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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園東

作者:約翰.史坦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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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三十一章

第三部

第三十一章

麗莎蹙眉看牠。「波莉,」她嚴厲地說:「那不禮貌。」
阿李靠著鋤頭,冷靜地注視他。
「我不得不去,」亞當說:「我每方面都想到了,但老是一鞭子把我打回來。」阿李說:「你在許多方面可以不誠實,但那一方面卻不行。祝你好運。我可願意聽聽她說些什麼,做什麼。」
「我所有的就是這封信。」亞當說。
凱蒂把椅子向後推,站起來。握緊了拳頭,放在身邊裙子褶縫裡,她企圖抑制下刺耳的嗓音。
這舒服的小臥房兼起居室堆滿了照片、化粧品、花邊的針插、刷子梳子,以及許多生日和聖誕節禮物的瓷與銀的小玩藝。
黛西.漢密頓.裁縫。
凱蒂坐下來發怔地盯著關上的門。她沒有注意到她的拳頭輕輕地打著白油布,但她的確知道,那方形的白門在淚水中顯得歪斜了,她的身體因著一種類似憤怒又憂傷的東西而顫抖了。
韋爾掩飾起來。「嗯,」他說:「她這裡的生意很好,生活好過,丟開就太可惜了。」他拿起刀叉,割下一塊肥肉放在嘴裡。
「我一定去,我一定會去的,再見,太太。」
「你知道人身上的醜惡,你給我看那些相片,你利用男人身上一切可悲的弱點,而上帝知道他確實有弱點。」
韋爾放下叉子。「我上這兒剛一個鐘頭,我沒去看她,因為會叫她興奮,我妹妹奧妮會弄翻房子給我準備特別的一餐。我實在不想去打擾她們,而且我得立刻回去。叫一客牛排吧,他們做得很好。母親怎樣?」
「牛排,不老不嫩的。」亞當對侍者說。
韋爾割下牛排上的肥肉,推向碟子一邊。「她有理由擔心的,」他說:「湯姆有點不對,他像墓碑似地垂頭喪氣。」
「我要乘馬車去,」亞當說。「我把它留在金城的馬廐裡。我一個人開那部福特很不自然。」
「誰要你明白?」
她譏誚地朝他微微一笑。「你不,嗯?假設我告訴你警長辦公室裡有一份永久性的命令,舊警長留下的,說,若是我再用你的姓名,或者承認我是你的妻子的話,就要把我趕出這一郡這一州。那點引誘你嗎?」
「我希望你去看他,」她很快地說:「我想他很寂寞。」她住了口,似乎對這個暴露感到驚惶。
亞當走出房子,在暮色中的向大街走去。在雷諾的法國麵包店隔壁,他看到座落在小花園底的黛西的房子。前院的水蠟樹長得很濃密,使他看不清房子的樣子,前門釘著一m.hetubook.com.com個油漆乾淨的招牌:
「你在那裡拿信?」他忍耐地問。
「同樣的話——說你住在另一個鎮子裡。」
麗莎看起來更小了。她坐在一隻柳條搖椅裡,老態龍鍾。她穿一條寬幅的黑駝絨大裙子,在頭部帶著一枝寫著「母親」的金字別針。
「我沒想到那點。」亞當說:「那是你的錢,我又不是個賊。你怎麼想,對我是沒關係的。」
「我覺得安全。」
她嘲諷地吃吃笑道:「耗子先生真是一個乖乖的做夢的人!給我一篇說教罷,耗子先生。」
麗莎不理睬這句下流話,她伸出細小的手。「特拉斯克先生,」她說:「我高興見到你。坐下來好嗎?」
亞當坐在她身邊,他推開那些碟子,放下帽子。
亞當走上寬敞的走廊石階,按了鈴。奧妮到門前打開一條縫,瑪麗和約翰在她身邊窺探著。亞當拿下帽子。「你不認識我。我是亞當.特拉斯克,你父親是我的朋友。我想我該探望一下漢密頓太太,她幫我接生雙胞胎。」
「我要找出詭計,我要找出來的。」
「湯姆寫給我的,」她說。
「現在你要什麼?」她問。
「我要知道緣因。」
「我知道。」
「是什麼叫你那麼自負?」
「呵,當然,」奧妮說,把大門旋開。「我們聽說過你,等一會兒,你看,我們給母親弄一個退休的地方。」
她控制了她的臉,抹去上面的懼色。「你這樣做就是因為你誠實,對不對?你活得太愜意了。」
「你可以寄一封信去,你知道。」阿李說。
「嗯,是的,我想是的。」
凱蒂把眼罩拉到頭上。「你要我認為,你就這樣把錢扔在我懷裡。嗯,我要找出你存什麼心。別以為我不會當心自己。你認為我會上那麼一個笨當嗎?」
「不,我不,因為我彷彿知道你缺少一部份東西。有的人看不見綠色,但他們可能永遠不曉得他們看不見。我想你祇是一個不完全的人。對於這一點我是無計可施的。但我不知道你是否感到周圍有一件無形的東西。若是你知道它的存在而見不到摸不到的話,是可怕的。那是很可怕的。」
亞當說:「也許我不應該提起令你傷心的事,不過我想念他。」
「我也是。」韋爾說。他不願意多說了。
「那是她的樣子,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和我們這些孩子和父親一起生活的。」
「你是用五萬塊錢耍把戱呢。」她說:「而且你不想和_圖_書拿走它,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詭計,不過我要找出來的。」之後她說:「你現在想些什麼?你並不聰明,誰在敎你?」
「我想我要趕兩點四十分的車,然後搭八點的車回來。」
「那個寫附言的人似乎是你的朋友,你寫給他什麼?」
麗莎轉過頭去。「你那裡怎麼樣?」她問。
「你什麼時候走?」他問。
門關上後凱蒂說:「是開玩笑嗎?不,你沒有開玩笑的本能。」她忖度著。「你弟弟可能在開玩笑,你確定他死了?」
「今年好,許多雨水,牧草已經長了。」
「我們收到你的花。」她還記得這些時候以來,人家送來的每一束花。亞當送過一大束漂亮的鼠麴草。
「要重新安排你的生活,一定是不容易的。」
「你什麼意思——不?你不能講價。」
「我想到了。若是你,你會寫信去嗎?」

亞當忍耐地說:「我不在乎你做什麼。」
「特拉斯克先生,你什麼事到撒玲娜來?」她問。
「我路過這裡,我想問候您。」
那是一個沒有佈置的大房間,四面的牆壁和木頭油漆上白色。一個長方形的桌子佔據在房間的中央,在那舖著的白油布上擺著碟子、杯子、小碟,茶杯倒置在小碟子裡。
「沒有人。」
「嗯,我正想到這個。」他說。
「不——要,煎的。你母親在擔心湯姆,他好嗎?」
亞當站起來,拿了桌上的帽子。「我想事情弄好了,」他說:「再見。」他向門走去。
「我趕八點鐘的車子回家。」亞當說。
「我不是在講價,你有這封信,你知道的和我一樣。做你所要做的。」
麗莎淚盈盈地閉緊嘴巴,不露出她的憂傷。
「我們在牧場上從來不寂寞的。」她粗暴地說。
「那個中國人?他是聰明的。」
「我要寫信給律師,告訴他在那裡和你接頭。」
亞當繼續下去,詫異他自己的思想。「但是你——是的,不錯——你不知道其他的,你不相信我拿這封信給你因為我不要你的錢,你不相信我曾愛過你,而那些帶著他們的醜惡到你這裡來的人;相片裡的那些人——你不相信那些人裡面可能有良善和美。你只看到一面,而且你認為不僅是認為,你確定——那就是全部。」
「不。」
「嗯,一點事。」他坐在一把柳條椅子裡,它在他的重量下軋軋一響。「我想搬到這裡來,我想這也許對我的hetubook.com.com孩子好些。他們在牧場上太寂寞了。」
「你別那樣做,」她說。她把信放在賬簿裡,合上封面。「我留下這個,我要請教人家,別想我不會,你現在可以別裝傻了。」
「沒有,」亞當說:「我寫給查理說你住在另一個鎮子裡,別的沒有了。那封信到那裡時他已經死了。信給送到律師那裡,那裡頭說到的。」
麗莎身邊一張柳條桌子上是鸚鵡波莉的籠子。湯姆從一個水手那裡買來這隻鸚鵡,牠太老了,高齡五十,曾經渡過一個下流的生活,說一口甲板上強悍的話語。麗莎怎麼也不能使牠以詩篇代替牠年輕時學到的活龍活現的詞彙。
亞當說:「我想我很笨。」
「我想也許這裡的學校比較好,我的雙生子可以得到益處。」
「她的勇氣可大,」亞當說:「我發現我越來越佩服她。」
「你留下信吧,」亞當說:「我要你得到你的東西,查理遺給你這筆錢。那不是我的。」
「我不打算說。」
「我們的耗子先生是一個哲學家,」她說:「但是我們的耗子先生對哲學並不比別的事情高明。你曉得錯覺嗎?若是有我看不到的東西,你想那不可能是你自己病態的腦筋裡製造出來的夢嗎?」
「我女兒奧妮在櫻桃樹、柏列多和必索爾教書。」她的語氣說明再沒有比這些更好的學校了。亞當開始對她堅強的親情感到溫暖的欽佩。
她敲敲大廳上一扇門,喊道:「媽!有一位朋友來看你。」
「不,我不,」亞當說:「不,我不。而且我想你也不。」他轉身出去,關上背後的門。
「這是什麼?」她問道,沒有等待回答,她很快念了那封信。「出去把門關上。」她告訴那個芬安人。
「我的事你告訴了他們什麼沒有?」
亞當說:「我對於你所想的,以及你對我的想法並不感興趣,查理遺囑說明把錢留給你,他沒寫下什麼條件。我沒有看到遺囑,但他要你有那筆錢。」
「不,你是對的,那點是我笨。不寫信。」
「你不能說我們離婚了,我們還沒有。」
「我要去看他。你母親說黛西要搬回牧場去。」
凱蒂說:「如果你要我簽什麼東西的話,你就在浪費時間。你要什麼?」
「血腥的私生子。」波莉說道。
亞當沒有回答,他走向桌子去,把那封信放在賬簿上面。
「我不了解什麼,老鼠先生?」
「去看我女兒黛西,」她說:「黛西要回到牧場和湯姆住。她在雷諾麵包和*圖*書店隔壁有一幢漂亮的房子。」

「嗯,沒有,我沒有。你看,我沒走開牧場過。」
「你回信時打算說什麼!」
「在鄉村裡長大的孩子幹得好些。」那是定律,而且她能拿她自己的男孩子證明。然後她全神貫注地看他。「你在撒玲娜找房子嗎?」
「每個人——」
「太過份了,」韋爾說:「實在太過份。他似乎不能振作起來,某些方面湯姆像一個大嬰孩。」
那家舊金山小食店位在大街與中央大道拐角上,窗戶朝向兩條街道。亞當進去吃飯。韋爾.漢密頓坐在一個角落裡,啃著牛排。「來和我坐,」他喊亞當。「上來有事?」「是的,」亞當說:「我去拜訪你母親。」
「他沒有教我怎樣。」亞當對他自己毫不動情感覺得有趣,他一點也不覺得他身在這裡。當他朝她一瞥時,他驚詫地看她臉上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表情,凱蒂害怕了——她害怕他。但是為什麼?
韋爾把刀叉放在桌布上,發怔地看著亞當。「她不能那樣做,」他說:「我不讓她那樣做。」「為什麼?」
那個芬安人站在亞當後面。
「你要我怎麼做?」
「我還沒有回信。」
牆上掛著一張著色的山姆的大相片,帶著一副冷峻而超然的尊嚴,一種修飾過的陌生的神情,那是他生前沒有的,相片上的他眼神沒有笑意,也沒有一點那種歡樂的表情。那相片鑲在一個笨重的金框裡,而在孩子們惶恐的眼中看來,它的眼睛似乎盯在房間裡的孩子後面。
「那和你有什麼關係?」
亞當說:「我想你不明白,我並不在乎,有許多事情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怎麼能打我、遺棄你的兒子。我不明白你或其他人能過這種生活。」他揮手指著妓院。
「馬鈴薯?」
亞當整個上午在屋子裡沉思,中午去找阿李,他正在菜園裡掘著混合肥料的黑泥土,種植春季的蔬菜:胡蘿蔔、甜菜、蘿蔔、豌豆、扁豆、瑞典蘿蔔和甘藍菜。在一根緊伸的繩子下,筆直地種著一行一行的青菜,每一行末端的木樁上繫著一個菜子包,作為標記。菜園那一頭的苗圃裡,蕃茄、青椒和白菜已經可以移植了,祇等待挨過冰雪來臨時的危險。
「謝謝你,」她說:「我過得很舒服。」亞當正向門走去時,她說:「特拉斯克先生,你見過我兒子湯姆嗎?」
亞當離開凱蒂的房子後,他得等兩個鐘頭搭火車回金城。www.hetubook.com.com他一轉念越過大街,走上中央大道,到一百三十號恩內斯特.斯坦貝克高大的白樓房去。那是一幢乾淨友善的房子,華麗而不矯飾,外面圍著白籬笆,房子四周是修剪的草地,玫瑰叢擠在白牆邊。
「我想他依賴山姆。」
凱蒂坐在桌子上方,前面一本打開的賬簿。她的服裝樸素,戴著綠眼罩,手裡不停地把弄著一支黃鉛筆。亞當站在門口時,她冷漠地看他。
「我一定去的,」亞當說:「我現在就去。我很高興看到你很好。」
四點十五分亞當爬上那搖晃的木級,敲著凱蒂家飽經風雨的門。一個新人打開門,是一個方臉的芬安人穿著襯衫、長褲;紅色的絲質帶繫住他捲起的長袖子。他讓亞當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再回來領他到餐廳去。
「扣起釦子來!」鸚鵡說,麗莎怒目看牠,就像她的孩子不聽話的時候。
「我把信帶來給你了。」亞當忍耐地說。
「你想知道要花多少纔能賄買我嗎?我要十萬五千現款。」
她在從面喊他:「你改變了,耗子先生,你終於有了女人嗎?」
「引誘我做什麼?」
「把我趕出境,拿了全部的錢。」
波莉頭歪過一邊,察看著亞當,用前爪小心地捉住他喙緣的羽毛。「別裝假了,你這私生子。」波莉平平淡淡地說。
她從透明的綠眼罩下窺視他。她的細髮髮垂在眼框上,就像綠屋頂上的爬藤。「亞當,你是個傻瓜,你要是閉緊嘴巴,沒有人會曉得我活著。」
亞當停下來,慢慢轉過身,眼睛是深思的。「我以前沒考慮過,」他說,他向她走去,一直走到她面前,以致於她得歪著頭看他的臉。「我說我不了解你,」他慢吞吞地說。「現在我纔知道你不了解些什麼。」
「你知道?你想我會害怕要這筆錢嗎?你若是那麼想的話,那麼你就是一個大笨蛋。」
她打開門,指示亞當到麗莎住的舒服的房子裡,「你得原諒我,」她對亞當說:「卡特娜正在烤鷄,我得看著她。約翰、瑪麗!來,來。」
亞當聳聳肩。
亞當的手指緩慢地摸著帽子上的黑緞帶。「幹麼你不寫下這家律師的名字,自己和他們接頭?」
當他關門時他聽到鸚鵡說:「閉嘴,你這血腥的私生子!」麗莎說:「波莉,你如果不當心你的嘴巴,我就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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