到我爸爸或跟他通電話,請不要提說我找過你。」
「話不能這樣說,老哥。他們就像你我一樣,都是烏溜溜的黑人,當然可以魚目混珠。阿布杜可不是這樣,他的長相就足以洩漏他的底細。」
「沒有,沒有。」
謝謝你,再見。她就像他一樣,同樣擁有直覺能力。她知道他想幹什麼:想自詡自己雖然已經功成名就,但從前也像他的黑人同胞一樣吃盡苦頭。不過他還有另一種本領,一種他在法庭和董m.hetubook.com.com事會上運用自如的本領,那就是他懂得怎樣才解除控方證人或難纏的董事會成員的敵意。「我看這樣吧……因為我過去曾經打贏過很多看起來毫無希望的官司,所以,我還是建議你們不妨找個律師商量商量,找一個蠢得會願意接這類案子,而聰明得知道可以怎樣幫你們忙的律師。我可以幫你們打電話給一個舊同事,他就是這樣的律師。」
「任何時間你都可以上這裡來找我。不然可以到我家去,雪倫和我都會在。打電話或親自來都行。問問律師,某種保薦函是不是管用。如果來自我這個受尊敬而守法的老公民的保證是有用的話,我一定樂於幫忙。只是我不知道格式。」
突然,律師把說話的對象轉向祖麗,就彷彿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太沉重,想藉某個與客戶親近的人代為轉達。「他必須在十天內離境。本來只有七天時間,我盡了力爭取才延長為十天的。」
某種保薦函——例如保證當事人品行端正或有獨立經濟能力的信函——會有幫助嗎?我們國家擔心的不就是這些問題,才會把申請移民的人打回票的嗎?
莫察梅先生的辦公室要先後通過他的私人祕書與私人助理的辦公室才到得了,兩個都是衣履光鮮的金髮美女。他並沒有在談生意用的辦公室裡接待祖麗和她的男伴,而是把他們帶到了毗鄰的接待室。這個接待室沒那麼大,比較適合一對一的談話,室內放著一部電視和一張玻璃桌子,桌面扇形地攤放著一些財經雜誌,感覺相當舒適。莫察梅先生頦下蓄著稀疏而尖的山羊鬍,樣子和古代部落國王雕像上所見的類似,這與他西裝翻領插著那朵新鮮的白色康乃馨形成鮮明對比。
他告訴妳父親又怎樣?那反而是好事。他可是個重要人物,是你父親樂於交往的人。所以他要說就由他說吧!
他保持沉默了一下子,好讓他倆先有個心理準備。
那個老詩人這時也來了,靜靜地聽祖麗把事情複述了一遍。聽罷,他從手上的小冊子裡撕下一頁紙(方才他在這紙上寫了一些什麼東西),摺好,塞入她手中。
他們回到了EL-AY咖啡館。對於她,還有哪裡是可以去的呢?而對於他,更是從來沒有過可以去的地方,沒有過可以投靠的人。
不知道。我一點概念都沒有。
他說的是她的父親。他們從沒有忘記她有個有錢的父親,只是絕口不提罷了。一票朋友之中,唯一知道此路不通的是那些跟祖麗有著同樣背景的人,也就是同樣是出身自「市郊區」的子弟。他們知道,奈哲爾.薩默是不會為了讓一個來自落後國家的非法移民可以繼續與他女兒睡覺而去找一個內閣部長說項的。他們其中一個迅速予以反駁:「這行不通的,安迪。」
大衛能認識什麼樣的律師?這個人是重要人物,認識的都是有來頭的人。聽我的,祖麗。
他繼續用深沉的眼神看著他,眉毛慢慢挑起。
「你可別告訴我……」
很明顯,薩默的女兒將會是負責說話的人。
「錯——了,你能夠到達的層級愈高,會被發現的機會就愈少。妳可別告訴我妳有這樣好的管道……」
電腦方面的。我希望可以再進修。
轉眼,十四天的寬限期就只剩下了五天,然後是四天。然後又得到另一次寬限:催眠師告訴他們,當局基於讓他們的法律代表人可以對案子進行進一步的研究,批准了另十四天的寬限期。這段時間他們沒有再出現在「圓桌幫」。他仍然會以油猢猻的偽裝,每天到修車廠報到,儘管這份工作對他已失去意義。他們晚上不會出門,只是躺在床上或坐在被白晝太陽曬暖過的台階上,一直聊天,聊到花園變得漆黑一團。一直以來,他們都是生活在現在,但如今,卻開始談論起未來——一個也許會來又也許永不會來的未來。
她把事情講了一遍又一遍,因為不斷有朋友在她敘述的中途來到。他們想知道所有細節,這是他們表現關懷的方式。他們會把你說過的話重複一遍,頭頭尾尾掂量一遍,問你相同的問題,就像是在唱一首主調合唱曲。入座離座、笑聲、椅腳刮磨地板的聲音、甩頭髮、誇張的歡迎動作、竊竊私語——這一切都沒有間斷過。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圓桌幫」正在慶生。
然後他開口了。「你們還沒有結婚。」
他也相信有愛情這回事(這無疑是他長期的親身體驗使然)。愛就是精神,而且不必然是包含在肉體的吸引力之中的,有時候還剛好相反,肉體吸引力帶和圖書來的不是愛,而是殘暴(他治療過受強|暴的女病人;在這個暴力犯罪氾濫的年頭,有錢人並未能倖免於此)。他知道,愛可以讓人把所愛者的性格特徵攝納到自己身上,讓他我變成自我。他從她的言談裡看得出來,她已經深深愛著那天那個從車腹下先是露出腳、然後是身體、然後是頭的男人。他知道這種愛是無法改變的,儘管別的人會有別的想法,儘管他們以為法律可以改變這個事實。他能夠向姪女建議的只有一件事:找律師商量。最好是一個以上的律師,因為他從自己的行醫經驗知道,遇到棘手的病例時,尋求兩個或三個同行的意見是必要的。畢竟,兩星期的寬限期只剩下十一天了!
「譬如哪個地方?」
說完這個,律師就等他們發問。但他們沒有作聲。
莫察梅先生曾經聆聽和分析過無數類似的剖白。他時而聚精會神看著祖麗說話,時而毫不避諱地打量她的男伴——對,他是想從祖麗愛人的表情,去印證自己對她所說的話的解讀,印證他對那個異國男子的為人的判斷。
莫察梅先生的滔滔雄辯是不容質疑、不容打斷的;他已經進入到陳述核心論證的階段,而基於他的律師慣性,沒有人可以在此時叫他暫停。
自命不凡的老東西。
「一年又五個多月。」
懷了不想懷的孕——這對他的很多女病人來說猶如世界末日。不過,她姪女所告訴他的那個男人,面臨的卻是一個來自世界的威脅。儘管他沒有看到她已有幾個月,也不太知道她住在哪裡,他仍然覺得有照顧好這個姪女的責任,而這種責任乃是他哥哥在獲得高度嘉許的第一段婚姻裡所沒有盡到的,也是祖麗那個後來嫁給了賭場老闆的媽媽所沒有盡到的。法律的繁縟條文不是他搞得懂的,那不是他的領域,不過他卻從他的女病人身上得知,從她們身體的和心靈和精神的展現得知(他相信人有精神或靈魂這回事,而這也是他的手指伸入女病人下體時會心無邪念的部分原因),肉體的吸引力是無法逆轉的,知道這種力量無情和莽撞,會像一道要命的電撃那樣讓人暈頭轉向。
這是一種老式的黑人肯定句,從他口中說出,聽起來就像風琴奏出的音符,口氣介乎於驚呼和呻|吟之間。那可以是一個安慰,也可以是一個警告。祖麗對非語言性的表達方式(黑人就像希臘人或義大利人或猶太人一樣,有自己特有的非語言性表達方式)並不陌生,但她熟悉的那一種,是年輕一輩所使用的,而它們業已喪失了老一輩黑人在自我表達時的那種雄渾與流暢。也正因為這樣,它們才會這麼容易在咖啡館、酒吧和街頭巷尾流傳開來,才會這麼容易被不同文化背景、膚色和類別的人所採納。
好啦好啦,別放在心上。他向她展綻開他英俊的笑容。
祖麗問,卻等不到答案。這群朋友總是喜歡簇聚在一塊,為他們之中哪個人碰到的難題出主意。為別人的人生出主意還難嗎?
大衛也認識律師。
我們可以自己找律師。本來就不應該來找他的。我知道他一路下來都在想什麼:天曉得我爸爸知道了會怎麼樣!我根本不相信他真懂這方面的問題,他過去不是辦這一類案子的——沒有殺人犯,對他太不夠看了。
她既然是奈哲爾.薩默的女兒,錢當然不成問題。可她不是也說過,別跟我父親提說我找過你嗎?……嗯,大有可能這女孩已經有了一筆可以獨立運用的財產——這種事,在那些擔心身後會被課以鉅額遺產税的有錢人之間是很常見的。
她擰了擰他那隻與她掌貼掌的手。對,他一直是生活在沙與塵之中的。海是這個乾巴巴的世界的終極綠洲,深處充滿各式各樣的生命,它的表面是自由的,水道互相交流,不存在任何邊界,潮汐會在海岸線的一邊湧起,然後是另一邊。
「謝謝,不用了,謝謝。」
「這就是了……你本來在一年又五個多月前就被勒令離境的了,但卻……躲了起來,千方百計規避法律。你觸犯了移民法,藐視了內政部。你很幸運,由於這些人沒有效率,你成了漏網之魚——我在法界工作過,所以知道這些人有多沒效率。他們因為顧著抽菸、聊天和看錶看下班時間而把你給忘掉了!就因為這樣,你得到了暫時的緩刑,得到了一段喘息的時間。你也許會視之為一種幸運……但有鑑於你現在的處境,我真不知道你當初的漏網可不可以稱為幸運……」
讓我們到另一個國度去吧,
既非你的也非我的
重新開始。
另一個國度?哪個?
一個沒有火、熱病會潛伏在樹葉下,
水需要用錢買的國度?
一個只要我們鞋子裡放著大麻和紙張
就可以免於饑饉的國度?
希望將是我們的通行證,
只要說出那個字
餘者皆在不言中
(抱歉,下面的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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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就像在「圓桌幫」裡來來去去的情侶組合那樣,在接受「圓桌幫」的保護時,會有一些私人的口角。
「好。但我待會兒有個會要開,有些文件得先過過目。不過一有空,我就會叫女助理打電話給我的舊同事。等我跟他談過,我的女助理就會打電話給妳。她知道妳的行動電話號碼的,薩默小姐,對不對?」
對,也許吧。我們可以的。我們應該去一個遠離這裡一切的地方。我是去過那裡度假很多次,卻從未在那裡生活過。很棒的假期,小時候在海邊。
「我知道你是什麼感受,兄弟。我們國家的人民過去也吃過很多出境和入境門檻的苦頭。這種情形持續了好些年,好些世紀。我自己年輕時代也是受害者。當時是六〇年代,我本來有機會可以出國深造的。我持續申請了三年,結果都是一樣,只有出境許可,沒有再入境許可,也就是說只要我出去了就回不來。這是我當時必須接受的現實。」
當她把話說完(或者毋寧說只是把話打住),她必須抑制自己不斷高張的情緒,因為她很想繼續下去,很想說出哀求的話。那位前律師很熟悉這種情緒,過去在法庭上,他看過無數這樣的人。他把背往後靠,雙肩輕輕壓入有彈性的椅背裡,就彷彿有一些看不見的繩索正在把他綁緊。這位前資深法律顧問一度是個代理法官,而如果他不是決定轉業,改投一個對人類命運更有影響力也更有利可圖的行業,那他現在就已經是高等法院的終身法官。從他過去的職業,他也太習慣了那種像符咒一樣瞪著他的期待眼神。事實上,對他而言,捨笨重的打褶長袍而就量身訂製的輕便西裝的其中一個好處,正是不用再成為這種期待眼神的對象。當律師的時候,他常常需要努力克制自己的同情心(他畢竟不是個硬心腸的人,又何況他父母也曾經求助無門過),因為他知道,沒有什麼比把不中聽的事實鋪陳得井井有條,更需要自持的了。
她覺得焦慮獲得了舒解,儘管這是毫無道理的,純粹只是出於一個幫不上忙的人的主動關心。不用,不用,我和我愛人一起去就行。
「所以說,你是無法給我們任何建議了,莫察梅先生?」
開普敦會是個好地方……聽說那裡很美。
回到小村屋,她無意間碰到左胸前的襯衫口袋,聽到一下窸窣聲。她摸索口袋,把紙張掏出來。他正在喝水,一杯,兩杯,站在水槽前面大口大口的喝,喝罷最後一杯以後喘了幾口大氣,慢慢搖了搖頭。她打開紙張,讀了裡面的話。
山羊鬍是正對著她的,但她卻沒有回答,因為她覺得,說出她愛人逾期居留的時間等於是承認犯罪。見她沒有回答,山羊鬍又轉向了那個年輕人。
「你現在除了面對驅逐出境的命令以外,說不定還會吃上非法居留的官司。這是最棘手的地方。因此,有再多人願意為你的人格或經濟條件作保,都是無濟於事的。我萬分遺憾要告訴你這麼多無可爭辯的事實。你被告以你的居留許可到期了,而且不獲准延期,結果你選擇了非法居留,使用一個假名來隱瞞身分。如果你當初有離開,回到原居地或任何其他願意讓你進入的國家,然後回過頭申請移民這裡,那有名望公民的保薦函對你將會是有用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考慮過使用錢。對,錢總是有用的。人盡皆知,那些人是收黑錢的。這是攻擊我們國家辛苦贏來的自由的一種疾病,一種發自內部的潰爛,腐敗的淵藪。如果你花了夠多的錢,自然可以買通某個人,撕掉驅逐你出境的命令。你當然可以繼續使用現在的假名,或者換一個新的,再次躲起來。但能躲多久我卻不敢說,也許一年,也許更多。不過,遲早總會有另一個人——一個想找被你收官員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碴的另一個官員——在電腦裡再次找到你的檔案。到時,你會面臨另一次指控,被視為慣犯,而且除了非法居留的罪名外還會再加上一條行賄罪。」
不過他們此時此刻卻是坐在他的面前,這一女一男。男的是從他來的地方失蹤了。他不是為她而設的,她也不是為他而設的,但他們卻偏偏在一起了!
「如果你們已經結婚,那這位……這位先生上訴成功的機會說不定會提高一些。因為祖麗妳……薩默小姐妳擁有永久居留權,這是毋庸置疑的,而妳配偶的居留申請將會因此獲得特別考慮。問題是……到了這個時候……到了現階段才採取結婚的辦法,效果只會適得其反,因為那將會被認為是一種取得居留資格的手段。想要透過婚姻獲得入境許可或永久居留的資格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這段婚姻必須是已經維持了有一段時間的,也就是說,它是可以被證明是貨真價實的。現在有太多想獲得移民資格的人願意花錢找一個女人假結婚了。那只是一種紙上的婚姻,等考核期一過,離婚就會隨之而來。內政部,也就是那個命令你離境的部會(說到這裡,他輕捻了捻山羊鬍,鬍尖對準祖麗的男伴),現在已經注意到了這些花招。所以說,到這個緊要關頭才結婚是了無用處的。」
「自然是這樣。否則其他非法移民又是怎樣脫身的,說說看。你在每一條人行道都有可能會被這些人絆倒,到處都可以看得到這些人用斯瓦希里語或法語或什麼語在嘰嘰喳喳。這麼多人,卻一個都沒有被逮到。他們只是一個純粹的號碼。他們都是逮不到的。」
她大聲給他唸出,但主要是唸給自己聽。
「萬萬不可!這是唯一夠大的城市,可以像迷宮一樣讓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有數以百計的非法移民——應該說數以千計——都安然無恙,就代表一定是有門路的。你們應該到處打聽打聽。每一個地方都問一問。」
一陣恨意湧上祖麗心頭。他配不上妳,她知道,這才是他真正要說的話。這個著名的律師是與他們一國的;這個坐在企業皇宮裡的黑人,是與她父親、黛妮埃爾和那些懂得購買未來和避險基金的人是一夥的。這一點,並沒有因為他是個黑人而有分別。過去他曾經是他們所魚肉的人,但如今卻是他們一夥的了。他,就像他們一樣,期望她選擇一個門當戶對的對象,一個與他同一類的人。
他陪著她走過候診室,走過一群抬起頭和他打招呼的女病人,帶她沿著走廊一直走到電梯,再陪她等電梯。他不想讓她在電梯門緩緩闔上時感覺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律師把說過的話重說了一遍。他知道,客戶通常都不願接受壞消息,不願接受自己製造的困境已變得無可挽回的事實。
事實上,那位資深法律顧問已經不再執業。這一點,她是透過迂迴的管道打聽到的;她不可能直接去問父親,因為那樣做,她就得解釋原委。是她其中一個朋友大衛幫的忙。為了她,大衛厚起臉皮去找了一個久未聯絡的舊識。「圓桌幫」的人在這件事情上意見一致:不管怎樣,找那傢伙談談看。儘管他如今已經不是律師,但法律那些東西總還在他的腦袋瓜裡的。他不可能拒絕給你們意見的,畢竟,他在妳父親那裡見過妳,也見過阿布杜。他怎麼可能拒絕?絕不可能!
祖麗幾根手指頭上上下下敲打著桌子。「我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天真無邪,至少對我出身那個地方或內政部不是。但我們從可靠的消息來源得知,現在那裡沒有一個人敢攤開手收錢。如果我們用錢,只會讓阿布杜在原來的罪名上再添上一條行賄罪。」
這就是先前他握住她前臂那隻手所傳達的信息:我是個男人。我不是配得上妳的男人,卻是每天晚上擁有妳的男人。所以聽我的。
「那真是太好了。非常謝謝你。你現在方便打電話嗎?約什麼時間都可以,我們隨時都有空。」
在律師的辦公室裡,他負責說了全部的話。他說的話在快與慢之間不斷反覆變換,既流露出挫折感,也鏗鏘有力。他找到需要的辭彙,而律師也聽明白他的意思。兩人之間的另一種共同語言是這案子的普遍性質。律師拿出一些文件給他簽署。這位律師他眉毛與上眼瞼之間,有道粉紅色的皺褶,對人頗具點催眠作用。他說他將會首先申請十四天的寬限期,而有某些部門的某些人士是可以接觸的,這些事都會馬上辦理。接下來就會進入爭取永久居留權的實質程序。律師又表示,所有該考慮到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絕不會掛一漏萬,有任何進展就會馬上知會客戶。
「消失吧,兄弟。聽我說的。」
「我就跟https://m.hetubook.com.com你說過,兄弟,消失吧。這是唯一的辦法。就像那些莫三比克人、剛果人、肯亞人和什麼人一樣。」
「保薦函……假如是由有聲望人士所寫的話,對,是可以有幫助的。不過那是在一個……該怎麼說呢……是在一個對你比較沒那麼不利的形勢才有用。但你目前所處的形勢卻是不利到了極點的。試問別人該怎樣為你美言呢?要知道,你是以可疑的方法入境的,而且居留許可又逾期了這麼久……逾期了?」
好啦,別放在心上。他在發動引擎以前做了必須做的事:伸手扭住她肩膀,親了親她緊繃的臉頰。
妳會喜歡的。生活在那裡。
就連那個面對的是自己的人生、被判了死刑的愛滋病患,不也是可以把一個無法承受的消息轉化為一陣大笑,安慰自己嗎?
她正想轉身離去,但手臂卻被那隻常常為她提供愛撫的手給抓住。
她站了起來,擺出要離開的姿態。他憑直覺就知道她心裡怎樣想他,這種直覺能力,是他過去與無數失望的求助者的接觸中培養出來的。他沒有理會她的舉動,把臉轉向她的男伴。
她把車鑰塞入他手中。
「我也是這樣告訴她的。」
寬限期的第七日,律師在她的語音信箱裡留了話,約他們三點半到他辦公室。
「我仍然認為你們找錯了律師。祖麗,你們市郊區孩子受的教育太高尚了,以為這個世界一切都是純潔無瑕的。女孩,主日課裡的上帝管的只是麻雀的死活,可沒說過『你們不可用錢把事情擺平』——不過祂會不贊成找蹩腳律師倒是可以肯定的。妳可別告訴我有什麼是錢擺不平的。你們沒看到,我們內政部的頭兒才剛剛被革職,那裡可是貪污的大本營……」
「這是個妳應該沒有聽過的人寫的,他叫威廉.普洛默。但不是全部,只是第一節。
「妳需要我陪妳一道去找妳說那個律師嗎?」
在那個非法居民寥寥可數的家當裡,有一樣東西是她一直不知道他擁有的:一套西裝。可能它一直都是用塑膠袋包著,掛在修車廠的棚屋裡的。他穿著這套西裝去見莫察梅介紹的律師。他說他可以一個人去,而且有充分信心可以把事情辦好。身上穿著一套時髦的寬西裝,他顯得很自在,因為它讓他看來像個守法的公民——就像法官黑袍會讓一個人看起來像法官,工作服會讓一個人看起來像油猢猻。這讓她明白到,當非法移民就得像一隻變色龍,連帶擁有其他林林總總的本領。不過因為擔心他在語言溝通上會有困難,她還是堅持陪他一道去見律師。
接著,那個受害者、那個被告、那個他們朋友祖麗撿來的人(他又能指望他們會以什麼別的身分看待他呢?)也來了,靜靜聆聽大家的意見。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情願找那律師的。為防他沒聽見她說的話,她又補充了一句:別抱太大希望。
他沒說一聲就從修車廠開溜了,他已經沒什麼好在乎的了。她載他回小村屋換衣服。她不願意告訴他根本沒有必要穿西裝,單是那條優雅的牛仔褲就儘足夠。他倆同時覺得喉嚨有一種奇怪的緊緊的感覺,就像是有些呼吸的空氣哽在了那裡。律師跟他們握了握手,先是她的,然後是他的,然後三個人分別坐下。但律師只對他說話,因為他才是這番話攸關的對象,至於那女孩,律師從莫察梅那裡知道,她是奈哲爾.薩默的女兒,是屬於這裡的,一點危險都沒有。所有可能的管道都試過了,甚至試過了最高層,但都沒有用。也許值得補充的是,在這件事情上,出力最多的人是莫察梅。但獲得永久居留權一事已屬不可能。律師以極其遺憾的語氣說:已經沒有別的事情是能做的了,換別的律師也屬枉然。他必須告訴客戶這一點,是不想看到客戶再一次失望和花更多的冤枉錢。「坦白說,即使你在絕望中想用錢來作為手段,現在也難以找到願意收錢的人。我想你一定在報紙上讀到過的,一個貪污的大醜聞才剛在和你的事情最攸關的那個部會爆發,也就是內政部。」
妳錯了,他懂的。他還懂得税法。懂得該怎樣繳税。這已經不簡單。世界就是這樣運作的。他就像妳爸爸的其他朋友那樣,懂得每件事情運作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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