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校舍風波
三
他們都沒有攜帶任何東西。
「但是你得了解,」費奧多覺得受到了攻擊,於是說,「實際上,這裡等於是三個實驗室,一層架子上就是一個實驗系統:無線電工程、乙太無線電輸送工程,以及無線電接收裝置等。」
從部裡來的同志問道:
「這些是幹什麼的?」從黨委會來的那位同志說,他站在一排橡膠靴子前面,用他那時髦的鞋子的鞋尖踢一踢它們。
卡巴林金在上臺階時那肥肥的身軀一湧一湧地上來,這幾乎使人不可能同時在臺階上從他身旁擠過。當他到達頂上時,他氣喘如牛。如果不是看見他那臉色還是生氣蓬勃的樣子,定會同情他已經是無法動彈一步的人了。他的每個動作都是很費力的樣子,他那笨重的身軀包在剪裁得很有技巧的衣服裡,隱藏得很好。
「當然。」
費奧多把他那明亮的眼睛上濃密漂亮的眉毛向上聳一聳。
「這些電視機都管用嗎?」從委員會來的那位同志向他們點著頭說。
他們是政府當局派來的,他向前去迎接他們。但是那人表示並非官式訪問,只是靠在一樓打開的一個窗戶邊站著。
進預備室的門比一般的門要小些,很像是貯藏室那種小門。這個瘦小個子的助理員輕鬆地走進去。從部裡來的那位同志想跟那位助理擠進去,但是他們卻又決定不要進去了,其他的人則只是一個接一個地探頭往裡頭瞧瞧。
費奧多心不甘情不願地掉頭轉身,想要擺脫他們的指責。如果他不說那樣的話,顯然他們還不會了解這種情況。他那清秀的濃眉皺在一起。
「你沒有理由說那樣的話……」卡巴林金指著他那斷了指尖的手說。
「到我的辦公室去吧?」當他們全都上來了,費奧多說。
「我想事情已經很明顯了。」
從部裡來的那位同志舉起他的帽子,用手帕擦擦前額。脫下了帽子,他的長相能給人非常深刻的印象。頂上那幾根頭髮稀少得可以數得出來,那樣子也非常特別。
「但是,那究竟有什麼用處?」
那兒放著一疊說明的小册子,檢驗員翻開一本,不出聲地唸著:「如何定電視機的尺碼」「如何用電視機作為擴音用」「視覺信號的結構」。
「這是電視實驗室的設備,這是電力供應實驗室的設備,這是無線電器材設備。」
從黨委會來的同志,捲起他那進口的時髦外衣的衣袖,看看他的手錶說:
所有架子上的東西都是用工具盤包紮存放的。
他先在一張紙上試著簽寫。筆開始寫時非常怪異,而後筆一截,把墨水濺在上面,總算把字簽上了。
他們五個走下台階了,校長則呆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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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兒,手支撑在頂層的扶梯上,呆望著台階的空地。從委員會來的同志走下台階。
「他們接收了我們的新廈。」校長以一種低沉微弱且平淡的聲音說,連看也不看她。
「好,」卡巴林金高興地說,「有什麼不好嗎?這是很漂亮的一個房間。」
「說吧!啊,真的!」在他周圍代表團的人發出抗議的聲音。
車子兜過大門,五個戴帽子的人從車裡爬出來。他們之中有兩個是戴綠色的硬氈帽的,就像是地方官員所戴的那種,另外的人戴的是淺顏色的便帽。費奧多認出了前面的那個人,他是卡巴林金,電工廠的廠長,他對新廈有所貢獻。他是非常具有影響力的人物,官職比費奧多高,但他以極友好的態度對待費奧多。費奧多曾經一天打兩次電話向他遊說,希望他允許學院方面由委員會代為接收新廈,並表列各項等待完成的工作給他過目檢視。然而,兩次電話找他,他底下的人都說他已經出去辦事。
最後,從地區黨部委員會工業部來的檢驗員上來了,他是費奧多的好朋友。他們握著手。
現在費奧多想起一個概念,他對高瘦如柴的研究室主任說:
從部裡來的那位同志還很年輕,但也是一副高傲的樣子。他的那三根白皙的指頭與費奧多握了片刻,而後繼續從臺階走上來。
他走出來時再很快地瞟了那裸胸照片一眼。
校長對研究室主任點點頭,所有的房間都是敞開門的,領著他們去巡視整個的校區,參觀的八並沒有脫帽或脫下大衣。
「你不能責怪任何人,」從地區黨委會來的檢驗員說。
「你是說你們也有貯藏室呀?你們似乎很濶氣嘛!」
從委員會來的這位同志也很年輕,瘦瘦的,很帥,穿著入時且很講究。
他們進入一間靠牆壁全是架子的房間。那位當實驗助理的教員穿的是一身藍色的制服,高年級的那位研究員寇桑諾夫,領子已經補過,他正在做實驗。房子是朝南,室內照射著陽光。
費奧多的筆醮了一下墨水,用左手握住右手使它穩定,甚至是把它舉起,想要把字穩穩地簽上。雖然他是把手指緊緊地握住,卻是笨笨地無法靈活地運用。
「我知道,我昨天打了兩次電話給你,」費奧多笑著高興地對卡巴林金說,並抓他的衣袖,「我是很想請你……」
「聽著,誰派來這個代表團?為什麼沒有國家經濟委員會的代表呢?」
一個半小時之後,大部分的老師都走了。只有那些有實際工作要做的人與實驗室的助理留下來。學生擠在會計系那邊想登記和_圖_書寄宿的位置。莉迪亞在委員會那邊為搬家的事在作計劃,她必須從校長與各科系的主任那邊獲得同意。
費奧多抬起眼來對著會計笑了。會計咬咬嘴唇,拿起支票簿,匆匆走出去。
當他們到達最上層,卡巴林金清清喉嚨,脖子上那黃黃的肥肉顫動得比先前更厲害了,並且點起一根香菸。
「好,走吧,我們自己會用眼睛觀察。」
天空飄過大塊白雲。
從委員會來的同志看看他的手錶說:
「防高壓電的靴子。」寇桑諾夫對仔細的人總是喜歡用高的音調說話。
他慢慢地走向他的辦公桌。
「好吧,聽你這麼說來似乎你們的情況極糟,」卡巴林金說的這句話,似乎是在咳嗽與發笑之間吐出的幾個音符。他那喉頭下的垂肉有如牛的一般,說起話來即顫動著,「令人驚訝的是你們已經在這裡忍受了七年之久。」
還有太多的話沒有告訴他們,校長不知道如何開口。「我與你們部裡是什麼關係呢?」他堵在他們前面抗議說。
「你說你們這裡沒有空的地方了,」他叫著說,他發現轉不過身來,幾乎連出去也頗困難,「但是,你看,那牆上掛的什麼東西,天哪!」
「你是說你還不知道,是嗎?」他以令人覺得驚訝的平靜語氣說道,「我們部裡和這個代表團」——他以點頭的方式暗指他們——「委員會已經決定將一個高水準的技術研究機構設立在這個城鎮,也就是指定設在你們這所學院所建造的新廈裡面。是不是這樣呢,卡巴林金先生?」
「我們的工作是為這一條決策準備執行任務的資料,執行的決定在兩天之內就會作成。」
「費奧多!」莉迪亞從走廊出現,用手摀著喉嚨,因為她的喉嚨夏天時在工地被太陽灼傷,從她翻下的領子便可以看得到那個部位,「他們怎麼說,費奧多?」
「啊!……」他向校長伸出手來,一邊登上最後一個石級,轉過身來說,「這是部裡來的同志。」
事實上,兩年來部裡對這所學院並未加以眷顧,因為這個學院已改隸屬地方經濟委員會。
他以前從未見她哭過。
「尤其,實驗室應該給相關的科系用,」卡巴林金自覺高興,用手在校長的肩膀上拍拍說,「同志,不要假裝說境況不好!」
「你聽我說!」莉迪亞在他後面以一種不尋常的語調尖聲地叫著說,「他們怎麼可以這樣不公平地對待我們?」她越來越大聲——就像指責他對那些代表團的人也應該像她那樣地叫喊,但他是個男校長,不是個女人。她的臉上落下淚來。「我們怎麼給學生交代呢?我們豈不是……欺騙了他們?https://m•hetubook•com•com」
校長費奧多抓住從地區黨委會來的檢驗員的手臂,把他拉到一邊輕輕地說:
「但是你們真的知道我們的生活情形嗎?」費奧多脫口而出說,對這些趾高氣揚的訪客也顧不得那麼多禮貌了。「我們甚至連個寄宿之所都沒有。這幢建築物可以作為寄宿的地方。年輕的男女同學在城裡四處寄宿,那是非常不方便的。我們的教育工作也大受影響,弄得一團糟。不管怎樣,我們要有個教育他們的場所——難道在這個台階上給他們施教嗎?」
他的話聽起來就好像是在自我批判和自我辯解似的,他們面面相覷。
「兩幢,但是……」
「請原諒我,我同樣地想知道——是誰授命給你們來這裡的?你們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
「那邊也有工廠嗎?」
「是的,正是這樣,」卡巴林金肯定地說,他戴著硬綠帽點著頭,向校長以同情的眼光,友善地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一下,「你必須再等幾年,會為你另造一幢新廈的,甚至會比這幢新廈更漂亮些。事情一定會那樣的,我親愛的同志,不要失望。那是不得已的呀,一切都是為了黨。」
「格里雪,也許這位代表是來催促新廈的事!」他趕緊去歡迎他們。對事情一向採嚴謹態度的研究室主任,他也是學生畏懼的人物,跟在費奧多的後面。
電子工程檢驗員在數桌子(共計十三張),他用兩個手指頭撫一撫他那幾根鬍子,問道:
她跟在他後面跑,高跟鞋滴達滴達響。在辦公室門口她與會計相碰,她把會計推到一邊,跟著校長進去。
「是維克托叫我跟他們來的,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去迎接那五個人時,他們正從窗邊的臺階上下來,他只走下臺階一步而已。前面是卡巴林金,他是個矮個子,還不到六十歲,身子非常硬朗,體重過胖,當他跨過十個石級時,覺得頗為吃力。他的鬢髮已經斑白。
「什麼!天……哪!」她尖叫起來,過了一會兒,抱持著不相信的態度說:「新房子!他們接收過去了!」
「這是幹什麼的?」從部裡來的那位同志指著說。他一直望著實驗室的助理,注意他封閉牆上一個空洞,但並沒有用工具,他是用一張裸胸的女明星照片,很小心地剪成圓弧形,並且是順著她的身體線條剪裁,且能適合那個空洞。如果上面沒有那幾個說明的字,真不知道是從蘇俄雜誌還是從外國雜誌上剪下來的——她只是一個漂亮的棕髮女郎,肩背上披著一件滾紅邊的罩衫,愈能突顯她的裸胸線條之美。她的臉頰托在手肘上,手肘也是赤|裸的。她的頭偏向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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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邪門的代表團到來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學院,沿走廊的門口到處有人伸出頭來窺看。莉迪亞直跑到代表團員中去。而後,她又走到一邊去,她的臂膀和背部都幾乎靠近牆壁了她很焦急地望著他們。雖然她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她可以從校長的臉上看出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這邊沒有設置任何台架之類的設備,但是你們可以擺設。」卡巴林金批評說。
「這位同志,」卡巴林金又說,「是電子工程檢驗員,他是從……」他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雖已提到,但因為說著的時候他正走上臺階,使得費奧多又沒有聽清楚。
「還有兩……幢!」
當斐娜甩著她的辮子進入研究室的時候,報告了一個轟動的消息,說是有兩輛福加車正從平交道那邊過來,這時費奧多仍與研究室的主任坐在那兒。校長往窗外看,看見兩輛福加車,一輛深綠色,一輛灰色,事實上是猛的一下子停在學院前凹凸不平的泥地上。
費奧多越來越不知道要說什麼好,這個代表團要幹什麼呢?「哦,你們瞧,隔壁把所需要的東西都貯存好了。福洛達,把那些東西給大家看。」
「那表示說不到三個人就有一張桌子。」
「教育是你們的工作,」從委員會來的年輕人嚴厲地說。
「啊,不。坐下來談事情吧!」卡巴林金大聲地說。
「我們是受命於國家經濟區域委員會而來的,政府的決策需要我們這樣一個代表團來執行任務。」
「這位同志,」卡巴林金說,「是從委員會來的……」他提到委員會,是什麼樣的一個委員會倒使費奧多弄糊塗了,因為後面的話沒有聽清楚。
「這幢建築物不計算在內,那邊還有多少艟?」
已是老婦人的會計,脖子後面一束油垢的頭髮,手中拿著支票簿站在那兒。
「卡巴林金先生,以前這裡並沒有什麼科系,學生也比較少。」
「是的,通常是的……」
她已經聽到了,也了解一切情形。她本當馬上離開,不去煩校長,但是她剛打電話給銀行,他們告訴她可以去收錢。支票已經開好,金額和日期都已經填上。因此,她走進去,把印有青條紋、長長的支票簿放在校長面前,用一隻手把支票簿按住給他簽字。
「正是這個樣子。」
「但是……」他發覺自己已說不上相關的話兒來了,「我們這裡還沒有油漆,我們還沒有補舊房屋……」不管什麼時候,費奧多心中不安,說起話來聲音就會沙啞。
「有些應該說是管用的。」那位漂亮的年輕助理員輕聲回答
和_圖_書說。他穿著一套土黃色的衣服,但領子上補了一塊補釘。
「啊……是的,當然。」從黨委會來的同志說,他跟在別人的後面。
電子工程檢驗員是個矮個子,是個很有禮貌的人,他的鼻子下有兩撇黑黑的八字鬍。
費奧多想把每個房間都給他們看,但是參觀的人經過幾間後,走進演講廳去了。牆壁上掛著英語時代和漂亮的圖畫,架上放的是比重計的各種模型。
「走吧,校長,看看你是怎麼過的。欸,同志?」
「嗯,那沒有關係,」卡巴林金再向他保證說,「去年你們一定是漆過的。」
電子工程檢驗員用兩個手指頭撫撫他的鬍子沒有說話。
預備室擠放著兩個架子,都是齊天花板一般高,這位實驗室的助理在那裡比手劃腳地從底層到頂層指給他們看,就像觀光嚮導一樣。
費奧多驚訝地望著他。
「防高壓電的靴子?」
研究室的主任站在臺階上層的扶梯把手邊,以嚴肅如兵士的那個樣子注意著他們。有人向他點點頭打招呼,有的則根本不理睬他。
在小電視實驗室有十台電視,有的是新牌子,有的已經拆散,但是都放置在桌子上。
「嗯,那麼,我們要執行了囉?」
「那證明什麼呢?」從部裡來的同志轉過他的大腦袋尖聲說,「你能想得到嗎?我們部裡經過人事上的重新安排,辦公的地方空間還多出來了呢?事實上我們的辦公室是比以前更加擁擠得多了。」
「但是,你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樣子。只有一層,非常不方便,相隔在幾里之外,你們去看看吧!」
「當你在修理大變壓器的時候用得著。」寇桑諾夫同答說。
校長坐在他的靠椅上,空洞地望著他眼前的辦公桌。他的前額擠著一條條深深的皺紋。
「你們每一組有多少個人?三十個?」
他們再繼續參觀。
代表團的人輕輕地把他推到一旁去,他們正步下台階。
從地區黨委會來的檢驗員從後面上來,說:
卡巴林金不時咬咬嘴唇,擠擠臉頰,就好像他剛吃過一頓佳餚一般,要剔剔齒縫間的殘物。
「我怎麼過的?」費奧多嘆息說。而後,把單數的「我」改成複數的「我們」又說:「我們不是在過活,我們是在受罪!我們分成兩班次輪流勞動服務。實驗室空間不夠用,不能人人在實驗室裡工作。但是,有幾種實驗卻又必須在一個實驗室裡完成,我們必須經常把前面做的實驗器物統統撤除,再裝上下面一個實驗要用的器物。」
費奧多現在像是蹲下來,頓時矮了一截,奇異地環顧周圍,就好像他頭上挨了一記棍子,腦袋開花了似的。
「防高壓電穿的靴子,」那位教師細聲解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