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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與昆蟲

作者:A.S.拜雅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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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尤金妮婭閃蝶 Ⅳ

第一部 尤金妮婭閃蝶

「我記得你說要到亞馬遜進一步探險——」
「所以你已經決定了。」她說。「我的命運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會怎麼做。等我知道時,我會告訴妳。妳可以等我的決定。不過,妳不用擔心我會自殺。」
「都是些奇怪的名字。」賽斯端詳著美麗的玫瑰色生物,欣賞他們尖尖的翅膀和毛茸茸的胸部。「大象和鷹之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厄爾皮諾怎麼可能同時像這兩者?」
「不,我寫了一本書。有那筆錢就夠了。」
「這隻蛾的真正名字是?」他知道自己內心其實有答案。
「孕育者知道,」威廉簡短地說。「即使是表兄弟姊妹成婚,也會產生遺傳上的缺陷,會提高這種可能性——」
賽斯往後退,瘋狂地尋找武器。他在牆上發現了小片的板岩,只要一小把就能割破或刺傷對方。於是他撿起滿手的碎片,往這兩隻野獸扔過去。
「再見了,妹夫。」艾德格說,用腳跟截了艾凡赫一下,牠驚跳了一下,接著便小跑步離開。
他低頭,看到一隻體型頗大的黑草蟻在一滴眼淚中蜷曲著身體,觸角低垂,細線一般的腳全濕透了。他把一根稻草伸進水中,讓小傢伙爬上來。
「多久了?」威廉問。
「這是死神頭鷹蛾——斯芬克斯.阿克農提亞.阿特洛普斯(Sphinx Acherontia Atropos,赭帶鬼臉天蛾)」,穆菲小姐説。「阿克農(Acheron)是地下世界的痛苦之河,你必須到那裡去,而阿特洛普斯是用可怕的剪刀剪斷生命線頭的命運三女神之一。但你不用害怕,只要回答了仙女的問題,你也能安然走出那裡。不論有什麼樣的生物從旁經過,緊緊抓住斯芬克斯吧!記住,事情不是它們看起來的樣子。死神的頭不是阿特洛普斯的臉,如果你有勇氣,那其實是一個你可以安全躺臥其中的柔軟洞穴。」
「那色魯拉.范諾拉真正的名字又是?」賽斯陶醉地看著娥的翅膀漸漸乾燥成美麗浮動的銀色閃爍著金色和霧灰色。牠濕潤的身體漸漸膨脹成柔軟的灰色皮毛。
「我不認為你知道我是哪種類型的女人。」
「我根本什麼都沒看到。」賽斯説。
「那一種謎語,但不光是那種。」穆菲小姐説。
威廉的某種內在情緒沸騰了,他回想起洗滌室中的艾德格,艾咪順伏下垂的背脊。他想都沒想就走到馬廄,艾德格正在那裡為艾凡赫裝戴馬具。
一隻小小的暗棕色飛蛾,前翅上有著象形文字圖樣,開口說:「我是貓頭鷹.卡拉吉娜.摩菲斯(Noctua Caradrina Morpheus),我為造夢者服務。我命你躺在門檻前,睡在塵土中,接受任何夢境的造訪,不論好夢還是噩夢。」
「我希望你能幸福。」瑪蒂爾達激動地說。
「只是,我們無法結束。我不認為——他——」她喉頭哽了一下,接著說出艾德格的名字。「也想要結束,他——他很強勢——而且當然是有人帶杭特上尉去看——他看到的不多——但也是夠了。他寫了一封很可怕的信給我們倆,說——」她突然急速地啜泣起來。「就算我們可以承受,他也無法承受這個事實,他是這麼說的,然後他就自殺了。他的桌上有一張紙條,是給我的,紙條上說,我應該會知道他為什麼自殺,還有,他希望我能幸福。」
直到有一天,她又開始挖洞,也許是聽到一些裡面的線民提到薄薄的土牆後面就是寢宮,於是她開始摧毀土牆,直到終於衝進統治者的房間,奴隸正在那裡舔拭主人巨大的身體,並準備把卵帶回育嬰室。紅血蟻蟻后環顧四周,向前襲擊。在奢華後宮中,黑色的木蟻蟻后身體因懷有蟻卵而腫脹,熱得沒力氣,壓根兒沒想到還必須打鬥,也沒有對侵略者的攻擊憤怒地展開反擊,於是侵略者橫掃不幸的敵方,用下顎精準地切斷了敵人的頭部。保母和侍女群中出現混亂的躁動,但沒有人出面挑戰弒君者。有一段時間,侵略者筋疲力盡地躺著,但始終緊抓住對手沒有鬆口。
說到這裡讓他興奮不已。他說:「這裡我唯一會想念的只有妳。我內心深處從來沒對那些白晳的孩子感覺到一絲溫暖——
「啊!我還擔心自己寫到有些忘我,這種事很少發生在我身上,甚至可以說是不曾發生。然而,我卻被毛毛蟲迷住了,你還記得小艾咪曾經帶來一隻大型的象鷹蛾,說是某種蜥蜴嗎?我當時還認為,那是一種活的修辭手法,於是開始追查詞源,但發現語言全都離我遠去。我彷彿一路無奈地被語言拖著走,追蹤斯芬克斯、摩菲斯和湯瑪斯.穆菲的源頭,我以為是植物學家林奈傳遞給我的訊息,但他並沒有出現。」她說。
「三顆蕨葉的種子,相當特別的種子,當然是從牆的那一頭摘下來的。」
「噢,我在等我的繆思。我們的螞蟻,就是我的繆思。是牠們給我靈感。」
「她會讓我回復從前的樣子嗎?」
一陣很久的沉默。尤金妮婭嗚咽,威廉站著,因憤怒與猶豫的交相矛盾而發愣。當他覺得自己無法再多忍受這個難堪的場面時,他說:「我該離開了,我們之後再談。」
又一陣沉默。他們在一起非常尷尬,尤其是在她的地盤,由她指揮的小小領域。
「我——非常——不開心。我——會——嚴重地——傷害——你。我——非常——危險。你不應該——接近——我。」
「這甚至比之前還糟。」他説。「我現在更絕望了,一隻豬或驢子都有可能不小心把我踩死,連一隻母雞和鴿子都可以把我吃掉。求求你把我變回原來的樣子。」
於是賽斯與穆菲女士一起坐在牆頭。她從籃子裡拿出麵包、起司和蘋果。以他目前的狀態來説這些食物的大小剛好,對她來説也是。她的眼鏡後那對閃亮的眼睛友善地看著他,告訴他花園的事。
「我也說不上來,先生。就他們給我的訊息,我想不會是什麼不好的事。總之,請您回去找尤金妮婭小姐。」
「妳説的這個仙女是誰?她可以幫幫我和我那些可憐的同伴嗎?還有,妳又是誰?」
「這太荒謬了。你自己也很清楚這有多可笑。」
於是他接著展開一段恐怖的旅程。螞蟻發言人帶領他穿過彎來彎去的泥土通道,另外兩隻螞蟻扶著他的四肢,輕柔準確地推拉他,逼著他在全然的黑暗中前進。牠們優美地踩踏,他則時而滑倒、跌跤。一段時間後,他們來到地面,繞過一個直角,來到明亮的日光下。賽斯已經很久沒看到日光了,因此不斷眨著眼,當中飽含著淚水。
「我不認為,我的印象是越來越濃的神祕感,就像最不祥的斯芬克斯的謎語那樣。我認為年幼的讀者可以在當中得到教誨,但也樂在其中。」
「我的回答還是一樣。你的指責很荒謬。這女孩並沒有抱怨,而你無法做任何事來反駁我的說法。」
「我不認為這個生物會傷害你。」她對大龍説。「你已經成功嚇到他了。這樣就夠了。你得快一點,多吃一點。時間不早了。」
「離開的時刻可能到了。」
「你對這件事情感興趣的理由是?」他緩慢、刻意地說。
「我想在她的房間裡,先生。」年輕的女人沒有笑容地回答。「我為尤金妮婭小姐梳完頭,收走早餐,她說直到晚餐後都不要吵她。但我想她確實是在房間裡。」
「一開始,似乎對我接下來的人生沒什麼影響。這只是一件祕事——你知道的——就像不可以做某些事,但還是做了。像在黑暗中觸摸自己這類的。你不會明白的。」
「我很樂意繼續目前的狀態。應該說,等我們揭露成果時,驚喜將會更加圓滿。」
有一回,他發現自己手中拿到「PHXNITCSE」這幾個字母,突然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能給瑪蒂一個詞彙:「INSECT」(昆蟲),儘管這會讓他留下一個有惡魔圖案的X。瑪蒂的臉龐在燈光下蒙上了一層濃密的陰影,看到這個詞彙時,小聲冷笑了一下,她考慮了一會兒,重新調動了一下字母順序,然後把牌還給威廉。他正要指出遊戲規定不能把原來的字添加或減少任何字母再還給對方時,他看到她給的字。就在那,無辜放在他掌中的詞彙是——「INCEST」(亂|倫)。他匆匆洗牌遮蓋證據,一抬頭就看到瑪蒂烏黑聰明的眼睛。
威廉看著她哭泣。
「我不知道。」威廉誠實地說。他困難地回頭看。「尤金妮婭,我不希望妳覺得必須對我撒謊。這件事一直都沒斷過,是嗎?我在這裡的時候都是這樣,對嗎?」
「基於一般的人性。她只是個孩子,而且恰巧是我喜歡、關心的一個孩子,一個童年都在做苦工的孩子——」
於是他躺在塵土中,在仙女洞的門檻上,卡拉吉娜.摩菲斯則在他的眼皮上笨重地來回飛行,將棕色的灰塵濺落他身上。他睡得很沉。睡夢中,他夢到一雙溫柔的手撫摸他的額頭,他的耳旁充滿熱騰騰的呼吸。他聽見一個聲音呼喊:「別害怕。」另一個聲音説:「我什麼都不在意,一切都會過去。」然後他在夢中看到,一切的一切,像洶湧的河流匆忙湧入裂開大口的瀑布,巨大的急流中混合了各種物質——液體,固體,血液、毛皮、羽毛、葉子、石頭。他醒了過來,發出一聲可怕的吶喊,看見之前所見到的均匀光線。
「我就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但我還是很擔心——」
「這是最重要的。」帕佩格船長說。「活著。只要你仍活著,一切都是令人驚訝的,都會真切地被看見。」在周圍一片黑暗之中,三人以重新燃起的興趣,望向亮光之點。
威廉上樓,敲了敲尤金妮婭的門。沒有回應。他把耳朵貼在木門上聆聽。裡面有動靜,而且,他能感覺到一種同樣靜止傾聽的警覺。他試了一下門把,是鎖上的。他再次把耳朵貼在門上傾聽,然迅速繞經自己的房間和更衣室,沒敲門就打開與尤金妮亞房間相連的那扇門。
「我不能拿妳的錢——妳不應該供養我——我很抱歉。」
在遊戲的尾聲,威廉試著低聲告訴她:「我必須跟妳聊一下。」
她在房間內四處走動,彎下腰,雙臂環抱乳|房,嗚咽著。

「不會。」他說,雖然某種程度上是這麼覺得。跟她處在一個封閉空間,待在她的房間裡,確實讓他有點不安。
「那不是女人該去的地方。」
「我還沒來得及策馬狂奔,」威廉說。「就被叫了回來。」他停頓一下,頭一次想到自己被叫回來這件事多奇怪。克朗普頓小姐似乎沒注意到,她請威廉支援他們即將要玩的「換音造字法」遊戲,年紀較大的孩子與法斯克小姐總是受邀加入阿拉巴斯特夫人的陣營。在油燈的亮光下,他們坐在遊戲桌四周。威廉想著,他們看起來如此舒適,如此天真,如此自在。
「你的表情像在沉思。而且,如果你不介意我觀察,你的臉色確實相當蒼白。」他的朋友說。
「而我是穆菲。」她伸出瘦削的手。「你願意加入我的野餐嗎?我想你一定是從斯底斯(Sties)逃出來的,如果你相信我,我也許能幫助你。」
最後是兩個場面。威廉去見尤金妮婭,告知他的決定。她藉口說自己生病了,並讓人把飯菜送到她的臥室,這並非什麼不尋常的事,不足以引起家人的議論。威廉請女僕將訊息傳遞給她,說希望與她討論某些安排。當威廉進房間時,看到尤金妮婭正注視著她的禮服。她穿著銀灰色的絲綢,上面有亮藍色的絲帶,胸前有一小束玫瑰花|蕾。尤金妮亞看起更成熟了;沉靜的光澤從她的外觀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的柔軟,一種全新、外放的官能感性。
「我不會碰妳的。不要穿了。快點停下來。妳看起來真令人厭惡。」
女孩的舉止有些怪異。鬼鬼祟祟、惴惴不安的,又有些興奮。她端莊地垂下眼睛下樓去。
「我告訴你,」螞蟻用打雷般的分貝説。「既然我可以進出這裡,你也可以。跟我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
「儘管如此,你還是想回去。」
賽斯説:「我歡迎睡眠。我已經覺得昏昏欲睡了。我想在這裡睡著,即使是在光禿禿的地上也行。」
「我的名字,」她說。「是瑪蒂爾達。晚上這裡沒有瑪蒂,只有瑪蒂爾達。看著我。」
她站起身,像牢房裡的囚犯一樣,在小房間裡開始踱步。他很安靜地看著她。她說:「你沒有把我當成女性看待。為什麼不能這樣繼續下去呢?你從來沒有看見真正的我。」
「我想不會。」她說。「這些是我的朋友,黛兒菲拉.厄爾皮諾(Deilephila Elpenor),和色魯拉.范諾拉(Cerura Vinula)。他們怕你,一如你怕他們。他們只會吹嘘關於自己的可怕謊言,嚇唬、恐嚇那些他們認為會傷害他們的人。」
儘管如此,他還是起身換上居家服,下樓吃晚餐,除了艾德格與尤金妮婭不見蹤影,一切既如以往,哈羅德的飯前祈禱、年輕女孩的爭吵,和阿拉巴斯特夫人咀嚼的聲響。僕人安靜不張揚地把菜餚端上、收走。晚餐後,阿拉巴斯特夫人提議玩紙牌遊戲,威廉想拒絕,但在他們通過走廊到起居室喝茶的路上,瑪蒂對他說:「什麼事可以令你煩憂,武裝騎士,讓你孤獨且面色蒼白地遊蕩?」
遊戲規則是以小丑、猴子、耬斗菜(columbine)、拿著叉子的惡魔為裝飾的漂亮卡片造字。每個人都會拿到九個字母,組字後,祕密地把完整的字傳給其他人,收到的人至少必須改動一個字母,再將新的詞彙傳給他人。遊戲規定,手上不能留有惡魔圖案的字母。字母都是隨機給的,有些很難拼成字,比如Q、X這類不好拼字的字母,也有E和S這類炙手可熱的字母。威廉心不在焉地玩著,拼湊了一些像「was」(曾經是)、「his」(他的)、「mine」(我的)這類簡單詞彙,還累積了不少惡魔牌。
「牠隨時都可能孵化。」穆菲小姐説。「我正在記錄牠變身的日期。」
「我可以自由進出。」
「如果妳這麼清楚我的想法,那也是因為妳故意讓我這樣想的。」
一八六三年春天,尤金妮婭陪著梅格和阿拉貝拉上床睡覺,這兩個柔軟蒼白的小生物,就像一個豆莢裡的兩顆白豌豆。夏天時,威廉以精準的科學檢查並詳細闡述他對螞蟻群落的觀察,記錄了當年紅血蟻及木蟻的交配,最後發展出一項劇情急轉的實驗。他把婚禮飛行後所收集的兩、三隻剛受孕的紅血蟻蟻后,放進教室裡的木蟻玻璃巢中。
「妳在做白日夢。」
那天免上,威廉發現自己很難入眠。鎖上的門的另一頭是尤金妮婭。他聽不見她的鼾聲,也沒有聽到她任何動靜,有一、兩次他必須抗拒自己想進去一探究竟的衝動,看看她是否自殺了。威廉以前以為她不會這樣做,這不是尤金妮婭的本性;當然,在今天早上過後,威廉發現自己對尤金妮婭的本性一無所知。他以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被推翻了。或者可能沒有。部分的他知道自己並不認識尤金妮婭。之前威廉以為,如果尤金妮婭要不是沒有情感生活,就是她封閉了自己的內心,拒絕威廉進入。但她卻對威廉做出很糟糕的事。他想,對她自己也是。他或許應該希望自己殺了艾德格。在這地獄般的婚約中,就某方面來說,艾德格甚至也不那麼可恨。艾德格比表面上看起來的更容易被驅使,更不自滿、更不霸道、更不傲慢。
就在這時候,一條長長的光滑繩索迅速地垂下,仔細一瞧,它似乎沒有附著在任何東西上。兩只閃亮的黑色鞋子蹦蹦跳跳駕到,鞋子上頭是一隻又長又瘦又黑的四肢生物,當牠化為人形後,是個穿著黑色長裙、戴著白帽子的女性,帽沿陰影下是一張有點蒼白的臉蛋,消瘦的鼻梁上戴著一副角框眼鏡,身上裹著一件長長的銀色斗篷。她突然將絲捲起來,收攏在自己腳下。
「我二十七歲。」瑪蒂.克朗普頓說。「我的人生只能活一次,二十七年過去了,我終於要開始過生活。」
「因為我是一名囚犯,永遠無法逃離這個黑暗的地方。我的人生到這裡為止了。」
但是當威廉注視她張開嘴、睜開深邃的眼睛、滿懷希望地看著他時,他無法嚴肅看待她說的話。
「什麼事?」艾德格連頭都沒有回。
「我會記得的。」賽斯說,可能是受到這項傑出原則的指引,又或者,也許是感受到一些變化,他突然能看見樹皮上有個巨大的帳篷或巢穴。那是范諾拉的繭,因為以樹皮、木屑、木頭編織,因此看起來與毛毛蟲或飛蛾都無關,反而像樹本身的產物似的。但是從繭的內部,冒出了柔軟的頭部,然後是薄薄的肩膀,然後是有黏性、濕潤的、顫抖的翅膀,還有緊貼著樹皮、癱軟而疲憊的細腳。
「兩個床位——」威廉說。
「我該留在這兒嗎?」威廉說。「還是我現在應該回去?」
「你會怎麼做?」尤金妮婭沉悶地小聲問。
「確實可以,但故事已經太長了。我很高興手稿回到我手上。」
一隻可怕的生物從覆盆子樹枝上冒出來。原來是討人厭的叉尾龍,可怕、臃腫的頭上有一雙巨大的眼睛,爬在牆上發出咆哮。然後又出現一隻怪物,揮舞著像鞭子的叉狀尾巴,從巨大有如洞穴的嘴裡發出咆哮。牠有酒紅色的背部和明亮的綠色頭尾,以一種搖擺的方式緩慢移動,另一隻表面滲著分泌物、看起來更接近蛇的野獸則匍匐在樹枝上。
我的問題是:「我叫什麼名字?」
「我向你保證那也沒用。你倒是該想想尤金妮婭會怎麼想,想想我可能會對尤金妮婭說什麼。」
有一、兩次,威廉騎著羅賓名喚「美人」的母馬出行。「美人」能像貓一樣輕快跳躍,但牠不是田野間跑得最快的馬。威廉相當開心能在灰濛濛的早晨穿越清爽的英國田野,嗅聞打磨過的皮革氣息,感受「美人」溫暖的鬃毛和有光澤的頸子。除了這些動物的氣味,空氣中還有整個秋天、收割後的殘梗、蕨叢和林中一抹狼煙的氣息。當「美人」豎起耳朵,站在一陣奔騰的氣流中,踩踏腳下的泥巴時,一陣山楂樹葉被壓碎的尖銳聲響突然傳來,威廉想起瑪蒂.克朗普頓的隱祕體味,腋下刺鼻的味道,介於薰衣草與檸檬之間的辛辣味道。
「他是貓蛾(Puss Moth),屬於舟蛾屬(Notodonta)家族,νω"τος(notos)的意思是背部,ο'οο'ντος(odoutos)的意思是牙齒,如你所見,牠的上翅有尖尖的小點。雖然在休息時顯得相當柔軟細緻,但他也是一隻挺唬人的飛龍。」
當他們匆匆離開宮殿、準備展開下一場新的冒險時,賽斯聽到耳邊傳來一陣嗡嗡聲。穆菲小姐修長的黑色身影漂浮在銀色細繩末端,看起來不比他的小指頭大多少。她的灰色絲綢斗篷像翅膀一樣,那副眼鏡閃爍著喜悅的光芒。賽斯向她道謝後,匆忙上路。他必須在考蒂多.潘.迪摩斯夫人的憤怒響徹整座花園之前,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他解釋,想為自己和同伴們尋求幫助。
然後她把雙手放在頭上,把耳朵上的髮辮鬆開,甩一下頭後站在他面前。瑪蒂的臉龐在暗色的髮辮之間顯得鮮明,充滿渴望、飢渴。他看她俐落地轉身,說:「我經常看見妳的手腕,瑪蒂爾達。我時不時夢見它們。妳有——非常美的——手腕。」
「我很好奇,某方面來說,考蒂多夫人是否就是教會的代表,或者是拿著權杖的主教。有很多美麗的宗教寓言都運用了蝴蝶的意象,因為『賽姬』這個詞就是靈魂和希臘文中蝴蝶的意思。」
威廉和瑪蒂爾達站在甲板,俯身在欄杆上,看著船鼻不停往下驟降。瑪蒂爾達披掛著深紅色披肩,頭髮上覆蓋著條紋頭巾,風沿著她的腳踝撥動她的裙角。威廉棕色的手握住她放在欄杆上的棕色手腕。他們呼吸著飽含鹽分的空氣,以及希望。他們的血液中湧流著對未來的興奮。在這波浪的頂端,在有秩序的綠色田野、灌木叢與盤繞亞馬遜河岸努力生長的一片樹林,是適合讓他們上岸的地方。
於是賽斯爬上了厚實的蛾背(在那裡,死亡的眼窩已經成為柔軟的棕色枕頭),向穆菲小姐告別。
「噢,我原本是想寫一個很精彩的故事,而不是一則寓言,真的是這樣。」克朗普頓小姐說。
「我只是希望你能看到我。」發現威廉確實看著她,她有些沒自信地說。他看到她又高又尖的額骨,嘴唇線條剛硬、不柔和,但充滿生命力。他看到她轉動腰部的速度,聯想到灰狗。
「即使是這樣——也不是最重要的事。我想知道,你的感受。我想要知道你會怎麼做。」
尤金妮婭躺在她的床上,儘管她的手臂和肩膀上還貼覆著一件晨衣,但身體大部分是赤|裸的。她現在更加豐|滿了,肌膚仍雪白如絲,仍很甜美。當她看見是誰來了的時候,她的臉、頸部和乳|房瞬間脹紅,像爬滿憤怒的玫瑰。站在她的床邊的,是一個只穿了件襯衫的男人,這個背對威廉的人是艾德格。房間裡充滿一種明顯的氣味,麝香味、汗味、催情味,可怕的氣味。
「你必須説話,賽斯。你必須説出我的名字。」
「你在哪裡?」他終於説。
「他們會很高興聽到這樣的看法。不是嗎,厄爾皮諾?范諾拉?先生,仔細看看范諾拉,你會看到他真正的下顎只占了他對世界展示的偉大面具下的一小塊。而厄爾皮諾鬆懈時,你會發現那對可怕的眼睛只是鞍部上的斑點,但他膨脹起來嚇人時,頭反而顯得小巧了。真的,他其實有個很可愛的小鼻子,與其說牠像隻龍,不如説更像一頭小豬。你知道,事情不是牠們看起來的樣子。我可以請問你的大名嗎?」
威廉看著他的妻子,她正氣喘吁吁,無疑是出於害怕,但實在很像他見識過性|愛之歡後的喘息。
她繼續哭。威廉回顧他的人生。他說:「妳轉而投向我的懷抱,或者說,利用我。反正沒差了。」他的確開始感到非常噁心。「妳所有的孩子,都很驚人地遺傳妳的祖先——」
威廉有點惱怒。他聽見號角與獵犬的狂吠,掉頭策馬狂奔。尤金妮婭從未緊急召喚他回去過,一定是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他快速穿過籬笆,安靜地越過田間,進入馬廄的大門。馬僮接過他的馬勒,威廉快速進入屋裡。屋裡沒人。他在樓梯上遇見尤金妮婭的侍女。
「這是考蒂多.潘.迪摩斯夫人的花園。她用花園裡種植的水果和蔬菜來供應餐桌上的晚餐,用鮮花裝飾她的閨房和客廳,她喜歡在裡面走來走去。如你所見,考蒂多夫人是個好園丁,她的植物欣欣向榮。不過,這裡也有其他的生物,而且不受考蒂多夫人的統治。他們來自城外,有其他目的。在某種意義上,厄爾皮諾和范諾拉就是這樣的生物,或者説,將成為這樣的生物,一如我希望你能看到的,雖然他們在這個花園裡頭出生,對任何其他地方都沒有印象,但他們不受花園的法則約束,而且有一天會離開花園。還有許多其他生物乘著絲做的傘,或是像我一樣吊在長絲線上進入花園,其他還有更多是從地上的洞穴和裂縫進來的。這座花園是一位比考蒂多夫人更強大的仙女管轄的領域,她允許考蒂多照料它,喜歡看生物們都怎麼過活,從牆外發送和接收消息。你看看草地,你會看見所有生物身上繫著絲繩,每一條絲繩都屬於一隻幼蛛,他們會在這裡築巢、織網,在這裡守望。還有鳥類,長翅膀、會旋轉的樹木種子,來自其他植物的花粉雲,牛歐芹和蒲公英的遮陽傘等等,這些生物都傳遞著不同的信息。」https://m.hetubook•com.com
「但是妳知道我看到了什麼。」他說。
「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所有飛蛾瘋狂飛舞,絲綢內的光線隨著笑聲移動,聲音說:「你完美解答了這個謎語,因為我確實很良善,這也是最好的名字。我在許多地方被稱為良善夫人(Dame Kind),你透過信任我,回答了我的謎語,所以我會幫助你。我會把你送回考蒂多.潘.迪摩斯夫人的花園,我會派摩菲斯與你一同前往,他可以爬進宮殿和花園,用他的魔力讓每個人都陷入沉睡。他們有些人會看見甜美的東西,有些人則會看到恐怖的事物,因為摩菲斯雖然是一個微不足道、骯髒的生物,但他也有另一個名字與其他面向。他也不是他看起來的樣子。他是一個驚嚇者(Phobetor)。對你來説,有他當你的盟友已經足夠了,儘管他向考蒂多夫人所施的魔法無法持久,因為她有很強的意志力,就算在黑暗夢境中也能摧毀他的魔法。你必須趕快去拯救被施了魔法的生物,你將透過用這根看起來微不足道、名叫靈草(Moly)的小藥草觸摸他們,來拯救他們。你在回程途中,也可以透過同樣的方法讓自己恢復人形。在這裡,正如你可能已經注意到的,你有許多不同形體和尺寸。你之所以成為現在的樣子,是我的眼睛瞳孔反映出來的形象。你看不見我的瞳孔,因為它在面紗後頭,像闇月,像大貓的瞳孔般收縮、放大。而我所看到的,以及我的眼睛所反映的是你的外殼,容納你可能變成的樣子,就像阿特洛普斯的蛹一樣。在我眼中,你很渺小;如果我眨眼,你會放大、萎縮或消失。你看到的也許會是我的瞳孔,或是我的傀儡,取決於你作出正確或錯誤的選擇。所有事物都是既單一又雙重。事情不是它們看起來的樣子。」
尤金妮婭靜靜地流淚。
「我被利用了。我被當成傻子耍。」
「你很冷酷。」尤金妮婭說。
「我會學習的。我很強壯,與我的外表相反,我不過柔弱的生活。我很機智。一旦航程結束,你根本不需要注意我。」
「妳説得對。」賽斯追索自己的思緒。「妳說得對,他們是毛毛蟲,我卻把牠們誤認為可怕的蛇或蜥蜴。」
「長得漂亮、受人愛慕,沒有為我的人生帶來什麼好事。我希望可以有不一樣的人生。」
他轉向他的馬,牽著艾凡赫出去,上馬。
「我了解——」
「走開。」他大叫。「退後。」
威廉站起來,看著她的眼睛,將手放在她的腰上。
另外那一隻則是説:「我——非常——殘忍。我會——吃掉你。我——會把你——吃到——連骨頭——都不剩。」
「或是殺了他。」威廉說。「我想要當個自由的人,而不是殺人犯。」
「沒有貝拉幫忙,我沒辦法穿上這個——幫我一下。」
我們衷心地慶賀您這本巧妙的博物學著作。這本書是目前知識界百讀不厭的書籍,它有一切我們想要的元素——豐富的事實、有益的省思、戲劇性、幽默和閱讀樂趣。敝社非常榮幸您選擇我們作為您的出版商,希望我們能做出令您滿意的安排,相信這會是一段最富有收益的合作關係。
她説:「你為什麼要把這裡弄得一團糟?」
「我簡直不敢相信——」
「從我很小的時候,非常小。一開始只是遊戲。你無法理解的。」
雖然威廉無法提到這件事,但在阿拉巴斯特家族方面,他近來與艾德格的衝突也很令人尷尬。他注意到(因為全神貫注,所以這衝擊並不猛烈,非常和緩)不曾再看見小甲蟲鬼靈精艾咪提著桶子在走廊上奔跑,不曾再見到她在休息日偷偷溜到馬場。事實上,他逐漸發現,艾咪根本已經不在布萊德利莊園了。他問過克朗普頓小姐是否知道艾咪在哪,她也只是簡短回答她認為艾咪已經被解雇。威廉不想進行進一步的調查,但不經意詢問園丁的男孩湯姆時,他突然脫口而出,又突然謹慎地住口。
小傢伙匆忙跑走,消失在洞穴岩石的一道裂縫間。賽斯等待著。不論螞蟻有無能力給予他任何實質的幫助,他也沒什麼其他能做的事。過了一會兒,他看見她在縫隙的邊緣激動地揮舞觸角。她帶著兩個同伴一起往前走,中間扛著一包麵包屑大小的東西。以牠們的比例來說,它大得像一張羽絨床一樣。只見牠們把這東西拖到他的腳前,放下。那是一小片黑色葉片的碎片,裡面包著某種肉眼幾乎看不到的東西。
「你接下來要怎麼做?」
「但不是在熱帶雨林,不在亞馬遜人之中。埃斯梅拉達(Esmeralda)看起來像地球上的天堂,直到妳看到所有的房子關上門,所有的生命都是蔬菜,沒有任何動物,窮人的臉上都是蚊子,食物裡也都是,人們的手上流著鮮血。那裡很多方面都像是地獄。」
尤金妮婭的睫毛低垂下來。「你這樣說相當殘忍。」
「我會與你同行。你確實讓我充滿了想看到所有天堂般的地方的渴望,除非我見到大河,感受到熱帶的空氣,否則我不會罷休。」瑪蒂說。
「現在不行,晚一點。晚一點我會找時間。」
「是啊!我確實不明白。」
艾德格拿起靴子、外套和鞭子,離開房間。
「穆菲小姐,請告訴我厄爾皮諾和范諾拉這些富有詩意的名字的由來,因為我也來自鄉村,對我們來説,為昆蟲命名可是我們家傳的拿手絕活。」
「我已經做了一些準備,」克朗普頓小姐緊張地說。「但這當然完全取決於你是否同意。我——我有一張喬治.史密斯先生給我的銀行支票,應該綽綽有餘了,還有史蒂文斯先生寄來的一封信,他提議像以前那樣協商標本買賣,還有帕佩格船長的一封信,從利物浦到里約熱內盧航行一個月的船上有兩個空床位。」
「早安。」她説。「你看起來很困擾。」
之後的許多天,她都沒有鬆手。她開始越來越自在地在臥室裡移動,但總是騎著她死去敵人的外殼,好像她是一個幽靈,或一個附身在傀儡蟻后身上的惡魔。接著,她產下自己的第一批卵,木蟻奴隸抓住這批侵略者的卵帶到孵育的搖籃,好像這個冒名頂替者是被殺害的蟻后真正的繼承人似的。這些蟻卵的外觀與對手的相去甚遠,但這對保母來説似乎沒有區別,因為牠們是透過死去的可憐母親依然附著於凶手身上的氣味來「識別」的。紅血蟻的後代會從黑色木蟻中蹦出,當然某段時間牠們會彼此合作,但誰知道紅血蟻的數量何時會超過木蟻?巢穴隨時可能改變型態,群落現存的形式將消亡。或者,也許繼承者的血脈將斷絕,玻璃巢又會回到之前的統治者手中?我們將逐年逐季地觀察地下王國的祕密歷史。
「我相信,這實在太巧妙了。」
「我不禁希望——為了妳好,但願妳能早一點動筆。」
在某個方面,許多方面,他們確實覺得如此。
「妳不能這麼做。想想那高溫,想想可怕會咬人的生物,想想一成不變且不足的食物、粗野的人、酗酒的情況——」威廉說。
「我說她是謎語的來源,但也是答案。」穆菲小姐説。「如果你不害怕,並且記住事情不是它們看起來的樣子,你很可能會找到答案——」
「我當時對《事情不是它們看起來的樣子》的篇幅與性質有些氣餒。不過我後來振作了一下,想將這些故事整理成一本合集。我希望能有自己的收入。這樣說會讓你驚訝嗎?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盼望。」
賽斯看了一下,但什麼也沒看到。
「斯芬克斯是這位大仙女的一個名字。它的意思是,謎語的提問者與解答者。她熱愛這些蛾,因為牠們就和她一樣,是個謎。」
最後他們來到一個大山洞,有光線從裡頭湧出,一下白色,一下變成許多顔色。飛蛾在光中跳舞,後面則是一層厚厚的、有生命的絲質面紗在忙碌移動著。洞穴上頭寫著:「我是過往的一切,亦是未來的一切,我的面紗尚未有凡人揭露。」波西皮娜在金色絲線前面飛舞,這絲線似乎是由裡頭的光線織成的。那裡站著一個高大的生物,手中拿著一根很高的竿子或紡錘,她編織的光芒遮蓋了她的面容。賽斯以為自己在金色的光芒中看見一張美麗的臉龐,然後他又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頭熾熱紅潤的獅子,齜牙低吼,露出血淋淋的牙齒。他往地上一跪,說道:「求妳幫助我。我一路前來向妳求助。」
接下來發生的,是一則充滿耐心、詭計、決心和種族權力的故事。小蟻后在巢外耐心等待,完全不反抗襲擊她的群落工蟻,純粹低頭屈服,並退出戰鬥。只有當巢穴的保護者回來盡職責時,她才一點點沿狹窄的隧道朝巢穴中心前進,有一、兩次她受到挑戰時,像兔子遭遇迎面而來的獵犬般蹲伏、退回。還有一次,一個較激動或聰明的巢穴防衛者下定決心對她展開攻擊,抓她、咬她,試著用刺逼近這位年輕公主的全新紅盔甲。這時,年輕的入侵者因受到激怒開始反擊,她抓住攻擊者的頭,用下巴俐落地切斷。考量她才從蛹的保護中出來沒多久,幾乎沒看過其他螞蟻,無論是敵是友都沒看過,她所做的一切相當神奇。她把勇敢的對手的淒慘遺骸收集起來,放在自己身體前面,一路拖著,向內爬行。這舉動有效地掩蓋了她的異味,她的外來氣味,成功混淆了巢穴居民的嗅覺,於是這位復仇的女英雄迂迴地進入與玻璃巢內女王寢室相鄰的縫隙。她躺在那裡,敵人的屍體一動不動地橫跨在她的門上,為她守望。我們擔心她很餓,因為這段時間,我們完全沒有觀察到她進食。
「你要知道,『厄爾皮諾』是一位希臘水手的名字,被考蒂多夫人的一個親戚——喀耳刻——變成了一頭豬。我父親為他取這個名字,是因為他平常的鼻子就長得跟豬鼻一樣。出於同樣的理由,他的一位親戚被命名為柏希拉(Porcellus),意思是一隻小豬。而范諾拉的全名是色魯拉.范諾拉(Cerura Vinula),其中色魯拉由兩個希臘字組成的——κε'ρας(keras)的意思是號角,ου'ρα'(oura)的意思則是尾巴,因為你可以觀察到,他的尾巴像兩隻角一樣分岔。我的那個親戚説范諾拉是『啊,一隻美麗得超乎想像、優雅的毛毛蟲』。你知道,名字是一種將不同世界編織在一起的方式,將生物與其他生物聯繫起來,是一種『變形』(metamorphosis),而『變形』這個字的則是從隱喻(metaphor)一詞來的,意思是以某種意念表達另一種意念的修辭形式。」
「她會幫我們所有人,儘管我們有些人沒有辨認出她的幫助。」和*圖*書
「你很容易妄下結論。更何況,不論如何,我實在看不出來這關你什麼事。」
「啊!原來是『關心』童工的社會主義者。那我要問,你的『關心』把你引向何方?看看我們倆,人們會懷疑我們當中的誰會花時間和這個小女人鬼混?好好想想人們會怎麼看待你的關心。」
「你應該讓有能力做這件事的人在他們覺得適合的時候照顧她。但是那不包括你。我母親多少會送個禮物給她。這是她的地盤。我相信,你有發現我們阿拉巴斯特家族相當慷慨。」艾德格說。
威廉無法與任何女性討論艾咪,不論是阿拉巴斯特夫人、尤金妮婭或瑪蒂,他都無法啟齒。艾德格喚起了威廉內心對於自身無能為力那種不平衡、受到抑制的男性羞恥感。他想收集自己能取得的那一丁點錢,請湯姆轉交給艾咪,但一想到這點錢效用不大,以及可能對他的行為產生的誤解,只好作罷。很可能在巴西的某個角落,有血管裡流著他血液的淡色眼珠、黑皮膚嬰兒,他也沒有對他們提供任何援助,他們甚至對他一無所知。他又是誰,能正直地論斷他人?艾德格是對的,就算想照顧艾咪,這裡也不是他的地盤。威廉動搖了,他什麼也沒做,只能任由艾咪隨著生產時刻的到來,走向無法避免的甜蜜或痛苦道路。
「我想你會希望我為你的旅程提供一張支票,讓你有錢可以花用。」
那個聲音説:「在你得到幫助之前,你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
「當然,我不能。我有五名孩子和一名妻子,而且沒有收入——雖然我可能會找工作——」
艾德格笨拙地聽命穿衣。威廉的語氣慢慢變得果斷,他說:「出去,現在就出去。」
「我想去。」賽斯説。「帶我去蛾那裡。」
「我擔心太說教了,太多訊息了。你會覺得訊息太多嗎?」克朗普頓小姐小心翼翼地說。
於是他把種子放在舌頭邊緣,當它漸漸溶解,他嚐到了幽暗的森林氣息,接著感覺彷彿有針流過他的血管。一陣暈眩後,他發現自己站在媽蟻旁,高度只有牠們的兩倍。螞蟻們變大了,或者應該説,他變小了。此時,螞蟻們看起來更有威脅性,也更神祕了,烏溜溜的雙眼從亮晶晶的黑色窗戶後打量著他,剪刀一般的上下顎不斷開闔著。
「成年人或飢腸轆轆的鳥類也會這樣。這就是他們聰明的地方。跟所有真正的毛蟲一樣,他們會變成有翅膀的生物,然後會被賦予新的名字。我知道厄爾皮諾的一些兄弟姊妹正準備從他們的藏身處破繭而出。你想看看嗎?我想他們可以幫助你,因為他們對於牆後頭的那個仙女來説,有些特別的意義。就某種意義上來説,他們也是以她命名的。他們可能會同意把你帶到她身邊——如果你有勇氣的話。」
「我現在不能再拿阿拉巴斯特家一分錢了。妳一定也看出這一點,畢竟妳看到一切了。我開始思考自己必須離開,而且要快,永遠不再回來。報復不是我的事。我會去向艾德格要求讓艾咪得到照顧的錢,我不在乎其他人對這件事怎麼想,我只要確保艾咪有收入維生,然後我就離開,永遠不再回來。永遠不再回來。」
「我知道這很糟糕。我知道這很糟糕,但是你必須明白,它一開始感覺不是什麼壞事。它一點一點滋長,從完全天真、自然、好玩的狀態開始的,沒有人覺得有什麼錯。我從來不能和其他人討論這件事,請原諒我告訴你這些——我看得出來,我做了讓你生氣的事,雖然我試著讓你愛我——如果當初我能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我可能早就發現這件事錯得離譜。但是,艾德格不認為,他說,人們喜歡制定規則,而有些人喜歡打破規則。他讓我相信這完全是自然的,於是它就變成自然的了,我們沒有人起身反對,說它違反自然。」尤金妮婭說。
「大象、豬、暮光的情人、沙漠裡的怪物,將這幾種生物合而為一?」賽斯説。
「退後!」賽斯説。他可以聞到他們燥熱、飽滿的呼吸。他向叉尾龍扔了一塊石頭。他停下動作,抽動一下皮膚後,又繼續上前。賽斯心想,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到了。他沒辦法逃跑,因為他的背後正升起一道透明的薄牆,前頭則有那條頭很胖的蟒蛇。他被困在牠們之間。
「我不是女人。」
威廉躺在自己的床上,後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很快就熟睡了,而當他突然醒來時,一下子想不起發生什麼可怕的事,只記得有事發生。然後當他想起來,感到噁心、過於激動、焦躁,無法思考該做什麼。他腦海裡閃過各種念頭,離婚、離開,或是與艾德格攤牌,要他保證離開,絕不再回來。他能這麼做嗎?他會這麼做嗎?他可以繼續待在這間屋子裡嗎?
在一陣振翅的呼嘯聲中,賽斯聽不見穆菲小姐的回答。飛蛾以穩定的節奏從地面上升,迅速掠過牆壁,迎向牆外的黑暗。
「是沒錯,但跟妳不同類型。」
於是他們沿著牆的頂端行走,一路上毛毛蟲——龍陪著他們,忙著蠕動向前進。過了一會兒,他們回到地面,抵達花園一個較遠的角落,那裡,優雅的柳樹蔭下有一盆草藥和一塊蔬菜苗圃,裡面種著一排排韭菜,像綠色的大教堂柱子一樣,還有戴著紅帽子的蕨類,看來像茂密的棕櫚樹。遮蔭棚上爬滿了馬鈴薯葉,一條巨大的毛毛蟲正在「嘎吱嘎吱」滿嘴咀嚼,大力撕扯菜葉。
「我觀察、謀畫、寫信,也考量了你的天性。」瑪蒂.克朗普頓說。「而你確實渴望這些,你剛才自己說過。」
「謝謝。」克朗普頓小姐的尾音有點尖銳。
敬愛的亞當森先生:
「我想你在撒謊。這個可憐的女孩陷入麻煩了,都是因為你。」
女主人穆菲對此也感到困惑。她説。「他是鷹蛾家族。貪吃的曼督卡其實也是鷹蛾。鷹蛾是因其飛翔的準確和猛勁,以及尖銳的頭部而得名。我想,取名為『大象』,是緬懷他毛毛蟲狀態時的鼻子。鷹蛾的學名是『斯芬克斯.黛兒菲拉.厄爾皮諾』。黛兒菲拉,多美麗的詞啊,意思是『晚上的情人』,因為牠喜歡在黃昏時飛行。」
「妳簡直就是仙女!」威廉激動得像要叛亂一樣。「妳揮舞一下魔仗,讓我在我還沒能渴望之前,就已經擁有想要的一切!」
「為什麼無法?我可以找到艾咪,當面問她——」
「我必須坦承,我對自己的命運更感興趣。我決定離開妳。我會出發前往比內格羅河(Rio Negro)更遠的地方去探險。我不想再回到這個家了。」
威廉說:「小聲點,妳不會想引來更多人注意。」
「我叫賽斯。」
「請坐。希望你不會覺得這有什麼陰謀。」瑪蒂說。
他能聽見身邊各種聲音。在他處於正常大小時會聽見的一些聲音,比如清澈的鳥囀,現在大聲得有如管弦樂團演奏一樣,像瀑布奔流不息;比如從一朵花奔向另一朵的蜜蜂巨大的嗡嗡聲。他也聽見過去遲鈍的雙耳聽不見的聲音——成千上萬的嘴巴忙碌地咀嚼、研磨、鋸斷、嚼碎花卉枝葉和鮮肉果核所發出咯吱咯吱聲。他可以聽見蠕蟲滑行經過的聲音,牠們像泥濘的火車和土壤中口渴的嘴,吸吮著露水和果汁。過了一段時日,當他習慣了所有聲音,像一個初來乍到的人終於習慣喧囂的城市,他才開始可以隨意走動,有自信地環顧四周。他走出草叢中的隧道,走到覆盆子莖的邊緣,突然感到一陣飢餓。他想拔下一顆覆盆子、吃一小塊,於是爬到一根莖上,兩手並用向上爬,就像他在船上時那樣。他逐漸接近低矮的磚牆上陽光溫暖的牆頂,他所在的這根莖倚著牆彈跳著。當他正準備伸手去摘水果時,突然從葉片間聽見一聲緩慢、帶有威脅性的嘶吼聲,聽起來像隻憤怒的鱷魚。
「妳今晚發了一個字給我。而今天,在沒人需要我時,在根本沒有人需要我的時候,有人叫我回到屋子裡。」他說。
賽斯説:「他們看起來很可怕、很危險。」
「如果我們要一起旅行,當我們回顧時,妳會發現,這裡是舒適的天堂。」
尤金妮婭把躺在枕頭上的頭轉向威廉,雙唇微微張開,軟綿的雙腿也仍然張開著。她抬起顫抖的手,試著觸摸威廉的袖子。威廉像是被刺到般瞬間彈開,用尖銳的口氣重複說:「穿上衣服。」
「我要看到有人照顧她。」
「牠會把牠的皮毛晒乾,等待翅膀在空氣和光線下變硬。」穆菲小姐顯然相當好為人師。「還有,這位是厄爾皮諾的兄弟,他已經出來了,正在等待夜晚的到來。他相當英俊,紅通通的身體和翅膀,身上有可愛的苔蘚綠線條,就像一株苔蘚綠玫瑰花苞。這是一隻大型的象鷹蛾(紅天蛾)。」
「別過度樂觀。我還不知道一本好書可以賺到多少利潤——」
威廉聽到他的外門傳來一聲敲門聲,門靜靜打開,出現一個黑暗的身影。是克朗普頓小姐,她還穿著白天的服飾,一條黑色長絲裙和一件灰色的府綢襯衫。她站在門內向威廉招手,沒說半句話。威廉起床,用晨袍將自己裹住,跟在她身後安靜地通過走廊,上了一段樓梯,抵達鋪有耐用燈心絨地毯的樓梯平台,通過一扇門進入她的臥室。瑪蒂把蠟燭放在小梳妝台上。她的房間很窄,像一個很高的箱子,裡面有一張堅硬的直背椅,一張有鑄鐵床頭板的窄床,上面是折疊得一絲不苟的白色緹花床單,一個深色橡木小書櫃。房裡到處都放著書,不管是椅子底下,還是梳妝台下,甚至床底下的箱子還放到滿出來。門後是一排掛鉤,上頭掛著威廉所熟悉的瑪蒂的服飾。窗戶下方是一個小抽屜櫃,上面放著一個玻璃杯,裡頭有幾株刺果和罌粟頭。這就是全部了。
當然,也可能是瑪蒂以某種方式重新塑造了他的字母。她喜歡謎語。威廉注視著她纖細的手腕把「PHOENIX」(鳳凰)一詞傳給伊蓮,輕鬆擺脫了危險的X。瑪蒂是否認為他是一個傻子,一個可憐的受害者?瑪蒂一直是這樣看他的嗎?事情確實不是它們看起來的樣子。
「這個會有幫助。」螞蟻説。
「在你腳邊,浸在一灘鹹水裡。」
巨大的飛蛾展開牠的雙翅,閃耀著金色的月光與燻黑的邊緣。牠背上的毛髮間纏繞著一張瞪視人的面具,宛如豺狼,宛如惡魔,宛如一個骷髏項,曾經長著眼情的地方現在是空空的住同。賽斯想到自己要騎在死神頭顱的背上飛向無盡的黑暗,突然感到一陣恐怖。他甚至想到:「事情的確不是它們看起來的樣子。也許穆菲小姐是一名女巫,也許斯芬克斯夫人正是一個可怕、會吃人的怪物。」
面紗後的人短暫笑了一下,嘆了口氣。她應該是眨了眨眼,因為賽斯終於能夠將自己的目光轉開了,柔軟的阿特洛普斯發出嗡嗡聲,要把他載回去,摩菲斯則在他們一旁拍打著翅膀。
「但你會回到那裡。」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沒那麼宏大的目標。我要傳達的訊息與故事的標題有關。」
「這是他的家、搖籃,甚至是棺材,隨你怎麼稱呼。」穆菲小姐説。「它是由美麗的絲綢織成的。他捲起身子,用自己的小頭當梭子,用自己的分泌物編織出柔軟的裹屍布。每一隻曼督卡都會建造自己獨一無二的房子。他們不編織絲綢,卻在最黑暗的桃花心木中建造多角的甲殼,就像埃及的木乃伊一樣,將自己埋在土壤下面,在那裡靜靜躺著,等待著。厄爾皮諾也會做類似的殼,只是更蒼白些,並且將它藏在土壤表面。當你的體型更大一點時,你一定會看到這些東西。在花園裡挖掘時,你有可能已經弄破了幾個蛹。你父親一定經常在他的農地上把它們翻出來。但是如果你偶然地,在建造者熟睡時打開它的墳墓,你會既找不到幼蟲,也找不到一隻折疊起來的蛾,只有一攤黃色,看起來像蛋黃的黏稠物,像腐爛的膿。那是生命的原料和重生的本身。你必須永遠記住,事情不是它們看起來的樣子。」hetubook.com.com

「啊,對,我是。」
接下來的一切,就如同良善夫人預言的那樣發展。他們在牆邊等待傍晚的陰影到來。然後,摩菲斯像一片吹過草坪的褐色葉片一般漂過邊界。進入大廳後,他立即展翅,變成一隻巨大的生物。牠拍打了一下大鷹般的翅膀,整個房間頓時充滿翅膀篩落的深褐色煙塵。山羊,小母牛,小獵犬像冰塊或大理石一樣當場立,考蒂多夫人伸出她銀色的彎鉤攻擊怪物,飛揚的塵土卻讓她像個吸了太多鼻煙的老婦人,不斷打噴嚏,然後就凝結不動了。賽斯穿過側門進來,急忙奔往地下,釋放他的同志。他們環顧四方,對彼此眨眼,差點因太過激動而踩死尚未恢復人形的賽斯。當賽斯彷彿透過魔法、出現在船員當中(確實是透過魔法),他們全都既驚又喜。
「再見,尤金妮婭。我不會回來了。」
「然後,然後,當我要嫁給杭特上尉,他看到,他看到了,沒有你看到的那麼多,但足以引起猜測。這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始終揮之不去。我發誓,我想結束,我確實結束了,我想結婚,有美好的人生,像其他人一樣,我——我確實說服他,說是他錯怪我了。這太難熬了,因為他不會說出他害怕什麼,他無法大聲說出口——就在那時候,我看到那有多糟糕——我有多糟糕。」
不論哥哥或妹妹都無法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兩人也沒試著這麼說。艾德格的腳卡在馬褲裡找不到褲管,他拍打、咒罵著自己。威廉始終專注地看著艾德格,沒看尤金妮婭一眼。當艾德格彎腰穿靴子時,威廉感到一陣噁心,他帶著強烈的厭惡,顫抖著說:「拿起來,用手拿著,不管還有什麼東西,滾出這裡。」
「我的工作在那裡。我知道怎麼過那樣的生活。」
「讓他看看他要坐的鞍。」穆菲小姐一下子看起來更高、更黝黑、更筆直了,她的銀色斗篷也更加神祕夢幻了。
艾德格張開嘴,但半句話都沒說就又把嘴闔上。威廉朝門的方向點了點頭。「我叫你滾。」
「我也不知道。」他停頓了一下。「我根本不想向哈羅德爵士提這件事。他對待自己計畫的方式很糟糕。就在昨天,他才撕毀幾卷草稿。我覺得自己沒有給哈羅德爵士他所需要的支持——」
「那斯芬克斯呢?」賽斯問。
「你想談談。」她坐在床邊,看起來似乎有點茫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尤金妮婭以一種全新的瘋狂而尖銳的音調哭喊。她的身體開始前後搖擺,誇張地將頭撞到鏡子上。
「我希望你留下來。」瑪蒂爾達說。「雖然這裡並不舒適。」
威廉對克朗普頓小姐飛躍的想像力感到相當驚訝。這讓他有些不安,他無法完全分析原因,同時他也無法想像她寫這個故事。她總是表現出枯燥乏味的樣子,而這個故事無論多有趣,都帶有某種悸動的情緒。他過了一、兩天才把這個故事還給她,這段時間,克朗普頓小姐也似乎在躲避威廉。最後,他鼓足勇氣拿著她大膽的書寫文字在晨間起居室攔住她。
「她會幫我嗎?」
這是一段充滿恐懼和喜悅的旅程。你可以自己想像。有時鉤形的巨大皮翅遮覆住月光,有時下方的地表閃耀著平靜的銀色光澤。他們持續地向前飛行,一直飛,穿越海洋、城市、河流、森林,然後緩慢地降落在岩石間,他們下降到如此之深,以至於上方的星星似乎都消失了。隨著天空、月亮、星星的消失,另一個世界在光芒中顯露,那是一個閃爍著銀色火焰的黑色世界,夾雜著從看不見的角落噴發的虹彩。最後,飛蛾降落在一個似乎是由岩石表面切割成的神廟台階上,周圍是一片厚重的樹林,沉默的黑色樹木在周圍守望著。神廟的台階上,有一隻小得多的鷹蛾,草綠色的身體,金色的下翼,在黑暗中看起來就像地上的一片葉子。
於是賽斯從飛蛾上爬下來,跟著飛翔的小綠蛾往前走。神廟的大門裡,是一座闔上眼、睡夢中的花園,那裡的一切都彷彿睡著了一般。草坪上閉起花瓣的雛菊躺在奇特又均勻的光線下,周圍環繞著闔上眼的耬斗菜,棚架上頭有睡著的鳥兒在那兒築巢,睡眼惺忪的的樹下蜷縮著一群打鼾的蛇,羔羊將鼻子枕在兩蹄之間打瞌睡,還有許多其他靜止不動的生物,在那裡平靜地等待著。唯一在移動的只有飛蛾——銀翅,柔軟的棕翅,白堊翅——牠們造訪花朵,以無聲的羽毛攪動安靜的空氣。
穆菲小姐降低音量。
她這種奇怪的陳述方式讓他微微一驚,但他沒有對此發表意見。他盡可能慎重地回答:「我發現——我最強烈的感覺——是我自由了。我應該感到——震驚,或想報復,或——覺得羞辱——並且確實不時感受到這些——但主要是,我覺得——我現在可以離開了,我可以離開這間房子,我可以回到自己真正的工作——
「事情不是它們看起來的樣子。」瑪蒂柔聲地說。威廉看著他的牌,發現自己可以再造一個字來擺脫手上的X,並回應她的訊息。當他把新字還給瑪蒂時,她又發出一聲冷笑,遊戲繼續。但現在,威廉的眼睛不時遇到她的目光,瑪蒂的眼睛閃爍著了然與——沒錯,是激動。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因為她知道此事而覺得更受安慰,還是更加驚恐。她知道多久了?她是怎麼知道的?她對這件事的想法?她的笑容既不是憐憫,也不帶有渴望,在某種程度上可說是一種滿足、被逗樂了似的笑容。這些字母的機遇還真不可思議,這遊戲帶給他一種感覺,也是我們大多數人偶爾會有的感覺,就是無論我們如何抗議說自己的人生受機率控制、遭受隨機的衝擊和打擊,其實一切的背後都有設計,有所謂命運的存在,將我們掌握在手心。
「先生,艾咪在救濟院,帶著她的孩子或是還在肚子裡,而她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先生,她沒有名分,我不知道她能做什麼?我真的不知道,可憐的小傢伙——」
阿圖羅.帕佩格船長經過,下達了第一道命令,臉上展露出豐富而複雜的笑容,金黃色的臉上露出潔白的牙齒,一雙深色眼睛彷彿也盪漾著笑意。他為亞當森先生帶來令人好奇的禮物。是某位見習軍官在索具中找到的一隻蝴蝶,琥珀般的金色,暗淡的邊框,翅膀有些蓬亂甚至破爛。這可是帝王斑蝶,威廉興奮地說,學名是達那俄斯.普來西普斯(Danaus Plexippus),據說牠們可以沿著美國海岸線遷徙到很遠的地方。威廉告訴瑪蒂爾達,帝王斑蝶雖然小,但是風可以將牠們帶到數百哩外的海面上。瑪蒂爾達向威廉和帕佩格船長提出她的觀察,說牠布滿灰塵的翅膀仍透露著生命力。「看到這隻蝴蝶,不曉得是出於更多的恐懼還是希望,我的內心相當悸動。牠是如此脆弱,一下子就會被壓碎,要去的地方又如此遙遠。但牠仍然活著,如此明亮,令人驚訝,能正確地被看見。」
「現在確實是。」威廉說,至少有部分是謊言。他回到他的房間,從這邊把門鎖上。
瑪蒂大嘆了一口氣,虛弱地倚靠在門柱上。
她慢慢地翻身,從床上坐起,開始收拾衣服。衣服散亂地拋在房間四周。一雙長襪在地毯上,內褲在一張椅子上,她的緊身胸衣披在一張凳子上。
她順從地披上一件白色洋裝,突兀地掛在她尚未收束的肉體上。尤金妮婭在鏡子旁坐下,無意識地用梳子梳了一、兩次頭髮。她笨拙地坐在鏡子前,當她看到自己鏡中的面孔時,幾滴眼淚垂落在漂亮的睫毛中間。
「這位是厄爾皮諾的親戚。」穆菲小姐説。「他的名字叫叫曼督卡(Manduca),拉丁文的意思是貪食者,雖然不是很好的形容,卻很貼切,因為牠的體型實在太大,要長這麼大,必須吃得很快才行。儘管他的名字挺讓人討厭的,但他長得相當英俊。在這裡,有一些厄爾皮諾的親戚以夾竹桃的柳葉草為食。它們不是考蒂多夫人栽培的,而是乘著微風的柔滑絲線飛進這處花園,然後裂口或縫隙處生根。你可以在這整棵樹上看見許多范諾拉的親戚。他們喜歡柳樹。如果你靠近一些,我會讓你看見范諾拉編織的冬眠用的繭。看,那裡,在那樹皮的裂縫中。」
「我會的。」他說。「我會幸福的。」
「我以為我們要在文中加入一些妳的故事。我們現在是有一些說明性質的詩歌——克萊爾、華茲華斯、米爾頓等等——但沒有妳的寓言故事。」
「妳也是。穿上衣服。穿起來——遮好。」
看到威廉錯愕的樣子,艾德格對自己感到很滿意。他看得出來血液正在威廉的腦袋裡賁張奔流。
「裡面包著什麼?」
「我對『可憐的艾咪』的事一無所知,也不關心。」
「但即使是在那之後,事情還是繼續。」
他幾乎認不出當初那個出乎意料實際的克朗普頓小姐。她踱步,轉身。她用腳跟旋轉,手放在臀部上。
但這可憐的小動物開始全身發抖,毛髮倒立,哀鳴著往大門跑走,回到宮殿走廊間。當賽斯接近牠,牠一邊發抖一邊咆哮,還咬了他的手。

他猶豫了一下。原本他還想説:「吃下去會產生什麼結果?」但螞蟻説:「快點!」口氣跟考蒂多夫人一樣堅決。
「是的。房子裡有人,介於可見的居民和不可見的居民之間,而有多數是兩者都看不見的,他們可以根據自己的選擇,知道很多事,或保持一無所知。我選擇了解一些事,而不是了解另一些事。我對與你有關的事情開始感興趣。」
「她生病了嗎?發生什麼事?」
他將她拉過來。這個從不屈服的瑪蒂.克朗普頓,這個全新的、飢渴的瑪蒂爾達。
「我一直想將作品還給妳,我非常驚訝、佩服。妳的描述如此生動鮮活,真的充滿了驚喜。」
威廉說:「我可以把你揍飛到牆上,但那對艾咪沒有幫助。她應該要有人照顧。」
「我正要被龍和蟒蛇活活吞下肚。」
他無法判斷自己身在何處,因為他正在一個大片草地上的樹根下,視野僅限於一些岩石礫石,以及有如森林般高聳的起伏青草。螞蟻們建議他爬上身邊的玫瑰花叢,於是他這麼做了。他像強盜爬上城堡的防禦圍牆一樣,小心地站到最大的荊棘上。從半空中,他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他發現自己在高牆圍繞的庭園裡。陽光下,有幾棵果樹沿著磚牆纏繞生長著,還有草坪、石凳、花圃,苗圃、香草植物、熟透的水果一路延伸到視線看不見的遠方。對他全新的視野來説,這個景色太飽滿了。他看著一片巨大有如波斯地毯的腥紅色玫瑰花瓣,廣闊有如英吉利海峽的閃亮樹林,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不得不抓住一片葉子,短暫地閉上眼。
「尤金妮婭,我可以告訴誰卻不會毀掉任何人的名聲嗎?妳必須一個人生活,我只能這麼說,妳必須盡可能自己過活。」
「妳是尤金妮婭閃蝶,非常美麗——」威廉說。
她緊張地將自己雙手緊握放在膝上。她把窗簾半拉上遮住陽光,也隱藏淚痕的陰影。她非常美麗、自滿、缺乏道德,他感覺她正在等他離開,這樣她才能恢復她的自信和自省。在某種程度上,過去發生的事對尤金妮婭造成了一些不便,現在他要將把這項不便的因素——他自己——移除。
「但那裡也有女人。」
「我要用這個來做什麼?」
她的聲音有一種全新的刺耳感,一種新的音調。她說:「你不知道我是誰。和-圖-書你甚至不知道我年紀多大。不是嗎?你以為我可能介於三十到五十歲,承認吧!」
樹枝上的大蛇來回地擺動,以一種令人作嘔的低沉、傲慢聲音開口說話。
許多名字在他腦海中低聲響起。仙女和女神的名字,以及怪物的名字在他耳中,像水聲一樣。他無法決定。他很愚笨。
想像一棵像月亮般大小,堅硬、發亮、沉重的紅蘋果,在你無助的頭頂上搖來晃去。想像一棵鮮美多汁等待採收的白菜,看來像一座球狀巨山充滿裂口與皺褶(柔軟的綠色山脊中間夾雜著紫色脈紋),那該有多恐怖?賽斯對這一切事物背後的力量,感到敬畏、憂慮、讚歎。他再次爬回地面,感謝好心腸的螞蟻們。他心想,他要繼續住在花園裡,找方法讓自己回復人形,拯救他的同伴。他覺得他應該可以成功躲開考蒂多.潘.迪摩斯夫人的追蹤,除非她有法術能找到他。想到這裡他有些沮喪,想離她的影響力範圍越遠越好,於是匆忙起身穿越草坪森林,遠離高高的城牆。螞蟻曾經幫助過他,為了讓自己振作,他告訴自己,也許還會遇到其他來幫忙的螞蟻。
「如果我沒有找到呢?」賽斯問。
「我覺得妳可以從這個脈絡繼續發展下去,妳的想像力最豐富了。」
他說:「我不覺得這是妳想要的全部。」
「因為我認為寄出一個這麼厚重的包裹——還有收件人的地址,村裡的郵務人員一定會告訴所有人。我們不希望引發大家關注這項可能徒勞無功的努力,是吧?當這本書有了精美的封面裝幀並引發討論,那時我們必定會公開。但這個時間還沒到。」
「我是這座花園的記錄者,或者你可以説,一個間諜。考蒂多夫人並不曉得我的存在。我照顧厄爾皮諾、范諾拉這一類生物,以及,目前的你。在另一個世界裡,我有個親人是一名偉大的植物命名者,是研究這座花園的偉大歷史學家之一。就是他為厄爾皮諾和范諾拉命名的。他們的名字像是美妙的詩句。我也有被寫進一首詩裡,〈小小穆菲小姐〉,我的名字就在詩名裡,但是它後來有點被曲解了,把我跟蜘蛛聯想在一塊。我和蜘蛛有關是事實沒錯,但是暗示我——《昆蟲劇院》作者的親人——竟然會怕一隻蜘蛛,真是豈有此理?事實上,我可是他們的好朋友,負責記錄牠們的名字和天性。」
「我看起來像有心事?」威廉故作輕鬆的說。
那年秋天的頭幾天,當巢中的活動消退,這本書也寫到了最後幾頁。威廉的科學、威廉的沉思、克朗普頓小姐精確的解說插圖,全都整齊地堆疊成一落,上面顯示了克朗普頓小姐蒼勁有力的謄錄筆跡。威廉寫信給大英博物館的一位朋友,隨口詢問未來出版品的計畫,克朗普頓小姐則收拾了手稿,以尋找冬天最新款的靴子為藉口,帶著手稿前往最近的市集。
「也許,終究,我們透露的時機還沒成熟?也許我們應該還要保守這個計畫一段時間?到目前為止,我們都做得很好——」
第二個場景非常不同。想像一下,強大的卡里普索號在夜晚疾駛過大西洋中部,在航程中的任何一點都離陸地愈遠愈好。深邃的藍黑色夜空,流動閃爍的銀河,閃閃發光的河水飛濺,噴灑出太陽、衛星和大大小小世界的種子。深邃的藍黑色大海,夾雜綠色的條紋,在翻騰間形成浪峰,空氣中的鹽水於峰頂的皺褶間濺射銀色水花。大海間也蜂擁群聚著,閃爍磷光的小動物,水母,以微小的纖毛游動著,呈現一種奢華星空的倒影。
「別又開始哭了。雖然是你讓我身歷險境,但畢竟你救了我一命,我要回報你。你在這裡等一下。」
「她在哪裡?」
「這是我的親戚。」阿克農提亞.阿特洛普斯輕聲低語。「她的名字叫波西皮諾.波西皮娜(Proserpinus Proserpina),她和她的家人時時伺候著夫人。如果你想要,她可以帶你穿過花園,到洞穴去。」
艾德格鬆開他在艾凡赫肚子上漸漸束緊的肚帶,挺直身子看著威廉,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笑。
「當然是吃掉它。」
「我想是的。」
賽斯說:「我會試試看。我無法再多做什麼了。」
某天,獵犬在附近一個村莊相遇了,就在港灣樹客棧外頭。萊恩尼和艾德格在這個屬於他們的地盤,緊跟在店主人後頭。碰到時,兩人都假裝沒看見威廉,彷彿一到外面就無須遵守在布萊德利莊園最基本的禮貌。當羅賓沒有和威廉在一起,他們倒是會與羅賓打招呼,因此當打獵的隊伍前進時,威廉猶豫了一下,決定自己留到最後再出發。那一天,同行的馬匹迅速奔至看不見的遠方;當威廉設法度過一條夾在高聳籬笆中間、布滿車轍的僻靜鄉間小徑時,他聽見逐漸消失的號角聲與馬蹄微弱的回音。這時,一個小伙子騎著一匹笨拙的短腿馬趕上他。威廉一看就知道是在莊園馬廄裡工作的小子。他說:「亞當森先生,他們要您回去找尤金妮亞小姐。您請回吧!」
「這裡活像妓院一樣。」威廉只是單純地陳述事實,而且沒注意到自己說出內心話。他還記得,以前他覺得自己可能會玷汙她。老天爺啊!他的噁心感不斷上升。
他可以看見謊言像雲層遮蔽月亮般閃過她的臉龐。她顫抖著,點點頭。「對。」
「『事情不是它們看起來的樣子』。當然,至少可以肯定這是很好的一課。妳還可以加入貝茲先生用無毒蝴蝶來模擬有毒蝴蝶的觀察。」威廉說。
當史密斯先生的信件寄達時,威廉覺得向阿拉巴斯特家族解釋他轉變成一位作家的時機似乎還不成熟。克朗普頓小姐把信件拿到威廉的工作室時,他正在裱裝一張從墨西哥來的、非常細小難處理的鳥皮。他從來沒有見過瑪蒂如此充滿生氣,原本病懨懨的臉頰散發紅光,還喘著大氣。他意識到原來她這幾星期一直像老鷹般,盯著郵差來來去去。當他開始唸這封信時(一開始默唸,後來小聲地讀出來),瑪蒂站在門口,雙手緊握著裙子,肌肉緊繃、賁起。
「我如何能為妳命名,妳的名字多於所有生物,而每個生物又有這麼多名字,厄爾皮諾既是大象,又是鷹、豬、暮光的情人、獅身人面,而真實的他,不過是一隻小小的玫瑰色飛蛾。我如何為妳命名,當妳隱藏在面紗之後,編織自己的藏身處,打造自己的亮光。我為妳選擇的名字會是什麼?我無法為妳命名,但我仍然相信妳會幫助我,因為穆菲小姐説妳會。如果妳願意,而我相信,我確實相信妳是良善的。」
一八六一和一八六二年的冬天,艾德格花很多時間騎馬外出打獵,或帶槍外出,這個家族的屋裡變得比夏天更沉滯不動、更女性化。一八六三年冬天,當報紙報導螞蟻的歷史時,羅賓.史威那頓相當客氣地問威廉是否想去打獵,因為他有一匹馬需要鍛鍊,可以充當威廉的座騎。不曾有阿拉巴斯特家人對威廉提出這樣的邀請,或認為威廉可能會感興趣,再加上其他情況,像是威廉出於對家人的體貼或周到,也很可能會拒絕羅賓的提議。但是現在威廉對艾德格很生氣,加上他對書和它的進展累積了一股緊張無處發洩,不想待在屋裡,因此接受了。
「世事難料。」她小聲嘆了口氣,含糊地回答,注意力已經從他身上溜走。
「你會告訴任何人嗎?你會——說出去嗎?」
「是啊!我是無法理解。」
可憐的賽斯在悲慘的洞穴裡度過艱困的時光。他竭盡所能讓這些生物的日子輕鬆一些,有部分原因是他害怕仙女的懲罰,但也出於對牠們無望狀態的憐憫。他擦去牠們的眼淚,撫摸牠們身上的瘡,為牠們換水,聽牠們的啜泣呻|吟,內心為此感到痛苦,也許因為無法將牠們的話轉換成牠們希望表達的語言而更加痛苦。他不時在制定逃跑計畫,比如往大門衝去,比如拉攏查理王小獵犬。有一天,他試著對這隻小狗説話。他説:「我想你應該也是被魔法控制的人類,以你現在充滿光澤的頭髮和明亮的眼神判斷,你一定是個非常英俊的人。如果你願意幫忙想擺脫這種奴隸狀態的方法,求你點點頭,畢竟,你現在的命運也沒有比我好多少。」
「不是我叫你回來的。如果你是這麼想的。你知道,屋子裡有人知道所有發生的事——是看不見的人,然後有時候,這棟大宅會決定有些事必然要發生——我認為你之所以會得到這個訊息,是一連經過某種程度刻意為之的誤會。」她說。
「不。這是我要做的事。」
「看得出來,但你只是一隻很小的生物,而我是沒用的大隻佬,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絕望。」
「不可以,不是這樣的。我也要去。我應該去。我的書,我們的書,多少能供應一點,其他的可以再賺。」瑪蒂.克朗普頓說。「我賣出了我的童話故事。」
「妳有一個問題沒有回答。」
「她會改變你,那是她的工作。回復也是改變的一種。」
嘗試失敗後,賽斯回到自己的角落,坐在稻草堆上痛苦地哭泣。他的眼淚越來越大顆,越滾越快,沾濕了他腳上的灰塵,流向四周的角落。突然間,他注意到一個微小、冒泡一樣的粗嘎説話聲在叫著:「停下來,你要把我淹死了。快停下來。」他四處搜尋看不見的說話者,但沒有任何人。
「不對,是我要看到。這女孩是我們家的傭人。除非你想在尤金妮婭面前賣弄你對她的關心。」
然後,面紗背後的人物直接對他低語。這個聲音既非男也非女,只問他是誰,以及他想要什麼。
「克朗普頓小姐,瑪蒂——」
「我的妻子還好嗎?」
但她說的是真的。他不知道,這是他之前的想法。她繼續踱步。威廉說:「既然妳開啟了這個話題,那麼告訴我妳的年齡。」
他第一次看見偉大的斯芬克斯時,他覺得他很美麗、平靜。牠的翅膀有豐富的色彩,棕色、木炭、深玫瑰、銀色的陰暗斑點,美麗的紋理。長長的羽狀觸鬚在漸暗的空氣中輕盈擺動,發出柔和夢幻的聲響。穆菲小姐站在他面前,問他是否願意帶這個變形人進入她的王國。牠以柔軟的音節回答:「如果那是他所希望的,我願意。」
「我希望可憐的艾咪的消失與你無關。」
威廉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他感到厭惡,沒有原本的畏怯。威廉看到艾德格可笑地出現在面前,嘴巴大張像個白癡,不禁發出一陣冷酷的笑聲。他覺得受到羞辱,同時又覺得自己擁有巨大權力。德格低吼了一聲,威廉瞬間意識到艾德格的想法,艾德格最簡單的想法,就是趁現在快點殺死他,在更多人知道或更多事情發生之前殺了他。威廉後來想,如果艾德格當時不是下半身光溜溜的,他可能早就殺了他。當三個人在房間裡時,兩分鐘前在女性面前還赤|裸勃起的東西,馬上變得脆弱可笑。他簡潔地對艾德格說:「穿上衣服。」
「我能向誰求助呢?」
「現在,傍晚即將到來,最大的飛蛾斯芬克斯——他的幼蟲是曼督卡,飢腸轆轆——會開始躁動,準備飛越那道牆。我會請他載你,因為他能去到仙女的面前。這趟旅程會相當可怕,她所在的地方不適合膽小的人前往,因為你必須進入、穿越陰影,而且很少有人從那裡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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