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樹葉
羅伯特起身戴上手套，準備離開。
「一點了，我就知道你會以為我很好對付，」她俯身看他，一手成拳，另一手握住頭髮。「我就知道你會不管我昨天晚上說的話，在這裡睡大覺睡到晚上，快起來！去找工作了！」她用力拍他。
「我會定下最後的期限，」她警告說，「然後直接把你踢出去，你是要我這樣做呢，還是要自己乖乖地搬走？」
「什麼運氣怎麼樣？」
「別逼我！」她說著，轉身就走。
「這話你可別對他說，」杜克警告說，「投球可以說是巴兹全部的生命了。」
「烏鴉和其他的鳥類，基本上沒什麼不同，也許比較聰明，或比較強壯一點吧，不過也就是這樣了。」
「真特別！」羅伯特還是想念班說故事的口氣。
「我昨天晚上說的話是真的。」她身上滿是汽油的味道。
「有，而且還發生過好幾次，到後來是沒有人打電話給你了——不過一開始的時候，的確有人打來。」
他繞著屋子，走了一個小時，用手指關節在門窗上不停地敲打，他無法相信，只因為她已故的丈夫所說的一個烏鴉的故事，她就要把他趕出去。
「耙樹葉！」羅伯特說。
「喂！」羅伯特大叫，「那是他相信的，又不是我！」
那夜稍晚，她又邀羅伯特到她房裡，說她覺得現在這個男朋友，對愛瑟兒好像有些特殊意義，她無法解釋那份特殊意義是什麼，可是她母親顯然對這個男子有特殊反應。
「他告訴我說，蓋那間屋子的人，加蓋了那個陽台，以便看著自己的太太和情人在湖邊散步。」
愛瑟兒和那男子下了車，走向門邊。羅伯特瞥見那男子微禿的頭頂，寬闊的肩膀，還有他牽著愛瑟兒的手，接著他們兩人就隱沒在門廊下。羅伯特和奧麗芙回到床上。
他蜷縮在樹幹旁，又冷又累，頭上的星星在風中變換著色彩。
他看見車燈轉進門前，「她回來了。」他低聲說。
「在體育館投球。」
那女人眨眨眼睛，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轉過身去，用紅筆示意羅伯特進去。
「這裡是你家，對不對？」巴兹問。
「警告她一些生理上的事情。」
「我剛搬進來時，她沒對妳說過什麼嗎？」
「那你還住在班那裡嗎？」
他在門外等了十分鐘，她才來開門。這段時間裡，他想了很多過去的事情，班就是這樣被鎖在門外，才講烏鴉的故事給他聽，以打發時間。從那天起，他就在班的家裡住了下來，而且日復一日。他的入住逐漸成為一種不爭的事實，班慷慨留他，他也泰然接受。因為他發現，他的離家不但使自己擺脫父母，更使父母鬆了一口氣，可以過沒有他干擾的自在日子。
戴夫把糖果和巧克力，裝進他們的袋子裡，伊芙琳似乎認出了羅伯特，一直盯著那袋葉子瞧，眼中充滿了平靜的愛意，愛她的丈夫、她的兒子，愛眼前這個節日儀式；對他父母這份幸福，羅伯特已經不知道是第幾百萬次感到嫉妒了，雖然他們整日整夜都在一起，可是卻好像對彼此永不厭倦。很快他們兩人就要一起躺進那張大床裡，而羅伯特卻得回到班的那間老房子，在奧麗芙的臂彎中輾轉反側，因為一個人睡還是太冷。
愛瑟兒不願被激怒，門鈴響了，正好給她一個逃離眾人不贊成眼光的機會。
「好幾個月前你就說『快了』——好幾年了，你這樣在這裡白吃白住，只偶爾做些零工，我實在供養不起。」她走進廚房更深的角落，一個他看不到的地方。他聽見烤麵包機彈簧被往下壓的聲音，咖啡壺上冒著蒸氣。
「巴兹呢？」他問。
「什麼事？」她說，背後的燈光使得她面孔黑暗。
「剛剛，」羅伯特說，「他們牽著手走向門邊。」
他沿著湖邊往回走。班到底在哪裡ｈttps://ｍ•heｔｕboｏk.cｏm.coｍ？為什麼這麼久還不回家？
「我下去把大門打開。」她的口氣簡單明瞭。
她倒咖啡的時候，灑了一些出來，燙到自己的手指。「我一直都不喜歡你們兩個人在我屋裡同床共枕。」她說著，親了親自己燙到的手指。
「我不知道，愛瑟兒，不過我看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由於孩子們整天都在學校，家裡的開銷又大，愛瑟兒開始延長開車的時間。她每天早出晚歸，回來時又累得不得了，因此和全家人愈來愈疏遠。
他等了一、兩個小時，最後決定到鎮上去找些東西吃。他沿著湖邊的道路往前走，來到他父母的店門口，不過店已經打烊了。他經過考柏勒的店門口，來到學校的校園裡，朝科學大樓走去。
「那些故事真的是班告訴我的。」他很快地說，她的手放在窗框上，只要她願意，隨時都可以把窗戶關上。
「這我可不確定，」奧麗芙說。他本想問還有誰能和班比呢？但是後來又住了口，如果班沒告訴愛瑟兒烏鴉的故事，那他是不是還對她隱藏了其他方面的魅力？「她一直對我抱怨你的事，」奧麗芙說，「忽然間，她好像覺得這樣做不太好。」
「只有一段很短的時間，」他說，其實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同時擁有他們兩個人。
上面的樹枝也只不過比奧麗芙窗邊的高一點，可是感覺起來，就好像危險得多，他不敢向下看，直接伸手去推那窗子。
不過他這身胖胖的樹葉裝打扮，實在是太過高明，戴夫只仔細瞧他一眼，然後就說：「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纏我！」
他們沒有理他就開始吃晚餐。
她又走出來，「你和奧麗芙到底怎麼樣了？」
「我們很難不相信，因為他講得那麼詳細，彷彿一切都是真的。」她說。
「我是雷蒂史密斯教授的朋友。」
羅伯特露出微笑，說不定小睡片刻之後，她的心情會好一點吧！
可是出來招呼羅伯特的，是一個睡眼惺忪的女人，手上拿著紅筆，肩上披著毛衣。羅伯特認得她，她就是和班共用一間辦公室的那個教授。
她露出一個很不耐煩的表情，最近她已經不再提要他去找工作的事了。有時她在街上會碰見他，只要他有去找就好了。
也許是因為她最近常和那男人約會吧，羅伯特心想。那男人的名字，對他們來說，已經如雷貫耳——史蒂芬，可是杜克和巴兹還是看不出來，這個男人的好處在哪裡。
「我會去找個工作，然後馬上搬出去。」
他梳洗穿戴完畢，站在廚房的陽光裡，久久無法跨出門去。除了當體育記者以外，他實在想不出來，自己還有什麼其他的專長。
羅伯特從來都沒聽過這個故事，因而感到有點被排除在外的痛苦。他這時更想念班了，真希望自己已經找到他。
「幾點了？」他問。
「杜克一整個星期，都在忙著做萬聖節服裝，」愛瑟兒說，「他要扮成一個冰箱。」
「這下可好了！」他背靠在樹幹上自言自語，現在他只有兩個選擇：往上或往下；往下，他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往上爬，他好歹還可以爬到四樓的氣窗，從那裡爬進去。他平日常檢查，確定那氣窗沒有上鎖，就是為了應付這種不時之需。
她坐下來吃早餐。
「嗨，愛瑟兒，」她打開窗戶時，他說。
「裡面有一個網子圍起來的地方，」杜克說，「他每天都去那裡投球。」
「妳媽媽和這傢伙的事。」
愛瑟兒伸出手來，「別逼我開始抱怨，羅——伯——，我最近心情還不錯，你在這裡幫了很多忙，那幾個孩子又很喜歡你，我實在不好再說ｈeｔuｂｏｏｋ•com•ｃom什麼。」
「你有去找嗎？」
他洗過車，在加油站打過工，替別人清理過船殼，賣過魚餌，當過救生員、服務生。還曾經想到古迪食品店去工作，只可惜沒被錄取，否則他就可以在認識班之前，先認識奧麗芙了。他後來還在一個室內高爾夫球場當過球童，可惜那球場不久就關了。
羅伯特露出了微笑，不過她臉上結著一層寒霜，滿副懷疑的神色；好像抓到羅伯特給她兒子看色情刊物似的。
「她告訴我她喜歡他說的話。」奧麗芙在他喉邊低語，他們躺在做完愛之後的餘溫裡。羅伯特希望，自己可以一直躺在這裡。距萬聖節還有一個星期，他的房間已經冷得像冰窖一樣。
他以前在莫札特鎮打過一些零工，每到一個地方，總有人認識他爸爸，於是就雇用了他；不過往後再有同樣的工作，他總沒機會再做，這也許是因為別人終於了解到，他畢竟不是他爸爸。
「我該到哪兒去呢？我喜歡這裡。」
他看得出來，她對這些話一句也不信，只是怒氣沖沖地在他胸口用力一推，然後很快地跑進屋裡，把門鎖上。等羅伯特跑到前門的時候，她已經早他一步，關門上鎖，而且還上了鍊條。
「我最近一直在努力找工作。」
「我也是這麼想。」她說，他走時她沒有起身，只叫他下次再來。
她把頭縮回去；他真怕她就此不再出來。
「這個故事可能和那些烏鴉的故事一樣，是胡謅的，」她說，「可是我寧願相信他。」
時間過得很快，天馬上就要黑了。他換下正式的服裝，到門外去耙樹葉，不過葉子愈掉愈多，彷彿在嘲笑他。
「他們兩個人手牽手。」
「少說謊了，」她說，「班才不會想出這麼荒謬的故事呢！」
「妳真的一點都不關心我？」
她說：「是啊，他這個人很受歡迎，而且……屍體沒找到，我們當中有些人，總抱著微弱的希望，認為他說不定還會回來找這些東西，所以我——我們沒有很快把他的東西移走，他養的這些小動物，就分給其他的同事去照顧——或者視情況需要，也有人把那些動物殺了，並不是每個人都像班那樣，對動物那麼有耐心，還有人說，那罐蟑螂被倒在系主任家裡，不過我看那只是謠言罷了，」她說著，頭一次露出微笑，「只是這樣想想也不錯。」
接著他房裡的燈忽然亮了，愛瑟兒在那裡。她一直讓房間暗著，躺在他床上；此時她來到窗邊，臉上帶著一種不出所料的勝利表情。
當她發現羅伯特沒有跟著笑時，不禁輕輕抬起眉毛；他到這裡來是個錯誤，他不該和班的過去靠得這麼近。
她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離開。羅伯特溜進廚房，胡亂吞了一些冷火腿和酒，班仍然希望他留在這裡，他確定，因為他還看不出，有什麼該走的理由。
「警告她什麼？」
「不，他不會的，」羅伯特很確定，「算我求妳吧，愛瑟兒，求求妳讓我進去，我會想辦法找工作，賺些錢，然後就搬出去，可是今天晚上我實在是沒地方可以去。」
「你去找工作了嗎？」她還沒進門就問。
「這就是他想要表達的重點啊！」羅伯特說，「烏鴉比較聰明。」
「我看到的就是這樣。」
羅伯特把落葉塞進垃圾袋裡，替自己做了一件樹葉裝，杜克用班的冰上折疊式釣魚棚做了一個冰箱，巴兹則戴上尼克森的面具；他們就這樣挨家挨戶去要糖果。
「誰？什麼事不太好？」
「就算我講了，你也不會聽，」她說，「而且她長這麼大，也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只能警告她而已。」
那窗子居然打不開。他用更大的力量再試一次，還是打不開，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圖書有人把它鎖上了。
奧麗芙掙扎到窗邊去看他們，羅伯特也跟過去，窗邊寒氣徹骨。
「我認得你！」那個女人說。
她在床上轉過身去，「他們沒有牽手！」久久之後她在黑暗中說。
「有一個每次都等你們去睡覺了以後才來，他一來就帶著一瓶飲料，然後他們就一起去兜風。」
她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緊抓住肩膀，窗外湧進的夜氣帶給她陣陣寒意，他討厭看到她這副悲傷的樣子。
「體育館可以投嗎？」
「難怪這個房間會這麼冷，你一直都沒把防雨窗裝上去嘛，」她說。
「三個？」
「是他說給我聽的啊！」
「對。」
第二天，羅伯特還在睡夢中，愛瑟兒就進來把他打醒。
夜晚接近尾聲時，他們來到羅伯特父母的家，籬笆外大門的門檻很高，使他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幫杜克跨過去。
他心想：天氣還不夠冷，等冷風佔據這間屋子，他和奧麗芙就會樂於擁抱彼此，共享她那張床了。
「你看錯了，」她高聲反駁。
她沒有回答，於是他又繼續說：「他的故事有沒有書面的版本？我好想看，他的家人都不相信他會編出這樣的故事。」
她去上班，他則爬上樓去睡覺。等她回來時，他正在後院耙樹葉。
「拜託妳讓我進去吧！」他說。
「找工作的運氣怎麼樣？」
「沒有。」
「我們只不過是朋友罷了，」羅伯特說。
一小時後，愛瑟兒回來了，她先梳洗打扮一番，把身上的汽油味變成迷人的香氣，然後才一一和孩子們吻別。羅伯特把毛渣渣的臉頰伸過去，沒想到她也吻了。為了保持眼前愉快的心情，她沒提到找工作的事。
她點起一根菸。「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家屋頂陽台的故事？」她問。
班的辦公室門是關著的，不過裡面有燈光透出來。羅伯特伸手敲了敲門。門開的那一剎那，他有一種錯覺，甚至是一種驚慌的感覺，覺得出來開門的，一定是班，說不定班這兩年來，都藏在這裡，自由自在地過他想過的生活。
羅伯特笑了，「哪有這種事？」
「我看得出來，這裡還有一些他的東西。」羅伯特說。
「我有在找。」他說。
「很好。」
「我開車時，老看見你在餐廳裡喝咖啡、看報紙，或者跟你爸聊天。」
一開始，羅伯特還以為戴夫講的是他，他這個沒有工作，無所事事的兒子，不過他馬上就發現，戴夫指的其實是樹葉，那些象徵秋天的勞力，以及死亡景象的樹葉。
「不過我的出現，」他說，「對你們家來說，有好沒壞，完全是一種上帝的恩寵。」
「他遲早會露出馬腳，無話可說，」羅伯特預測到，「到時候，她就會看穿，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她聳了聳肩，「那是她的事，對不對？」
家裡的燈光全滅了，沒有人留東西給他吃，也沒有人在門墊下替他藏一把鑰匙。他順著那棵樹爬上奧麗芙的房間，奧麗芙正在床上看書，可是不願開窗讓他進去。他再敲了敲窗子，奧麗芙索性把書闔起來，關燈睡覺。
「去找個工作吧，羅伯特，」她起身洗盤子的時候說，「我目前還不會把你踢出去，可是我們需要錢，你又不是我們家裡的一份子，我不會看著你把我吸乾的。」
羅伯特一直到萬聖節，都沒有找到工作。萬聖節那天，愛瑟兒叫他帶孩子出去。
「那你幹嘛留下來？」
「這裡就是我的家呀！妳、奧麗芙，還有那兩個男孩，就是我的家人。」
「你，我不管，」愛瑟兒說，「巴兹有一個舊的尼克森面具，還有一套班的西裝。」
她把門打開時，屋裡湧出一股濃郁的熱氣，可是她用手抵住他胸口。
杜克第一個回來，他對羅伯特揮揮手，拐杖在夕陽下閃著美麗的光芒。每在學校多待一天，他想回到過去的決
和圖書心就愈堅定，那條斷腿現在好像沒有那麼明顯了。
她身後桌上有個剝好的橘子，羅伯特向她要一瓣，結果她給了他兩瓣。
難道沒有人想念他嗎？
「妳是梅森教授。」
「我要你趕快搬出去！」她說。
「妳會因此感到煩惱嗎？」他問。
她母親點點頭。「別等我回來了，」她說，「我愛你們，可是我不需要你們來管我的事。」
「我上去過那裡。」
「我照一般例行的方法，大概找了一下。」羅伯特說著，踢踢一袋樹葉。
「你什麼時候才要去找工作？」
「我為什麼要去敲我女兒的房門，叫一個陌生的男子聽電話？」愛瑟兒問。
愛瑟兒不為所動地問：「那你說的那些有關烏鴉的胡說八道呢？」
「你，這樣呀！她最近老是警告我，不曉得她為什麼，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胡說八道，那兩個男孩子說，你告訴他們，這個故事是班說給你聽的。」
「一開始我是在追他女兒，」羅伯特說，「不過我後來發現，班更有趣。」
羅伯特說：「妳一定記得班的烏鴉的故事吧！」
「這裡東西愈來愈多，不過我在整理東西的時候，都盡量把自己的東西丟掉，把班的東西留下來。」她說。
每天早上四點半，愛瑟兒的鬧鐘響的時候，羅伯特有時候還在樓下看書。愛瑟兒起床的速度很快，那是因為屋裡很冷，她每次下樓來，看見有人這個時候還不睡，就覺得心裡有氣。
他轉身準備離去時，伊芙琳對他眨了眨眼，他爸爸看著他把冰箱轉過來，推著冰箱往前走，尼克森在前面開著門等他們，伊芙琳把手放在戴夫肩上，戴夫拿起一把掃帚，開始把他兒子留下的落葉掃乾淨。
「為什麽事感到煩惱？」
「把烏鴉審判的故事說給我聽。」她說。
「這樣對他不好，」羅伯特說，「他應該多休息。」
「妳不相信那些烏鴉的故事？」
她問：「那為什麼我從來都沒聽過那些故事？如果那些故事對他來說，真的那麼重要的話，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能不能進來？我又冷又餓又累！」
「你怎麼能夠在那裡待這麼久？」她問，一副很好奇的樣子。
「我說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他腦海裡有好幾百萬個荒謬的故事！他很喜歡烏鴉，也很相信牠們。我們去打獵，都看不到烏鴉，我想就是因為班的緣故，因為他去警告那些烏鴉，所以烏鴉全跑了，他知道我們是可怕的殺手。」
「關心，我當然關心你，」她說，「我只是不太關心你穿什麼，你只要替我照顧好他們就好了。」
「三個。」奧麗芙說。
「我們又碰面了。」
「同一個人嗎？」奧麗芙把豆子遞過去時問。
他問：「妳為什麼心情不錯？」
他還沒下樓，她就已經回到車上，繼續開車去了。
「我是在看求職欄。」羅伯特說。他父親最近對賣Ｔ恤的熱度慢慢變冷了，可是又不願意承認，於是就成天和兒子在外面瞎泡，以躲避店裡的事務。最近他們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受到許多有關工作或找工作的抱怨，使得他們好像站在同一條陣線上。這對他們來說，還是一個全新的經驗。
羅伯特點點頭，移開視線，他不知道現在這句話是對是錯，不過因此想起自己肚子還很餓。
「你知道，」她說，「他們一直都沒找到班的屍體，校園裡有些好事之徒就開始穿鑿附會，說他們早就感到班有職業倦怠，那次事件只是他藉以逃脫現實生活的方法罷了。」
「她只是告訴我要小心，」奧麗芙說，「除此之外，就沒什麼特別的了，我想一開始，他們被我們瞞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吧！」
梅森敎授搖搖頭，「那些故事全都在他的腦子裡，」她說，「至於那些故事是他編的，還是他從別的地方看來的，或者他自己修改的，
和_圖_書我也不清楚。」她的語氣中多了一分輕柔，「有個學期，他忽然很喜歡在課堂上講這些故事，學生都跑到這裡來抱怨，說他們沒有學到和生物有關的東西，還問說這些烏鴉的故事，考試的時候會不會考？真是一群什麼都不懂的白癡，一點心也沒有，我現在對這點是看透了。」班的辦公室沒什麼變，桌上還是堆滿了各種班的雜物，那女人並沒有因為班不在了，就任意擴張自己的領域。
巴兹按了門鈴，門馬上就開了，因為籬笆的門沒上油，戴夫早就聽見他們來了。不過他開門的時候，倒是馬上被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眼前的景象——一個聲名狼籍的總統、一個冰箱，還有一袋樹葉——實在是太奇怪了。伊芙琳捧著一盤糖果站在他身後，直盯著羅伯特瞧，羅伯特最後才到父母的家，就是希望自己這身打扮，能夠讓他們嚇一跳，他以為他們會認出他來，然後開懷大笑。
「那我怎麼都不曉得？」羅伯特問。
「班很喜歡我，」他說，「因為班的緣故，他們對我只好百般忍耐。」
「什麼？什麼時候？」
「運氣怎麼樣？」他問羅伯特。
「不只是因為這樣吧！」
她閉上雙眼，羅伯特注意到，她其實是個相當邋遢的人。
「去了。」其實他在說謊，這一整天，他都在看書、耙葉子。成千上萬的樹葉，帶給他一種成就感，他整整掃了三小時，塞滿了七個大垃圾袋，愛瑟兒回來以後，他又繼續掃了半小時，直到他覺得自己已經夠努力，應該可以進屋去為止。就在他把耙子和空垃圾袋收起來時，後門開了，愛瑟兒走了出來。
「兩個男朋友？」騷動過去後巴茲說。
羅伯特放下手裡的書。他和奧麗芙共枕的那段歲月，雖然不是什麼大秘密，可是至今還沒有人公開承認過。
「所以你們已經開始正式交往了？」羅伯特以揶揄的口氣說。
羅伯特勃然大怒：「胡說八道！班難道會不顧他兒子的腿，只為掙脫原本不快樂的生活？」
她看了他幾秒鐘，然後推論說：「你就是那個潛進湖底去找他的人，對不對？」
「那妳叫我不要來找奧麗芙啊！我一定會聽妳的話的。」
「快了。」
她微笑著往後靠，眼睛還是閉著，「他說烏鴉分為城市烏鴉、鄉下烏鴉、森林烏鴉、只停在電線上的烏鴉、從不落地的烏鴉、飛進風裡才快樂的烏鴉等等，一隻剛到某個地方的烏鴉，必須做很多好事，替別人服務，在自己的巢築好之前，先替別的烏鴉找到很多食物和築巢的材料，別的烏鴉才會接受牠。」
「我可不這樣想！」羅伯特說。
「壞透了。」
「沒問題。」
午夜過後的某個時刻，那年的第一場雪開始降下。
「我的用處很多。」他說。
「我不知道，」她回敬一句，「你也溜出去了吧？」
「不，我們不是，你有很好的父母，回去和他們住吧！就算班現在在這裡，他也會趕你回去的。」
「我在這裡見過你，那時候你沒有留鬍子。」
「於是你就一箭雙鵰。」
「這是我爸媽的家。」
「你這句話每天都要說一、兩次，」她說，「不過你永遠找不到，我看你根本沒有努力在找吧！」
「你鬍子裡有一片樹葉。」她說著伸過手來，從他臉上摘下一片樺樹的葉子。那葉子從她手上滑下，不過在離地半吋時，被羅伯特伸手接住。
她問：「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一隻烏鴉剛到一個新的地方，要怎麼樣向別的烏鴉介紹自己，才能被別的烏鴉所接納？」
她的聲音又變得和先前一樣嚴厲：「回家去吧，羅伯特。」
「那巴兹呢？我呢？」
羅伯特一言不發。
「那是個無法證實的真實故事。」他說。
「你今天除了睡覺之外，」她問，「還打算幹些什麼？」
「明天記得去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