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劇
他聽到這句話,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覺。每當他看到「市川助人的爺爺」以及「不動明王」的廣告時,他便想,若真有可以除去這條蟲的神,就算是飛,他也會立刻飛去求診。
「以後請你在嘴巴貼上膠帶再睡。」
「妳這個醜不啦嘰的放屁蟲!」
「蛔蟲若在顯微鏡下觀察,還能分出雌雄。而雄的蛔蟲連雞雞都有,雌的蛔蟲也有女人的——」
警衛及女老師快步地跑來。
「知道哇!」
「色狼,那個人是色狼。」
夏天來臨,那年的夏天比往年更熱。廣播電台派凡助去採訪洛克西德事件。每天為了採訪都與他的伙伴在國會及議員會館一帶活動。當他滿身大汗疲累不堪地回到家中時,嬰兒也正因耐不住溽暑而嚎啕大哭起來。
「請你過來一下。」
「我會大聲地說夢話。」
「凡助,我……有人向我提起相親的事了。」
大學畢業以後,他便來到目前這家廣播電台工作,凡助,人如其名,是一個十分平凡普通的男人,並非是一塊適合傳播媒體的料子,但是他對於上司交待下來的事,都能夠按部就班、身體力行,因此同事及上司對他的評語甚佳。尤其女職員塚本藍子更是對他青睞有加,而他也同樣喜歡那個女孩子。
當他禱告完畢時,藍子正害臊地從浴室走出來。她挨著他的身邊坐下,兩眼垂視雙手,猶如完成一件大事似地喃喃自語:
他唸初中時,讀醫學院的堂兄曾這麼告訴他:
永谷不禁笑起來。
凡助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大吼。他快步走開,逃命似地回家了。當然,他並未將這件事告訴家人,不過,大約一星期後,他聽到妹妹對母親說:
「你怎麼搞的?大學三年從來就未曾和我們出去玩過。」隊長永谷如此責問他時,他覺得實在很悲哀。
「凡助,你想,我去好呢?還是不
hetubook.com.com去好呢?」
「你既是放屁蟲又是色狼。」
「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就在這一瞬間,在他的記憶中突然浮起了一件往事,自己與這些女孩子一般年紀時,他曾站在路邊小便,突然從轉彎處冒出了二個女孩子。
女老師如此地對那些穿著水手制服的女生們做說明。有些女孩子和同學們互相推來推去,也有些女孩子正經八百地做著筆記。凡助看在眼裡,想到自己那個還在襁褓中的女兒,過了十年後也會成為這樣的少女,心裡不禁微笑著。
凡助唸高一時,曾認真地以為(我的體內,確實有這麼一條蟲寄生著)。
「怎麼了?——原來是說夢話,太過分了。人家好不容易睡著了,卻被他吵醒,真是……」
這位初中生想,既然有雌雄之分,那麼,蛔蟲必定是在人體內進行生殖的活動。每當這麼想時,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猶如回家的途中那些佇立在路邊的溫泉旅館一般,真令他渾身不舒服。他不止一次斜眼睨到舉止鬼祟的男女,偷偷摸摸地走進掛有「溫泉」招牌的旅館門口……
但成了大學生以後,就變得更複雜:
在尚未舉行婚禮之前,他一直想要將那條居心叵測的蟲之惡行告訴藍子,然而躊躇再三,他仍是不敢開口。因為他想,一旦讓藍子知道自己為了那條該死的蟲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來,她肯定會因此而瞧不起自己。
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
不知是否由於他的禱告靈驗了,那條該死的蟲一直沒有惡作劇。翌日,自奈良到京都的那晚,那條蟲依然十分溫馴。蜜月旅行的那段期間,那條蟲竟然毫無動靜,凡助心想,說不定由於婚姻生活,使得體内的那條蟲被溶解掉了。
他大吼著,以猙獰的表情對著老板娘。老板娘以茫然的神情立在那裡,因為她這輩子和_圖_書從未被人如此侮辱過。
那個女學生尖叫起來,其他的女學生也都睜大了眼睛瞧著這一幕光景。
「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
「現在,我終於能結婚了。」
藍子邊餵牛奶邊對他說。凡助換掉被汗水浸濕的襯衫,說:「實在不行了,連說話都覺得累。」
當時的屈辱在二十年後的現在,又生動地在凡助的腦海裡重現,那條蟲動了,他想大叫,然而就在心頭一震的瞬間,他的手連制止的時間都來不及,忽地掀起了眼前那位女學生的裙子。
當凡助被拉過去時,女學生們紛紛在背後罵著。
然而上帝似乎在星期日也休假去了,並沒有為他顯示奇蹟。
「奇怪,那個花店的老板娘最近一看到我就繃著一張臉,不知道怎麼搞的。」
他很想這麼大叫。
「總之,你並不喜歡我,既然如此,我就去相親,嫁給那個人算了。」
他雖然明知她想說什麼,但仍然保持緘默。於是藍子便噙著淚水說:
唸高中後,他開始覺得,自己的體內是否除了蛔蟲以外,還有另一種蟲呢?這種蟲不像蛔蟲那樣倚賴人體的養分成長,而是啃噬人的記憶生存,這個傢伙偶爾會抖動牠的身體,這一瞬間,牠的宿主便會猛然憶起塵封舊事,以及許多出糗的、屈辱的、窩囊的種種過往,全都一一地浮現腦際,迫使他大聲吼叫。
「狗屎!」
「相親?」
凡助突然在牀上大叫。
「怎麼了?」
年輕的女老師瞪著他,警衛扣住了他的手臂。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色狼。我是為了那條蟲……才變成那樣。」
她以奇怪的表情說:
「凡助,人的體内有蛔蟲,你知道吧?」
「但是,我的夢話……」
總而言之,正如全世界所有的男人一般,凡助也中了這個女人的圈套。他只得對藍子做出結婚的承諾。
「混蛋!」
「你和圖書這個醜不啦嘰的放屁蟲!」
「這個人……這個人……」女學生指著凡助,說:「做了下流的事,他掀起了……裙子。」
「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
(哦!上帝啊)凡助祈禱著(請救救我吧!)
讀大學以後,這條不懷好意的蟲,並未在他的體內絕滅,反而增加了牠蠢動的次數,甚至讓凡助吼出比以前更卑鄙下流的言辭。
「妳這個醜不啦嘰的放屁蟲!」
「不,沒有理由,不過,只是……」
這位堂兄對於年紀較小的他,常有信口胡謅的毛病。因此,當時他並未當真,後來在學校問老師,才明白此言不假。
說得沒錯,這二、三個月來,他的那隻蟲一直沒有蠢動的跡象。凡助想,也許疲勞便是鎮壓這種蟲的良方。
叫完以後才發覺不妙,趕緊用手捂住嘴巴,但為時已晚。他的聲音連睡在隔壁的母親、姊姊、妹妹全聽到了。
藍子以試探的眼神注視著神情惴測的他。
可是,當他們開始生活半個月後的一個星期日上午,當藍子在廚房裡哼著歌準備早點,咖啡壺的聲音響著,明亮的陽光也自窗戶傾瀉進來,凡助仍仰臥在床上發呆時,那條蟲蠢動了。
姊姊站在枕邊嘀咕著。
以凡助而言,這條蟲不知何時會開始蠢動,然而每當他想就寢時,或是早上賴牀時,多半就是牠活動的時機。當他茫然地閉起眼睛,那條蟲便會突然蠢動起來,此時,他早已遺忘的糗事——例如唸初中時,某次他站在路邊小便,路上突然冒出了幾個女孩子,一臉驚異地望著他。或是在擁擠的電車上移動身體時,猛地放出屁來——等等這些糗事皆栩栩如生地重現在腦海裡。這一刻間,凡助便會悽悽惶惶而忍不住地大叫:
或是
「看你的樣子好像很累似的。」
當他錄完了最高法院推事的談話,走到長長的走廊時,約莫有五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女學生站在洗手間前面,凡助自己也想上廁所,但看到此種情形,便在那裡停了下來。
「混蛋!」
「怎麼了?中曾根。」
至今,已過了三年的歲月。現在的藍子已不會再對凡助的大叫感到驚訝。不過,在那種時候,藍子便會以蔑視的眼神瞅著凡助。因為,現在的她已將全副的心神投注在剛出生的女兒身上,再也無暇去介意丈夫的事了。
那天是個和煦的日子。即使如此,然而很不幸的,他正邊走邊想著事情,並未發覺在路邊灑水的花店老板娘正看著走過來的他,老板娘笑臉迎人地朝他說:
也即是說,唸高中時他是大叫:
開始交往一年後,某個晚上,藍子與他相偕走出電影院,然後到一家小館子去。
站在廚房的藍子,以如同遭到木棍重擊般的神情轉過頭來。聽到自己的聲音而回過神來的凡助,急忙捂住嘴巴,然而為時已晚。
「天氣很好哇!剛從學校回來嗎?」
唸大學時,他從學校回家的路上,附近一家花店的老板娘向他打招呼。那家花店是姊姊妹妹經常光顧的,因此對他家的人也特別和藹可親。
一時之間兩人持續著沉默。藍子猶如全身癱瘓似的,在廚房慢慢地蹲了下來,開始哭得雙肩顫抖。
學生時期,由於他對任何人都是推心置腹,因此人緣極佳。不過,他卻盡量避免和伙伴們去旅行。一次,他所參加的乒乓球團體,一群同好找他一齊到伊豆去集訓時,他也隨意搪塞一個藉口回絕了。
「妳這個醜女人!」
「你最近都不會再叫那些討厭的話了。」
那一瞬間,蟲在體內蠢動起來,使他想起讀小學時,誤穿了姊姊的內褲,在身體檢查時遭到老師及醫生取笑的往事。
「為了採集這些大理石,使得茨城縣的一座山被剷平了。」
日復一日,都持續著忙碌的日子。議員會館前的行m.hetubook.com.com道樹也由於炎熱的天氣而無精打采。掛在肩上的攜帶式錄影機更顯得格外的沉重。
凡助不由得住口了,那是夢話嗎?不,不是夢話。那條不懷好心的蟲一直都是選在他睡前或甦醒後才做運動。
她突然說:
「狗屎!」
母親和姊姊臉色大變地跑到凡助的房間來,他情急智生地立刻用棉被蒙住頭佯裝酣睡。
「夢話算什麼,任何人都會有說夢話的時候啊!」
他的母親和姊妹聽他三番兩次地吼叫,還以為是說她們而大發嬌嗔。他不得不拚命地辯白,說自己方才似乎在作夢,曾說些什麼都不記得了。
「只是什麼?」
她們似乎很驚訝地瞧著凡助。凡助狼狽不堪,急著想半途煞住卻停不下來。少女們捂住嘴巴嗤嗤地笑了起來,因為她們看到慌張的凡助彎下腰來,模樣十分滑稽。
凡助過去的記憶,突然生動地湧現出來。那是他小學三年級時,從學校回家的公車上,當他再也忍不住尿意,而不由得尿出來的回憶。小便經由他的褲子而滴到巴士的地板上,形成了一條小河流到周圍乘客的腳邊,開始有抱怨的聲音響起,糟了!糟了!有人這麼大叫,於是凡助便放聲大哭,車掌小姐只得慌忙讓他下車。這些屈辱的回憶,此時正一件一件地歷歷重現在眼前。
婚禮是在大谷飯店舉行,蜜月旅行則從俗地選在京都和奈良。在飯店中,趁著藍子洗澡之際,他邊飲著威士忌邊禱告著:蟲啊!蟲啊!唯有今晚你千萬要網開一面,別把我的良宵弄得亂七八糟,你也該有點人情味吧!
那是首相在官邸舉行記者會的日子。做完了記者會的錄音而前往最高法院時,有一群排好隊伍的女學生站在大理石的階梯上。
整整兩天,新婚的太太一直不肯與凡助說話,不管他怎麼解釋,她也不能理解人的體內怎麼會有那樣的蟲。總之,那是因為女人沒有自我意識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