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理想的下午:關於旅行也關於晃蕩

作者:舒國治
理想的下午:關於旅行也關於晃蕩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再談旅行指南

再談旅行指南

我有這個問題。

指南的最壞情況是,毀滅了你的驚喜。
細節的導遊,是描述所在景點之原委或史實。這是個難差使,常吃力不討好。
有兩種導遊:動線的導遊及細節的導遊。將行程之動線安排得好,三天兩夜中各去些佳處,配置均勻,但各古蹟景點完全令遊客自我體會,導遊者一個屁也不打,此為我所稱「好的動線導遊」。然這種導遊若帶隊去希臘,遊人所需之解說便或許得不著。
中國的杭州亦然。一九二三年徐珂(曾撰《清稗類鈔》)編的《西湖游覽指南》(商務版)及一九二九年陸費執原輯、舒新城重編的《實地步行杭州西湖遊覽指南》(中華版)這兩本七、八十年前的老指南,也是今日指南無意也無能力做到的。

例如有人如此寫紐約,我讀著它,往往不敢相信。不是說紐約不好,而是此寫者會敘它太好太激動,此類書太易招致實踐時之反效果。
至於松本清張的《京都之旅》(與樋口清之合著)算是少有的作家寫指南又寫得好的例子。除了作者的深厚素養及親身浸潤,也在於這個古城本身即很適合以指南體將之呈現。
Daphne du Maurier(1907-1989;著有《牙買加客棧》、《蝴蝶夢》)六十年代寫的《消失中的崆沃》(Vanishing Cornwall)將她熟知的崆沃娓娓細敘,足見她極有資格寫成一本指南;然她仍去寫成如今之體式,必然是崆沃這樣一塊地方如寫成條列式的「和_圖_書指南體」壓根就會很沒神。
難道多半的指南,也故意只提那些俗所,以保幽境不被踐踏嗎?
指南,固是前人的先探成果,連象棋也有「仙人指路」的著法。既需先探,若非難於趨抵,不必做成指南。又若非有趣之地,亦不值得做指南:台北一直沒有頗具模樣的旅遊指南,便因觀光上不豐趣也。難探之地,不免集多人之力分區分類將之累聚成書:這固是指南之豐備優勢,卻沒有單人寫書得有之文氣貫串、見解一致之長。一九七三年Tony Wheeler與Maureen Wheeler以兩人之力寫成的《省吃儉用亞洲遊》(Across Asia on the Cheap),開創了往後的Lonely Planet(寂寞星球)旅行指南系列,則是聚焦於「難於趨抵」的地區。同時期的Bradt系列的探險遠足指南,由Hilary Bradt創設,印刷採打字體,描述皆是個人實探蹤跡沿途種種,從她與George Bradt在一九七五年初的那本《在祕魯與玻利維亞循蹤遠足》(Backpacking and Trekking in Peru & Bolivia)可以看出。
令人起意想去某地的,常是文學(如小說《金閣寺》),電影(《羅馬假期》),歷史(埃及金字塔,中國長城),社會上累積的見識,朋友的口傳等資訊,而很少來自閱讀指南。
為了那些「祕密的角落」,很多作家只好在遊記中故意隱藏其名,以免受觀光客濫遊以致不堪。水上勉(1919-)曾在〈京都四季和*圖*書〉一文中說及一株三百多年老的巨大櫻花樹,僻處於京都北面山村的古剎裡,須四人合抱,每年四月二十七、八日櫻花怒放。這樣的幽境,從無外人知道,僅村人得以享受,而村民也視若當然。水上勉只說在「北面山村的古剎裡」「乘車五十分鐘」「關於此剎我得保密」。
如今走進書店的旅遊架子下,已令人眼花撩亂。我亦不時到各地各店架下,常常一個鐘頭下來,不知選什麼好。最後覺得每一本都不夠好。
廣於旅行的人家中常有一堆指南,亦途程之積累也。倘一個城市將許多家庭歷年累存的各式指南、地圖收集,舉辦一個大型的「旅行指南大展」,則自展品中可見出此間人赴外旅行之大概,以及深淺如何矣。
這是指南體例上的先天悲情。乃它分門別類,細列車船方式、四季溫度、旅店餐館、博物館公園、地址電話等刻板條目,造成不像是一本循字沿句順流閱讀的書。
一九二五年陸璇卿編的《虎邱山小志》,不過四十二頁文字,簡明實用。其中有五頁〈旅客到蘇分日游玩次序記〉,敘八天中每日該遊蘇州何處,算是示範。
年輕人甚至愛好寫指南了。他們一邊旅行一邊細瑣記下沿途發掘的好吃物及廉宜貨幾乎成了他們出門旅遊的目的了。
像美國在三十年代「大蕭條」時集結眾多文人撰成的WPA各州指南,至今讀來仍是最好的。譬如你今日去紐奧良,雖需一本新指南,那本一九三八年的「WPA Guide to New Orleans」仍可帶著看:最後你發現,讀得多的反而是這本老書。不為別的,因它寫得好,寫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不平庸不馬虎。
(刊二零零零年七月號《誠品好讀》)
台灣的旅遊書架,已讓人疑慮台灣快成了被指南左右甚至污染的旅遊生態之小國了。
倘能將每一去處之安排,皆極合巴黎之必要,又極符動線且不重複密集(如連看好幾個美術館),則常是好的示範。
指南可不可以是示範?例如巴黎的十日遊,每天自早上起床,幾點在哪吃croissant及咖啡,讀何種報紙,該處有何樣晨景。幾點去哪處廣場或公園。幾點進哪個博物館看何物。幾點到哪家餐館吃本地人習吃的午飯。幾點乘哪一路公車略作繞遊城市的幾個要區。幾點登上某一高崗眺望城市通景。幾點赴一露天大型菜場去遊逛並選購三兩樣新鮮水果以備補充維他命及旅途中頗需之纖維。幾點選一咖啡店坐下休息或觀人景及被人群觀賞。幾點返回旅店略事休息。幾點赴何處晚餐,選何種紅酒。幾點赴哪裡聆聽歌劇或看電影或看表演。幾點返旅館睡覺。
雖然老於行旅之人愛隨興翻覽各式指南者也在所多有。
通常人是先想去某一地方,然後再去找那地方的指南。而不是先看過指南才生出想去該地之念。
「指南」激不激發「欲遊者」之夢?若然,那指南豈不如同扣人心弦的散文或遊記?是的,好的指南常是好的散文寫作,但不多。
指南亦面臨如此問題。它必須描述。不論是多還是少。
其實知道義大利偏僻佳處的人原就不少,大夥皆不約而同的將之視為機密,便為了「指南之幽地破壞性」。

和圖書
生於義大利卻大半輩子在美國擔任新聞工作的Luigi Barzini,說他曾邀請幾個美國記者到羅馬一家菜餚極佳卻不為人知的餐館吃飯,自此以後報紙、指南開始介紹它,最後連航空公司的餐館名單也登錄它,造成它的菜再也不能入口,而服務也惡傲之極。Barzini當然深知公眾化、庸俗化後之深害,也只有一直到了晚年才稍稍提點幾個幽僻不受人訪的小鎮小村,卻也只是簡簡幾筆。例如以威尼斯以東的Gorizia、以南的Udine合成一弧,其內成百的小村小鎮皆值得造訪,甚至值得將餘生托付於此。
難道說,作家就不願寫指南嗎?
指南能取代真人導遊嗎?用這個問題來探討指南之需倒是個好角度。
這也說出了許多事。倘你要去極其個人、極其荒幽、極其不與他人共享的隱秘角落,完全別考慮指南。
簡短的指南,如今不易見了。
尤其像巴黎,你翻看了八本十本,最後都有點不想去了。
有的指南,太情感用事,作者自己沉醉其所旅遊之地,說得天花亂墜,而展書者越讀越生疑懼,這樣的指南亦不成功。乃這樣的書,像是描寫天堂。
也於是讀者常需「博覽群籍」。也就是既讀老年代已寫成的「老指南」或文人遊記,再參以近年將史實update的新卻平庸的指南。便如讀《大英百科全書》,同樣的條目,既去讀新版本的科技昌明後之新知,也去返顧七、八十年前文人寫下的片段。
因為實在不能說凡指南俱是由只知凡俗尋常地點的人所寫。

m.hetubook.com.com

Rick Steves的《歐洲的後門之旅》(Europe Through the Back Door),算是示範式的指南。這類書,常極有用,但太有主見的旅者未必願意照著做。
指南的產業化。造成指南寫作的漸趨平庸或馬虎。
最顯然的,Bradt指南沒有產業化。八十年代中後期開始,全世界有「指南工業化」的傾向,各種廠牌皆大規模、大範圍的出版指南,一九八二年出的「Rough Guide to Greece」之後,至今Rough(「磨粗」)指南已出了一堆子。
如此看來,並非任何地方皆適於作成指南。搞不好台北便是一例。
假如指南寫到它,就別去。
極偏僻又極佳美的小地方,往往沒有指南。尤其處於不甚有名的國家。威尼斯的指南絕對太多,安徽涇縣則幾乎沒有書會提到。
故指南成了備查者,總是被動體;不像遊記或歷史是發端者,它引動人的遊興。接著而來的,便是操勞指南以完遂他的遊興。何冤也指南!
另就是,指南太多。
沈從文的《湘西》,在他以前,湘西未必有所謂指南;而湘西這樣充滿異風的地方,以指南呈現,或許也很無力。
兩者相較,Lonely Planet全世界皆極易見,Bradt很不易見:這必然顯示了什麼,或許Lonely Planet已懂商業化,甚至將它的地點難驅度開始降低;也或許Bradt的人手不足,沒有隨年份update其資訊,甚至只意涉足南美及非洲,其他地區不怎麼著墨,等等可能原因,然亦未知也。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