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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的下午:關於旅行也關於晃蕩

作者:舒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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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車所至

舟車所至

其實台灣島何曾嬌弱,它根本還很草萊,並且也很令人身處草萊猶能安宜;然而人人都躲在室內,都把冷氣開起來,都要使出全力將鄉下變成城市,將河道變為蓋樓的土地,然後再翻山越海去到外國,在人家的鄉下冒充一個挑東挑西的都市人。
台灣人出遠門,最明顯的,是透露出他們平日受到極好的庇護及照料。
(刊二零零零年四月十三日 中時「人間」)
台灣開始懂得細膩的照料自己,珍惜他自己到了外地不被髒的廁所臭薰到、不被髒的刀叉https://m.hetubook.com.com沾上自己嘴巴,珍惜他自己即使背起十幾二十公斤的背包說是要去長途探險,卻裡面常含泡麵、電湯匙、面速利達、口香糖等7-Eleven隨可買備又令他深感家暖心安之物等,不知起於何時?當我小時候走在家中的地面及同學鄰居家的地面還是穿著鞋子,而有些同學踩在自家曬穀場及三合院屋中,是赤腳踩在泥地上,並且有揹著腳踏過田埂來上學(因他忘了有鞋子),那個時節,我們絕對還不懂珍惜自己。難道說家中開始脫鞋、開始拂拭得一塵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染時,便懂得珍惜自己了?
台灣人,太嬌寵了。於是容易嫌旅館之潔淨不夠十全十美,嫌老外的烹調太粗等等。甚至阿巴桑也有嬌寵後之不自禁顯露,她們大聲的互叫「太便宜了,太便宜了」至口沫橫飛,近三十年在各地機場常聽到。
這珍惜一弄弄了幾十年。如今沒有家庭不脫鞋。台灣人也好用紗窗,以防蚊蠅(不少國家也有蚊蠅,但不像台灣人那麼愛用紗窗)。又台灣人最恨蟑螂,恨到為了牠死不惜自己也吸染極多的殺蟲劑。這一類事情恰好許多由家庭主婦安排,當她們出國觀和-圖-書光,當然潔淨的標準便不能不嚴了。
甚而近十年有一些二十出頭的小女孩出國觀光,在巴黎、紐約、維也納等地街頭,行為舉止或時而雍容駐足於櫥窗,或時而靜坐於咖啡館淺歇,活脫便是一個小阿巴桑。
台灣人在外國。在異國見到自己同胞,很奇妙的感覺。不能說都是看到庸俗的隨團鄉巴佬,雖然台灣人習於呈現一種出門遊玩後的「放鬆」,而這放鬆常顯得粗野(如大聲談笑,腳穿拖鞋,愛聊本國事體如中國菜、麻將、流行話題……),但也不完全如此。
且看他們把準備多時的太陽眼鏡戴上,把休閒帽戴上(啊,他們用的「www.hetubook•com•com休閒」二字,多麼鄭重其事),把沙灘裝扮一一攜帶好,一切是那麼的奔赴典禮之小心翼翼。
這珍惜一弄弄了幾十年。這種對小格局的打掃至淨,再將人置放其中令之自感不易,便是台灣人的道德觀。於是他的功利角度,也在於此。並且各族群皆共同曉得寶愛其所珍惜,固然他絕不放棄他幸福安全之依靠(他的銀行、他的農會、他心向之政黨……),他的強加珍惜,如同外在形勢太脆弱不可依賴似的;譬似紗窗不關牢蚊子馬上飛進來。
這當然也是一種生活上的道德觀。
這種很受照料、很被無微不至庇護的生活儀態,是台灣人很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人又很群體的努力結果。不只是台灣的媽媽們用這生態照料她小孩及老公而已。是全島之民同心如此。
阿巴桑式的觀光樂趣及出國形式,頗是台灣出國旅遊之主流通景。二十多年前尚未開放觀光時即有的零散「跑單幫的」女士,她們的出國回國,所攜所談所喜所憂,逐漸成為有些後日出國的婦女們所最早依據的版本。
台灣太脆弱了。抑是台灣人認為它太脆弱了?以是他們出國旅遊,猶把他們心中的嬌弱帶著出遠門,與維他命及紙內褲一道。
這份庇護及照料,使他們置放在國外場景下顯得像鄉下人,像不經世事的天真孩子。
太陽眼鏡,有這麼不輕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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