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第二個孩子、第二本小說、第二次戀愛
「格調真低,」海倫說:「這種行為配不上我;也配不上你。希望你能超越。」
「我做過兩次。」他說。愛麗絲吃驚地看著他。
但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因為妳認為我在嘲弄別人,尋他們開心。我把人都看得很嚴肅。事實上,我認為所有的人都是嚴肅的。因此,我對人的言行都寄予無限同情——也只能用笑聲來安慰他們。
「不是海倫。」蓋普說。
我先生說,要是你再寫信給我,他就把你腦子打爛。
但海倫只微笑親他一下,提議一塊去看場電影,雖然她討厭電影。她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孩子也過得很滿意。蓋普是個好父親、好廚子,他不寫作的時候,做|愛特別用心,不像他沉浸於工作時。隨他吧!海倫想道。
「我懂了。」他喃喃道。她用手背抹掉眼淚,用另一隻手捏捏他的手。
傅萊契夫婦有一個小孩,年紀尷尬地介於丹肯與瓦特之間,他們曾表示想再生一個。但一切都以愛麗絲的第二本小說為先;書寫完,他們才要生,他們說。
「要。」她道,小小的腦袋點個不停。她坐著,短手指用力把腿上的裙襬捏得皺巴巴。蓋見過她女兒把衣服弄皺——那孩子有時會把裙子像捲式窗簾似的一圈圈翻上去,露出內褲(不過愛麗絲還沒到這程度)。
「我們四人的狀況非常不平衡,」他告訴愛麗絲:「我們得結束,而且得快。」
滾你們去死吧!
「我過去陪妳,」海倫提議道:「蓋普可以去找哈里遜。」
「嗯,總比從前那樣好一點吧?」海倫問蓋普。
我讀了你的小說。你似乎覺得別人的問題很好笑。我看過你的照片。以你那個長滿毛髮的肥腦袋,我想你有資格嘲笑禿子。在你殘酷的書裡,你嘲笑無法達到高潮的人、不能擁有快樂婚姻的人、被妻子或丈夫背叛的人。你應該知道有這些問題的人並不覺得這一切是那麼好笑。看看這世界,狗屎腦袋——這是個痛苦的溫床,那麼多人在受苦,沒有人相信上帝,也不知道該好好教養自己的孩子。你這狗屎腦袋,你自己沒有問題,所以你可以取笑那些有問題的可憐人。
「這都算不了什麼,」羅貝塔告訴蓋普:「你母親收到的信更糟糕。恨她的人更多。」
「叫他停手。」愛麗絲道。
「他不在家,」愛麗絲道:「我一晚上都沒看見他。」
海倫花了六個月,才成功地「輕易」讓哈里死心,這期間,蓋普盡可能跟愛麗絲見面,同時努力警告她,他們的四人行撐不久了。他也努力給自己警告,因為他怕死了早晚要放棄愛麗絲的自知之明。
懷俄明州一個高中足球隊的邊鋒寫信給羅貝塔,說她讓他以自己的守備位置感到可恥,他決定更換位置——變成後衛。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有後衛做手術變性的。
「是啊,我已經超越了。」蓋普說。他的意思是他已經不想跟保母亂來了。但淫慾本身呢?唉,這麼說吧,珍妮早已看穿她兒子內心困擾的核心。
「哈里告訴妳的?」他問。
另一個女人的毛病是會突如其來地不斷放屁。放屁的女人嫁給口吃的男人。瞎男人娶的是危險的右臂。
「該死的哈里有外遇了。」蓋普告訴海倫。
她要他把她小說的第一章大聲唸給她聽。「我要聽聽看,」她告訴他:「我自己不能杜。」蓋普唸了,他很慶幸讀來感覺很美。愛麗絲的文筆極為流暢細膩,使蓋普不知不覺融入她的句子,讀得入了神。
世界是痛苦的溫床,大家都受很大的苦,很少人相信上帝,也不知道該好好教養孩子;妳這些話都對。一般有問題的人都覺得他們的問題不「好笑」,這也是真的。
「你可以在告訴愛麗絲之前先告訴我,」海倫說:「第二個是哪一個?」
但不論蓋普說什麼——或批評家說什麼——這本書賣得並不好。書名《戴綠帽的第二陣風》,就幾乎沒人看得懂;甚至書評都令人愈讀愈糊塗。它的銷售量比《拖延》又少了幾千本,雖然吳爾夫向蓋普保證,這是第二本小說常見的下場,但蓋普——有生以來頭一遭——覺得自己失敗了。
甚至蓋普的母親珍妮——儘管她支持女性及其他一切——也同意蓋普的觀點,海倫雖然比可憐的哈里年輕,校方卻毫不留難地頒給她終身職,乃是英文系象徵性的表態。可能有人告訴他們,系裡的副教授層級必須有一位女性,而海倫適時出現。雖然海倫對自己的資格頗有自信,但她知道自己並非靠實力贏得終身職的。
I.B.波爾(太太)上
從那個只能倒立走路的人的下場可以看出,蓋普對電動手扶梯很有意見。
海倫寫信給吳爾夫,請他對蓋普要有耐心,但吳爾夫對作家非常瞭解,他盡可能保持耐心與善意。
「老天,我知道。」海倫道。
「我很好啊,」蓋普說:「我喜歡愛麗絲,我喜歡妳,我喜歡哈里遜。」
「如果哈里遜到外頭去肏學生,我真的要跟他絕交。」海倫說:「混蛋!如果愛麗絲真的以作家自居,她為什麼不寫作?如果她真的有那麼多話說,幹嘛在電話上浪費時間?」
「一個特別的學生,」哈里說:「我不像你。我很誠實,我從一開始就告訴愛麗絲。她必須適應這件事。我告訴她,她也可以做相同的事。」
哈里也不能明智地處理自己。校方沒給他終身職——對海倫是重大的損失,因為她真心喜歡哈里這個朋友。問題是哈里為海倫放棄的那個學生,不是個輕易死心的人;她向系裡抱怨老師勾引她——雖然真正讓她不滿的其實是他不再理會她。哈里的同事不以為然地挑起眉毛。
停手對蓋普而言一向不難,但他沒當過老師——心裡或手上都沒有「雪生」。說不定哈里牽扯的是另外一種東西。蓋普唯一能想到——可以讓愛麗絲好過一點——的方法,就是在她面前坦白他自己的錯誤。
蓋普扔掉了第二部小說的初稿,開始寫第二個第二部小說。他不像愛麗絲,他是真正的作家——不是因為他文字比她優美,而是因為他知道每個藝術家都應該知道的事——照蓋普的說法:「只有結束一件事,並且開始另一件事,才會成長。」就算所謂的開始與結束都只是幻象也好。蓋普並沒有寫得比別人快或多;他只是工作的時候,始終抱著要完成的念頭。
「你知道,這樣撐不久的。」打回力球時,蓋普試圖警告哈里。
「你說得容易。」海倫道:「我喜歡哈里遜;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他。我不過是不怎麼想跟他睡覺罷了。」
放屁的女人在醫院裡做志工;她是護士的助手。「妳看和-圖-書過我母親抱怨嗎?」蓋普問:「她有沒有寫信給我,抱怨說她在醫院裡從來不放屁——只在家放,而且一切都在控制之下?」
蓋普知道哈里不是跟海倫外遇,但他不知道可憐的愛麗絲想的是誰。
「是啊,是啊。」蓋普搖著頭說,他以為他搖了。
沒想到你會不辭麻煩給我回信。你一定有毛病。從你的信中看得出,你很有自信,我想那是好事。但你的話在我看來,大部分都是垃圾跟胡說八道,我不希望你再給我解釋任何事,因為那很無聊,而且侮辱我的智力。
「可不可以蓋普過來陪我?」愛麗絲道:「妳去找哈里信。」
「哈里覺得那個學生很特別。」蓋普指出。
霍勒斯.渥波爾(Horace Walpole)曾經說過,這世界對那些會思考的人而言,是齣喜劇,對那些只會感覺的人而言,卻是齣悲劇。我希望妳會同意我的看法:渥波爾這麼說,未免太簡化了。當然我們兩個人都既會思考,又會感覺。至於說什麼是喜劇,什麼是悲劇,波爾太太,它們在這世界上都混淆在一起。因此之故,我始終不瞭解為什麼「嚴肅」跟「好笑」被當作相反詞。一般人面臨的問題往往都很好笑,而儘管如此,這些人也往往還是很悲傷,在我看來,這都是存在於現實生活中的矛盾。
「沒,愛麗絲,」海倫說:「出了什麼事嗎?」
「我不明白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待愛麗絲。」海倫說。
但現在蓋普似乎喪失了說故事的能力。他的第一本長篇小說《拖延》——在他看來——壞在被他並未真正參與的法西斯歷史裝腔作勢的重量拖累。他的第二本長篇小說壞在想像力不夠——換言之,他覺得想像得不夠遠,未能超越他自己相當平凡的經驗。《戴綠帽的第二陣風》沒花他太多力氣,似乎就是一場「真實」而相當平凡的經驗。
「講京話。」她不信。
值得稱道的一點是,這四個角色當中,沒有一人是作家(「這算是高抬貴手,值得我們感激嗎?」海倫問道)。一對夫婦沒有小孩,也不想要小孩。另一對夫婦試圖生小孩;女方懷孕了,但她的喜悅卻因大家都在猜測生父是誰,人人感到焦慮,不免打了折扣。是哪一個?兩對夫婦關注著新生兒的一舉一動。他會口吃、放屁、突然揮手打人、瞎眼(蓋普把這當作他——代替母親——對基因議題的最終評論)?
「我停己了。」
親愛的艾琳:(蓋普寫給波爾太太)
「我覺得愛麗絲有點怪。」海倫道。
波爾太太,請相信我:我不認為這件事「好笑」。但路上來了個挨餓的印度人,他看見所有婚禮來賓都在哀悼他們的朋友,以及朋友的大象:很多人哭號,撕破身上華麗的衣服,打翻了精美的食物與飲料。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混進婚禮,趁客人不留心,偷一些上好的食物與飲料,帶給他挨餓的家人。第二件事則是開始大笑,笑那些客人以這種方式把自己和大象送進鬼門關,笑到肚子痛。跟飢餓而死比起來,這種集體死亡的方式想必顯得很好笑,起碼也很快速。但婚禮來賓不會這麼想。他們已經認為這是場悲劇,他們已經在談論「這次悲劇事件」,儘管他們或許會容忍「骯髒的乞丐」出現在會場——甚至容許他偷他們的食物——但他們絕不能容忍他嘲笑他們死去的朋友和他們的大象。
「不係嗎?」愛麗絲問。蓋普愛愛麗絲嗎?噢,係啊。
哈里遜.傅萊契是其中一人;他的專業領域是維多利亞時代的長篇小說,但海倫為別的原因喜歡他——其中一點:他也是跟作家結婚。妻子名叫愛麗絲;她也在寫第二本小說,雖然她並未寫完第一本。蓋普夫婦第一次見到她時,都覺得很容易把她誤當作|愛倫.詹姆絲會員——她就是不說話。蓋普暱稱做「哈里」的哈里遜,從來沒被叫做哈里過——但他很喜歡蓋普,看來他也滿喜歡自己的新名字,當作蓋普送他的一份禮物。海倫仍然叫他哈里遜,但蓋普就當他是哈里.傅萊契。他是蓋普的第一個朋友,雖然他們兩個都察覺到,哈里遜比較喜歡跟海倫在一起。
接下來就是那種一家人在深夜裡可以分辨得出各個成員呼吸聲的沉默。樓上走廊旁邊的房間裡,丹肯懶洋洋的呼吸,八歲的孩子在時間上有很多餘裕;瓦特則是躍躍欲試的兩歲,呼吸聲短促而興奮;海倫的呼吸均勻冷靜。蓋普屏住呼吸。他知道她已經得知那些保母的事。
「妳已經證明妳的觀點,」蓋普說:「妳讓哈里離開他那個該死的學生。現在妳又輕易傷了他的心。」
蓋普性侵害小母雞已經是兩年前的事,後來他又迷上另一個保母;令他覺得可恥的是,他連那女孩的名字都忘了。他誠心誠意地決定,再也不跟臨時保母搞七撚三了。但他很同情哈里——哈里是他的朋友,也是海倫一個很重要的朋友。他也同情愛麗絲。愛麗絲有股使人特別警覺她存在的魅力;她天賦一種無可救藥的脆弱感,在她小巧的形體上就像一件過於貼身的毛衣一樣引人注意。
「我的天,」海倫說:「那我們彼此都喜歡來喜歡去,唯一的問題是我不怎麼想跟哈里遜上床。」
「哈里不懂得欣賞愛麗絲的才華。」蓋普聽見自己說。
「抱歉,不行。」海倫說。
一個女人寫信給羅貝塔說,她希望羅貝塔被奧克蘭突擊者隊輪|奸。這女人認為突擊者隊是最噁心的一支足球隊;也許他們可以讓羅貝塔領略到當女人的樂趣。
這段友誼進入第二年,哈里告訴蓋普,愛麗絲喜歡去看電影。「我不喜歡,」哈里承認,「但要是你喜歡——聽海倫說你真的喜歡——何不帶愛麗絲去?」
「哈里信在你們家嗎?」她問海倫。
蓋普試圖寫第二本小說。海倫找到第二個工作;她成為女子學院隔壁鎮的州立大學英文系的副教授。蓋普和兒子可以到男用健身房玩耍了,海倫有個打零工的優秀研究生替她分擔年輕人的單調;她也有更多、更有趣的同事。
媒體記者若是問起,珍妮總說自己正在寫另一本書;只有蓋普、海倫、吳爾夫知道這是謊言。珍妮一個字也沒寫。
「我們要杜,要盡量杜,」愛麗絲熱烈地說:「趁我們還可以杜。」
寄自俄亥俄州芬德雷市
「愛麗絲怎麼樣?」海倫問。
「給他看看妳的小說,」海倫對愛www.hetubook•com•com麗絲說:「隨便給他看什麼東西都可以。我要給妳先生看看他是個什麼樣的混蛋。」
「臭作家!」海倫嘟噥道。
蓋普跟愛麗絲交談,聽她說話,耗了將近一小時。沒有人去找哈里遜。海倫覺得自己撐了六個月任憑他們胡搞而沒發飆,已經夠不錯的了;她希望,如今事情結束了,這三個傢伙起碼也要表現相同的自制才對。
更有甚者,有幾位慶祝婚禮的人喝醉了,開始拿啤酒餵給大象喝。他們倒空了冰桶,裝滿啤酒,吃吃笑著走到停車場裡,把整桶酒給熱呼呼的大象喝。大象喝得很高興。於是醉鬼們就又餵了牠好幾桶啤酒。
「你不會。」
但他們之中最沒有快|感的海倫,受的苦最大;她終於可以宣告結束這一切時,真是滿心歡喜。其他三人卻恨得牙癢癢的:他們墜入沮喪的深淵,她卻雀躍萬分。雖沒有正式規定,但接下來六個月內,他們兩家人除了偶然相遇,沒再聚首。海倫跟哈里很自然會在英文系碰到;蓋普跟愛麗絲在超市遇見。有次她故意用購物車撞上他的購物車;小瓦特被生鮮食品和果汁罐頭壓了滿身,愛麗絲的女兒看起來也同樣嚇了一跳。
關於這部小說背後的「理論」,有更多荒誕無稽的論證。一位評論家費盡力氣求證,這部小說認為只有性行為可以幫助人深入地瞭解自我,但性行為當時,又是一般人最缺乏深度的時候。蓋普說他從來沒什麼理論,他暴躁地告訴記者,他寫的是「一齣嚴肅的婚姻喜劇和性鬧劇」。後來他寫道:「性之於人,會把我們最嚴肅的企圖變成鬧劇。」
她還是不明白。雖然這本小說寫的不是海倫與蓋普還有哈里與愛麗絲,它講的是四個人,他們之間的關係到頭來變得不平衡、性方面太牽強,終於破滅的故事。
「誰?」
「我們該怎麼辦?」蓋普問她。
「我知道怎樣叫公平,」海倫說:「但我也知道人性是怎麼回事。」
「比嘴,哈里信!」愛麗絲說,她挽起蓋普的手,從餐桌站起來。
「是意外嗎?」蓋普問:「妳的語言問題。還是生下來就這樣?」
珍妮最新的同事是個六呎四吋(一九三公分)高的變性人,名叫羅貝塔.穆爾東,本名羅勃.穆爾東,是費城足球鷹隊一名出色的邊鋒(tight end)。羅貝塔自從變性手術成功後,體重已經由兩百三十五磅(一〇七公斤)減輕到一百八十磅(八十二公斤)。注射雌激素削弱了他過去的體力和部分的耐力;蓋普猜測,他原先聞名全國的「快手」,速度恐怕放慢了,但羅貝塔仍是珍妮一位令人望之生畏的伴侶。羅貝塔崇拜蓋普的母親。珍妮的書《性的嫌疑犯》,讓羅勃鼓起足夠的勇氣去做變性手術!那年冬季,他躺在費城一家醫院裡,等動過手術的膝蓋康復。
海倫說英文系沒一個人跟她提及《戴綠帽的第二陣風》;不像《拖延》,還有很多好意的同事起碼試圖跟她討論。海倫認為這本書侵犯她的隱私,她希望蓋普早點放棄這把戲。
「你這個王八蛋,」海倫對他說:「你肏了學生還說她特別——你羞辱了自己的老婆,你也羞辱了我。我來告訴你什麼叫特別。」
菲茲.波爾太太敬上
「哎呀,我的天!」這是海倫第一次得知這本書內容的反應。
兩家夫妻常一塊兒晚餐,但傅萊契夫婦都堅持在戶外烹調——也就是說,他們都不煮飯——而這期間蓋普正熱中於自己烤麵包,他有個煮高湯的大鍋總在爐子上燉著。多半時候,海倫跟哈里遜討論書籍、教學和他們的同事;他們在學校餐廳裡一塊兒吃午餐,晚上他們用電話聊天聊很久。蓋普與哈里一塊兒去看足球、籃球、摔角;每週三次他們一起打回力球,這是哈里的運動——他唯一的運動——蓋普能跟他打成平手,因為蓋普是比較高明的運動員,經常跑步,體能狀態較佳。這些活動的樂趣使蓋普壓抑他對球類的厭惡。
海倫也怕這一點——尤其當蓋普不寫作的時候。《戴綠帽的第二陣風》出版後,蓋普足足一年多沒寫東西。後來他寫了一年,又把稿子全扔了。他寫了一大堆信給他的編輯;那幾乎是吳爾夫讀過最難讀的信,回信更甭提了。有的信長達十一、二頁;大部分都控訴吳爾夫沒有卯足全勁促銷《戴綠帽的第二陣風》。
「沒錯,你是瞎子。」海倫說:「你對虛構和事實有你自己的定義,可是你想,別人懂你的系統嗎?一切都是你自己的經驗,不論你怎麼虛構,就算只是想像的經驗。人家還是以為那是我,他們以為那是你。有時我也同意。」
她的父親,好脾氣的恩尼,有早期心臟病的徵兆,但他在史迪林教書勝任愉快。每年冬季,他都跟蓋普一塊旅行,到愛荷華去看大型的摔角比賽。海倫確信蓋普的文思停滯不是大不了的問題。
蓋普想像中,跟愛麗絲告別的場景會無比激動,充滿愛麗絲前後不連貫的話語,每次都以激烈的性|愛結束——決心再次宣告崩潰,濕答答是汗水,甜蜜蜜、黏稠稠是飽漲肉|欲的性液。噢,係啊。
「我們之中有一個人結束,所有其他人就通通結束,」蓋普說:「這樣才公平。」
書裡到處是傷人的對白、讓雙方火辣辣作痛的性|愛;書中的性|愛讓雙方都有罪惡感,卻也往往因而渴求更多的性。不少評論家都引述這一矛盾,有的稱這現象「聰明絕頂」,有的卻說是「愚不可及」。一位評論家說這本小說「尖酸而真實」,但他倉促地指出,就因為尖酸,所以這本小說注定只能成為「非主流經典」。這位評論家推論,要是能「潤飾掉」大部分的尖酸,「更純粹的真理就會躍然而出」。
婚禮來賓因乞丐的行為而勃然大怒(因為他的笑聲,而非他偷竊或一身破爛),把他淹死在一個已故的醉客拿來餵大象的啤酒桶裡,他們認為這樣就叫伸張正義。我們看這是一則階級鬥爭的故事——當然也非常「嚴肅」。但我寧可把它當作一齣有關天災的喜劇:不過是一群人愚蠢地試圖「主導」一個複雜程度超過他們控制能力的情況——一個兼具永恆與瑣碎性質的狀況。總而言之,有大象那麼大的東西夾雜在裡頭,情況可能更糟。
事實上,蓋普自覺被幸運的人生(海倫和他們的兩個孩子)填得太滿。他自覺寫作能力面臨一種相當罕見的瓶頸:以自己為主的寫作。但當他望向身外非常遠的地方,就只看到裝腔作勢。
「但她們不重要,」蓋普說:「我愛海倫。」
愛麗絲看電影會咯咯笑,尤其是嚴肅的片子;她對看到的一切內容都搖頭不能置信。蓋普花了好幾個月才搞清楚,原來愛麗絲有語言障礙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能是神經方面的缺陷;也說不定是心理方面的。一開頭他還以為是爆米花有問題呢!
他的想像力讓他失望——「感官猶如微弱星火。」每當有人問起他的寫作進展,他想出個簡短、殘酷模仿可憐的愛麗絲.傅萊契的答案。
吳爾夫是個好編輯,為了保護蓋普,他一直不讓他讀某篇評論,但他又怕蓋普會意外讀到;最後他還是不甘願地將這篇美國西岸報紙的剪報寄來,並附一張字條說,他聽說這位書評家有賀爾蒙不平衡的問題。大致而言,這篇書評指出,蓋普這位「知名女性主義者珍妮.費爾茲沒有才華的兒子,寫了一本充滿性歧視的小說,耽溺於一點啟發也沒有的性描寫之中」,真是既下流又變態,諸如此類的話。
蓋普做事最容易過頭,他把每件事都搞得巴洛克式的繁複,他相信誇大;他的小說也走極端。蓋普永遠不會忘記他在波爾太太身上的失敗;她常令他憂慮,她對他及時回覆的信寫來的回信,令他更加不悅。
這封信像一記耳光打醒了蓋普;他鮮少覺得自己遭受那麼嚴重的誤解。為什麼一般人總以為如果你「逗笑」,就不可能「嚴肅」?蓋普覺得大部分人都把深刻與穩重、熱心與有內涵混為一談。顯然,只要你聽起來很嚴肅,你就一定嚴肅。眾所周知,其他動物不會自己笑自己,蓋普相信笑與同情有關,而同情我們永遠不嫌多。正因為他曾經是個沒有幽默感的小孩——也一直沒有宗教信仰——所以說不定,現在他會比別人更能嚴肅地看待喜劇。
「老天,」海倫喃喃道:「這是除了我自己的婚姻外,我最後一次嘗試挽救任何人的婚姻。」
「跟愛麗絲走吧!」海倫道:「讓愛麗絲自己送她的保母回家。」
「抱歉,海倫。」愛麗絲道。她對著電話哭泣,說了一大串海倫聽不懂的話。海倫把電話交給蓋普。
蓋普和海倫都不知道怎麼跟「安靜的愛麗絲」相處。蓋普常說:「她一定在寫一本不得了的書,把她的話都吸進去了。」
他們的次子是個男孩。丹肯的弟弟取名叫瓦特——不是常見的瓦特爾(Walter),也不是從德文「伏特」(Valt)轉來;簡單明瞭的瓦特,像海狸尾巴拍擊水面,像一擊命中的回力球,憑空掉進他們的生活當中,因此他們有了兩個男孩。
而海倫對審核哈里終身職的支持,也當然無聲無息給丟在一旁——她跟哈里的關係也被那名遭遺棄的學生揭發出來。
但蓋普覺得他的觀點被解釋為取笑別人,實在令他痛苦不堪;發覺他的寫作技巧竟予人如此殘酷的印象,更令他有強烈的挫折感。他小心翼翼,好像在陌生的外國旅館,勸說一個意圖跳樓自殺的人打消死意般,寫了回信給這位俄亥俄州芬德雷市的讀者。
這四個人每人都有一種身體上的缺陷。一個男人是瞎子。另一個男人有嚴重的口吃,他的對白簡直不忍卒讀。珍妮大罵蓋普,說他拿已故的丁奇先生調侃,實為大不敬,但蓋普傷心地認知,作家不過是觀察者——人類行為精密而無情的模仿者。蓋普無意冒犯丁奇;他不過借用丁奇的一種習慣罷了。
「你快回來。」愛麗絲說。
妳該停止看書,或者妳該看得更用心點。
「喂,別這樣,」哈里道:「我們是朋友,我們要保持友誼,對吧?」
「真替妳難過,」蓋普說:「我能幫妳什麼忙嗎?」
接著蓋普也開始接到憎恨信。有個被《戴綠帽的第二陣風》冒犯的讀者,寫了一封措辭激烈的信。這不是一封盲目的、連珠砲式的謾罵信——如一般人想像——而是一帖正合蓋普需要,可以將他自沉睡中喚醒的仙丹。
他想道,這下就麻煩了。
「妳的文字好美,愛麗絲。」他告訴她,她哭了起來。於是他們順理成章就開始做|愛,儘管人人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這一次的感覺真的很特別。
「會回來的,」愛麗絲在電話上對蓋普說:「不能勉強的。」
「他想。」蓋普道。
但甚至平裝本的版權都沒有賣掉。
「寫的不是我們,」蓋普說:「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採用這個主題。」
「都是妳開的頭,」蓋普對她說:「要結束這件事,我看只好由妳出狠招了。」
「愛麗絲喜歡我。」蓋普說。
「送她回家?」蓋普說:「現在嗎?」
艾琳.波爾敬上
珍妮正支持羅貝塔打一場控告全國電視公司的官司,羅貝塔宣稱,所有電視公司私下協議,不雇用羅貝塔擔任足球季的體育播報員。珍妮主張,羅貝塔的足球知識並不因注射雌激素而減少;來自全國各大專校園的支持聲浪,已使六呎四吋高的羅貝塔成為爭議的焦點。羅貝塔聰明伶俐,能言善道,也當然精通足球;她比一般報導足球新聞的白癡高明太多了。
至少海倫沒跟學生上過床;還沒有。哈里遜.傅萊契卻有過,且無可原宥地把他的性生活放在比工作更特殊的地位。不過他還是找到另一份工作。蓋普夫妻跟傅萊契夫妻殘存的友情,倒是因著傳萊契一家被迫搬離而得以保全。此後,兩家夫婦每年差不多只見兩次面;距離淡化了不愉快的情緒。愛麗絲還是可以跟蓋普聊她無懈可擊的文句——透過書信往還。他們不需要再抗拒肉體接觸的誘惑,即使只是用購物車製造車禍。他們步入一般老朋友的狀態:也就是,聽到對方音訊——或偶爾相聚時——才想起有這麼個朋友。不聯絡時,彼此一點也不想念。
「我想妳有語言障礙,愛麗絲。」一天晚上開車送她回家時,他說。
有個男人寫信給羅貝塔說,他一輩子都是鷹隊的球迷,甚至他祖父母都生在費城,可是現在他要改而支持巨人隊或紅人隊,開車去紐約或華府——「必要的話,去巴爾的摩也可以」——因為羅貝塔的娘娘腔毀了整個鷹隊的攻勢。
「就這麼結束吧!」蓋普道。他試圖掩飾聲音裡的憂傷。愛麗絲曾經哭著對他說,她對他的愛可能永遠不會結束。(「可能嗎?可能嗎?」她哭道:「我京的停不下來!」)
「你還一直跟我說,」海倫道:「自傳性的小說是最糟的。」
蓋普知道,時間會緩和一切。時間也會證明,他對愛麗絲作品的觀感是錯的。她的文筆也許優美動人,但她無法完成作品;她的第二部長篇小說也沒寫完,至少在蓋普夫妻跟傅萊契夫妻來往——以及後來那幾年裡——都未完成。她可以把每件事都描寫得很美,但——正如蓋普終於對愛麗絲發火時告訴海倫的——她沒法子面對任何事的結尾。她就是無法結束。
親愛的菲茲與艾琳:(蓋普立刻反擊)
笑就是我的宗教,波爾太太。以宗教的形式觀之,我承認我的笑聲相當絕望。我要告訴妳一則故事來說明我的用意。故事發生在印度孟買,那兒每天都有很多人餓死;但並非孟買的每一個人都在挨餓。m.hetubook•com•com
親愛的波爾太太:
「我們得幫助傅萊契夫婦,」海倫說:「我們太喜歡他們,不能袖手旁觀。」蓋普覺得很不可思議,海倫經營他們共同生活的手法,就像安排她正在寫作的論文架構——導言、按重要性逐條羅列,然後論證。
「我的天啊!」愛麗絲道。
「他覺得妳是他的最佳人選。」蓋普說。
「否,否,」愛麗絲搖頭:「別人。」
「臭男人,」海倫道:「你去照顧愛麗絲,我來告訴哈里遜什麼叫特別。」
「我忘了她名字。」蓋普承認。
接下來發生的是,那些醉酒胡鬧的人被要求離開宴會,因為其他來賓覺得他們對待大象的方式令人討厭。沒有人能怪罪其他賓客有這種反應:他們可能還以為是在防範事態「失控」,雖然這種防範很少成功過。
「你從來不支持這本書。」蓋普寫道。
「生的。」愛麗絲道。車停在傅萊契家門口,愛麗絲拉拉蓋普的手臂。她指指自己的嘴巴,指向口腔,好像這就足以解釋一切。蓋普看見兩排完美的小牙齒,和一截肥短鮮嫩、跟孩童很像的舌頭。他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但車上很黑,而即使看得見,他也不會知道有什麼不一樣。愛麗絲閉上嘴,他看見她在哭——同時也在微笑,好像這種自我暴露需要極大的信任。蓋普點點頭,一副什麼都瞭解的神態。
書中的瞎子是個地質學家。「他們看見我玩石頭嗎?」蓋普嘶喊道。
「喂,別鬧了!」哈里遜說。
「我為自己做的已經夠了。」珍妮告訴兒子說:「現在我對其他人有興趣。你還是多擔心你自己吧!」她認真地說,好像在她看來,兒子的內向世界——他的想像生活——才是更危險的生活方式。
「這是喜劇!」蓋普一遍又一遍嚷道:「沒有人看懂。應該很好笑才對。拍成電影會多好啊!」
最後,蓋普找別的對象寫信。他回覆了一部分他母親收到的憎恨信那些罕見的附回郵地址的。他寫很長的信,試圖勸說這些人消除恨意。「你變成社工人員了。」海倫說。可是蓋普進而自告奮勇替羅貝塔回覆若干憎恨信;但羅貝塔交了新男友,根本不把憎恨信放在心上。
「臭男人。」海倫道。蓋普跟愛倫.詹姆絲會員一樣啞口無言,乖乖送愛麗絲回家。
「該死的淫慾,」海倫道:「你媽說得對。這是男人的問題。你去跟他談。」
「她認識你,」哈里告訴他:「而且她愛上了你。」
蓋普很喜歡她。他們一起聊足球,打回力球。前幾局總是羅貝塔——她力氣比他大,受過更好的運動訓練——但她持久力不及蓋普,體型在這種球場上也嫌大,表現便一局不如一局。羅貝塔對跟電視台打官司,不久便感到厭倦,但在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上,她卻有更大的耐性。
「愛麗絲還沒想到這方面。」蓋普說。愛麗絲想的是蓋普,蓋普知道;蓋普還擔心這整件事就此打住。有時候蓋普也覺得愛麗絲才是他的最佳人選。
「是的。」蓋普同意。
親愛的狗屎腦袋:(艾琳.波爾回信)
「我們怎麼辦?」海倫問蓋普。她已經讓哈里遜忘了那個「特別」的學生;現在哈里遜認定,海倫才是他這輩子最特別的人。
「我知道,」海倫道:「我叫他停手,但他食髓知味、積重難返。對方甚至不是個好學生。」
「還沒。」蓋普承認,他把她寫的所有文字大聲唸給她聽,他們做|愛太多,以致他淋浴時都會刺痛,慢跑時甚至穿不上鬆緊內褲。
「很好。」她道。有次在電影院,她脫口而出說她喜歡《拖延》。
「第三本小說會有賣頭,」吳爾夫告訴海倫,因為他感覺得出,她對蓋普的坐立不安已經開始不耐煩,需要有人給她打打氣。「給他時間,他會寫出來的。」
「愛麗絲是相當不錯的作家,」蓋普說:「她有天分。」
「京相很重要,」愛麗絲說:「他傷害我。我不能寫作。」
「你跟愛麗絲呢?」海倫問。
《戴綠帽的第二陣風》講的是兩對已婚夫婦的婚外情。
「老天,他們認為書裡有妳嗎?」蓋普問道:「妳那些笨同事到底怎麼回事?妳會在走廊裡放屁嗎?系裡開會的時候,妳會突然飛拳打人嗎?可憐的哈里上課時會口吃嗎?」蓋普咆哮道:「我是瞎子嗎?」
蓋普知道作家不能寫作是什麼感覺;這讓蓋普當下就愛上了愛麗絲。
蓋普是珍妮一手帶大的,當然不會輕易被別人對他的觀感左右,但甚至海倫也不喜歡《戴綠帽的第二陣風》。甚至愛麗絲充滿愛意的信裡,也沒有一個字提到這本書。
「她又不認識任何學生。」蓋普說。
密西根州有個大學的守門員寫信給羅貝塔說,要是她到密西根的伊普西蘭提鎮,他想要在她戴著墊肩的時候肏她。
他可能會不厭其煩地體貼,直到他決定體貼夠了為止,然後他就轉個身,換一副截然相反的面目,大聲吆喝起來。
要是有一個飢餓的印度人,拖著腳步經過這停車場,看見這群喝醉了的婚禮來賓正在餵大象喝啤酒,我打賭他會很怨恨。但我希望妳能瞭解,我沒有取笑任何人。
「起碼他對她誠實。」海倫對蓋普說。
他知道,他的第二本書撐飽了從愛麗絲那兒留下的精力。
於是有一天晚上,蓋普煮了一餐風味絕佳的紅椒雞搭配巴伐利亞式麵疙瘩,飯後海倫對蓋普說:「哈里遜跟我來洗碗,你送愛麗絲回家。」
蓋普是個自相矛盾的人,就如同他的信念一樣。他對別人很慷慨,但他很沒有耐心。該給每個人多少時間和耐性,他自有一套標準。
海倫指的是缺陷,尤其是女人的缺陷。一個是右臂肌肉會痙攣——她的手總是閃電般飛出,打擊酒杯、花盆、小孩面頰,有次差點(純屬意外)用花剪把丈夫閹割掉。只有她的情人,另外那個女人的丈夫,能夠安撫這種無法控制的可怕痙攣——因此這個女人有生以來第一次擁有完美無缺的身體,完全掌握身體的每個動作,達到真正的自制與自足。
主要是羅貝塔接獲的憎恨信讓蓋普產生這樣的想像,但是當珍妮把自己接到的憎恨信給他看,蓋普更覺得焦慮不安。他不曾考慮到母親的公眾生活還有這麼一個層面:有些人真的恨她。他們寫信給珍妮祝她罹患癌症。他們寫信給羅貝塔希望她父母都死掉。有對夫婦寫信給珍妮說,他們要用大象的精|子給她做人工受和圖書精——從裡面把她炸開。那封信署名「一對合法的夫妻」
「會的,愛麗絲。」蓋普道。
「要。」她點頭道。有時只是一點口齒不清,有時卻情況嚴重。有時又根本沒事。興奮似乎會使症狀加劇。
「學生耶,哈里,」蓋普說:「我的天。」
「我知道,我知道,」哈里說:「可是現在很棒,不是嗎?」
誰知道啤酒對大象有什麼影響?這些人毫無惡意,他們只是在找樂子——非常可能他們人生其他部分並非百分之百的樂事。他們可能很需要這場宴會。但這些人也太愚昧而不負責任了。
「是真的。」他說:「我做過兩次這種事,臨時保母,兩次都是。」
「媽,」蓋普說:「妳何不退隱一段時間?去度個假。再寫一本書。」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對她提這種建議,但他突然發現珍妮是個潛在的受害者,透過其他受害者,將自己暴露在全世界所有的仇恨、殘酷、暴力之下。
「書的進度如何?」他問她。
「老天,」蓋普抱怨道:「先是變性,現在又談戀愛。以一個帶波的邊鋒而言,妳還真無聊,羅貝塔。」他們是很好的朋友,每次珍妮與羅貝塔來訪,他們打回力球都很起勁,但這種機會頻率不高,不足以填滿蓋普用以焦躁不安的空檔。他會花好幾小時陪丹肯玩遊戲——也等著瓦特長得夠大,可以一塊兒玩。他很賣力地煮飯。
這本小說在某種程度上可說相當樂觀,起碼兩對夫婦基於友誼,終於決定中斷不正常的關係。沒有子女的夫婦後來對彼此感到幻滅——但不見得是感情實驗的結果——就離了婚。有孩子的夫婦繼續維持婚姻關係,孩子安然成長,看不出有任何缺陷。小說的最後一幕是兩個女人偶然相遇;耶誕節她們在一家百貨公司搭手扶梯錯身而過,放屁的那個要上樓,危險的右臂的那個要下樓。兩人都拿了一大堆購物袋。她們剛好並行時,放屁的女人放了一個響屁——另一個右臂發作,把她前面的一個老人推下移動中的手扶梯,一連串跌翻了一大堆人。但因為是耶誕節。手扶梯上擠滿了人,人聲嘈雜;沒人受傷,一切都因為發生在年節期間而可以原諒。兩個女人在各自的機械輸送帶上漸行漸遠,似乎沉靜地瞭解對方的負擔;她們憂鬱地對彼此微笑。
於是他的幽默感沒有了,他也撤回了對這世界的同情。
孟買不挨餓的人當中,有一場婚禮,為新郎新娘舉行了一場宴會。有些來賓帶著大象來參加婚禮。他們不是真的想炫耀,只是用大象做代步工具。雖然我們可能會覺得那是大人物出巡才有的排場,但我相信婚禮的來賓並不這麼想。他們大多對於四周那麼多挨餓的同胞,都沒有直接的責任;大部分不過是暫時擱下自己的困境和世界的問題,前來慶祝一位朋友的婚禮。但如果你是挨餓的印度人當中的一個,你蹣跚走過婚禮的盛宴,看到那麼多頭大象停在外面,你說不定也會覺得不滿。
「我要蓋普。」愛麗絲道。
我希望,波爾太太,我已說清楚了我的用意。不管怎樣,都謝謝妳抽時間寫信給我,因為我樂於聆聽我的聽眾——即使是惡評。
「一個雪生!」愛麗絲嘆道:「小笨蛋!」
怒氣沖沖,又喝多了啤酒、膽大氣壯的酒鬼們,好不容易爬上了象背,準備離開停車場——當然是嘻嘻哈哈,鬧成一團——但不小心便撞上了其他的大象及東西。因為這群醉鬼的象酒精效應發作,步履笨重、醉眼矇矓、東倒西歪、自以為是了。牠的長鼻子左搖右晃,像一截沒安裝好的義肢。牠的步伐是那麼不穩定,最後牠撞上了電線桿,將它攔腰撞成兩截,高壓電線纏在牠的大腦殼上——牠當下斃命,騎在牠背上的婚禮來賓也死了。
「系不系啊?」愛麗絲問。
「我覺得需要一點聯絡。」愛麗絲道。有天晚上,很晚了,蓋普與海倫都已就寢,她打電話找蓋普,海倫接的電話。
「每個人都討厭它,」吳爾夫提醒蓋普:「你要我們怎麼促銷?」
在〈葛利爾帕澤寄宿舍〉中,蓋普多少在喜劇與悲憫之間製造了共鳴。這則短篇小說並未貶抑其中的角色——不論是刻意營造來討喜的可愛,或任何其他打著樹立觀點旗號而做的誇大。它刻畫人物不濫情,描寫他們的哀傷也不顯低俗。
「那麼你呢?」海倫問他。(「世事沒有對等的。」蓋普有一天會這麼寫。)
「愛麗絲跟我講過你的保母。」哈里告訴蓋普:「不一樣的。我這個女孩很特別。」
「哼,好極了,」海倫道:「愛麗絲聽了才高興呢!」
「不行,我過來陪妳,」海倫說:「我想這樣比較好。蓋普去找哈里遜。」
「他怎麼知道第三本小說會好?」蓋普大怒:「我的第三本書根本還不存在。照他們的出版方式,我的第二本小說也等於不存在。這批編輯滿腦子神話,自作聰明亂發預言!要是他對第三本小說那麼有把握,那他怎麼不自己寫他的第三本小說?他為什麼連第一本小說都不寫?」
「狗屎腦袋」敬上
「又怎樣,」愛麗絲道:「時間還沒到,係嗎?」
「哈里信有外遇。」她道。
但珍妮確實對蓋普抱怨過《戴綠帽的第二陣風》。她說他挑選了一個狹隘、令人失望、缺乏共通重要性的主題。「她指的是性,」蓋普說:「這還真經典。一個從來沒有性|欲的女人大談共通性。還有教皇,他發誓守貞,數百萬人要不要避孕卻由他決定。這世界發瘋了。」他大聲說。
「這不是自傳,」蓋普道:「妳看了就會明白。」
狗屎腦袋先生:(被冒犯的讀者寫道)
「我們能怎麼辦?」蓋普問海倫。「他想把我跟愛麗絲送作堆,這樣他就會對自己的行為覺得好過點。」
「要我幫妳看看妳的作品嗎?」
「比起愛倫.詹姆絲協會,妳實在好太多了,羅貝塔。」蓋普常對她說。珍妮帶羅貝塔一起來訪,蓋普總是很高興。羅貝塔會跟丹肯玩好幾小時足球,她還答應帶丹肯去看鷹隊的比賽,但蓋普對此很焦慮。羅貝塔太引人注目;有些人對她非常不滿。蓋普幻想羅貝塔遭受攻擊和炸彈威脅——丹肯就消失在費城廣大足球場的喧囂聲中,遭到性侵害兒童罪犯的猥褻。
「我沒有勉強。」他向她保證:「現在真的是什麼也沒有。」但他想,教人渴望的愛麗絲,她什麼也寫不完,她對他的愛也不結束——恐怕沒有能力理解他的話。
「我可以送保母回家,愛麗絲。」他說。
「這種事會發生的,愛麗絲。」他道。
「別太激動,海倫。」蓋普說。
親愛的蓋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