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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

作者:Charles Dickin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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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職缺

第十六章 職缺

那天晚上他沒睡好,愛瑟兒的鬧鐘,他聽得一清二楚,愛瑟兒起床後的一舉一動,更和他的夢境同樣清晰。隨著愛瑟兒出門,奧麗芙起床的聲音再度將他驚醒,這是奧麗芙今年回到古迪食品店上班的第一天。前一天晚上,他還曾想過要爬上那棵樹,回到她房間,不過後來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去上班,然後去潛水。
「我自己的兒子竟然跟我搶生意!」戴夫的語氣滿是懊悔。
「延長午休嗎?」
「別這樣說,戴夫,做生意嘛,全世界有上百萬間T恤店,你難道每間都要怪嗎?」
「為什麼?你想為什麼?沒生意啊!一整個冬天,我連一件T恤都沒賣出去。」
羅伯特已經把潛水帽戴上,因此只看見他的嘴唇移動,沒聽見他講的話。
「好啊。」
「我沒事,」他大叫,「我掉進湖裡,可是卻安全脫險,湖水死抓住我不放,可是我還是出來了。」
「不會的,在我印象中,她從來沒對你大聲說話過。」
「謝謝你來,」亞伯特的聲音很輕柔、很緊張,「這件事已經在我心裡藏了三年了,後來我聽說你的事,感到十分震撼,我還以為我是唯一一個——就像我今天下午說的——無法忘懷這件事情的人。」
「回去吧,你這樣做讓我更相信開除你是對的。」
羅伯特雙手交叉,抱著啤酒瓶,夜色很溫暖,他準備遵照飛行員的吩咐,只聽不說。
羅伯特一聽到阿爾的名字,忍不住在椅子上動了動。
「這好像——」
羅伯特帶他父親到後面的房間,讓他坐在桌前,然後用塑膠杯子倒了兩杯咖啡。戴夫要等咖啡涼了才喝,羅伯特則因為潛水的緣故,老是渴望咖啡溫暖的味道,因此迫不及待地將咖啡送進嘴裡。
「你可真聰明呀,我是說放暑假。」
「他遲到了。」羅伯特說。
「你好了沒?」杜克對巴茲發飆。
「那巴兹呢?」
羅伯特忽然警覺起來,「上門幹什麼?」
「那你就聽我說吧,你什麼話也不必說。」
「你那時看來像個死人,」羅伯特說,「我還以為你是班。」
「那裡面大部分都是水,只有一點阿摩尼亞,你不會瞎的,你也不會去告我。」
「我幫不了你,」他說,「這一切都是你想像出來的,說不定我成長時的感受,也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那好,我們扯平了,你回去吧,我還要上班呢!」
「你好詐!只是想騙我裝上那隻該死的義肢而已。」
「該死,」戴夫說著,吸了一口氣,「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你為什麼要等這麼久才開除我?」
羅伯特打電話回家,是他媽媽接的電話。
他朝前看,手電筒的光芒裡忽然出現了一張臉,臉色雪白,兩眼驚惶,周圍半圈頭髮,一隻骨瘦如柴的手掠過那張臉前。
「你什麼時候不用去學校?」
「你要是能給我個工作,就是真正救了我。」
「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羅伯特說,「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其他時間又要去潛水。」
「對。」
羅伯特感覺到父親站在身後,一個滿身菸味的老人,眼前則是巴茲受傷的表情,還有三打標價標錯了的足球。
巴兹在刮鬍刀上澆了一些熱水,開始刮起鬍子,他的個子比羅伯特高,塊頭也比羅伯特大。
「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住那一間房?」
「因為媽?」
羅伯特摸摸眼旁的腫塊,彷彿是要提醒迪克,「記得我剛說的話。」
飛行員點點頭,雙手交叉在胸前。
羅伯特沒交代別人看店,只叫巴茲留在後面的房間裡貼標籤,告訴別人說他十分鐘後就回來。
「可是潛水就像飛行一樣。」
「拿些水來給他。」羅伯特說著,指指趴在腳踏車上的迪克,巴茲走了以後,四周就只剩下腳踏車輪轉動的聲音。
杜克問:「去做什麼?」
戴夫頓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我承認你媽最近的行為,是讓我有些洩氣,這四十年來,我都是她心目中的王子,」他抱怨道,「而突然間,砰!她忽然想擁有自己的生活,和一些不同的人在一起,一天離開我八小時!」
他父親吸了吸鼻子,「我要先做什麼?」
「這都是妳一手造成的。」
「我恐怕沒時間。」羅伯特說。
「新產品,」羅伯特說著,指指店裡的某個角落。這個T恤專櫃是他提出的構想,赫姆欣然接受,設立的第一個星期生意普通,但是成長穩定,專櫃旁邊有一個鈴,如果有人想買T恤,只要按鈴,店員就會過去。
「好,戴夫,」羅伯特想找個台階下。
杜克一揮掌打羅伯特,自己險些站不住。
「那你就讓她去啊,」羅伯特說,他真怕他父親會當場哭出來,「第一次試著自己做一些事情吧。」
他將眼睛閉上,幻想自己又回到飛機裡,北極星在窗外明亮地閃爍,底下是奧伯龍湖平靜的湖面,以及湖邊成串的燈光,他開始降落……
「你是老闆啊,想辦法弄個缺出來嘛!」
「時間太多沒事幹。」他父親看來蒼白而消沉,衣服鬆垮垮地掛在身上。
羅伯特點點頭,有人這麼注意他的生活,他覺得很高興。「還要管理這個地方,」他補充道,「你為什麼要把店關了?」
「你暑假要做什麼?」
戴夫把手放在聽筒上,「你媽要我向你問好,」他說,「她說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我會很晚才到,」羅伯特說,「午夜以後。」
「我知道,忙著潛水。」
「別動,」羅伯特說著,把毛巾上的冷水扭在迪克臉上,冷水四處流竄,形成許多小水塘,一部分停留在迪克閉著的眼睛上。
「繼續啊,戴夫,把你的笑話講完!」羅伯特說。
「別信她!」
「有多少錢可拿?」巴茲問。
在羅伯特的示意下,亞伯特收起槳,他以指尖探探水溫,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們本來就多出一塊地方,赫姆問我那地方要用來幹嘛,我就想到可以賣T恤。」
「職缺是可以創造出來的,有興趣的話,放學後到店裡來,好讓我們替你找一件合身的斑馬襯衫。」
「你覺得好像怎麼樣,不關我的事,」飛行員說,「我降落在他們頭上,只要稍微偏個六呎,他們就沒事,可是我偏偏降落在那一點,把他們的船攪個粉碎!」他把喝空的啤酒瓶丟入黑暗中,啤酒瓶一離手,就幾乎看不見,羅伯特得靠耳朶,才能聽見它落地的聲音。
迪克花了十分鐘才從地上站起來,把全身擦乾。巴茲那一拳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現在變得很明顯,和羅伯特臉上的腫塊,正好相映成趣,他撿起地上的牙齒,捧在手心裡。
「那你就划船,」羅伯特說,「我找到班的時候,你再幫忙拉他上來,這樣你就有工作了。」
幸而巴茲及時趕到,將擦玻璃的清潔劑,噴進迪克的眼裡,迪克受不住阿摩尼亞的刺|激,只能掩住雙眼,不住慘叫。羅伯特還來不及阻止,巴茲又給迪克重重的一拳,迪克向前一撲,一連撲倒了一排八輛腳踏車,一顆牙齒還跌落在地。
和_圖_書當然,我邀你來,就是想討論這件事,如果你能問一個完全合情合理的問題,我會感到非常地舒暢。」他進屋去拿啤酒,羅伯特從門口可以看見,裡面床墊十分凌亂,上面還有斑斑的汙點,飛行員回來時,手上拿著兩瓶綠色的淡啤酒。
「戴夫上那兒去了?」
「不想。」
「我搬回來了,就住在湖景飯店。」
「別逼我。」
後來羅伯特升了經理,迪克第一天來上班時,也是理了頭髮,他很努力工作,早到晚退,但羅伯特一直記著他偷東西的那一刻,只等著有朝一日把他踢出去。
羅伯特吐出通氣管,還來不及尖叫,就先喝了一大口水,那張莫名其妙出現的臉,彷彿緊緊掐住羅伯特的脖子。
「天哪,」羅伯特說,「如果她們要的話,我也可以給她們工作。」
「我是家裡多出來的一員,」羅伯特說,「害你們無法擁有兩人的空間。」
「沒什麼好談的!」羅伯特說。
「你已經展現過你在這方面的能力了。」
「談什麼?」
那些光芒是平擺在石頭上的三個銅板反射出來的,這些銅板令羅伯特想到一般人放在櫃檯上準備買牛奶或報紙的錢,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在奧伯龍湖底閃著光芒,他伸手一次拿起一個——兩毛五、一毛、兩毛五——然後一一放進口袋裡。
羅伯特也幫不了他,到最後,赫姆叫羅伯特告訴喬,說店裡不需要他了,羅伯特終究躲不過副理幹掉經理的難看場面。但是喬倒是沒有抱怨,他早知道羅伯特在店裡的地位已經超過他,是赫姆指定的接班人。喬走後,後面的房間就變得出奇地安靜,冰冷如洞穴。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只要羅伯特不當班,店裡的失竊率就大增,都是一些內賊所為。羅伯特升成經理,贏得大眾讚嘆(他父親說的),再也沒有什麼往上爬的目標,對他來說,工作似乎愈來愈沒趣了。
「那跟我坐船出去吧,」羅伯特說,「你不必潛水,只要看著船就好了。」
「我兩天前把店關了,如果你比較常來看我,你就會知道。」
「我從來都沒有過頂頭上司,」他回想道,「我現在都快六十歲了,還沒有替人做過事,除了你媽以外!」
「對,」羅伯特說,「她一定不會相信。」
他父親正在走道的另一頭,翻著那些浮貼用的字母。
「你覺得和自己利益攸關時,」羅伯特說,「工作表現還不錯,下次換到別的工作要再偷東西,可要三思而後行了。」
羅伯特喝完杯裡的咖啡,把杯子丟進垃圾桶裡,不過很快他又過去把杯子撿起來,因為那是他僅有的少數幾個杯子之一。
巴茲因為這件事情快樂得不得了,雖然他抱起手臂,好像忽然想起手臂會痛。
羅伯特拍拍他的肩膀,「你該走了。」他說。
那天下午,他到「運動天堂」去上班。
「那我不幹!」杜克說。
「什麼也不用做,該上班的時候,來上班就好了。」
「就連這樣也離水太近了,那裡已經是湖水與空中的交界。」
「我當時應該繼續飛的,」他說,「現在我永遠被困在那裡了。」
「我要去,」杜克這時已經站起來,滿臉興奮。
迪克用力向羅伯特揮來一拳,正中他的側臉,羅伯特只覺屋裡的藍色倏然變白,整個人仰倒在地,脊椎骨撞在腳踏車踏板上。迪克的命運既定,打定主意要拚個你死我活。趁著羅伯特跌倒在地時,他那結實的拳頭再度揮來。
「一個小子,」羅伯特說,「小賊。」
「火?」
湖水從四周包圍著他,帶給他溫暖,兩條梭魚在他身前疾馳而過,他伸手探探碼頭木製地板下的陰影,心跳的速度不由得加快。偶爾他會想到,「運動天堂」今天早上,不曉得又要掉什麼東西。他什麼也沒找到,於是轉頭朝湖心游去,花了大約四十分鐘的時間,才橫渡到湖的另一邊,中間還停下來休息了兩次。他所走的這條路,是整個湖最寬的地方,途中沒看到湖裡有晃動的東西,也沒瞧見蒼白的反光。到湖另一邊時,他沿著湖岸游了一陣,再次抱著緊張的心情,用手電筒和顫抖的雙手,去探測岩縫間的陰影,每次一無所獲,他就在心裡悄悄地把這地方劃為安全區域,眼看時間差不多了,他又轉身朝來時的方向游去。
「你去潛水的事,我聽說了,我想和同樣一直無法忘懷當年那件事情的人談一談。」
「媽,戴夫上星期就把那間店收掉了。」
「不,你不會去的,」羅伯特回答,「因為我現在打算就這樣放你走,只要你不來煩我,我就很高興了,可是如果你去告我的話,那我就只好告你武力攻擊了。」
「西嘉先生,我覺得你想知道。」
「我的事你從那裡聽來的?」
「好,現在把前後經過再告訴我一次!」他說。
「人在哪裡?」羅伯特問。
戴夫的造訪,在羅伯特心中留下了某些東西。那天夜裡午夜過後,他帶著裝備來到湖邊,不過只潛進水裡大約半小時就起來了,黑黝黝的湖水令他心裡發毛,不願久待。
「買T恤呀,笨蛋!」
戴夫看著他,難以置信。
「他已經不是這裡的員工了,」羅伯特扶著迪克的手臂,「來吧,該走了,」他哄著他,「你總不能在這裡坐上一整天。」
「你在船上,」羅伯特說,「所以很安全。」
「你要炒誰的魷魚?」
「這艘船不會沉下去的。」羅伯特拍拍船身,向他保證。
「不,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打電話給妳,他已經遲到半小時了,這對第一天上班的人來說,可不是件好事!」
「亂講。」
「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羅伯特很快檢查一下裝備,從船緣翻入水中。他打算先沿著湖岸搜尋一陣,然後再回到船上,不過他的行動並不是很積極,因為他這次來潛水,只是想作作樣子給飛行員看罷了。
羅伯特把目光移開,他父親的腦海裡滿是想像。
「很慘,」戴夫的口氣很溫和,「我們三個人,你,我,還有艾芙琳,是一體的,我們一起做所有的事情。」
他在水底又多待了一下,從他這個角度看來,湖水呈現一種薄荷糖的顏色,顯得無比清冷;他沒把找到銅板的事告訴任何人,當然也沒說這些銅板是那麼奇怪地仔細排在湖底石頭上。
「喔……那是你沒聽到!」戴夫說。
「你有那麼多缺嗎?」
他把需要的東西帶到浴室,杜克坐在門口地上,伸長僅有的一隻腿,走廊上光線黯淡,杜克雙眼閉著,手上纏著毛巾。
羅伯特沒等他回答,怕他又是一陣冷嘲熱諷,「你想不想到我店裡來上班?」
他從書桌抽屜裡拿出口哨,上班時他總帶著口哨,有一、兩次他對店裡的三隻手吹過口哨,因而聯想起馬區太太。偶爾他也會對偷懶的員工吹口哨,換來背後充滿恨意的白眼,以及一有機會東西就被偷。
他喜歡這句話的聲音,喜歡可以這樣問的權力。
「你真的要下去?」
「你看到了沒?」他對羅伯特大叫,「和_圖_書我賺到今天的薪水了。」
他父親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媽一定不敢相信!」
第一天上班,戴夫就遲到了半個小時。
「你以前不是常常把飛機降落在哪裡?」羅伯特說。
「新產品,戴夫,剛推出。」
「我看見公牛島和母牛島,」飛行員回憶道,「黑暗中兩塊顏色比較深的地方,我知道那兩個島在那裡,所以就特別仔細去看,有人在公牛島上露營——好像是在烤熱狗,我看見他們的火。。」
迪克移動的步伐十分緩慢,宛如一個剛失去所愛的年輕男子。他看來十分脆弱而悲傷,羅伯特得扶著他,走到打卡鐘旁邊,再到他的櫃子旁邊,最後再從後門送他出去,可是一見到陽光,迪克立刻變得生龍活虎,青春再現。
「去哪裡?」迪克問。
「我要去告你。」迪克低聲威脅。
「一小時大概四塊錢。」
「我們有賣啊!」羅伯特說。
「胡說,」羅伯特的語氣和伊芙琳的如出一轍,「先不管這件事——我還有店要管,而你是我的員工,你到底要不要來上班?」
「那我要做些什麼?」巴茲問。
飛行員在船上站起身,努力想克服對奧伯龍湖的恐懼,沒想到湖水像隻極有耐性的怪獸,好不容易抓住機會,在他腳下翻騰起來,他一個站不穩,就跌進了水裡,羅伯特看見他時,他正在水裡苦苦地掙扎。
「別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
「一切都沒什麼特別,」他說,「我熟悉回家的路,地面上所有燈光都在指引我回家,我飛行的路線絲毫不差,」他一彈手指,對自己的飛行技術感到很驕傲,但是那天晚上,要是他稍微飛偏一點,一切可能都不一樣了,「十點鐘左右,我看見奧伯龍湖的東北角在我腳下通過,知道離家只有九哩或十哩了,於是我就把飛機的飛行高度降低,」他伸出一隻手,作飛行狀,和地面平行向前,羅伯特的心跳開始加快。
「我想要給你一份工作。」羅伯特被自己話裡的感情嚇到,覺得自己幾乎要流下淚來。
「你又沒有告訴過我怎麼調這個該死的標價槍!」巴茲大叫。
「在店裡,他看來很困惑的樣子。」
他的手電筒在黑暗的水中,射出一道光芒,每有游魚掠過,總引他一陣心驚,不過只要魚沒入四周的黑暗中,他就不再去追究。對於光芒未及的黑暗之處,他沒有什麼太多的想像。
「我從來都沒想到,你竟然會推出和我店裡一模一樣的商品,直接和我競爭!」戴夫說。
戴夫還在後面的房間裡打電話,羅伯特聽見店前面的擴音器在呼叫他的名字。
「想辦法叫她重開那家店吧!」羅伯特穿過門簾,回到店裡。想辦法叫她把自己的丈夫帶回去吧!
她嘆了口氣,「他來的時候叫他打個電話給我。」
「真的,」他父親說,「莫札特不是賣T恤的好地方,冬天太長了。」
浴室的門打開,鎖住的陽光急湧出來,巴兹臉頰上還有些刮鬍膏,手上拿著一把刮鬍刀。
「你說的對,我應該先告訴你,不過你嘴巴放乾淨點!」他調好標價,把標價槍還給巴茲,用平常的語氣說,「不傷感情,你也別耍把戲!」
「現在我得把所有弄好的標籤都撕掉了。」巴茲抱怨道。
「我眼睛說不定會瞎掉!」
「最近我剛好比較空,再過一陣子,就不知道能不能有這種機會了。」
「要不要來杯咖啡?或是冷飲?」羅伯特問。
「認得吧,他很客氣,」亞伯特說,「我問他各種無聊問題,扯了大約十分鐘,可是他離開莫札特鎮,事實上比我還久,就在我決定要掛上電話時,他忽然猜出我真正的用意——想要打聽有關那次意外生還者的消息,於是他提到羅伯特.西嘉——又說到你到現在還在尋找班的屍體,我覺得自己一定要來見見你。」
「我們得穿那種難看的斑馬衫嗎?」
他用一根手指戳向羅伯特的臉。
羅伯特看不出這有什麼意義,杜克是唯一知道當晚祕密的人,可是他死也不肯說。羅伯特懷疑,飛行員在飛機降落的時候,怎麼聽得到班所說的話。
事件結束兩週後,一切趨於平靜,除了受到切身影響的人以外,一般人都逐漸把此事拋在腦後。潛水夫早就不再下水去找班,羅伯特則是在消防隊放棄一切搜索行動後,才開始積極地自己潛水。杜克從醫院回家後,整天坐在一張輪子吱吱響的輪椅上,愛瑟兒慢慢地試著重拾生活,整個事件就此落幕。官方記錄甚至認為,班自己也有錯,不該沒有照明設備,就把船開進黑暗的湖面。羅伯特從報上讀到這種結果時,忍不住失聲而笑,這時他的嘴唇和指尖都已因過度潛水而青紫。
「現在店裡的工作,都已經不夠做了。」羅伯特說。
他們一起走回「運動天堂」,巴茲還在後面的房間裡,沒人來找過羅伯特。羅伯特拿起一個巴茲貼了標價的足球,上面橘色的標籤寫著:$1.295。
迪克用力一扯,把肩章整個扯下來,他眼眶裡滿是淚水,走道另一頭,有兩個穿著斑馬衫的女孩在探頭探腦,羅伯特一回過頭,她們就趕緊躲開了。
為了到「運動天堂」上班,巴茲告訴敎練,說他的手臂受傷,無法再練球了。羅伯特替巴茲找了一件合身的斑馬衫,叫他去擦玻璃。
羅伯特站起來,脊椎骨上一陣灼痛,左眼旁的皮膚也感覺熱熱的,腫了起來。巴茲拿著一桶冷水,和一條運動天堂的毛巾過來。
羅伯特退回「運動天堂」,把迪克進一步的威脅關在門外。
「我不會再去煩她了。」戴夫呻|吟道。
「你還能投球嗎?」
「營火,」亞伯特對羅伯特插嘴,感到很不滿,「我繞著莫札特鎮飛了一圈,還看見我自己公寓裡的燈光。那天晚上好美,可是好暗,我準備降落了,一切如常。湖面向我迎來,比空氣更黑、更暗,可是波光粼粼,你能想像那種情景嗎?除了這些以外,我什麼也沒看到。」
「她為你付出這麼多——如果看到你沒有她就活不下去,她一定會很受不了。」
「我們兩個一定會合作愉快。」戴夫說。
「一樣吧,他可能比我早一天。」
羅伯特在他父親面前坐下。
「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人需要幫忙,」亞伯特說。「一直到第二天,潛水夫出動了,那孩子進了醫院,少了一條腿,我的飛機上也多了個凹洞,我才曉得發生了什麼——我才真正進入狀況。」
飛行員搖槳搖得很賣力,地面上的生活給了他一副強健的體魄,羅伯特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指點他把船搖到前一天他停止搜索的地方。夜色很溫暖,身上的潛水衣使羅伯特汗流浹背,平日那種笨拙沉重的感覺,又拖住他全身。此刻他只等著冷冰冰的湖水,帶給他優雅自在。
「可是你一直都沒有找到他。」
「你天生是屬於水的,」亞伯特說,「我敢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有懼高症。」
「你去潛水,」亞伯特說,「總有一天我會再飛。」
飛行員對著自己圈住的手掌,咳了幾聲,「每次我的飛機碰到水面時,水面都會激起一些水花——白色的,還會有砰的一聲!可是那天晚上,我只看見一道白光,沒有水花,就像你眼角突然飄過某種東西,可是等你定睛一看,那東西早就不見了,就是這樣,白光一閃,砰地一聲,機身一抖,飛機上的燈亮著,可是我什麼也沒看見。」他拿起酒瓶喝了一口,此刻他再度降落,再度重溫同樣的惡夢。
羅伯特點點頭,湖景是鎮外一家長住型的汽車旅館,後面是樹林,前面隔著兩哩茂密的樹林,和奧伯龍湖遙遙相對。
「沒笑話說了,」戴夫說,「沒戲唱了。」他的朋友和他說聲再見,一個個走了。
他扭扭身子,身上披著飛行員的夾克。
「對呀,我賣的T恤,」戴夫說,「你當了老闆後,真是殘忍,羅伯特。」
「下星期。」杜克說。
「裝貨、打掃、賣東西,上班哪!」
「但是那交界有一次不見了,我現在只想離那裡愈遠愈好。」
「就停在這附近,」羅伯特說,「水會有一點流速,不過你只要找好北邊和東邊的座標,然後把船停在這兩條線的交叉點就行了,知道了嗎?」
「這不公平,」杜克說,「他輕而易舉就得到這份工作。」
「他只不過是緊張罷了,這也是他上班的第一天,可是他沒有遲到。」
「他一個小時前就去上班了。」她回答。
「你聽著——」羅伯特說,但他對父親的怨氣已經發洩完畢,「別抱太高的希望!」
「妳去看看就知道了,門都鎖了,燈也沒開,所有的存貨都退回去給廠商了,我還以為妳知道的。」
「少來了!」
杜克閉著眼睛點點頭,羅伯特捻捻自己的鬍子,從中可以聞到湖水和奧麗芙的味道。
他母親發出無法置信的笑聲,「你在開玩笑,是不是?」
「你為什麼不把關店的事告訴伊芙琳呢?」
店裡的收銀員告訴他,有人等著要見他。
四號房在飯店後面,飛行員坐在小屋外的椅子上等羅伯特,他手裡拿著一瓶啤酒,沒問羅伯特要不要,就又去替他拿來一瓶。走廊上燈光昏暗,體大如鳥的飛蛾在燈下飛來飛去,在兩人身上投下許多黑色的斑點。
「我是不信啊,」戴夫笑瞇瞇地說,「她馬上就要過來了。」
「這是去年冬天的事了,」亞伯特說,「看到那個名字讓我心情很不好,我本來以為,事隔多年,莫札特鎮應該被我抛在腦後了,可是那麽模糊的一個名字,卻把當年的一切,全都重新帶回我的眼前,就因為那個名字——阿爾.蓋斯可涅德——我又回到了這個地方,」他對溫暖的夜色舉起酒瓶,「這個我不想待下去的地方。」
「不,先生,」他說,「我不行,我是屬於空中的,雖然現在我很少飛了,但是我知道,以後總有一天,我還是會回到天上去的。我現在算是被禁足了,但是我對自己的特性很清楚,不會笨到跑到另一個領域去的。」他緊抓自己的肩膀,把啤酒瓶夾在兩腿之間。「更何況還有惡夢呢!」
他父親搔搔頭皮,「沒靈感,」他說,「想不出來。」
羅伯特露出微笑,「還有你兒子!」他拍拍父親的肩膀,站起身來,「我得走了,我今天要炒某人的魷魚,希望那個人不是你!」
他來到一堆隆起的石塊旁邊,巨大的石塊層層疊疊,留下許多隙縫,他鼓起勇氣,把手電筒照向那些綠色的岩縫裡,不過什麼也沒發現,他是對的,班已經找不到了。
他握握羅伯特的手,多此一舉地自我介紹。他的身材很高,落腮鬍剪得很整齊,身上的皮夾克,散發著汽油的味道。這味道令羅伯特想起三年前,意外發生的那個時刻。他當時只見過亞伯特兩、三次面,而且沒什麼機會和他說話。但他身上這種味道,卻一直沉潛在羅伯特的記憶裡,等著引他返回往日時光。
羅伯特真想拿起哨子,對準他的父親吹,但是他抑制住內心的衝動,讓哨子留在口袋裡。
他父親揮揮手,一副不贊成的樣子,「那他們得到別地方去買了,你這裡應該賣的。」
羅伯特向前靠,「我有權用這種語氣對你說話,戴夫,我現在是你的頂頭上司!」
第二天早上,羅伯特又去潛水,一進入水中,他全身上下就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暢快。他在水裡待了一小時左右,東看西瞧,仔細搜索,但什麼也沒發現。
「計畫?」飛行員說,「我想再飛上天空,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我能再上天,就表示我的心病痊癒了。我賣飛機得來的錢已經用得差不多了,這之間我就打點零工或者住在這樣的地方,以維持生計。」
擴音器中又傳來羅伯特的名字,那聲音聽來像是從擴音器中飄出來,然後就黏在空中,揮之不去。羅伯特頭痛欲裂,在店門口等他的是法蘭克.亞伯特,他還來不及逃開,亞伯特就看見他了。
羅伯特把飛行員拉回船上,叫他盡快把船划向岸邊,希望划船的動作,能讓他的身體溫暖起來。
「我兒子是經理嘛!我想看看你。」
「伊芙琳要你先打電話回家。」
他留在房裡,先穿上潛水衣,等那兩個男孩出去了,才偷偷溜下樓,帶著裝備來到湖邊。這次他把船先划到比上次還要多半哩的地方,從此處看來,四周的景物已經不太熟悉,班那座高高的房子幾乎看不見,公牛島則躲在母牛島尖聳的脊樑之後。
「從我抓到你偷東西那一刻起,你在這裡的時間都是借來的,」羅伯特說,「我會當上經理,也算是你的不幸!」
羅伯特有時會懷疑冬天是否真的來過,眼前空氣如此溫暖,奧麗芙又如此遙遠,有關冬天的記憶,好像都變成一種錯覺。
「但是夏天已經來了呀!」羅伯特說,「很快就會有人想買T恤了。」
「你為什麼要關門呢?」羅伯特問,「你以前停賣過好幾百種東西,可是每次你都能想出一些新的東西來賣,這次為什麽就不行呢?」
「還好我在店裡看不到湖邊,不然我就得看著自己的兒子,在外面丟人現眼。」
「很抱歉,」羅伯特說,「我本來沒什麼急事的。」
「別揉眼睛,」羅伯特說,「愈揉會愈痛。」
「你怎麼不叫他去!」巴茲指著迪克,喃喃抱怨。
羅伯特用力一拍,把他父親手上的杯子打掉,杯子穿過門口,飛進店裡。他父親的手還是原來拿杯子的那個姿勢,彷彿等著舉起其他的負擔。
羅伯特問他:「你暑假想不想到『運動天堂』去打工?」
「因為我想這樣做,因為我有能力這樣做,我還要給我爸一份工作。」
杜克第一次睜開雙眼,他身上穿著一件黃色睡衣,伸出去的腳好像有點冷。
「這裡沒那麼糟,」羅伯特說,「會到運動用品店來的人,心情通常都不錯,這地方會讓他們想到hetubook.com.com玩樂,或是想到年輕時代。」
接著,彷彿是要增加整個事件的神秘感似的,法蘭克.亞伯特就此消失了。他在事件發生後不久,就把飛機賤價賣掉,退掉了在湖邊租的公寓,整個人不知去向。鎮上的人只說,他對飛行的興趣忽然消失了,反正一個小小的飛行員,也引不起多少人注意,不久大家就把他完全遺忘了。
「聽說你每天都去潛水。」
以前他在湖裡找班總是東找找西找找,全憑直覺和運氣,但隨著潛水季節來臨他決定以一種有計畫的方式開始搜尋,一步步往前逼進。在這樣的搜索下,湖泊好像愈變愈小,班好像漸漸被逼進一個角落,再也無法躲藏。
「在等巴兹?」羅伯特問。
「謝了,」羅伯特說,「你現在計畫怎麼辦?」
「我盡量試,不過總有一點痛。」
十五分鐘後,他檢查一下自己的位置,回頭朝船上游去,他又冷又累,因此大半時間都沿著水面前進,緩緩地踢動雙腿,晨光開始流瀉在他身上,他心想,待會兒要先睡個大覺,然後再慢慢考慮要炒誰的魷魚,好把亞伯特塞進去。
「我當時在什麼地方,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你難道不想知道,我那天晚上做了些什麼?」
亞伯特搖搖頭,盡情享受停在地面上那種穩定感。
羅伯特衝口而出:「我這一輩子都站在你們之外,老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你覺得被人摒棄在外的滋味如何?」
「你不去潛水,就沒工作。」
「這完全是巧合,」他說,「我本來要到芝加哥去找工作,在那裡買了一份報紙,想看看求職欄,可是我一翻開報紙,就先看到體育版上,有一個很眼熟的名字:阿爾.蓋斯可涅德——讓我隱約回想起在莫札特鎮的生活。」
「這個老笨蛋!」她叫起來,「這三十年來,我們兩個人每天日日夜夜相處,現在我想有一點自己的時間都不行。」
「這我不清楚,媽,沒有了妳,他顯然什麼目標也沒有了,所以我請他到我這裡來上班。」
他父親不肯看他。
沉潛在水中時,他反覆思考父親的話,從各個角度加以檢視。他現在是個小小的主管,擁有自己的天地,生平第一次,他擁有這麼大的權力。
巴兹洗洗臉,用毛巾擦乾,把刮鬍刀放回架子上,「好了!」他說,杜克穿過他身邊,砰地一聲關上門,然後把門鎖上。
「他沒有像你這樣,怕做某件事情。」
「你說的對。」羅伯特說著轉向戴夫。
戴夫站起身來,羅伯特看到他的塑膠杯緣上,滿布著一圈齒痕。
「那媽和奧麗芙呢?」
「他認得你嗎?」
「可是我的店附近沒有上百萬間T恤店!」戴夫說。
「三點半左右。」
他吸滿一口氣,然後向下朝著光源的來處游去,水壓變大讓湖水好像變得比較濃稠,鳴響的疼痛在他耳裡不停地反轉。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巴兹問。
迪克拿起溼毛巾,按在臉上,他在地上坐了很久,四周人群逐漸散去,羅伯特叫巴茲把腳踏車扶好,然後去後面房間拿拖把來。
「可是你那時候沒想到要幫幫他們嗎?」
「別這樣叫我,你比我大上十歲!」他吸了一口氣,「那天的事,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那是個不幸的巧合,就像汽車撞上松鼠!」
「你滿腦子都是瘋狂的銷售夢想,」羅伯特說,「而媽就在一旁出錢出力。」
「戴夫!」羅伯特走上前去。
「你住那兒?」
他在腳踏車旁邊找到迪克,很久以前,他才剛來上班時,就曾發現迪克要偷一顆籃球,那件事他一直記在心裡,後來他升上副理時,迪克請了兩天的病假才來上班,一來就頂著剛理好的頭髮,光溜溜的後頸彷彿等著挨刮似的,只不過當時什麼事也沒有。
羅伯特回到後面的房間,他總覺得自己好像還會在這裡碰見喬,但是喬已經走了。他的子彈帶,連同裡面所有的雜物,還掛在牆上。羅伯特正式接收這家店的那天晚上,曾把子彈帶拿起來掛在肩上,發現那帶子好重,他很訝異喬能夠就這樣留下它,頭也不回。
晨光熹微,岸上的燈光三三兩兩。準備潛水裝備,和亞伯特討論工作內容,都花了很多時間。羅伯特已經想好三個可以炒魷魚的人,好擠出一個位子給亞伯特。
「這沒什麼好怕的,」羅伯特故意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假裝對這個殺了班的兇手所害怕的東西毫無所懼,「我們還是面對事實吧!我永遠也找不到班,因為他早就被碎屍萬段了,我去潛水只是為了我自己而已。」
「那你為什麼來?」
他父親過去撿起地上的杯子,拿回來丟進垃圾桶裡,「我想要填一份申請表,申請在這裡工作。」他說。
他父親的手一抖,咖啡潑了出來。
「胡說,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整天都是他在講話——現在我只是想等傍晚的時候,再聽一點新鮮的——他就什麼都不肯告訴我了。」
「說不定他先跟朋友去喝杯咖啡吧,他不覺得自己必須要準時開門,反正又沒有顧客會上門。」
他父親一睜眼;他以前好像從來沒這樣想過。
他回到店裡去找那個來找他的人,他本以為那人是亞伯特,但結果卻是他父親。
奧麗芙自從游泳季節結束,掉進湖裡之後,整個人就顯得內斂多了。她對泳季的結束感到憂傷,游泳贏來的獎牌掛在廚房電線上,每逢風吹就叮噹作響。她的朋友對她落水一事隻字不提,教練也從不知道,或者從來不說他知道。奧麗芙雖然很晚才加入校隊,還是被選為最佳泳者,只不過現在,她好像又被困住了。
他父親的臉僵住了,羅伯特的話很殘忍,而他本想到這裡尋找安慰的。
他父親一動也不動,只站在那裡聽他說話。
他跑到街上的餐廳,看見他父親正坐在卡座裡,手上拿著一個白色的馬克杯,他父親已經穿上店裡的斑馬衫,那是他先前給他的,以免他要尷尬地到店裡換衣服。
「我會凍死的。」
可是當他們回到湖景飯店的四號房時,飛行員卻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緊抓住羅伯特雙肩。
「我可能註定必須在這裡工作吧!」他摸摸身上的斑馬衫,告訴羅伯特。
「我的店關門了,羅——伯——,」他摸摸那些字母,「兩天前我就叫你媽去另找房客了。」
「不是這樣的,」羅伯特說,「你那間店本來就一直有問題,地點不對,戴夫,除了刻意去找以外,沒人看得到,那地點太偏僻了,從湖邊完全看不到,好像你們怕人進去似的。」
迪克摸摸肩上「運動天堂」的肩章,那肩章是個星形,四周放射的部分是各種體籃球、棒球、腳踏車、滑雪竿、網球拍等。
迪克正在擦拭腳踏車上的油,他的頭髮已經長長,羅伯特升上經理已有一段時間了。
他本以為巴茲會抱怨,他給他這麼粗重的工作,但是巴茲什麼話也沒說,幾乎是高高興興地拿起道具,就去上工了。
他離開他父親,心中想不起他母親曾對他父親發過脾氣,她對他的愛是那樣地毫無保留,和-圖-書就連他的一再失敗,她也全不放在眼裡。
「我可以照料那個T恤專櫃。」
他父親平靜的表情一下子崩潰了,兩隻手在口袋裡扭來扭去。
「去你的,西嘉,我要從這裡把你告到密瓦基,還要告這間該死的爛店!」
「於是你就降落在他們身上?」羅伯特問。
在離岸大約一百碼,深二十五呎的地方,他看到一些反光,他已經養成見到光時,先等一下的習慣、以確定那些光是游魚或者是水波的反射,但是這次那些光很穩定,隱含著無比的神秘,不斷地召喚著他。
他想念喬,喬待在這裡的最後那幾個星期,曾和他分享了所有的性生活。事實上,他的性生活簡直成了羅伯特本身性生活的一部分,羅伯特可以輕易地在他的描述中,加上一副清晰的面孔;喬的工作表現雖然沒什麼長進,他講故事的技巧可是愈來愈進步,他好像以為,只要故事講得好,他就可以留在這裡,於是他的描述就越發露骨大膽,他不斷在羅伯特——他的聽眾——眼中,尋找一些肯定,希望藉此證明自己的生命沒有偏離正軌。
「跟我去潛水吧!」羅伯特說著站起來,現在時機正好,他很確定今晚自己不會找到班。
「你為什麼這樣對我說話?我年紀大了,忽然間沒人想和我在一起了,我只是一個笑話,連我兒子都要打擊我,把我當成小孩子!」
他繞到腳踏車那裡,巴茲已經把腳踏車排好,地板也擦乾淨了。羅伯特看到他正在另一條走道上,把剛標好價的足球放到架上。
「她會把我罵死的,羅——伯——」
「四號房,我整晚都會待在那裡。」
「傲慢無禮的小子!」他們走出後面房間時戴夫說。
迪克把肩章的線都抓鬆了,「我很需要這份工作,」他說,「莫札特的工作機會不多,我知道店裡那些人在扯你後腿,如果你讓我繼續待下去,我可以把他們都招出來。」
羅伯特試著想像那晚的情況。心想飛行員往回飛時,班和杜克不知在哪裡,他們離飛機的航道不知有多遠,班可能已經換上較暖的衣服,杜克則可能正為家裡的僵持氣氛而擔心。
「你遲到了,戴夫,看著我。」
「別這麼尖酸刻薄,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反正我已經對T恤感到厭煩了。」
飛行員抬起頭來看著羅伯特,「給我個工作吧!」他說。
「你跟我去潛水,我就給你工作。」
飛行員吞下一口氣,吐了口口水,然後笑了,他後來叫羅伯特不用替他找工作,因為他還是想做跟飛行有關的老本行。
飛行員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可不一定。」羅伯特再次為自己的殘忍感到驚訝。
「什麼時候推出的?」戴夫問。
「別瘋了,戴夫,伊芙琳如果知道你就這樣放棄,她一定更不想見你。」
意外發生後的那幾天,羅伯特唯一覺得鎮定可靠的人就是亞伯特;亞伯特的飛機當時曾降落在黑暗的湖面,而且降落的航道和班與杜克停泊之處有重疊。在一團混亂中,亞伯特似乎是唯一對事情感到肯定的人,班失踪了,杜克少了一條腿,巴茲、愛瑟兒、奧麗芙全都陷在一片憂傷迷亂中,只有亞伯特對事情有肯定的態度,不會在羅伯特面前閃爍其辭,或給他一些晦澀不明的暗示,羅伯特為此幾乎要感謝亞伯特。
雇用他父親,已經使店裡的員工人數達到極限,再加上巴茲,這個數目就超過了。
他父親把那些字母丟回盒子裡。
他之前曾經在考伯勒的店裡碰到過他父親,當時他父親正站在一排雜誌面前和另外三位男士談得眉飛色舞。羅伯特一進去,那三個人全都露出掃興的表情,他們自己的兒子早就離開此地了。
他張開眼睛,「我不該把飛機賣掉的,那是我這輩子犯過最大的錯誤!現在我整天被困在想像裡——老是想到那一次飛行!我應該把飛機留下,這樣我就能重新架著飛機,飛上天空,甚至鼓起勇氣,再次在夜裡飛行,然後降落在黑暗的湖面,可是我當時實在是嚇壞了。」他聳聳肩膀。
「我是常去潛水沒錯,」羅伯特說,「可是每次潛水所做的事不一定一樣。有時候我只在水裡盪來盪去,根本沒去找班,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比較有勇氣,就會努力探頭,去檢查那些會帶給我惡夢的地方。總有一天,我會鼓足勇氣,不再下水去找班。」羅伯特問,「你有空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潛水?」
「我們沒有缺。」
「別作烈士,戴夫。」
「那下班後怎麼樣?」
「賣東西啊,」戴夫幾乎是大喊,「我這一輩子都在做這個!」
但他父親沒有反駁,到「運動天堂」上班這個想法——最初可能只是拿來氣羅伯特的——現在已經牢牢佔據了他的心靈。
「你要做什麼?」
「你該讓手臂休息一下,」羅伯特說,「到我店裡來上班吧,你可以自己做決定,不過你不休息的話,手臂是好不了的。」
「不過你得先把義肢裝上!」羅伯特說。
「我不該到這裡來的。」戴夫說。
「這個東西比較烈,」他抱歉道,「不過剛剛那種啤酒沒有了。」
飛行員瞥羅伯特一眼,「那是一次很普通的飛行,我送幾個漁夫到威斯康辛北部去露營,然後一個人飛回莫札特鎮。當時夜很深,四周一片黑暗,我才飛上天不到半小時,就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很忙,戴夫。」
「算了,我再找時間和他們聊吧,你找我有何貴幹?」
「她會罵死我的,」他喃喃地說。
「我沒什麼空,」羅伯特說,「有很多事要處理——我的工作進度已經落後了。」
「除非有人降落在這上面。」飛行員抬頭看看天空。羅伯特知道,天空不夠暗,他一定會看見降落的飛機,但是看見飛機以後,除了躲進水裡,他還能到那裡去?
「錯了,巴茲,」羅伯特拿起巴茲手上的標價槍,「你的小數點標錯了,應該是十二點九五。」
「打電話給她,然後再來找我。」
「隨便你想去那裡,你被開除了。」
「我能不能和你談談?」亞伯特問,他綠色的眼睛裡彷彿承載著許多東西。
「我要練球,」巴茲說,「練棒球。」
「沒錯,」羅伯特說,「你撑著柺杖,就只有一隻手空著,只能做一半的事情。」
羅伯特微微一笑。他現在睡覺時,還會因為班屋頂上水管內堆積的落葉而驚醒,因繩子繫在腰上的那種感覺而驚惶。
羅伯特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申請表,遞給他父親。
「你能不能來找我?」亞伯特問。
「我能不能問個問題?」羅伯特說。
「我找到一個工作——一個粗活,然後每天不斷在報上看到他的名字,阿爾.蓋斯可涅德。在我心底,他變得愈來愈熟悉,我甚至覺得,自己好像能隱約想起他的模樣,於是有一天,我終於打電話到報社去找他。」
「我早該料到你會這麼說的。」
「什麼?」
「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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