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三十二章
「我這裡一點生意也沒有,」她答道:「我想你並不知道的。」
我可以這樣說:撒玲娜教堂街一百二十二號的克里陵斯.摩里遜太太有三個孩子,和一個經營雜貨店的丈夫。某天上午早餐時,愛格尼斯.摩里遜說:「我中飯後到黛西.漢密頓家去量一量身。」
「我有二十頭牛喫它呢。」
她聽到鎔鐵爐中空氣呼嘯地打進風箱,和鐵砧上鐵鎚的響聲。她聽到麗莎打開烤爐的門,揉好的麵團打在麵板上的聲音。之後是祖四處走,在不是放鞋的地方找他的鞋,最後卻在床下他放的地方找著。
「我寫過,」黛西說:「桌子上一頁一頁都是詩。」
黛西說:「那豆棚上是什麼卡片?」他們驅車經過時,她把它檢起來,上面寫著,「歡迎回家。」
「好吧,」他說:「天曉得,好吧!可是他叫我生氣,如果我不願意過他那種生活,我就是瘋了——瘋了。」
「不能叫一個無謂的忌諱左右我。」山姆說。
「他不會讓你做的,」黛西淡漠地說。「它們會鎖在保險箱裡。現在我們別發脾氣,弄壞這個日子。」
「不,好年頭會叫牛肉跌價的。我不知道韋爾會怎麼做,他是一個專找短缺的人,他告訴過我。他說:『要在物資缺乏時做生意。』韋爾是聰明的。」
「你這裡有一份好職業。」他說。
當他們轉入郡道上時她說:「我有點覺得它和我記憶中的路不同。」
黛西的生意開始下跌,那些要做衣服的女人從來沒有認清她們所要的是快樂。時代在變動,成衣流行起來,穿那種衣服再也不可恥了。假如摩里遜先生的存貨裡包括成衣,那麼看見愛格尼斯.摩里遜穿那種衣服也是十分合理的。
黛西轉換題目,勉勉强强地說。「你知道,我最後相當難過,」她說:「母親要來,湯姆,你看過媽哭嗎?」
黛西回憶時,她聽到那些話,屋子裡也有了人。憂愁與死亡,她想,死亡與憂愁,而她的念頭與疼痛一同扭曲著她的腹部。祇要你等待的時間够了,它就會來臨的。
黛西痛苦地想著,假如他是真的,為什麼我的心不輕鬆?為什麼我不能爬出我的臭皮囊?我一定要,她內心尖叫著,如果他能——我一定能。
「我還是要那樣講韋爾。亞當要你的房子幹什麼?」
「噢!親愛的湯姆。」她說,嘴唇動著。
「那裡太寂寞。」
「你起來了,」他說:「那是叫醒你的,要是你還在睡的話。」他臉上閃著喜樂的光芒。「這是一個輕如羽毛的早晨,沒有時間偷懶的。」
「我不願意你去。」
「你沒穿硬領。」
「韋爾,你沒寫過詩?」
黛西熱切地說:「你認識過一個比我們更有趣的家庭嗎?」
孩子們都高興起來,用銅鞋頭踢著桌脚,直到給叱喝才停止。摩里遜先生搓著手到店裡去,等待那天的貨郞經過。而那天經過的任何貨郎都可能得到一筆好交易。也許孩子們和摩里遜先生會忘了,為什麼那是一個有好結尾的日子。
「母親永遠不叫我忘掉的,嘿,請珍妮和貝兒來玩玩好不好?」
他走了半條街,到黛西的房子去,他穿過草木茂盛的花園,按黛西房子的電鈴。
「你一定日夜忙著,才把房子弄得這麼乾淨。」和-圖-書她說。
當祇有疼痛時,她看到黎明怎樣把窗戶染成銀色,她聞著早晨的和風,把窗帘吹起,把草根和濕泥的香味帶進來。之後聲音參加進來,麻雀啾唧著,一隻呼叫的母牛單調地叱責糾纏著牠的飢餓的牛犢,一隻藍色的樫鳥佯為興奮地呷呷叫。守望的雄鵪鶉尖銳的警告聲,以及在附近高草間雌鵪鶉低聲的答應。鷄裡因一隻蛋而興奮歡騰,一隻四磅重的洛島紅母鷄虛偽地反抗一隻老朽的公鷄把她壓在地上,而她用翅膀一搧就能把他打倒。鴿子喁喁地談情,把往事帶了進來。黛西記得她父親坐在桌子上曾怎樣說過,「我告訴拉必我要養幾個鴿子,而——你們知道嗎?他說『不要養白鴿子。』『為什麼不要白的?』我問他。他說:『牠們是壞運氣裡最壞的一種。你養一羣白鴿子,牠們就把憂愁與死亡帶來,養灰的。』『我喜歡白的。』『養灰的,』他告訴我。老天在上,我要養白的。」
「我曉得那樣動一動的。不過那要水桶、拖把、還得跪在地上——除非你發明了什麼方法,利用小鷄,或者呼風喚雨。」
湯姆扶黛西坐好,佯為矜持地看她的脚踝,然後他抓起韁繩,從馬口鐵上解下皮帶。他從馬鞭袋裡解開繩子,於是馬猛地一轉,使得車輪碰上車護板,軋軋地響。
湯姆朝下看她。「你是不是黛西.漢密頓?我髣髴記得你,但是你改變了,你的辮子到那兒去了?
他轉過身,快活得大叫大喊,一把抱起她旋跳著。他抱起她,一手打她的屁股。他用他那粗硬的唇髭擦她的臉頰,瞪著她。他們兩人都把頭向後仰,大聲笑著。車站管理員從窗口探出頭來,用套著黑袖套的手臂靠在窗檻上,他轉頭對電報生說:「那些漢密頓家的人!瞧他們!」
「昨天我穿了。那就是我發明的時候。談到小鷄——我就要養幾百萬隻——牧場上全是小鷄時,上面釘一個鐵圈,可以提著放在一個刷白的槽子,鷄蛋就從一個小皮帶送下來——瞧,我來畫給你看。」
她碰碰他的手臂。「他以為你瘋了,說你在寫詩。」
「我沒有,有人來過這裡了。」
她猶豫地微笑。「為什麼,那有什麼不好?湯姆在那裡很寂寞。」
黛西決定把她的生意賣掉,回到牧場和湯姆住。她的生意沒什麼值得賣的。麗莎曉得這件事,奧妮也曉得,黛西也寫信給湯姆。但是韋爾坐在舊金山小食店咕嚕著,卻沒有人告訴他。韋爾心裡氣恨恨地,最後他捲起餐巾,站起來。「我忘了一點事,」他對亞當說:「我在車上見你。」
「湯姆,記得那次你用沙發帶珍妮和貝兒.威廉士赴櫻桃樹舞會嗎?」
他檢柴進來,又高聲吹著口哨。
黛西在疼痛中躺臥著,一部份的她卻仍然懸盪在睡眠中。晨曦已照明窗子,她記起摩莉就要在七月四號的野宴上與州參議員哈雷.傅布斯一同帶領遊行,而黛西還沒把摩莉衣服上的緣子編好。她掙扎著起來,有那麼多緣子要編,她卻躺著瞌睡。
「他和你談過嗎?」
黛西的朋友既良善又忠心,但他們是人,他們喜歡舒適,不喜歡憂愁。日子久了之後,里遜太太之類的人找到不去麵包店隔壁的那個和_圖_書小房子的不可辯駁的理由。他們並不是不忠誠,而是他們由於他們喜好歡樂不願意憂傷。對你不喜歡做的事找一個合理而且善意的理由是容易的。
「讓我來決定,」她溫柔地說:「我失掉了一樣東西,我要想法子把它找回來。」
佈滿車轍的道路沒有改變,祇是輪跡更深,圓石子跳起來更高。
「我高興我來了。」她說。她絕望地想著,他現在是多麼脆弱,多麼容易摔碎,她要如何去保護他。
「我不知道,他沒說。」
「但是房子值不上我討的價。」
馬在郡道上踏著步,湯姆說:「亞當.特拉斯克買了一部福特,或者我應該說韋爾賣給他一部福特。」
之後山姆死了,世界像一隻碟子跌碎了。他的子女朋友在那些碎片中摸索,試圖把世界重新併合起來。
「我要一個紫色蛋。」
她把他帶進廚房兼餐廳裡,那是一間裱著花紙的溫暖的小房間。她倒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又端來糖缸和奶水罐。
「你講得和父親一樣。」黛西說道。她和他笑了。
她走過桌子,雙臂圍著他的領子。「親愛的大哥,」她說:「請讓我來決定吧。」他生氣地走出房子,幾乎趕不上火車。
「他要搬到那裡去,要雙生子在撒玲娜念書。」
黛西說:「韋爾在那裡?」
「就要給你吃的。」他喊道,於是打開爐門,用爐蓋拼命煽火,直到他的頭髮都鬈曲發焦。
「總要有人做這些事,」他慍怒地說:「否則命運就永遠佔上風,而人類依然攀在樹枝上。」當然他養了白鴿子,冷酷地等待憂愁與死亡,直到他證實了他的論點。現在那些鴿子在晨光裡咕咕地叫,在車棚周圍像一條旋舞的白圍巾翱翔著。
黛西向窗外瘋野地揮手,喊道:「我在這兒,湯姆,我在這兒!」雖然她知道在車廂滑過他身邊時,滾動的輪聲中他是聽不見的。她下了階梯,看到他癡狂地往相反的方向顧盼著。她微笑了,走到他背後。
摩里遜的孩子從學校回來,他們會發現沒有什麼疼啊,吹毛求疵、頭痛啊之類的事。他們的嘈鬧不討厭了,髒臉孔也不受注意,而當他們嗑嗑笑個不停時,嘿,他們的母親也在嗑嗑笑著呢。
「我不要你去。」
她聽到廚房裡摩莉用甜蜜的高嗓音念著聖經上一段晨禱的經節,旁邊是烏娜冷靜沙啞地改正她。
一
「那是不同的,但是現在他很陰沉。他不說話,夜晚一個人在街裡頭走。我去看他,而他他一直在寫詩——桌子上都是一頁一頁的詩。」
麗莎可怕而又單純的腦筋在說:「你已經被你自己好强的脾氣所左右了,你是一頭好强的子,一頭騾子!」
韋爾憤憤地嘟起嘴巴,他衝口而出,「湯姆不像他自己了,你不應該單獨和他在一起。」「他身體不好嗎?他需要幫助嗎?」
黎明時,黛西被那間歇襲擊著她的痛苦的冷顫弄醒。那是一陣沙沙的響聲,痛苦的威脅;它沿著腰部,經過小腹,先是輕輕一擰,然後微微一絞,再是重重一抓,最後是兇狠地握緊著,就如一隻巨手在扭曲她。當它放鬆時,她感覺一種有如刀割的疼痛,那並不持續很久,hetubook.com.com但是當它進行時,外面的境界消滅了,而她彷彿在聆聽身體內部的掙扎。
黛西說:「你吹的像希臘山上帶著葦笛有山羊腿的怪物。」
「你怎麼辦,黛西?」
「輕一點,輕一點,」黛西說:「韋爾是你的哥哥,別忘記那點。」
湯姆說:「我求你永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韋爾,他會把你關起來的。」
每隔五十碼就有一張卡片插在灌木上,懸掛在樹枝,或者貼在菓樹幹上,那上面全寫著,「歡迎回家」。黛西每看到一張,就高興得尖叫起來。
「有我們兩個就不那麼寂寞。」
他板起臉孔。「是的,」他大聲說:「我們再要有那段時光,就在這裡。我這一向就像扭斷脊骨的蛇一樣,陷在痛苦中。難怪韋爾認為我發神經病。但現在你回來了,我要叫你看看,我要把生命再吹進生命中,你聽到嗎?這個房子就要活起來。」
她從床上起來,把睡衣扔在一邊,赤著脚走過這所擠滿漢密頓家人的房子,到大廳時他們退到臥室,而走到臥室時,床铺都是乾淨整齊的,他們都到廚房去了,但是到了廚房——他們卻分道揚鑣,消逝了。憂愁與死亡。思潮退了,把她遺留在乾燥的清醒狀態中。
「我不知道福特的事,」黛西說:「他要買我的房子,給我很高的價錢。」她笑起來。「我要了很高的價錢,我想在講價時減低的,特拉斯克先生一下就接受了,倒叫我進退維谷。」
「我們的地方並不那麼壞。」
韋爾說:「我不願意告訴你——我想湯姆一直受不了——父親的死。他很古怪。」
「如果你願意來,為什麼不應該?」湯姆氣憤憤地。「韋爾有什麼權利干涉?」
「我正在想。」
她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盡力作出譏諷的神態。「我的大哥專橫啊,告訴黛西為什麼不。」
「是的。」
湯姆嚴肅地看著前面,「誰那樣做?」他說:「誰再也不能離開這個地方了。」
「不,我不認識。但那是家,不是土地。」
「他的牧場怎麼辦?」
「勞駕,陌生人,」她悄悄地說:「這裡有一位湯姆.漢密頓先生嗎?」
「有事情,」他說:「在這裡不過呆往返火車之間的時間,我要和你談一談。」
「沒什麼,」湯姆說:「動一動指頭罷了。」
他等了好久繼把她的行李領出來。一會兒把行李單忘了,一會兒找到了又拿錯行李。終於他把她的箱籠堆在四輪馬車後座,兩匹栗馬踏著堅硬的地,仰起頭,使得發亮的車轅震跳起來,車軸發出尖銳的聲音。馬具擦亮了,馬口黃銅閃亮像金子。馬車鞭中段打著一個紅蝴蝶結,馬上紮著紅緞帶。
他們到舊漢密頓宅的小山谷上的高坡,湯姆勒住馬車讓她享受眼前的景色,山谷對面的小山上,用刷白的石頭拼出的是,「歡迎回家,黛西」幾個大字。她把頭擱在他衣襟上,又笑又哭。
而後湯姆會用小刀修割摩莉的舌頭,卻在了解自己有這種勇氣時,暗地裡嚇得要死。
黛西不漂亮,可能連好看也談不上。但她具有那種使男人追逐的,企望反映一點出來的神采.你可能以為時間過去後,她會把她的初戀忘掉,另找對象,但她沒有。仔細想一下,漢密頓一家子雖是多才多藝,https://www.hetubook.com.com好標新立異,卻沒有一個在愛情上是不專一的。似乎他們沒有一個能忍受輕易改變的愛情。
「我來這裡祇待兩班火車之間的時間,」他粗暴地說:「黛西,真的你要回牧場去?」
湯姆說:「你想到金城去一趟嗎?那是可愛的鎮子。」
「湯姆,是你幹的!」
湯姆說:「我不知道,如果父親有那麼一個牧場,而不是一堆乾泥巴的話,不曉得會怎樣。」
麗莎忍耐地說:「山姆,你為什麼老是要擡槓?灰的味道一樣好,而且牠們比較大。」
湯姆的懦怯與勇氣一樣龐大,就如偉人身上必須具備的。他的兇暴與溫柔相抵,他的本身就是他自己各種力量對抗的戰場。他現在困惑了,但黛西能够拴住他、指引他,就如馴馬師在木欄裡指點一匹駿馬,說明他的血統與體型。
「是的,他說你不應該來。」
「我沒有。」
湯姆和黛西手拉手正踏著舞步,他唱嘟啦嘟啦嘟,而黛西唱的噠的噠的,然後再擁抱起來。
摩里遜太太兩點鐘時上雷諾麵包店隔壁的房子去,一直呆到四點鐘。她回來的時候,眼睛會因淚水而潤濕,鼻子通紅,接著鼻涕。一路上回家她會揉揉鼻子,擦乾眼淚,又笑顏逐開。也許黛西所做,不過是在一個針插上插了幾個黑夾子,弄得看起來像浸信會的牧師,然後要這個針插發表一篇簡短枯燥的說教。也許她重述她和老頭子泰勒相會的經過,他買了許多舊房子,把它們搬到一個他據有的無人居住的土地上,他買到那麼多,後來看起來就像旱地上的沙加索海。也許她用各種手勢讀了一首打油詩,不論是甚麼,反正都是極其詼諧的,抓住癢處的諧語。
「從前乾燥一點?」
「發明——那就是為什麼我沒有時間,我發明了一個小活絡,可以使領花很輕便地套進硬領口裡。」
黛西並非摔開雙手就算了,事實比那個更糟。她繼續工作下去,不改舊日的樣子——然而缺少了那種神采。愛她的人為她難過,看她掙扎著時他們也跟著她掙扎。
「她們會來的,」黛西說:「我們請好了。」
她喊道:「我要把它做好,摩莉,到時候就會好的。」
黛西是家中的寶貝,摩莉是漂亮的小貓,奧妮意志堅強,烏娜滿腦子思想,都是大家疼愛的。但黛西是寶貝,她的脾氣是閃爍的,充滿歡笑,像水痘一樣具有傳染性。而且她的歡樂使一天充滿色彩,分散給別人,讓他們把它帶走。
到黛西家的訪問可能把它的效果延長兩天,然後消失,而頭痛又來了,生意不如去年好。那就是黛西,那就是她所做的。她雙臂帶著歡樂,就和山姆一樣。她是寶貝,她是家中的珍寶。
「唔,我不得不告訴他,價錢很高,我打算講價時減少,他似乎一點也不在乎。」
「你當我是什麼東西?」他喊道。
「你在說傻話。」
「你見到母親嗎?」她問。
從外面傳來一聲口哨,像風吹蘆葦那麼的粗而沙嗄,音調高而古怪,口哨聲播放出一陣野蠻的旋律。然後湯姆的脚步聲在門廊上響起來,他舉了一大捆橡木塊和*圖*書進來,堆得那麼高,使他看不見前面的東西。他把木柴嘩啦啦地倒進木箱裡。
「你一定有錢了。」
她正在單獨用膳,手裡拿著餐巾來到門前。「嘿,哈囉,韋爾。」她說著時,擡起粉紅色的臉頰讓他親一下。「你什麼時候進城的?」
房子已打掃乾淨,擦洗過了,一塵不染;窗帘也洗了,窗戶擦亮,但是都像男人所做的熨過的窗帘掛起來不太挺直,窗玻璃留有污痕,桌上的書若拿去後,下面就露出沒有灰塵的方塊。火爐裡生著火,四周閃著橙色的火光,火焰在敞開的爐門吐出來,發出輕柔的隆隆聲。廚房的鐘擺在玻璃罩裡晃動,嘀嗒的響聲有如小木槌敲打空木箱。
「他對我說的一樣,」黛西說:「他還叫喬治寫信給我。」
「什麼都好,就是不能糊口。」
「我不知道。」他粗暴地回答。
湯姆的臉沉下來。「他一定在我不在家時到屋子裡去。他要什麼呢?他沒有權利看我的文件。」
湯姆說:「噢,天啊,黛西,有你回來真好!真好,叫我覺得好像從一場病裡好起來。」
家人都為黛西擔憂,但她不承認她有什麼不對時,你有什麼辦法?她承認她腰部發痛,相當厲害,但那只是痛一會兒,而且是隔一陣子來一次。
「不,」她說:「我想我記得它的。」他向左轉朝南邊走,勒住馬作一個起步轉身的漂亮姿勢。
「他願意我檢查他的文件嗎?」湯姆詰問道。
二
她親切地微笑著。「韋爾,你一向認為他古怪,你認為他古怪,因為他不喜歡做生意。」
「我想是的,湯姆,草那麼多!」
「我不願意你走。」他慍怒地重說一次。
「噢,她哭了,不厲害,不過在她算來是够了,抽噎一下,換兩次鼻涕,一個擦紅的鼻子,擦乾她的眼鏡,閉緊嘴巴,像錶一樣。」
「不,我記不起來。不,她不是一個會哭的人。」
她說:「湯姆!」
「我要畫一點早飯,」黛西說:「煮鷄蛋是什麼樣子?你怎麼把鹹肉上的肥與瘦的顏色畫出來?」
摩里遜先生回到家來,會談起一天的事,也有人注意聽了。他會試著重述貨郎的故事——至少是一部份的故事。晚餐是鮮味可口的——蛋捲永不令人生厭,蛋糕烤的蓬鬆鬆地,像氣球一般升高起來,餅乾烘得香脆,而且沒有人能做|愛格尼斯.摩里遜所做的雜碎肉湯。晚飯後,小孩子笑得瞌睡了。之後,摩里遜先生作了一個相沿很久的暗號,碰一下愛格尼斯的肩,於是他們上床去享受愛情,非常快樂。
湯姆在金城火車站見到黛西,她在窗子裡看見他正在搜尋每一節車廂。他的臉上光光滑滑,鬍子刮得那麼乾淨,那暗色的皮膚像油漆過的木頭那麼光亮,他的紅唇髭剃掉了。他戴著一頂新的平頂的斯得生(Stetson)帽子,一件黄褐色的諾福克(Norfolk)短外衣,上面一條用珠母做釦子的皮帶。他的皮鞋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這可以確定他在火車到達之前曾用手絹把它們擦過一遍。他那硬綳綳的衣領緊貼著強健的紅頸項,打著一條淡藍色的毛織領帶,上面一支馬蹄形別針。他粗糙的棕色的手緊扭著,放在前面,掩飾著他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