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運動先生
赫姆說:「你對這行看得很透徹,後來為什麽要辭職呢?」
那兩個男孩又在籃架那邊玩,不過羅伯特這次沒吹哨子,因為喬,馬區和他們在一起。喬沒看見羅伯特,因為他正忙著運球上籃,一個漂亮的翻身,擦板!他後來還向人吹噓他此時精彩的表現,說他過去矯健的身手,隨時都可以被喚回。
「我覺得你的看法,有點太過嚴肅了。」赫姆批評道。
「他們為什麼處不好?」羅伯特問。
「我向他提過你,」喬說,「他一聽到你以前當過體育記者,眼睛馬上一亮。」
羅伯特什麼話也沒說,他和杜克正在一旁下棋,他們兩人都不相信愛瑟兒會賣房子,因此也沒什麼好說的。
冷風侵入四壁,懸掛在屋角,他們又全都聚在廚房裡,愛瑟兒提到要賣房子的事,奧麗芙誇張地看了看錶。
「你們兩個見過了嗎?」喬問。
「你百分之一百二十確定嗎?那些員工都知道該聽你的嗎?」赫姆的語氣顯然很嚴肅。
「後來班就死了,」巴茲說,「而且忽然間成了聖人。」巴茲的怒氣升高了,他到籠子外面來的時候,比較像羅伯特平日所熟悉的巴茲。「而你就像死神一樣無所不在,提醒每個人他的存在。」
「好極了!」愛瑟兒盡情回味這句話的聲音和意義,她把身上的袍子用力拉緊,寒氣向四方撲去,杜克因此打了個噴嚏。除了巴茲以外,每個人都笑了起來。
「對。」
「我在冬天的時候,比較不會想到他,」羅伯特說,「我知道自己不能去找他,所以就不再把他放在心上。」
巴茲扮了個鬼臉,輕輕鬆鬆地投出下一球,打擊者用力一揮,沒打到,巴茲對他大喊:「我不投了!」然後把手套拔下來,夾在腋下。
「我來付錢。」羅伯特提議。
「我們今年要買聖誕樹嗎?」愛瑟兒問。
「我太太今天真的做了好多菜!」喬的眼神閃爍不定。
「午飯,他老是去吃午飯!」他站在那裡的樣子,好像和這個房間格格不入。
「她沒有這樣想。」他說。
「我可不這樣想。」
赫姆接受了這個答案,不過嘴皮扭動了一下,表示懷疑。
愛瑟兒玩笑似地,把一碗菜從她女兒手中搶過來,「這次我是說真的!」她笑著強調。
「他現在的樣子一定遭透了。」巴茲說,球網的陰影映在他臉上。
一天下午,他下班後繞到莫札特高中去找巴茲。學校裡那些迷宮似的老舊建築還深深印在他的記憶裡。前廊的牆上,掛著運動員的照片,其中沒有他,可是有他父親。年輕的模樣拿著標槍,斜眼看著鏡頭,照片下印著一行字:戴夫.西嘉,一九四四年莫札特郡標槍冠軍。
赫姆點點頭,他手上沒拿著什麼東西,就感到不自在,於是他拿起喬桌上的一個對號鎖,開始玩弄起來。
「那你就不能抽菸了。」
但是他沒有走出籠子。
喬脫下外套、領帶、白襯衫,拿出原本藏在櫃子裡的子彈帶,掛在胸前,然後點起一根菸。
「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喬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唉!」
「才不呢,妳才不會把這間房子賣掉。」
羅伯特頗有同感,他說,「最近我去的每個地方都好冷,店裡、家裡、我父母的店裡,我好像永遠都無法感到暖和。」
「聖誕節都還沒到呢,我就已經冷得受不了了。」他說。
「是嗎?」喬突然精神一振,「話說回來,就算你剛打電話給我了,我也不確定,我太太是不是會放我走。」
奧伯龍的湖面已經結了整整一吋厚的冰,他看見黑色的馬拖著雪橇,穿過湖面,雪橇上的人整個臉都埋在圍巾後面,只露出雙眼。
「對。」
「我不作報導,」羅伯特說,「我最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下棋。」
「冬天,太太,」喬以沉思的語氣說,彷彿逐漸看出這二者之間,有些什麼關聯。「這兩個字都是用W開頭的,也許我患有W過敏症候群,冬天,太太,還有什麼?」
那天稍早,羅伯特看見,先前在店裡打過籃球的那兩個男孩,又回到店裡。當時他正忙著在高爾夫球盒子上,打上標價,因此心想,待會兒再去盯著他們。不過就在他用標價槍打出標籤的空檔裡,忽然聽見有人運球的聲www.hetubook.com.com音。他放下手上的工作,循聲而去,同時掏出好幾個星期沒用過的哨子,準備出言制止。
「赫姆!」喬高聲說,「你來早了,你騙了我!」他和赫姆握握手,然後瞥了羅伯特一眼,彷彿是在問赫姆是剛來——那就沒關係,還是已經要走了——那就糟了!
「當然了,」奧麗芙說。
「妳怎麼會這麼清楚?」羅伯特問。
他把地上的棒球揀起來,一個個像籃球一樣,投進角落的球袋裡,羅伯特覺得那樣看起來很好玩,可是巴茲好像不歡迎他進去;那個打擊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練習場的另一頭消失了。
「明天赫姆會來,」喬說,「他一向對我還不錯,我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怕他,他把我捧得像是個神,就因為我打過大學籃球隊!」喬悲傷地搖搖頭,好像是在惋惜,一個人怎麼會這麼輕易被騙。「如果你在上班的時候,聽到有人說,『天氣不好了……』那就表示赫姆來了,你要趕快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赫姆很喜歡出其不意地到店裡來,他倒不是有什麼壞念頭,只是忽然想到要看看自己的店,就開著車子跑來了,百萬富翁就是有這種特權,他開的是一輛深藍色的BMW,牌照號碼是MRSPTS,也就是『運動先生』的意思,懂了吧?我們在背後都叫他運動屁先生,不過我還滿喜歡他的,他平時很照顧我。」
「是不錯。」羅伯特說。
「你會不會常常想他?」
「那傢伙到底是那裡迷住她了?」
羅伯特露出微笑。
班把那袋球放進裝備室裡。
「少來了,跟我講實話吧,」喬說,「我們兩個都是運動迷,你就和我一樣,不喜歡這份工作!」
喬一面射飛鏢,一面抽菸喝酒。他先前曾告訴羅伯特,說下班後有話要對他說,不過現在,羅伯特覺得,他好像只是想找個伴罷了。
「多花點時間在店裡,我就會常來。」他說著,打開後門,走進外面的寒風裡,使整個房間也都充滿了寒氣。
現在他就站在那裡,把飛鏢從板子上拔下來。
「我的興趣沒了,而且報社也倒了。」
「我是太嚴肅,」羅伯特說,「這就是我的問題,我對運動信仰的根本危機就在這裡,還好我的報社倒閉了,讓我自動解脫。」
「才不呢!」赫姆一聽這話笑了起來,「怎麼會?」
不過愛瑟兒這次的語氣倒很堅定:「我在離湖邊只有一個路口的地方,看上一間小小的磚造房子,屋齡只有八年,蓋得很好,房間很多,而且不像我們這裡,有很多挑高的天花板和多餘的空間,把暖氣都吞掉了。」她的身子顫抖了一下,身上還是那件一整個冬天都穿著的墨綠長毛衣。
「我媽也許會認為我是個放蕩的女人,但至少我放蕩得很暖和。」奧麗芙說時,嘴貼著羅伯特的胸膛。
巴茲來到網子的旁邊,問:「班是個好老師嗎?」
「你喜歡這份工作嗎?」
「我得走了,喬。」
「你看媽會和那個叫史蒂芬的傢伙結婚嗎?」巴兹問。
「依我看,現在天氣太冷了,」他觀察道,「所以大家都不喜歡到戶外做運動。你常做運動嗎?還是你只是報導而已?」
羅伯特對她露出微笑,他知道她現在腦子裡,一定在想辦法趕他走;以便把位子讓給史蒂芬?
「妳說話的口氣,簡直像售屋小姐!」奧麗芙也緊張起來了。
「十二月十一號,」她說,「晚上八點二十五分,愛瑟兒今年冬天,第一次提到要賣房子的事,這比預定的時間要稍微提前,但是今年零下的溫度也來得早了。」
「該死的冬天!」他喃喃地說著,點起一根菸。
「很久以前。」羅伯特說。
「別笑,他有的是錢可以花,就讓他花一些在你身上吧。他給我的薪水,比給其他店的經理都要高,就因為我以前常常灌籃,而且他每次到這裡來的時候,我都會講兩個有關籃球的小故事給他聽,他好喜歡。如果你的故事說得不錯,他說不定還會特地開一家店,讓你當店長呢!」
「很好,我們最近很忙。」
他把外套脫下,和帽子一起掛在鉤子上,然後拿起一雙銀色的球鞋。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到www.hetubook.com.com這裡來還不算大事?他們讓你來應付我,可見他們已經認定了你是個頭頭。」
「如果我像他們一樣的話,」赫姆繼續道,「我就不會走進這一行了,這家店,還有我其他的店,都是體育的神聖殿堂,」他舉起手來看看錶,「馬區太太一定做了什麼特別的好菜。」他說著,穿上大衣,戴上帽子。
「我今天早上才剛賣了一雙雪橇。」羅伯特說。事實上,那個女孩只說她想看看而已。
喬射出一隻飛鏢,「不喜歡!」他說。
她沒再說什麼,不過後來她讓羅伯特付錢買了聖誕樹。
羅伯特摸摸身上的條紋衫,這件襯衫現在對他來說很珍貴,象徵了他在班的屋子之外,還擁有些其他的東西,「嗯,很喜歡。」他說。
「你就是羅伯特.西嘉?」
「運動吧,我們大部分談的都是運動,西洋棋啦,體育報導啦,還有追求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壞處啦。」
「他是這麼告訴我的。」羅伯特說。
「不是,到湖裡潛水。」
「你受傷了嗎?」
「謝了,」愛瑟兒說,「不過你還是把錢省下來吧,等假期結束,你沒有工作了,你就會用得到那筆錢的。」
「我太太總是把暖氣開得很強,」喬說,「我回去時,家裡的溫度可以達到二十九度,乾得她的嘴唇都裂了,所以不願意吻我,她想怎麼樣嘛!二十九度耶!」
「什麼事也沒有!」愛瑟兒說,「只是有一天,我們開著車子到處晃——覺得有點無聊——然後就看到那間房子要賣,是屋主自己想賣,於是我們就打電話過去,約好去看了看房子,就這樣!」
「是啊!」赫姆的語氣很乾澀,為了表示禮貌,他只好很不情願地脫下帽子。
「說你給他這份工作的故事?」
「從跳板上往下潛嗎?」赫姆問,他好像老是無法明白羅伯特的意思,不斷地聯想到一些奇怪的興趣和習慣。
他說著眨眨眼,又回去繼續工作了。
「這我不敢說,你自己去問她吧!」
「你哪看得出來,他這人機伶得很,以前他把我當偶像一樣崇拜的,可是現在,我看一切都完了。」
第二天正午剛過,赫姆.布蘭奇就來了,當時喬已經回家吃飯——現在中午休息已經成為他工作的常態,店裡的人都將羅伯特視為非正式的副經理——羅伯特正在後面的房間裡整理運動鞋。
「是史蒂芬要買嗎?」巴茲問。
「真的嗎?那不錯,那我敢說他最想做的事,一定就是體育記者。」
「還沒,」羅伯特說,「這只是我的猜測。」
「你從來沒去看過他上課嗎?」
「你可別讓赫姆失望,」喬說,「他對我很不錯的。」他的逢迎獻媚令羅伯特感到心寒。
「不會的,我看他不太喜歡我。」
羅伯特趁著巴茲投球的空檔,敲了敲窗戶。巴茲來到門邊,把門打開,眼中流露出一絲好奇的神情。他並不傲慢,也不算無禮,他現在所處之處,正是他生命中,唯一能夠自己掌控的地方,而他在此處所流露出來的那份少見的自信,反而令羅伯特感到傷感。
「去吃午飯了。」
他時常在家裡穿著他的條紋襯衫,至於哨子,他倒是很少帶在身上,對那些三隻手來說,哨子的新鮮感已經乍然消失了,還不到一個月,他就已經變成一個普通賣運動用品的售貨員。他很喜歡哨子的聲音,就眼前來說,他覺得這樣就夠了。
「會。」
「我有些時間,沒地方去,」羅伯特說,「心想你不知道怎麼樣了?」
「下棋?」赫姆說。
「你十二月上半月的報告做好了嗎,喬?」赫姆問。
這時喬吃完午飯回來了,他一看到赫姆的BMW停在外面,臉上就滿是驚慌之色。
「夏天的時候,我會去潛水。」
「一般人都低估了運動的重要性,」赫姆說時,低頭玩弄著桌上的鎖,像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
「你不喜歡這份工作?」羅伯特裝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
「他去吃午飯的時候,這地方就由你來管嗎?」
她用一隻手指指著自己的兒子,「我不准你再這樣說他!我喜歡跟他在和_圖_書一起,我的事不用你們管,你們也不准隨便罵他!」她把手指收回來,「我們還沒討論到結婚的事情,只是很喜歡待在一起,就這樣,如果我們想結婚的話,一定會先告訴你們!」
「我前兩天和史蒂芬去看過那房子,」愛瑟兒說話的樣子,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羅伯特擠出幾聲笑,一面把手套戴上。
「再多待一下子嘛,赫姆,最近你比較少到這裡來了。」
羅伯特情緒低落時,就會感覺受到壓抑。寒氣把每個人壓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迫使他站起身來,伸伸腿,走到廚房的另一端,寒冷令人心情沮喪,而今年聖誕節都還沒到,天氣就已經這麼冷,更是令羅伯特更是感到抑鬱。
「他也只不過來了半小時而已,」羅伯特說,「我根本就還找不到機會去打電話;這又不是你的錯,是他自己來早了。」
「是嗎?我不知道,我在麥迪遜那家店,最近倒一直乏人問津,就好像鎮上每個人全都背痛似的,就連雪橇都賣不出去。」
「不會吧,不過我看,只要你懂得好好待他,他也會像對我一樣,把你捧得像是神仙!」
「他說你做得不錯啊!」羅伯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說。
「這不叫投球,這只是隨便練習。」巴茲用長長的手指轉動棒球。
「好吧,就讓我一個人,又悲傷又憂鬱地待在這裡吧,你明天會來上班嗎?」
離聖誕節還有一星期,夜裡的溫度又降到了零度以下。喬.馬區在店裡掏出飛鏢來射,羅伯特則坐在桌緣,好想回家。店裡整天都很忙碌,前門開著的時候,好像比關著的時間還長,冷風就這樣直灌進來,令人難以抵擋。
「下坡型的。」
「她以前和爸一向處得不太好,」巴茲說著,提著那袋球從網子裡鑽出來,「我不懂她為什麽這麼快又想結婚。」
「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碰到什麼大事需要處理!」
「你們兩個剛剛說了什麼?」喬最後終於開口,語氣裡充滿了不信任。
羅伯特繼續回去整理鞋子,他到「運動天堂」後,這是第一次在喬面前感到不太自在,覺得自己知道了太多不必要的事情;喬隨時可以叫他走路的那股壓力,如石頭般懸浮在空氣裡。
「他們不放我走了,喬很喜歡我,我可以一直待在那裡了。」
「這傢伙簡直是個笨蛋!」巴茲私下對羅伯特說,然後彎身揀起另一顆球,他把球投出去時又問:「你到這裡來幹什麼?」接著轉過身去,彷彿是想保護自己,不受羅伯特回話的傷害。
赫姆謝謝他們撥時間陪他,然後和他們兩人握了握手。
羅伯特說:「套句你剛說過的老話,百分之一百二十,體育這行就是要百分之一百二十,其他所有事情都只能做到百分之百,但是體育——記者、運動員、教練都必須盡力體現出一種概念,百分之一百二十,百分之一百三十,甚至百分之一百四十!在運動場上,如果只有百分之百的表現,永遠不能算好!而如果有一個人,今天展現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實力,那他先前百分之百的表現,就再也不能算是百分之百了!只能算是百分之八十,或是百分之九十,正因如此,所有的運動員都必須一直不斷地往上衝!為了誇大自己的重要性,體育世界必須摒棄一般世界的常規。」
「像紙糊的似的,」他說,「我真不敢相信,人們會付這麼高的價錢,來買這雙鞋!」他把鞋子放回去,「最近店裡生意怎麼樣?」
「我欣賞他的球技,」赫姆說,「那是他這一生表現的極致,為了報答他當時所帶給我的樂趣,我決定在他退出球場時,請他來做這份工作,否則他有太太,有孩子,還能去哪裡?可是現在他卻不再感謝我了,他忘了自己先前的困境,只覺得自己在這裡是大材小用,有志難伸。」赫姆用力轉了一下號碼鎖,「這樣也好,這樣說不定他就會另謀高就,當初當籃球隊員不夠好,現在當運動用品店的經理不夠好,說不定將來,他只能做些別的事情。」
「你會用一種很主動的方式,來描述事情,」羅伯特說,「頂尖的體育記者會用自己的話,來描述球員的動作
和_圖_書,或是比賽的過程,每篇報導——好的報導——都會隨著你的描述,往前推進,讀者會跟著你的叙述往前走,讀到最後的時候,他會連氣都透不過來,他也參加了那場比賽,」羅伯特又加上一句,「不過這類報導很少見。」
「喬沒見著你,一定會感到很遺憾。」
「我迫不及待想見見他了。」羅伯特說。
「我想結婚本來就是這樣吧,我朋友的父母全都處不好。班以前很少回家,不過我看我媽也不介意。」
「也許吧,她還很年輕,又很漂亮。」
整間屋子裡,只有廚房真正溫暖,因此在最冷的那段時間,椅子、電視、毛毯、書、枕頭,全都被搬進廚房裡,有時候愛瑟兒會一個人待在外面,有時候他們全家人,就一起擠在廚房那個小小的空間裡。
「媽叫你來的嗎?」
她依序看著每個人,連羅伯特也包括在內。羅伯特對她這份感情自白,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和史蒂芬在看那間「好極了!」的屋子時,可能沒把羅伯特計算在內。
「他本來以為,我是個標準的運動迷。」羅伯特說時,瞥了大老闆一眼,希望他能幫腔說上幾句,赫姆把一邊的嘴角壓低,算是半承認了。
「你為什麼要去找他?」巴茲問,「又沒有人叫你去!」
「有點痠痛,」巴茲說,「不過是肌肉僵硬罷了,天氣又冷又乾,我會想辦法克服的。」
「我令他感到很失望。」羅伯特透露,他感覺得出來喬的痛苦,因此希望能替他分擔。
「我想看你投球。」
喬誇張地翻箱倒櫃,像個剛闖進來的竊賊,最後終於說:「赫姆,我還沒有整理好。」
羅伯特深吸一口氣,想辦法鎮定下來。根據喬的說法,赫姆有的是大把鈔票,但是他們才第一次見面,羅伯特就已經拉遠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赫姆.布蘭奇聽完這篇長篇大論,感到很失望。他原本以為羅伯特是個運動狂,可以很有水準地談論運動;喬的籃球故事,他已經有點聽膩了,這也是他最近比較少到這家店來的原因,可是現在,羅伯特針對體育世界所闡述的概念,卻是如此負面消極。
「他已經正式這樣說了嗎?」
麥克風裡「天氣不好了」的話聲幾乎才剛落,一個穿著毛皮大衣,戴著俄羅斯帽子的矮小男人,就走進房間裡。他的雙眼很寬、很模糊,使人覺得他好像是瞎子;他進來後盯著羅伯特看了一陣,然後問:「喬呢?」
「《每日新聞》⁈」赫姆說著,把手一鬆,讓號碼鎖掉在桌上。
「以前爸常叫他朋友——學校裡的老師——到這裡來和我談話,鼓勵我,」巴茲說,「之類的,班除了盲目讚美我之外,好像沒法和我好好說話。他覺得他的朋友,能夠打破我們之間的距離,向他報告我的狀況,不過他的目的從來都沒有達到過。」他轉過身去,滿含怒氣地用力投出下一球,然後把手臂停在半空中,慢慢地放下。羅伯特看見他臉上閃出一絲退縮的神情。
「據我所知不是,」愛瑟兒說,「只不過天氣和平時一樣,很冷,我的喉嚨很痛,這間屋子又和平時一樣,凍得要命!我只是想,如果能待在一個沒有冷風颼颼的屋子裡,那該有多好!」
「我告訴她,她已經兩天沒吻我了,」喬抱怨著,「我的性器都要乾涸發裂了。」
放學時間已經過去,大部分的孩子早就走了。那些在走廊上畫海報、在置物櫃前隱秘傾談、或者對不過三吋外的朋友大吼大叫的孩子,令羅伯特想起過去那些放學後還喜歡留在學校裡的人。這些人總令羅伯特感到緊張,他自己是只要一有機會,就儘早離開學校,回家去畫畫、看書、整理東西、放鬆自己。他父母的家當時離學校只有兩條街,學校樂隊練習的聲音,他在自己的房間裡,就可以聽得清清楚楚,那些聲音好像是一種召喚,想引他敞開自己的大門。
「你到這裡來幹嘛?」
他射出一隻飛鏢,羅伯特以渴望的眼光看著門,門後有寒冷的夜晚,一鼓作氣的飛奔,然後,回家。
那頂俄羅斯帽子又重新回到赫姆頭上。喬拿起桌上的對號鎖,硬硬的鎖頭像是他太太堅挺的乳|頭,還不到十五分鐘前,https://m•hetubook•com•com他才剛摸過的,不過今天他的運氣很背,赫姆來了這麼久他都不在,什麼樣的籃球故事都救不了他了。
「去你的,過幾個月,你就會有自己的一家店了。」
「今天生意真不錯,是不是?」喬說著,把飛鏢從板子上摘下來。
「下坡型的,還是平地用的?」赫姆問。
「我叫赫姆.布蘭奇,喬告訴過我,說你以前是個體育記者。」
「那你能發揮的地方可多了,」赫姆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賣球維生嗎?這是我能靠近體育世界的唯一辦法。我在密瓦基那裡有一間房子,每個球隊的比賽我都去看。我的店裡還保留了所有球員的照片,只要有球員來了,我就請他們簽名。不過現在的球員,簽起名字來都好像小孩子簽的似的,一點分量也沒有,還是因為我年紀大了,才會這樣覺得?」
「這我不管,」赫姆說話的樣子充滿威嚴,「我今天就要這筆數字,你今天之內弄好給我送來!」
體育館內傳來一陣混亂的喧鬧聲,通向體育館的門是鎖著的,羅伯特順著樓梯爬上陽台,透過門上網狀的玻璃,看見巴茲在裡面投球。巴茲身著綠色運動短褲和灰色汗衫,汗衫背後溼了一大片,頭上的棒球帽則向後轉,他在一個大網籠裡練投,另一個擔任打擊者的男孩,則在另一端等著擊球。每當巴茲投出一球,他就聚精會神地全力一擊,不過每次他最多都只能打出擦棒球。
「對。」
「沒有,我自己的功課都做不完了,我不能把空閒的時間浪費在別的教室裡。」
羅伯特說:「你很有潛力,可以當個體育記者。」
「比以前常,」巴茲承認道,「一開始,我的腦海裡時時刻刻想的都是他,後來我就有點把他忘了,隔兩、三天才會想到,最近——他又比較常出現在我心底了,你呢?」
「才不會呢,」赫姆說,「他是個好孩子,但是我們最近好像不太談得來了,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的故事?」
「我會,」她說,「我有不好的消息要報告,每年從九月到第二年五月,我們老是輪流生病,要讓這間屋子保持暖和,實在是需要一筆大錢。我們用不到這麼多房間。」
赫姆眨了眨眼睛,看著羅伯特說:「午飯時間這麼長,恐怕已經影響到你的工作了吧,喬?」
「如果痛就不要再投了。」
網內的地板上,到處都是棒球,在地上投下一個個圓形的陰影,巴茲揀起一顆球,投向對面的打擊者,那男孩一打,結果球飛到旁邊的牆上,再彈回來。
「那我們就買吧!」愛瑟兒說。
「沒有,你為什麼這樣問?」
「這可是我一向的夢想!」羅伯特說。
「這樣好,喬就會抽菸,說不定他現在,正在享受飯後一根菸呢!我每次看到這樣一個以前跳起來像袋鼠,射籃像發射導彈的孩子——現在不斷地用菸汙染自己的身體,就覺得心都要碎了。」
十二月的第一個星期,寒風從北極直穿過莫札特鎮,連續六天,最高溫都只有零下四度。羅伯特順理成章地搬進奧麗芙的房裡,一開始他還先爬上冷冰冰的四樓,等大家都睡了,才躡手躡腳地潛入奧麗芙的被窩。不過後來奧麗芙要他別那麼麻煩,直接到她房裡就行了。被窩中冰冷的時刻好像特別漫長,她需要羅伯特在一旁陪著她,就這方面而言,冬天倒是個不錯的季節。每年冬天,羅伯特都會重新愛上奧麗芙,他們時常在一起做|愛,因為這樣最為溫暖,然後就躺在彼此的懷裡沉沉入睡。過去兩年的冬天,他們都是這樣過的。
「妳要和那個失敗者結婚嗎?」他問。
「那間房子看來怎麼樣?」奧麗芙問。
去年他們買了一棵很小,可以放在廚房桌上的聖誕樹。不過幾乎才剛買來,那棵樹就開始掉葉子,針葉常透過短襪刺痛他們。杜克告訴羅伯特,那是因為班不在,他們還盡情享樂,所以班要處罰他們。
他開了門,讓羅伯特進去。羅伯特找不到地方,可以進入那個練球的大網子,可是巴茲卻一下子就拉開垂下的網繩,側身鑽進去,像是隻無聲無息的幽靈魚。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杜克問。
「這我可不知道,」奧麗芙喃喃自語,「不過我看她是這樣想的,但是我不覺得她有權干涉我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