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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園東

作者:約翰.史坦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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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四十五章

第四部

第四十五章

「我昨天晚上幾乎來告訴你,」喬說:「喜克從金城來,賣掉他的穀子,把全院都訂下了,扔下七百塊錢,還不算他給女孩子們的。」
「你很聰明。你想她可能在華特遜維爾?」
他謹慎地對自己說:「祇要進去告訴她,拿五百塊錢。」
「警官說那太遠了。」

他悄悄提起窗子,把桌上的筆扔過對面那個窗子去,他欣賞著那一幕害怕的驚覺的神態,那瘦削的女人趕忙把窗帘扯下來。
凱蒂覺得好一點,新藥似乎對她有點幫助。她手上的疼痛減輕,她彷彿覺得手指直一點,關節不那麼疼。她一夜安眠,那是很久以來的第一次,她覺得愉快,甚至有點興奮。她打算早飯時吃一個鷄蛋。她起牀,穿上一件長袍,拿一面鏡子回到牀上。她高高地躺在枕頭上,察看她的臉。
「不,就在這兒。我要一個煮蛋和一塊肉桂土司。蛋燒四分半鐘,要準確。我不要煮老了。」
那個聰明的——那個黑皮膚的孩子——煩擾她。他像查理,她尊敬查理——而查理可能殺死她,假如他做得到。
她嘻戲地說:「沒有一個人需要——」
喬謹慎地進行。「太太,沒有人跟我一樣需要五百塊錢。」
喬拿杯到她嘴邊,她小口地呷著茶,吹著氣使它凉。「够了,」她說,喝完了半杯。「夜裡怎樣?」
「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他再來。」
「我認識你以來,你沒這樣吃過。」他說。
奇妙的藥——它不但止住關節痛,而且還給她勇氣。不久她就能賣掉窰子,到紐約去,如她一向所計劃的。凱蒂想到她對伊瑟的恐懼。她一定病得很厲害——那個可憐的啞婊子!用仁慈謀殺她如何?喬找到她時——怎麼辦,偌,帶她到紐約去如何?守著她。
「祇一個。」
她用那箭形的舌頭潤濕她的嘴唇。「你可以和我一起工作。」她說。
「偌,我所知道的是這個,好像有那麼一個大會——那是什麼?——牙醫,或夜遊的,我不知道是她說她要去,還是自己猜想出來的,我弄糊塗了。到聖他.克魯茲轉一圈吧。那邊有熟人嗎?」
長途汽車在離哈爾彈子房兩個門的地方停下。那是晚飯的時候,但是還在賭博。一個鐘頭後哈爾才出來上廁所,喬跟上去說話。哈爾帶著厚眼鏡,他那巨大的眼珠偷偷看他。他慢慢地扣上鈕釦,理一理駝絨衣袖,弄正他的綠色眼罩。「等到賭完時再走,」他說:「想賭一會嗎?」
「華特遜維爾,」他說:「我有一個朋友在聖.路易士.奧比斯波,他會幫忙我打聽的。我要通知他一聲。」
「對,若是有好蘋果的話——一個脆蘋果——也把它拿來。」
「可能不是真的。」
「更應該留下他的名字了。有沒有一個女孩子搜他的腰包?」
他脫掉鞋、外衣、和背心,拿掉領子和領結,躺在牀上。那瓶威士忌和一個玻璃杯放在銅牀旁邊一張桌子上。頭上的燈光照著他的臉,並不打擾他。他沒注意它。他有條有理地用半瓶威士忌裝備他的腦子,然後雙手交叉放在腦後,雙踝交疊,把一些思想、印象、念頭、本能拿出來,開始比較它們。
喬打算睡到中午的,但他七點鐘就醒了,在牀上躺了很久。他打算過了午夜後回撒玲娜。他須要多一點時間想。
喬輕輕地呼吸,害怕任何聲響會把她從心不在焉的情境中吸引出來。她相信他,不止如此,這樣就等於她相信他沒告訴她的事。他想儘快地離開房間。他說:「太太,謝謝你,」但是聲音很低,然後他悄悄走向門去。
「什麼東西?」
她吃吃地笑——兩個兒子的母親——而她看來像一個小孩。假如有人看到她和那個金黃頭髮的孩子在一起——她們猜疑嗎?她想,在羣眾中站在他身邊,讓人家自己去發現時,那會怎麼樣。他會怎麼樣?——亞倫,那是他的名子——若是他知道的話?他兄弟知道的。那個聰明的狗娘養的小子——說錯了——一定不要這樣喊他。可能太確實了,有人相信它的。而且並非聰明的私生子——是由神聖的婚姻產生。凱蒂大聲笑,她覺得愉快,她很快活。
經過休息之後,她臉上的不同是驚人的,她看起來年輕了十歲。她張開嘴唇看牙齒,得去洗一洗了。她照顧她的牙齒,臼齒掉了的地方的金架是她嘴裡唯一修補的地方。她真是特別年輕,凱蒂想。一晚的睡眠她就復原了,那又是一件愚弄了她們的事。她們以為她會又衰弱又憔悴,她對自己微笑——像鋼的陷阱的細緻。不過她這一向很照護自己——不喝酒、不用麻|醉|葯,最近而且停止喝咖啡。這點有效果的。她有一張安琪兒的臉。她把鏡子擺高一點,反而映照出她頭部的皺紋。
那可能是運氣來了。天曉得,喬等得够久了。天曉得,他恨那個利牙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母狗。不過現在還不須要作任何決定。
她不看懷裡扭曲的手指,抬起頭來。「我們把這個老鬼忘了吧,」她說:「喬,你拿你的五百去。」
喬覺察她有點親切。使他覺得愜意。「我會找出來,」他安慰她。「我有足够進行的資料。」
哈爾說:「我們在沙丁魚船隊上有幾個瘋狂的野小子工人,裝滿老酒後,他們就胡來了。我猜想的是這樣,他們沙丁魚船上一個水手帶她出來,把她推下船去,否則我不明白她怎麼掉到水裡。」
夜裡她時常想到費姨,記起她的眼睛,頭髮,她的嗓音,以及她的手怎麼揮動,她左手的大拇指指甲旁邊的一小塊肉,一個很久以前割傷的疱。凱蒂重溫她對費姨的感情。她愛她、恨她?她可憐她嗎?她是否因為殺了她而難過?凱蒂像一隻草履蟲一般,一寸一寸地慢慢爬過她自己的思想。她發覺她對費姨沒有感情。她既不喜歡她,也沒有不喜歡她和對她的回憶。在她臨終時,有一段時間她的吵鬧和她身上的氣味引起凱蒂心中的憤怒,而使她想到快點解決她,以了結那件事。
起牀時他在鏡子裡看,檢查一番他打算做出來的表情。他想做出失望,但是不十分失望的表情。凱蒂太聰明了,讓她帶頭,祇要跟著走,她就要伸開手掌了。喬得承認他怕她怕得要死。
凱蒂記得她自己半幽默的反應。嗨,她那時想,一個死婊子和誰都一樣。
「是的,要快點,喬。」
是的,第一個聲音是伊瑟,伊瑟一向想的全是陰私事,伊瑟一向害怕她,那條笨手笨脚好管閒事的母狗——那個下流的老皮囊。凱蒂的腦子常常會告訴她,「等一下。為什麼她是下流的老皮囊,是不是因為你做了一件錯事?為什麼你趕她出境?若是你用腦筋,把她留在這兒——」
凱蒂不曉得伊瑟在那裡,找一個幫手去找伊瑟如何——至少知道她上那兒?是的,那麼伊瑟會把那晚上的事說出來,把藥瓶拿出來。然後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好管閒事的人了。是的,但是那有什麼不同?伊瑟每逢手裡有一杯酒時,她就會告訴人。噢,當然,他們會以為她不過是一個喋喋不休的長舌婦。找一個偵探——不,不要私家偵探。
從他一些不幸的回憶中產生出一種溫暖的憂傷,他用更多的往事把它推回去,一直到淚水湧上眼睛,嘴唇顫抖著,可憐著那個曾經是他的孤單迷失的男孩子。現在他在這裡——看看他他是個通緝犯,當別人有家有汽車的時候,他在妓院作事。他們安全又快樂,夜裡他們的窗帘拉下來,與他隔絕。他悄悄地哭泣著,直到入睡。
他試圖在喉嚨緊竭之前回答。「沒有一點意義。」他說。
「好的,」喬說。「她一定搞得你很煩。」
「手痛?」
「我更喜歡。」凱蒂說。
她聲音變得冷酷。「喬,不是你的事。聽我說,你是聰明人,你要到哪兒找她?」
「非常好!」凱蒂說:「正好。」
六、任何婆娘都信賴不得。
終於她說了,「喬,我不喜歡有東西被偷走。」
喬整理行裝,到火車站去,買了一張到華特遜維爾的車票。在向北的第一站卡斯特洛維爾他下車,等待四個鐘頭後從舊金山開到蒙特雷的第蒙特快車,那是一條鐵路線的終點。他在蒙特雷爬上中央旅社的樓梯,登記的名字是約翰.維克。他下樓,到卜.恩斯特餐館,吃了一份牛排,買一瓶威士忌,然後回他的房間。
「見鬼,」他朋友說:「我不要你的錢。」
「隨你願意怎樣。」他巴結地說,心中湧起一陣愉快的企望,他忍耐地等著。她過了很久才開口。
「早,」他說。
「你給我許多了,你說她不在這裡,而且你是唯一知道她的寶貝。」
他手放在門柄時,她故意裝作不經心地說:「喬,總之——」
「偌,好吧。黃毛威廉斯是自己人。」
「可能有點棘手,」他說:「已經很久了。」
「要有證據——譬如文件嗎?」
「找找瑪勒,哈爾.瑪勒,他開哈爾彈子房,後面是賭場。」
凱蒂嚐蛋,再加一點鹽。「完了?」
「哈爾,有幾個人幫你?」
「在那裡,或者在聖他.克魯茲。無論如何,我敢賭她不會到比聖荷西更遠的地方去。」
「一個鐘頭五塊錢。」哈爾說。
「不過是一件差事。我賺一百,你拿二十五——好嗎?」
「不會的,如果我小心。我會損失什麼?我抓到過什麼運氣嗎?」

喬一旦認為她比他聰明之後,就很快相信她比誰都聰明。他認為她據有兩種最大的本錢,聰明,運氣好——沒有比那點更好了。他喜歡做她的幫手——而且不敢不做。凱蒂不會做錯事,喬說。假如你順著她,凱蒂會照顧你的。這一點m•hetubook•com•com已毋須考慮而成為一種習慣。他做手脚使伊瑟被逐出境時,只不過費一天工夫。那是凱蒂的事,她是聰明的。
早上一點鐘時,哈爾和喬到巴羅飯舖去。「兩份丁字牛排和炸洋芋。你要湯嗎?」哈爾問喬。

「喬,我不坐起來吃。給我茶,你得拿著。」
「我可並沒有給你辦甚麼事。」
喬捻著指頭,整個關鍵,也許他的一生就在下面幾句話裡,他不願意說出來。
「那不是我的錢——買支雪茄。」喬說。
凱蒂背後有一個聲音說:「她比許多年來都好看。」另一個聲音應著說:「也許同樣的東西對我也有益處。」接著兩個忍不住的笑聲。第一個人的聲音可能是伊瑟的,第二個是特瑞西。
「當然,我在這裡過得很好。」
她在沉思,他知道她沒有說完,她正猶豫不決,是否該說下去。她決定了。
「不——瞧,喬,我不要你的錢。」
四、每個人都是狗娘養的,不管你做什麼,好處總歸是他們的。
「偌,她要我指導她,她也不是沒有好處,我每禮拜並沒拿她二十塊。我可能不知道她以後怎麼了,要不是比爾.柏里馬斯在我那裡看到她,而當他們找到她時,他來問我關於她的事。好傢伙,比爾。我們這裡有一羣好警察。」
「他叫什麼名子?」
伊瑟不會沒有偷什麼的。她有一樣東西,這使凱蒂害怕她。五百塊錢是一大筆發掘一個倒楣的妓|女的工錢。伊瑟要告訴法官的事,第一,是真的,第二,凱蒂害怕它。也許可以利用那個。倒楣!——她捉到那個逃獄的把柄!喬不能再去受最重的懲罰。
回到他房間寺也說:「沒有好蘋果,他說這是個好梨子。」
休息有奇妙的功效,痛苦使你拉緊下巴,眼睛因懸慮而閃著虛幻的光彩,太陽穴、面頰、甚至靠近鼻子上瘦薄的肌肉,都有點凸出來,那是害病的忍受痛苦的面容。
「他很滑頭。」
他太晚了,他的腦子跳起來,尋找避難所。「有一點東西,」他說,拖延時間。「我想想看。」
她覺得她能信任喬,因為她的檔案裡有一份關於一個叫約瑟夫.維紐塔的記載,他在五年搶徒刑的第四年從聖昆丁監獄築路隊裡逃走。凱蒂從來沒對喬.華勒利提起這件事,但是她想若是他不聽話時,這個對他可能有點影響。
喬.華勒利憑賴警覺和聆聽的態度混日子,如他自己說的,不管他人瓦上霜。他一點一點地建立起他的仇恨——起初由於一個忽略他的母親,一個經常打他的、虐待他的父親。他很容易地把他茁長的仇恨轉移到管教他的教師,追捕他的警察,和向他講道的牧師身上。即使在法官第一次向下看他之前,喬就已經對他所認識的整個世界懷著了滿腔的仇恨。
喬每天早晨端早餐盤子進來中國的綠茶、乳酪和土司。他把它放在她牀邊桌子上時,他作報告,並接受這一天的命令。他知道她越來越依賴他,而喬很慢很安靜地挖掘完全接手過來的可能性。假如她病得够重,那可能有機會。但是喬非常怕她。
「威爾遜,我起頭就告訴你,我現在再告訴你,我不知道,我祇是在做一件差事。」
二、閉緊嘴巴,別管閒事。
「你曉得他祖母的名字嗎?」她譏諷地問。
喬有一個娛樂,是他為自己一人時儲備的。可是他沒覺察到那是一種娛樂。此刻他配溺在它裡面了。他躺在銅牀上,回想到過去,他那陰鬱悲哀的童年,和他暴躁不良的成年時期。沒有運氣,他從來沒有過好運氣。那些大人物運氣好。搶手提包的小案子是安穩地渡過去,但是大案子呢?警察直接上他屋子去,捉到他。然後他有了記錄,他們再也不放過他。在戴理市,祇要有人偷上一襲黑莓,警察就能把喬抓起來。在學校裡,他也沒有運氣。教師和他作對,校長和他作對。男子漢不能碰運氣的,必須逃出去。
在廚房裡等待廚子煮蛋時,他很不安。也許她知道了,他得小心。但是,見鬼!她不能因為他不知道的事而恨他,那是無辜的。
「你應該留下姓名,喬,我告訴過你的。」
這是一件好差事,而且他以為愚弄了她。嗯,他低估她了。但是他媽的,她怎麼知道他是通緝犯?他想他可以上雷諾,或西雅圖去。海港的市鎮——向來是好的。然後——現在等一等,想想看。
「拿去吧。」喬說。
「沒有蹤跡?一點不曉得她上那裡?」
「我覺得舒服。你氣色壞極了,怎麼了?」
「喬,她——她那天在法院裡有沒有——嗯,做了什麼特別的事?」
凱蒂費很多時間回憶伊瑟,法官有沒有想到那是一個圈套——太明顯了?應該不止整整一百塊錢的,那很明顯。還有警長?喬說他們把她送過聖他.克魯玆鎮。伊瑟對驅她出境的和_圖_書副警長說了些什麼?伊瑟是一個懶惰的老蝙蝠,也許她還留在華特遜維爾。那邊是巴哈祿,那是一個鐵路站,還有那條巴哈祿河和到華特遜維爾去的橋。許多鐵路人員來來往往,墨西哥人,和一些印度人。那個糊塗伊瑟可能以為她能和鐵路工人打交道。若是她從未離開華特遜維爾,可不滑稽嗎?
她的眼睛巡視他一番,試驗性地尋搜著,他知道有事情了。「你喜歡這裡嗎?」她輕聲問。
哈爾是一個安靜的人,可是吃東西的時候就不然。他很少講話,除非他嘴巴是滿的。「你的任務是什麼?」他咬著牛排問。
然後他憶起一件他當時沒注意到的事。從他的記憶中,伊瑟出聲音說,「法官,我得單獨見你,我得告訴你一件事。」他試圖把記憶深埋下去,使得他的臉色不表現出來。
「有幾個熟人。」喬說。
「說罷,」她終於說了:「你得到一樣東西——什麼東西?」
「我當然願意的,要我去追根究底嗎?」
凱蒂記得最後看到她的樣子,躺在紫色的棺材裡,穿著白衣,嘴上帶著殯儀館化裝出來的一絲微笑,臉上的粉和胭脂足够遮掩她病黃色的皮膚。
「你氣色很好。」他說。
凱蒂的嘴唇可愛地微笑著,她渾身快活起來。在她走之前,給她的兒子開個宴會可能是好的主意,就是一個簡單的小宴會,會後一場馬戲,給她的寶貝——她的寶貝看。然後她想到亞倫美麗的臉,是那麼像她,而一種奇異的痛苦——帶點虛弱的感覺的痛苦——在她胸部湧升起來。他不聰明,他不能保護自己,那個黑皮膚的弟弟可能很危險,她已經感覺到他的特質。卡兒擊敗她,在她走之前她要教訓他一次。也許——嗨,當然——也許一點點風流病就能使那個小的曉得天多高,地多厚。
但是想想看並沒有害處。假設他用四年監獄和——嗯,我們就說和一萬塊錢打賭吧,那個賭注不好嗎?不須要作決定,她以前就曉得,但她沒有出賣他。假設她以為他是一條忠心的狗,可能伊瑟是一張王牌。
「喬,那不是你的事。」
凱蒂失措驚駭,喬看出她急促地一震而不安起來,接著是幾乎絕望的恐懼與疲倦。不管它是什麼,喬有一樣東西了,他終於抓到了運氣。
仇恨不能單獨存在,它必須有愛來牽制它。喬早就對自己產生一種溫柔的保護的愛,他安慰、諂媚、鼓勵自己。他築起牆垣保護自己不受一個敵視的世界的侵害。漸漸地喬成為決不會做錯事的人。若是喬有了不幸,那是因為全世界的人憤怒地串通攻擊他。若是喬攻擊世界,那是報仇,他們活該承受的——那些狗娘養的。喬把所有的關切堆在他愛情的對象上,而且他完成了一套法則,可能如下列七項:
哈爾把鈔票捲得像香煙一樣,放在他背心口袋裡。他把牛排的三角形肉塊割下來,塞進嘴裡。「是她,」他說:「要一個個餅?」
「若是你說是她,那就是她。」喬說,他把二十五塊錢推過桌子去。
他野蠻地回答他的謹慎。「運氣來了,我不是一向沒有運氣?運氣的一部份就是知道運氣來了。我要一生當烏龜嗎?祇要小心,讓她說。沒有危險的。我照樣可以日後告訴她,好像我剛發現到的,如果進行得不妙。」
凱蒂急忙向他靠過去。「真的?」
「她?」哈爾啣著馬鈴薯說:「見鬼,不!她太懶了,不會自殺的。你相信嗎?」
「我喜歡好好在這裡——」他不安地說。他的腦子尋找他自己的錯處。「在這裡我實在過得好。」
「我今天下午到華特遜維爾去。」
「算了吧。你想說什麼?你找不到她——是不是?偌,假如你好好找的話,你可以拿到五百。告訴我吧。」她拿起鹽瓶子,撒一點鹽在蛋殼裡。
「你要我找到她?」
一、別相信任何人,那些野小子在找你的麻煩。
「不用想,祇要說出來,我來想。」她尖刻地說。
「早飯,」他說,用細麻布蓋著的盤子推開房門。他用膝蓋把門關上。「在那邊嗎?」他問,用下巴指向那間灰色的房間。
三十哩外。她甚至可能溜過鎮界,看她的朋友,若是她願意的話。也許她有時候到撒玲娜來。她可能現在就在撒玲娜,警察不會老是注意搜尋她的。也許叫喬到華特遜維爾去,看看伊瑟是否在那裡,到是一個好主意。她可能到聖他.克魯茲去,喬也可以到那邊找,那不費他的時間。喬在任何城鎮裡,幾個鐘頭內就能找到線索。假如他找到她的話,他們總會把她帶回來的。伊瑟是一個傻瓜,但是也許當他找到她時,凱蒂親自去看她要好一點。鎖上門,留張「不要打攪」的條子她可以到華特遜維爾去幹她的事,再回來。不用汽車,搭長途汽車。在夜車上誰也見不到誰。大家脫下鞋,用外衣蒙著眼睛。驀然她知道她害怕上華特遜維爾去。嗯,www.hetubook.com.com她可以叫自己去,那會停止這一切的懸疑。奇怪的是她以前沒想到叫喬去。那是十全十美的。喬有些事是能幹的,而這個啞巴畜生以為他聰明,那是最容易控制的人。伊瑟不聰明,那就使她難以控制了。
翌晨喬十點鐘起來,在卜.恩斯特餐館吃了一大餐。午後他乘公共汽車到華特遜維爾,和一個他打電話請來的朋友打了三盤撞球。喬贏了最後一盤,揮動著球桿。他遞給朋友兩張十塊錢的鈔票。
「是的,」她說:「新的藥是奇妙的。你看起來累壞了。喬,你不舒服嗎?」
「什麼?」
「我很好,」他說,把盤子放在大椅子前面的桌子上。「四分半鐘?」
「是的,祇要找到她。你找到時,別讓她曉得。祇要把地址帶給我,曉得嗎?祇要告訴我她在那裡。」
他看她剝開蛋,把湯匙放到蛋殼裡。「怎麼樣?」
「你是指伊瑟?」
「不,別麻煩了,並不那麼重要。」
凱蒂想到一個滑稽的主意。那可是滑稽的謀殺案,一個在任何情境下無法解決的甚至懷疑到的謀殺。巧克力——一盒一盒的巧克力,一碗一碗的軟糖,鹹肉,香脆的鹹肉——肥肉,葡萄酒,然後牛油,每樣東西浸在牛油和打好的乳酪裡,沒有青菜水果——也沒有娛樂。守在家裡,親愛的,我信任你,照管東西。你疲倦了,睡覺去。讓我倒滿你的杯子。我買了這些新的糖菓給你,你喜歡拿這一盒糖上牀嗎?偌,若是你覺得不舒服,幹麼不吃點瀉藥,這些腰果很好,你說是不是?這條老母狗會長胖起來,六個月之內就完了。或來個絛蟲?有沒有人利用過絛蟲?那個不能從篩子裡喝到水的人是誰——鄧達拉斯
「我沒拿一樣東西。」
「我贏了的話,百分之十的利錢嗎?」
「嗯,找出來。」
「喬,不要提話題——維紐塔這個名字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用五百塊錢就會又靜又快得到的,」喬說。他覺得愉快,雖然她瞇著眼睛,再度察看他。她下一句話叫喬猛然一驚。
「我也來一個。」
三、注意聽。他們溜了嘴時,抓住它,等待機會。
「嗯,想!」她的聲音尖銳而急切。
喬的腦筋很快地轉著,不是用理智,而是用經驗與本能。「她倒楣得很厲害,不會走遠的。一個老婊子不會走遠的。」
「不,不要炸洋芋,會叫我便秘。」
「那是你的事。」
「不,」凱蒂說:「我一晚上很好。我拿了一點新藥。」
凱蒂關節炎痛得厲害時,她沒有睡好。她幾乎能感覺到她的關節厚腫起來,生出硬塊。有時候她試圖想別的事,甚至是不愉快的事,以驅去腦子裡的痛楚和彎曲的手指。有時候她試圖回憶一個她很久沒見到的房間裡的細節。有時候她看天花板,假想出一串數目字,一個一個地加上去。有時候她利用回憶,造出愛德華先生的臉,衣服和吊帶上刻的字。她從來沒注意到它,但是她知道那個字是「上等」。
「我沒說你。」
「太太,你一定好起來了。」
「喬,」她尖刻地說。「我要這件事靜靜地。」
「謝謝。」喬說。
「太太?」
「不,有也好但是沒有也行。」
七、把你的信心放在錢上.人人要它,人人為它出賣自己。
驀地她知道她不要亞倫曉得她的事。也許他可以到紐約去找她。他會以為她一向住在東區一幢華貴的小房子裡。她要帶他上劇院,聽歌劇,人家要看到他們在一起,驚奇他們的可愛,認出他們不是姐弟就是母子。沒有人會認不出來的。他們可以赴伊瑟的葬禮,她可能需要特號的棺材六個角力家才能抬得起。凱蒂對她的主意滿腹愉快,而沒聽到喬在敲門。他打開一小縫,看到她那愉快的微笑著的臉。
「天老爺!」她生氣地說。
在他房間裡,門上門,喬坐下來,交疊著手臂,他對自己微笑。他即刻開始打算將來的步驟,他決定讓她再想到它,就說等到下禮拜。讓她鬆懈一會兒,然後再提起伊瑟。他不知道他的武器是什麼,也不知道怎麼利用它。但他曉得那是很厲害的武器,他禁不住要用。他會大聲笑出來的,假如他知道凱蒂回到灰房間去,鎖上門,假如他曉得她不動地坐在大椅子裡,闔著眼睛。
現在——等一等——祇是想想看。也許那就是運氣,也許他應該把牌翻開,弄清楚。但她是絕頂聰明的,喬懷疑他是否能拼得過她。假如他就順著凱蒂耍下去,那會怎樣?
她的思想跳到另一個很像她的安琪兒的臉——他叫什麼名子?——見鬼,他叫什麼名子迦勒?她看得見他,慢慢走過去——白的鑲花邊的袈裟,他可愛的下巴低垂著,頭髮在燭光中閃亮。他拿著橡木杖,那個銅十字架在他前面和_圖_書。他身上有一種很冷峻的美,一種摸不到的,不可摸觸的東西。偌,有沒有什麼東西或什麼人碰過凱蒂——真的摸觸到她,沾污了她?當然沒有。祇有實體的外殼曾在苟合中受過摩擦,裡面的她是完整的——像這個男孩子迦勒一般聖潔、明亮——那是他的名字嗎?
「誰?」
「我不知道。」
「偌,曉得不多。我不知道該怎麼想。」
五、每件事繞圈子做。
「是的,就是她。她拿了一樣東西,我那時候不知道。」
「儘可能地早來,」凱蒂說:「叫海倫進來,她要代替你。」
「俗,我和最後見到她的人說,那是一個叫喬的,和我——」
「你可以使它更好——或是更壞。」她說。
凱蒂說,「嗯,那是什麼?」
第三杯威士忌喝下去後,瓶子空了。喬覺得想上街,看看這個市鎮。但是他的紀律佔了上風他定下一個法則,就遵守它,他喝酒時絕不離開他的房間。那樣就再不會惹是生非。生是非的意義就是警察,警察的意義就是一番調查,而那當然是給送到聖昆丁監獄,這次可不會因為行為良好而撥到築路隊去了。他把上街的念頭打消了。
還有別的法則,不過那些是加以改良的。他的法則行得通,而且由於他不知道別的,喬就沒有和別的法則比較的依據。他知道人必須聰明,他認為自己聰明。若是他成了功,那是聰明;若是他失敗了,那是壞運氣。喬不很成功,但是他混得過去,而且費的是最低限度的氣力。凱蒂留他下來,因為她知道,他肯做任何事,祇要付錢給他,或者為了恐懼他非幹不可。她對他不存任何錯覺,喬在她的事業裡是不可缺少的幫手。
「見鬼,沒有。像他們一向說的,說她中了圈套。」
「是的。它們痛過了之後,好一點了。」
當他發現無法擺脫某些事情時,他開始相信他不能擺脫任何事了。凱蒂奴役他,就和他以往奴役別的女人一般。她養活他,給他穿,發號施令,懲戒他。
「好像你一夜沒睡好。」
「也許她從碼頭跳下去?」
由於她的手和腦筋越來越不正常,凱蒂開始依賴喬.華勒利為她主要的幫手,她的中人,和執行人。她對妓院裡的女孩子有一種基本的懼怕!——並不是她們不如喬值得信賴,而是她們那非常接近表面的歇斯底里亞,可能隨時衝破她們的謹慎,粉碎她們自保的意識,不但把她們自己,而且把周圍的東西也拆毀了。凱蒂一向能够控制這隨時存在的危險,但是現在慢慢堆積起來的質,和慢慢生長的認識,使得她要求幫助,而從喬找幫助。她知道男人比她所知道的這種女人,對自我毀滅有比較强的抵抗力。
「若是你聽到什麼關於她的事的話——讓我知道可以嗎?」
喬坐起來,倒滿杯子。他關掉燈,拉起窗帘。當他喝下威士忌時,他看到一個削瘦的小婦人在對面一個房間裡,穿著浴衣在盆子裡洗襪子。威士忌在他耳朶裡轟隆發響。
「不能告訴我你要她幹什麼嗎?」
「啊——」他找到了。「嗯,我聽她告訴警官——想一想看——她說,為什麼他們不讓她向南邊去。她說她在聖.路易士.奧比斯波有親戚。」
伊瑟不是一個壞女人——懶惰、骯髒,但是心腸好,她要尊嚴和地位。她就是不很聰明,不很漂亮,而且,由於這兩項缺憾,不太幸運。海浪把她半埋在岸邊,而伊瑟如果知道當他們把她從泥沙裡拉出來時,她的褲子已扯到腰部,她會難過的,她會喜歡更多的尊嚴的。
「我也是的,」哈爾說:「但是我一樣吃。我運動不够。」
「喬,你很聰明。你要上那裡?」

「喬這個傢伙說,一天晚上她喝醉了,說她要回到撒玲娜,埋首不出門。然後她失蹤了,喬這個傢伙別的就不知道了。」
「很好,喬。」
喬臉上裝出一副快活的神態。「謝謝,」他說:「我覺得棘手,偌,我到巴哈祿和華特遜維爾去。在華特遜維爾找到她的下落,但是她已經到聖他.克魯玆去了。聞到味兒,但是她走了。」
「她六個小時內就會把你送到監牢裡去。」
「是的,太太,」他說:「你要我立刻動身?」
她溫柔地撫摸她的手指。「喬,你喜歡賺五百塊嗎?」
「我會說的,喬。你記不記得我們不得不弄走那個老笨蛋?」
「不,」喬說:「我偷偷去那邊在聖路易士下車,她到過那裡,但也是已經走了。」
喬起初和凱蒂工作時,就尋找維持她生活的那些弱點——虛榮、逸樂、懸慮或良心、貪婪、與歇斯底里亞。他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因為她是女人。使他相當吃驚的是,即使有這些弱點,他卻找不出來。這個女人的思想行動和男人一樣——祇是更厲害、更迅速,也更聰明。喬做了幾件錯事,凱蒂捉住他。他對她產生一種基於恐懼的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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