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冰河時期
「那我還要搬出去嗎?」
「在店前面放一個腳踏車架,好讓孩子們喜歡常來。」戴夫滿懷熱忱地說。
「我打電話來,你在這裡,」赫姆說,「我路過進來,你也在這裡,這很好!」他指指表格上的數字,「有點進步了。」他聳聳肩。
「我心軟了,」她說,「天氣愈來愈冷,氣溫低到零下,可是他卻不肯走,不肯去睡在學校裡,我一個人撫養兩個孩子,也很辛苦,於是就告訴他,他可以進來,可是我要先觀察一年,再決定是不是重新接納他,」她深吸一口氣,彷彿不太敢相信,「當然,那天晚上我們又上床了,杜克很可能就是那天晚上有的,那也算是一種觀察吧。我還告訴班,只要再讓我抓到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他這輩子就別想再進來了,而且這間房子是我的!羅伯特,你可能一直都不知道吧!其實班還在世的時候,情況就已經是這樣了,他早知道,總有一天,我會真正把他趕出去!」
「可是——」
「你的問題是會解決。」她的語氣很乾澀,一面推著除草機往前進。
「你的表現比喬好,」赫姆說,「不過這種進步不算多吧?」
「有嗎?」羅伯特不記得了。
「那妳就是會去囉?」
「這樣你就會更想留在這裡。」
他父親眼中露出受傷的神色,但隨即繼續開口:「你母親以前從來都不會嘲笑我的構想。」他抗議道。
「所以我們才需要你這種人呀!」羅伯特的臉熱熱的。
「我不會求你給我一個工作,」她說,「不過我現在是沒事可做了。」
「我用掉了,」她的語氣忽然變得很愉快,「我和另一個男人飛到拉斯維加斯而且故意讓班知道,班知道了以後,妒忌得不得了——我在拉斯維加斯看秀,賭錢還贏了一些錢呢!」
不過這樣的結果,羅伯特還是不太滿意。他想不通,為什麽大家都不買運動用品,六月已接近尾聲,一年中最長的一天都過完了,眼看著冬天馬上又要來臨,可是人們仍然不敢相信炎夏已至。羅伯特認為,這都是因為奧伯龍湖的關係。涼沁的湖水,即使在最炎熱的夏日清風裡,也會帶來冰冷時期的記憶。
「如果妳讓他回來,他馬上就會辭職的,」羅伯特說,「這樣我所有的問題就都解決了。」
愛拉想了一想才開口,「對,班有一種常人沒有的特質,他很容易忘記別人的錯誤,正因為如此,他很好相處,他什麼事都可以原諒,相對來說,他也只會要求別人原諒他。」
第三個飛靶幾乎馬上跟著飛出來,羅伯特等了又等,可是槍聲一直沒有響起。他抬頭一看,那男人和那女人正在吵架,女人把槍靠在露臺旁的欄杆上。羅伯特戴著潛水帽,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只見那女人把雙手交叉在胸前,轉過身去背對那個男人,那男人拿起獵槍,羅伯特心想,接下去不知會發生什麼事,獵槍槍口對準那女人背部,可是很快又移開,那男人重新裝上子彈,羅伯特看見,他嘴巴一直在動。
「我被搶了。」她告訴羅伯特。
「我會去的。」她的口氣近乎威脅。
「所以呢?」
愛瑟兒看著她,這時是星期天晚上九點,但她已經在害怕明晨五點的鬧鐘聲了。「這還用問?」她說。
「他不會離開任何人的,」愛拉語氣很肯定,「班很善於運用象徵性的手段,他說要離開愛瑟兒,說了幾百萬次了,可是他永遠不會真正離開她的,」她摸摸剛割下來的草,「我有一次花了兩個星期的薪水,買了兩張去拉斯維加斯的機票,」她說,「我們的夢想總算要實現了,可是他一直沒有出現,再下個星期一,我們在辦公室碰面的時候,他就當沒這件事似的,我真想用他的標本罐子砸爛他的腦袋。」
一些像羅伯特的父親那般年紀的人,開始在街上攔下羅伯特,邀他去喝咖啡。他身上的黑白條紋衫,以及他晉陞為「運動天堂」經理的傳奇過程,在在為他帶來尊敬、期許和信賴感,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他們會把你偷慘了,」羅伯特說,「會在走道上到處胡鬧!」
「那地方很不錯的,你問巴茲就知道了。」
「妳不願意讓他回來?」
「是我不對,」羅伯特說,「我太忙了,今天是因為被迫休假,我才來這裡。」
就在此時,一隻黑色的鳥飛過他們眼前,那男人瞄準那隻鳥,發了一槍,可是沒有打中,那女人斜轉過身子,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來。羅伯特看見她無聲地一邊笑一邊鼓掌。
巴茲搓搓臉頰,「我要怎麼說?」他說,「他整個晚上,什麼事也沒做,只是坐在那裡,講、講、講,講個不停,他不整理貨物,不掃地,不貼標價,只是不停地講話。」巴茲瞥羅伯特一眼,清了清喉嚨。
「這不是報復,」她回答道,「我只是對你感到厭倦,你甚至不再去找他了,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把鬍子刮掉吧,」赫姆說,「再過幾個月,冬天一來,你又可以留了,冬天好像老是走不遠。」他把五月份的報表摺起來,放進口袋。
「讓他回來吧
www.hetubook.com.com!」羅伯特說。
羅伯特說:「我最近暫時沒有去找班,不過我並沒有放棄,等我忙過這一陣子,我就會再去找他,只是如果妳還是覺得我搬出去比較好,那我很樂意。」
「我父親。」羅伯特說。
「為什麼?我很喜歡這個地方。」
「他失踪的那天晚上,」愛瑟兒說,「本來是要自己走的,他是到船上去告訴杜克,說我們要離婚了,說他愛上了別的女人,」愛瑟兒揉揉眼睛,「好像是個老師,不過過了這麼久,羅——伯——,我不記得,也不在乎了。」
「沿著我們家門口這條路過去,」她說,「有個小屋要出租,裡面有三個房間,還可以看見湖水。」
「別這樣報復我。」
羅伯特等著,他看見班站在課堂上講課,看見他跨進小船,在黑暗中划向未知的水面。
愛瑟兒說,「不,在那之前,我又抓到過好幾百次,不是學生、餐廳的小妹,就是鄰居,或是我的朋友。我只要一發現,就把他趕出去,而他就在外面繞著悲慘的軌道前進!怎麼樣也不離開,颳風下雨都沒關係,有些夜裡,他就在外面,頭上積了一呎深的雪,結果每次——每次!——我都讓那個混蛋回來,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不要學生、餐廳小妹,也不要別人的老婆,更不要我!一個老是無法貫徹到底的人,怎麼能夠得到別人的敬意?可是每次我一把他趕出去,我就成了他奮鬥的目標——他就知道他要的是我!一直到我讓他進門為止,等他一進來,心就飛到別的地方去了,你不是知道我們窗外的那棵樹嗎?他騙你的,他是爬過那棵樹,不過是從窗子這邊爬下去,爬出去,那個混蛋,他早就計劃好的。」
巴茲聳聳肩,「我說得夠多了,」他脫下條紋衫掛進櫃子裡,身上還沒有條紋的印子。
「我要做的事還很多,」羅伯特說,「你到底有什麽構想?」
「去你的,」杜克顯得很沮喪。
「愛!」愛拉說著,抽了一口菸,把除草的工具插|進土裡。
「開計程車就很有趣嗎?」
「沒什麼可是了,」赫姆說,「回去吧,你老待在這裡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回去把鬍子刮一刮,想些愉快一點的事情,七十二小時後,帶著陽光回來見我!」
「有啊,那時候天氣還很冷,你才剛開始去上班,我就說過你會很有發展的。」
「他滿腦子都是空想,」羅伯特替他父親辯解,「對這類工作本來就沒興趣。」
「那種事我沒有興趣嘛,羅——伯——」
「妳愛他嗎?」羅伯特問,為了不讓她感到尷尬,特地把目光移到一旁。
「那好,一結婚,你待在這裡的意願就會減半,那我們兩個的日子都不好過了。」他說著笑了起來,檢查了一下羅伯特花了四個晚上才算出來的數字,然後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點起一根雪茄。
「你的語氣好肯定,」他母親說,「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地方。」
「你把我的構想告訴他了嗎?羅伯特?」
羅伯特看著自己的杯子。
「我的工作沒了。」
「你問問看嘛,」奧麗芙說,「她的反應說不定和你想的不一樣!」
「是嗎?」赫姆說。
「我不知道,」羅伯特真希望他父親能夠走開,有他在一旁,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變得不對勁了。
她用手擋住太陽,抬起頭來看羅伯特,接著露出微笑。
「別以為你父親沒想過。」
「有話快說!」
赫姆對羅伯特皺皺眉頭:「腳踏車架不錯呀,現在是夏天嘛!那些孩子買不買東西,有什麼關係?」
羅伯特說,「到店裡來填張申請表,我再看看吧!」
「妳怎麼有槍——」
「我吧。」
戴夫像個幽靈般,出現在房間裡,羅伯特以前從來沒注意到過,他父親和赫姆,原來長得這麼像。戴夫像在街上一般,伸手攔住赫姆;失敗者與勝利者。
羅伯特說:「大家都不相信夏天已經到了,遲遲不肯買運動用品。」
「秋天去上莫札特大學,讓你的手臂好好休息一下,明年春天再重新加入球隊。」羅伯特說。
他從浴室出來,走回房間時,碰到了愛瑟兒,愛瑟兒身穿浴袍,正要去洗澡,看到羅伯特,好像不太認得,只模糊地對著眼前的空間打招呼,然後就走進浴室,把門鎖上,羅伯特幾乎要以為,他可以就此變成另一個人,在這個家裡一直待下去。
「我小時候只會在這種店裡走來走去,摸摸這個,看看那個,拿起球棒來揮一揮,還不能揮很用力,因為店裡的空間不夠大!」
「如果他像你爸那樣,我就會。」
「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要來這裡?」愛拉說。
「找了啊,到處都找遍了。」
「我是沒做完過什麼事情啊,」戴夫說,「我就是那個老是在一旁襯托別人的人,結果你看我現在落到這步田地。」
「妳已經在幫我找地方搬了?」他心中一陣酸。
「妳知道的,那個滿腦子空想的人啊。」
赫姆又點起一根雪茄。「你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態度的?」他說。
「戴夫,你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羅伯特說,「你在街上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和人說話,我真不知道你要怎麼樣做完一件事情。」
伊芙琳笑了和_圖_書,「你怎麼這麼老古板,『這樣有好多小孩會來的,』這是什麼話⁈」
「我會搬的,」羅伯特說,「說不定還會提早搬呢!」
巴茲伸出右臂,自從上次揍了迪克一拳以後,這隻手臂就一直痛到現在。
「不會吧!」
「我收起來,」她說,「因為我有這個需要,我那部計程車前座下面有一個洞可以放槍,是前一個司機弄的,他把車交給我時還特別指給我看。」
另一個房間的牆上,嵌著成排的書架,還有電視天線,這就是羅伯特在外面看見的那個房間,木製的地板上有些汙點與斑痕,旁邊是一間小小的臥室,裡面有衣櫃和書架,浴室空間更狹小,僅能容身,水槽上還有一隻蜘蛛,那女人來不及拍掉。
「可是她恨死開車了,」奧麗芙說,「她說她每天早上都會胃痛,而且還要五點就起床,你就給她一份工作吧,大老闆!」
「我不會讓你當副理的。」
奧麗芙冷冷地說,「那並不能掩蓋你自以為是的事實。」
「我那時候沒錢呀。」戴夫對兒子的反駁無力回應。
「什麼構想?」
「就算我做生意還要你敎,我也不會相信這點,孩子就是孩子嘛!」
「你真的把自己當成大人物?」奧麗芙說,「像大老闆似地,到處施捨工作?還要求交換條件!」
奧麗芙前一天曾經抱怨:「你現在都不去找爸了。」
「你問她嘛,」杜克說,「我敢說她一定求之不得!」
「你找到地方搬了嗎?」她問話的語氣倒還不錯。
「這只是個構想嘛!」戴夫又說一次。
「我射中他大腿,」她說著閉上一隻眼睛,好像在瞄準的樣子,「我們之間距離有三十五碼到四十碼,他又一直在動,所以我能射中算是很不錯的了。」
「別放棄投球的機會,」羅伯特很為巴茲擔心,「我不知道你會退出棒球隊,你年紀還太小,不適合待在這個地方。」
「沒有。」
愛瑟兒露出渴望的神情,「薪水多少?我能不能睡到六點半?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我的手臂太脆弱,」巴茲說,「不管投球或打人都會痛,因此我認了,現在該是我想辦法,做些其他事情的時候了。」
「可是他為了妳,要離開愛瑟兒,那天晚上,他不就是想告訴杜克這些事嗎?」
羅伯特摸摸濃密的鬍子,最近有兩次,他曾想把鬍子刮掉,但到最後都放棄了。
「讓他回來吧,」她回到這頭時,羅伯特說,「不然我就要把他開除了。」
「那你不會是第一個。」
「當然。」
「把他轟出去!」巴茲的語氣近乎興奮。
「多謝了,」羅伯特說著,輕輕把他父親推進店裡,「你再多想想吧!」
「有些小孩是會偷東西,」赫姆點點頭,「可是大部分的孩子都不會,大部分的孩子不會買東西,可是還是有些孩子會買,」他轉頭對戴夫說,「我們就把腳踏車架裝上吧!」然後又對羅伯特說,「我要你放三天假,從現在開始。」
奧麗芙笑著拍拍手。
「這只是個構想嘛!」
「我沒有放棄,」他告訴奧麗芙,「我只是最近比較忙而已。」
「和我需要他的程度差不多,」她說,「你去問他好了,看他有了那個工作,還會不會覺得離開我很痛苦,他已經長大了。」
「逛逛而已,」羅伯特說,「騎腳踏車的孩子沒有錢的,他們只會抱著球作夢。」
但他才剛回到房裡,還在穿潛水衣,她就來到門外敲門,他可以聽見樓下浴室放水的聲音。
她摸摸除草機,「可是我們要賣什麼呢?」
「他現在是大人物了嘛!」杜克說。
他把船停在一個無名島外,潛進水裡,湖水撲向他已刮乾淨的臉,他先深潛一會兒,回到水面,然後再開始像往日那樣搜尋。
「悲慘的軌道⁈」羅伯特說。
「你看,我不是早就說了嗎?」
「不然我要去哪裡?」巴茲問。
「妳瞧,妳已經開始擔心了,我還是留下來吧!」他說,「免得妳操心過度!」
「我也不會,」羅伯特說,「但是你的構想實在太多了,一下要把貨物按照字母排列,一下要在店裡放音樂,一下又要讓收錢的小姐穿上啦啦隊的衣服,但是我叫你刷洗南面那片牆,你刷了嗎?沒有,我叫你把新的球拍放上去,你放了嗎?沒有,我叫你拖單數走道的地板,你拖了嗎?沒有。」
「如果我把他開除,妳會讓他回來嗎?」
「不知道為什麼,」她說,「我最近總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學校和鎮上簡直是兩個分離的世界,我只要出了學校,就不知該去那裡,所以不用上課的時候,我總是感到非常寂寞。」她點起一根菸。
巴茲搖搖頭,用左手圈住右手腕,「我完了,」他說,「我跟定你了。」
「你以為這些年來,我那麼喜歡管你父親的生活嗎?」他母親又說。
「這個構想沒什麼用,」羅伯特說,「孩子們是會常來,可是他們不會買東西。」
「目前我們店裡只缺一個少了一條腿的小男孩。」
「我不幹。」
「他需要妳。」
等他再回到店裡記帳時,巴茲在後面的房間,正要回去。
羅伯特審視著她,心想她不知把槍藏在哪裡,hetubook.com.com不過她身上看不出有槍的影子。
「把妳和班的事說給我聽吧,」羅伯特說,「妳為什麼不想他?」
她拍拍他的手,「別放一些空話來威脅我,你不會這樣做的!」她說。
「我不幹了,」她說,「我連車都不敢開回去,我拿著槍到搶匪那裡,叫他把錢還給我,然後用無線電通知車行,請他們通知警方,順便叫人來把車開回去,我自己就等警察弄完後,搭警察的便車回來。」
「那等你有勇氣裝上腿的時候,再來找我。」
「不會,」伊芙琳說,「他會捧著咖啡,到處去找人聊天的。」
來潛水之前,他先去看了愛瑟兒說的那間屋子。從班的房子往下走不遠,可以看見樹上釘了一個牌子,上面用紅色的墨水寫著「出租」二字,牌子後面的院落裡一間綠色小屋,掛著橘色的窗帘,上面是水色的屋頂,從外面看去,可以看見其中一間房,房子的另一邊則面對著湖水。
羅伯特搓搓手,「我擁有絕對的權力,」他以一種蒼老、龜裂的聲音說,「所以就變得絕對的腐敗。」
因此,他走過街上時,常常要停下來,應付那些想和他說話的人。那些人認得他,不只因為他是戴夫的兒子,更因為他的工作表現據說不錯。
「沒有人希望他被找到。」
羅伯特沒聽清楚最後這句話,或者是不敢相信,他要愛瑟兒再說一次。
「結果妳把槍放在身上!」
「對你來說,當然有關係!」羅伯特語帶怒氣,他父親眼見自己引起這場軒然大|波,識趣地退到後面。
羅伯特不想因為他剛說的話,就讓他失望。
「如果我能不要開車,又有足夠的薪水,我馬上就去,」她說。
愛瑟兒捲起衣袖,咖啡杯放下時抖個不停。
「那妳會惹官司上身嗎?」羅伯特問。
那女人問羅伯特,這樣的小屋是不是正是他想要的,羅伯特自己也不知道。她跟在他背後出來,把門鎖上,羅伯特要給她訂金,可是她不要,反正也沒有別人來看,她說,她還覺得自己有責任告訴他,這地方冬天時很冷,而且瓦斯錶是獨立的,房客必須自己付瓦斯費。
「為什麼?」
「你去找了嗎?」
「我們本來已經要分開了,」她說,「好多年以前——奧麗芙才四歲,巴茲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我就抓到過他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會感到驚訝,我還以為他已經開始愛我,也以為自己很愛他了。我們是在很困難的情況下結婚的,那時我們都還很年輕,熱情如火,」她搖搖頭,「整天黏在一起,日日夜夜都不分開。我們兩個都是對方這一生的第一位戀人,因此就格外瘋狂。後來我懷孕了,我們只好結婚,結婚時我們連對方是什麼樣的人,都還搞不太清楚,我因此放棄學業,不過要班留在學校裡,把書念完。那段過程好辛苦,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慢慢墜入愛河了,不過很快我就發現他和那個女孩子的事,於是把他趕出家門,整整六個月都不讓他進來,」她回憶起往日時光,臉上的神情近乎愉快,「他整整六個月,都待在院子裡,那時院子裡有一張吊床,他就睡在上面,想上廁所的時候,就到樹林裡的洗手間,或者到學校去,奧麗芙會送東西給他吃。那時候她還以為,天下所有的爸爸,都是這樣子的。整整六個月——不管颳風、下雨、下雪、天寒地凍——他都一直留在院子裡,只有去上課時才離開一下,其他時間,他就一直繞著屋子走。」
「真的,」她說,「有個人上了我的車,給我一個地址,叫我開過去,等我開到那裡,他就拿出一把刀——或者是騙我說他有一把刀——然後叫我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我把錢給他,其實那些錢不多,不過他好像已經滿意了,拿了錢就開門下車,」她喝了一口咖啡,繼續說,「我從後照鏡裡看著他跑開,你知道鎮上北邊和樹林平行的那條伏爾街嗎?就在湖景飯店附近哪裡?」
「戴夫,老被攔下來很苦的,」羅伯特說,「那些人根本沒什麼重要的話要說,只是想閒聊而已。」
「現在運動用品店歸我管了。」羅伯特說。
「可是後來妳還是讓他回來了。」
「你的手臂怎麼樣了?」羅伯特問。
「他就沿著那條街一直跑,一面看著樹林,好像在找有沒有地方可以躲,我開門下車,然後對他開了一槍。」
另一個飛靶跟著又飛出來,羅伯特發現,丟飛靶的是個男人,站在岩岸間一座木屋的露臺上,他身邊有個女人,正在開槍射擊,第二個飛靶和前一個飛靶飛行的路線完全一樣,槍響後煙雲四起,可是飛靶完整無缺,彈了一下後沉進水裡。
羅伯特點點頭,愛瑟兒目光顯得很興奮。
「多謝你的報告。」
在同一天的報紙上,他還看見有人在餵養烏鴉的食物裡下藥,結果烏鴉吃了頭痛不已,成群衝撞窗戶玻璃的新聞,他心想:那些烏鴉一覺醒來之後,不知還記不記得自己的瘋狂經歷?不知還記不記得自己為什麼頭痛?
愛瑟兒眼中閃出怒火,「別跟我提那些有關烏鴉的胡說八道,」她說,「別再把那些故https://www.hetubook.com.com事拿來大作文章!」
「我有個構想,想說給你聽。」
快游到小島旁時,羅伯特聽見爆裂聲,他把頭伸出水面,空中還留著騷動的餘溫和火藥味。
她推著除草機走開,專注的神情令羅伯特感到希望破滅。她喜歡擺脫丈夫的日子,喜歡店裡事業做不成,為什麼還要改變?
「所以勝利者就沒耐心聽了⁈」戴夫說。
「這個——修剪花木、除草、拔草。你為什麼沒打電話也沒留字條給我?你還欠我一個烏鴉的故事。」
「妳也被騙了嗎?」
那天赫姆要來上個月——五月——的帳,羅伯特前四天晚上都在加班,算出來的業績雖然不是很好,但是比起從前,已經有進步了。
「你為什麼不能給愛瑟兒一個工作?」奧麗芙問。
「雪茄呀,西嘉雪茄店!這很自然嘛!」
他跟著她進屋,讓她倒冰茶給他,屋裡仍有一種懶散的感覺,水槽裡有一些碗盤還沒洗,她倒好茶,在上面加了片檸檬,然後他們兩人又回到屋外。
「我還以為怎麼了呢!你看你,鬍子留得這麼長,看來就像是冰河時期的人,」赫姆笑道,「你全身都散發著一種冰冷的感覺,血液裡還流著冰水,怪不得大家一看到你,就不想花錢買東西,光是看著你,他們就覺得冷了!」
她傾身向前,「你當然找得到,如果你找不到,那還有誰能找到?」
「聽著——我只想幫助杜克,所以才特別擠出一個位子給他,愛瑟兒已經有工作了,她不會想到我底下做事的。」
「我以前希望,但是我現在不那麼確定了,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被雷蒂史密斯敎授騙了。」
「你小時候去運動用品店買過東西嗎?」
杜克說,「因為我是個殘障,他給我一個工作能讓他覺得自己很風光。」
「我很努力工作,學得也很快,很適合當副理。」
「這個主意不錯啊!」他母親說。
「給愛瑟兒一份工作吧,」杜克說,「把我那份工作讓給她。」
「我很高興你隨時都在這裡,」赫姆說,「希望你不會很快結婚!」
羅伯特問:「可是如果我給妳一份工作,就可以繼續住在這裡嗎?」
「妳明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羅伯特說,「他討厭離開妳,所以整天在店裡,除了空談以外,什麼事也不做。」
羅伯特趁著休假,走路到愛拉.梅森敎授的家,梅森正在院子裡整理花圃,旁邊放著一杯冰茶和一個菸灰缸。
為了熬夜算帳,羅伯特已經很久沒去潛水了,湖水現在想起來有些陌生,他覺得自己找到班的機會愈來愈小,因為這麼久沒去,班又有機會躲到別的地方,不過這對他來說,倒也不見得不好。
「你要搬去哪裡?」愛瑟兒問。
羅伯特聳聳肩,喝了口咖啡,不願再多說什麽安撫奧麗芙。
羅伯特說,「他們叫我找妳到『運動天堂』去工作。」
「我就是個膽小鬼!」愛瑟兒說。
「把你自己的爸爸轟出去?」
「巴茲說那地方簡直是個大笑話!」杜克說,「他說你爸整天什麽事都不做,只坐在那裡高談闊論,而你又像希特勒一樣,走到哪裡都頤指氣使。他說那裡的工作好無聊,只要你不在,大部分的人都在鬼混。」
「沒錯!」她說著回頭朝浴室走去,她真狡猾,他想。他原本想把她拖住,讓浴缸裡的水滿出來,流到地板上,流進牆縫裡,淹壞班的這棟房子。
「天哪!我還妒忌你呢!」戴夫說,因為羅伯特有一天抱怨,太多人在街上攔下他,害他上班遲到,「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人這樣攔我,從來沒有!」他轉轉插在耳朶上方的鉛筆,「我每次都是那個去攔下別人的人,從這種地方,你就可以看出誰是失敗者——那個必須攔下別人,逢迎獻媚的人就是失敗者。」
「你要找誰當副理?」他問。
那天晚上,奧麗芙又提起這個話題,「媽——假如妳能找到比開車更好的工作,妳會不會去?」
她搖搖頭,「我店裡招租的條子都已經貼出去,隨時都會有人來租了。」
「我覺得他也愛我,」她說,「雖然我一直都無法確定——我們曾經是戀人,但我一再看到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老覺得,他是故意要讓我看見的。」
「誰?」
「為什麼?他很喜歡『運動天堂』,也很喜歡在你手下工作,如果要他走,他會心碎的。」
「不會!」
「呃,反正現在運動用品店歸我管了。」
「算了,也許我該辭職比較好。」戴夫說。
「她會覺得很無聊的!」羅伯特說。
「我會考慮。」他說。
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羅伯特身上穿著店裡的條紋衫,「真的?」他說。
一個膚色稍深,手上握著鐵鎚的女人過來和羅伯特打招呼,她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鑰匙,替羅伯特開了門,讓他進去。屋裡的空氣很清涼,甚至有些懶散,她打開廚房兼餐廳的門,告訴羅伯特爐子怎麼開,燈的開關在那裡,水龍頭又是什麼樣。
「你的工作還等著你。」羅伯特說。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要。」
赫姆在預定的時間來到店裡。
「你希望啊!」愛拉說。
他在浴室裡慢慢把鬍子刮下來,沒了鬍子的臉頰,感和_圖_書覺涼颼颼的,鏡子裡的人他幾乎認不出來。
「沒有缺。」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辦?」羅伯特問。
「你今天心情不太好,」赫姆說,「我剛剛就感覺出來了,怎麼回事?」
「那個地點那麼爛,」羅伯特說,「誰會笨到要租那個地方?」
「他們叫妳走路?」
「拉斯帕莫斯、愛爾斐空多、哈瓦那,各種新品牌,戴夫一定會喜歡,他可以帶著一身的菸草味回家。」羅伯特盯著母親看,想看看她是否有興趣。
「興趣?」羅伯特大叫,「一小時四塊半的薪水,是要叫你真正做些事,不是叫你在那裡空想。」
有一天,羅伯特出其不意地,一大早就來到「運動天堂」,平時這不是他上班的時間,他沒抓到什麼人偷東西,也沒做成什麼事,因為時間不對,他在店裡好像是多餘的。店裡的員工對他的不信任,都感到很氣憤,他回家休息(他先回去休息,等打烊時再來記帳)前,接到一通電話,不過一接起來,電話就掛了。
他緩緩移動右臂,「很僵硬,」他說,「這裡和這裡都會痛。」他摸摸肩膀和手肘。
「他們會亂偷東西。」
「那你把他開除好了。」他母親建議。
「所以他失踪前,妳又抓到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羅伯特問。
「今天晚上怎麼樣?」羅伯特覺得自己好像很突兀,因為穿著素色襯衫來上班。
「你說呢?」
羅伯特已經穿好衣服,準備去上班。
「是有點起色。」
「你說呢?」
羅伯特只想趕快擺脫父親的糾纏,「我不知道,媽,但我還是希望妳能夠讓他回來,他沒有了妳,就不知道怎麼辦——」他母親一聽這話,微笑了起來,「可是我有了他,就不知道怎麼辦。」他說。
「我們賣了一些東西,」巴茲說,「不多,可是有幾樣。」
湖邊突然飛出一個物體,太快太直接,不可能是鳥,羅伯特在槍響前看見,那原來是個飛靶,岸上的人第一槍沒打到,又開了第二槍,子彈在水面激起連串水花,飛靶在水面彈了一下,然後沉進水裡去。
他在報上看到一則消息,說有個女人的屍體,沉在英國最深的湖底,將近六年後才被人發現,「湖水很冷,所以她的屍體還保存得很好。」報上說,羅伯特把那張報紙丟在一旁,顫抖著回去繼續算他的帳。
「後來那兩張機票怎麼辦?」羅伯特問。
愛瑟兒想了一下,「不行,」她說,「就算你給我工作,我還是希望你搬出去。」
他把船划入平靜無波的湖面,潛水衣很熱,湖水卻很冰涼,白晝愈來愈短。
「你難道沒事要做嗎?」
羅伯特什麼話也沒說,就離開店裡,才走到下一條街口,他的心裡就頓感輕鬆,由於沒有副理,他已經兩個多月沒有休過假了。
「這全是你的想像!」她說。
「在店前面放一個腳踏車架,讓那些孩子有地方停腳踏車,這樣人行道就會顯得比較整齊,那些孩子也會常常進來逛逛,多少花些錢。」
愛瑟兒喝乾手上的啤酒,「隨便你怎麼說,大老闆。」羅伯特看見她在對奧麗芙眨眼睛,「不過既然你要在這裡使用你的權威,我也要運用一點權威平衡一下,我希望你能在一個月內搬出去。」
「妳不上課的時候,都做些什麼?」羅伯特問。
羅伯特很嚴肅地點點頭,「我們確實是缺一個膽小鬼。」
「我是說——你不該放棄當投手的希望,把前途寄望在『運動天堂』。」
羅伯特說,「我不知道,我跟我媽談過,可是她不肯放棄退休的念頭。」
第二天愛瑟兒下班後,是警車載她回來的。羅伯特下樓時,她已經在廚房裡倒咖啡,警車已經走了。
「是嗎?……我懷疑,不過你聽好,我是說真的,你還剩下二十六天就要搬走。」
「這樣有好多小孩會來的。」
「妳真的想到我店裡來上班?」
「沒有缺。」他重複道。
羅伯特親親他母親的臉頰,「他想在店門口放一個腳踏車架,赫姆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還叫我放假三天,等我回去,店裡的老闆很可能就是戴夫了。」
「你爸什麼時候要放棄?」
「復原需要一段時間。」羅伯特說。
「我永遠不會去找你。」杜克說。
「我看我是找不到班了……」他說。
「你知道,就是你從巴茲那裡拿來的那把槍。」
「你以前也有很忙的時候,可是你從來都沒有停過。」
「她有工作了。」
「我管,」赫姆說,「這店是我開的,我會管。」
他走到父母的家,看見他母親正光著腳丫,在門前的院子裡除草。
「所以妳就原諒他了?」
「那這間店誰管?」
愛瑟兒搖搖頭,拿起啤酒瓶,回房睡覺去了,奧麗芙也準備獨自回房,自落水後,她就整天覺得寒冷,不過還沒有冷到需要羅伯特的擁抱。羅伯特獨自睡在四樓,只在她夜晚回房時,會偶爾對她感到思念。
「我們沒有缺,」羅伯特說,「這只是妳兒女亂出的主意。」
「沒有。」
他父親走了後,那些煩人的閒聊仍然纏在羅伯特心裡,使他久久無法起身。
「喔,是啊,」她說,可是臉上帶著微笑,「他叫我替他做他的工作,掩護他,替他打電話,替他編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