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三 留美學記
滑雪小記
雪花在眾人的咒詛聲中翩翩的降臨。趙中生蹦蹦跳跳,十分快活。電視新聞播報各滑雪場地紛紛開張營業,趙中生更是摩拳擦「腳」,躍躍欲試。週二下午四時半,滑雪俱樂部領隊密斯特愛率領紅男綠女二三十人浩浩蕩蕩向哈利山出發。到達了目的地,但見滿山遍野白雪皚皚,萬頭鑽動,凌雲御風,十分的自在,不由得心頭大樂,腳癢難熬,將滑雪板、雪靴緊緊的綑綁,大踏步的衝上前去。無奈「腳重頭輕」,力不從心,「兩」步湊成「三」步,拖「雪」帶「冰」的在雪地上蝸行。到了山腳下,只見一條滑繩咕嚕嚕的升向山頂,雙手急忙抓緊滑繩,不一會兒趙中生就被拉上了小山頂。站在上頭徘徊再三,進退維谷,只見旁邊有滑雪老師在上課。趙中生豎起耳朵來偷聽了一個仔細,原來初學者只要學會了「煞車」,就可以放膽去滑。秘訣是腳跟外張成八字形,速度自然減緩。趙中生小試一下,果然不錯,於是膽氣大壯,兩和-圖-書手用勁一撐滑竿,腳底就像抹了油一般,但聞耳邊風聲呼呼,人已急滑而下。心裏頭正在七上八下,又驚又喜,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正前方數十碼有一名老包摔在雪地上,正在哼哼唉唉不肯輕易爬起來。可憐趙中生的滑雪技術只會悶著頭皮往下直衝,還沒有轉彎抹角的本領,眼看著就要「撞車」,嚇得個滿頭大汗,急喊讓路。這個老包不知就裏,以為趙中生用外國話向他說哈囉,就原地揮手致意,毫沒讓開的意思。趙中生長嘆一聲,無計可施,屁股向右一扭,人便推金山倒玉柱的擺平在雪地上,小滾兩下才勉強停住。爬將起來,打打身上的積雪,又是一條英雄好漢。雙手一撐,呼的一聲又向下衝去。如此三番四次的衝殺,不但見人要自動倒,見樹也要自動倒,摔得個腰痠背痛腿兒麻,十分的給他有辛苦。
趙中生以前冬天常常約幾個洋人一起打籃球。後來想想,寶島四季如春,以後回國籃球不愁沒得打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且現在年高德劭,打起球來被洋鬼子灌得死去活來,十分的有傷民族自尊心。滑雪比較沒有競爭性,卻是一種對自己的挑戰。趙中生通常是下了班去滑,到半夜三更才回來。想得開的人覺得在零下的天氣裏不留在家裏享清福,到冰天雪地裏去冒摔斷腿的危險,豈不是自找罪受?其實正因為這種挑戰性才使滑雪顯得夠刺|激,有味兒。自從「啟蒙」以來,趙中生每個星期二都去滑雪,迄今未曾間斷。每次看到寒風凜冽下漫山遍野像生龍活虎一般的人群,心中總不免有所感觸。老外喜歡有冒險性的運動,所以民族性比較活潑。很多年老的人在教他們四、五歲的孫兒滑雪,有一個白髮白鬍子的滑雪老師說他已經滑了六十年的雪。我常常聽到老中誇獎自己的子女五、六歲就會胡清一色、雙龍抱,倒很少聽說誰家的子女五、六歲就是運動場上的健將。一國的盛衰與其國民的體魄有絕大的關係。m.hetubook•com.com國父孫中山先生在半個世紀以前有一個夢想,他夢想中國有一天能夠後來居上,迎頭趕上列強。六十五個年頭已經過去,如果中國的下一代個個都是門前清、不求人在方桌上的英雄,那麼中國人揚眉吐氣的一天還真不是一件指日可待的事呢。
趙中生(人生如戲。趙某人扮小生太老,幹老生太小,所以發明了一個趙中生,以示瀟灑不遜老生,而世故又遠過小生之意。)是多愁善感林黛玉型,吃飽飯沒有事情就坐在家裏頭唏噓感嘆,傷春悲秋。傷了個不亦樂乎,也沒傷出個什麼名堂出來。今年的冬天,此地酷寒,破了一百年來的紀錄;因為暖氣供應的缺乏,好多州都宣佈進入了緊急狀態。室外的氣溫加上風速常常降到零下三、四十度。往年的這個時候正是趙中生蹲在屋子裏多愁善感的大好辰光。哈,今歲可大大的不相同了。原來趙中生去年秋天晝寢做了一個白日夢,夢到一個長面和尚指點迷津,他說你一到冬天就生雪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悶氣實在太傻。冬天年年要來,雪是年年要下,既然驅之不去,不如親之、近之、喜之、愛之,方為自求多福之道也。一覺醒來,茅塞頓開,急忙加入一個滑雪俱樂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掃往日傷春悲秋之陋習,立意要與那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好生的親熱親熱。長面和尚之言甚是,天下萬事原甚簡明,無有複雜之處,只有腦筋不好的人才鑽牛角尖自尋煩惱,實在好笑。
比較高的山坡不是用滑繩拉上去,而是由纜車吊上去的。趙中生遠遠望去,十分羨慕,雖然藝不高卻人膽大,便也擠著去排隊。趙中生以為纜車嘛總像狄斯耐樂園一樣,會停下來等人坐定再發動的。等挨到自己了才嚇一大跳,原來這種滑雪纜車不是車等人,而是人等車的。纜車不停的轉動,人要抽個空坐上去。事到臨頭那裏還容得打退堂鼓,衝上前去,轉頭細看,俟纜車一到,一屁股坐個正著,人便悠悠晃晃的被吊了上去。車前也沒有欄杆,心裏頭雖然有點https://m.hetubook.com.com兒嘀咕,但是屁股坐實了心也安了。不一會兒吊上了山頂,才發現纜車既然不停那只有人往下跳了,閉起眼睛,撲通,跌了個狗吃屎。就地施展懶蛇打滾,急急閃開,不然後來的人在自己身上滑雪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掙扎著爬將起來,好傢伙,這下子是站在哈利山的最高峰。山風呼呼的亂叫,人造雪嘩嘩的亂飄。格老子的,山腳下的人影小小的便如那黃豆一般。除了滑下去外又沒有第二條路好走,真箇是急煞老夫。當夜的氣溫是零下十度,加上風速,總在個華氏零下卅度左右。不但手套凍成了石頭,趙中生一向騷包,留的兩條瀟灑鬢角也結成了兩根白冰棒,牢牢的貼在臉上。將心一橫,兩手一撐,人便如那箭兒一般向下俯衝而去,寒風冷雪迎面亂打,十分的刺|激。不旋踵間,連滑帶滾的就又回到了山腳下。驚魂甫定,方知欲速則不達,不會走,焉能學跑?於是乖乖的回到滑繩小山坡苦練,又飲熱巧克力一杯,元氣才慢慢恢復。滑完雪,回到家裏已是晚上十一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