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五 家庭教師
她生活在傑出的家庭中，跟三個都得到畢業證書和獎章的年輕人同在一起，他們與她一樣對學問有熱情、野心，因此未來的瑪麗．居禮並未顯得特別突出。而在平凡的環境裡，非凡的才能馬上顯現出來，甚而會引起人們的驚詫和議論。然而在斯克羅德夫斯基家，求知方面互不相讓的約瑟夫、布蘭妮雅、赫拉、瑪妮雅四個兄妹是在同一個屋頂下長大。所以沒有人，弗論年老年輕的——夠夠知這些孩子當中，有一個具有天才的徵兆，沒有人能在她第一次閃現光芒時感觸到它。沒有人會懷疑，瑪妮雅可能擁有和她哥哥、姐姐不同的天分，瑪妮雅自己也不曾察覺。
但願妳能看到我這種足為他人楷模的行為！每個星期天和節日，我都去望彌撒，絕不因頭痛或感冒而缺席。我難得談到女子高等教育。我大體上在談話中，是謹守合於自己身分的禮節。
瑪妮雅寫到這裡，她把鋼筆放到擺設在長窗邊的一張書桌上，然後她穿上毛衣。冒著寒冷，走出陽臺。呈現在眼前的景色，依然使她感到好笑。動身到這個與世隔絕的鄉下人家，原想能看到那廣袤的大草原、牧場、森林的景色。然而她第一次打開房間的玻璃窗，看見的竟是那高聳而極富侵略性的工廠煙囪，它吐出晦暗羽狀的黑煙並汙染了天空，這不是很滑稽麼？
只有一塊地方稱得上漂亮。每到夏天，那美麗的庭園，綠草如茵，灌木繁茂。一排修剪整齊的白楊樹蔭，遮蔽著槌球球場，使它顯得格外好看。房子的另一側是一片果園，更遠處有四個紅色屋頂的殼倉，馬廄牛欄就在那兒，裡面飼養有四十匹馬和六十頭母牛。越過那兒一直延伸到水平線盡頭，除了甜菜的沃土外，什麼也看不到。
我一天教課七小時——安西亞四小時，布安卡三小時。這樣稍稍多了一點，可是我不在乎。我的房間在樓上，十分寬敞、安靜、舒適。Ｚ家的孩子有三個兒子在華沙念書（一個在大學，兩個在私立寄宿學校就讀），家裡有布安卡（十八歲）、安西亞（十歲），此外還有三歲的史塔斯、六個月的小女嬰瑪妮絲娜。史塔斯是個很有趣的孩子。嬤嬤告訴他，神是無所不在的，他卻露出困惑的臉問道：「祂會來抓我嗎？會咬我嗎？」他惹得我們哄堂大笑。
「妳得仔細考慮一下，」瑪妮雅說，想壓抑一下她的熱情。「妳知道一旦事情揭發了，我們都要流放西伯利亞的呀！」
一八八六年正月初一，一個嚴寒的日子，瑪妮雅出發踏向旅程。這一天，在瑪妮雅日後的生涯中，成為一個最殘酷的日子。她勇敢的對父親說：「再見」。她再一次把自己的新住址告訴他老人家。
她搭上火車，只能再回顧一下這位教授矮胖的身影。瑪妮雅再一次微笑著，當她坐到火車座位上，突然感到孤獨的迫壓。她在生命中，第一次孤零零的，完全孤獨了。
他們以熱茶、親切的話語接待她。Ｚ夫人帶她到樓上，告訴瑪妮雅她的房間之後，就離開了，留下寒傖的行李伴隨著她。
親愛的亨麗愛妲：自從分別之後，我的生活一如囚人。如妳所知，我在一位Ｂ姓律師家找到職位。我甚至不願意跟我最惡劣的敵人一塊生活在這樣一個煉獄中。後來我和Ｂ夫人的關係變得如此冷淡，我無法再忍受下去，就直接跟她說了。但自從她關心我像我對待她一樣，我們彼此已獲得相當程度的諒解。和_圖_書
「噢，我一直過得很不錯。」瑪妮雅關上窗戶時這樣想著。
這是一幅嚴謹不放肆的影像。它出自一個毫無惡意的人，而且顯示出瑪妮雅是多麼天真，充滿美夢的人！她不期然使自己置身在一個富有的波蘭家庭中。她期待能發現有理性的父母，愉快的孩子。她早在心裡準備好要接近他們、愛他們。結果她卻大失所望。
這些僕傭、喪夫、糖廠職員和工人的兒女，經常難得梳洗乾淨。他們簇擁在穿著黑衣而有一頭金髮的瑪妮雅周遭，他們身上散發的味道並不好聞。他們之中有些是不經心而面帶慍色的。可是他們大部分閃亮的眼光，總顯出一種天真無邪和強烈的慾望。他們渴盼有一天能學會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事——閱讀和寫。這個卑微的願望，一旦如願以償，他們體嚐了白紙上所寫的大黑字，孩們子立刻發出得意驕傲的歡呼聲。那些本身是文盲的父母，有時站在教室的後邊參觀上課的情形，也會帶著驚歎的欽佩之情。這個少女的內心，深為這種歡聲和光景所感動。她想到那些被荒廢的善意和飽受欺騙、磨難的人們當中也許會隱藏著天分。當她站在他們無知的大海之前，她感到自己是多麼無助和脆弱！
Ｚ先生（夫人）轉交
瑪妮雅．斯克羅德夫絲卡小姐 啟
從這個年輕家庭教師後來所寫的書信裡，我們可以間接得知，她不得不離開的環境和此地是多麼不同。生長在知識分子家庭中的瑪妮雅，雖遇見過無能庸弱之輩，不過倒很少看到惡劣、陰險或毫無榮譽心的人。在家裡也沒聽過齷齪、粗俗的話。家人的爭執，惡意的閒談，對斯克羅德夫斯基一家人來說簡直是恐怖的。因此，當這個女孩碰到愚昧、卑劣或粗俗的言行，我們不難看出她是多麼驚異和憤怒。
現在，我的農家子弟已有十八個人。他們當然不是全部同時一起來，我也無法這麼安排的。雖然如此，他們一天還是來上兩小時課。星期三、星期六我給他們上課的時間還要長些。有時要一口氣上五個小時。所以能這樣，完全因為我的房間在二樓，從庭園到樓梯有隔開的入口。由於這項工作並未妨礙我對Ｚ家所擔負的職責，我也未干擾任何人，我從這些孩子那兒得到無比的喜悅和溫慰……。
瑪妮雅沒有煞費多少思量。兩、三星期前，她聽說鄉間有一個報酬優渥的家教工作，她馬上接受了。她要到遙遠的鄉下，投入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她將有許多年，必需遠離她所愛戀的親人，處在完全的孤獨中。這有什麼關係呢？那兒薪水高，又在偏僻的鄉間，實際上又不用花什麼錢！
在這個廣袤的世界，這一點實在無足輕重。雖然人們對這個工廠全神貫注，它也只是像轄區內其他www.hetubook.com.com無數的一般普通企業而已。在那擁有廣大土地的鄉村，斯芝基所佔的這個約莫二百英畝的土地，實際上也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Ｚ家有錢，仍然稱不上是大富豪。他們的房子比起鄰近的農舍要講究些，但要以世上的美意稱它為「豪華宅邸」還是夠不上的。它只是一幢舊式的別墅罷了。這個房子是低矮的建築物，傾斜的屋頂蓋住了褪色的水泥牆。藤架上爬滿維吉尼亞藤蔓，陽臺上裝有玻璃，而且空氣流通。
這位孤獨的家庭教師，如果想收到人家的回信，得知城裡的消息，她必須多多寫信。歲月逐漸溜逝，瑪妮雅總在固定的時間對親友敘述一些生活中的事件。她在信裡談到自己卑微的工作。她跟「學生們」在一起的時光和她義務性娛樂交替循環的情形。她寫信給父親、約瑟夫、赫拉、她鍾愛的布蘭妮雅、她的同窗契友卡西亞．普瑞依波羅夫絲卡。還有表姐亨麗愛妲。她現在已經結婚，住在奧夫鄉下，仍然是一個熱烈的「實證主義者」。她毫無保留地對她們傾訴某些更為沉重的感受。包括她的沮喪和希望。
瑪妮雅給亨麗愛妲的信 一八八六年四月五日
我來Ｚ家已經一個月了。因此我有時間來適應這個新職位。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Ｚ家的人都不錯，我跟他們家的大女兒布安卡成了好朋友，這給我的生活帶來快樂。我的學生安西雅快十歲了，她是一個很溫馴的孩子，可是卻十分邋遢、驕縱。畢竟人是難得十全十美的……。
瑪妮雅在第一次的經驗裡，不僅得到有關人類以及「因財富而腐敗墮落的人們」哲理上底教訓，而且知道她以前和布蘭妮雅闡明的計畫，現在需要大大的修正。
從此將有一段時間不能自由了。在稍作猶豫之後，我已決定明天（元月一日）起，接受這個年薪五百盧布，在普羅庫縣內鄉下的一個家教工作，這就是前些日子有人向我提供的同一職位，我曾把它擱置一旁。這家人現在不滿意他們僱請的家庭教師，而希望我能去。這件工作，我可能不會比那個人更討他們喜歡吧。
瑪妮雅給表姐亨麗愛妲的信 一八八六年二月三日
Ｚ先生是一位頗為知名的農業家，熟諳新技術。他管理二百英敵的甜菜園，是一個有錢人。擁有糖廠大半的股東。因此像其他人家一樣，這一家人對這個工廠無疑地懷抱著最大的關注。
瑪妮雅給亨麗愛妲的信 一八八六年九月三日
周圍幾里內，看不到牧場或雜樹林。單調廣闊的平原，除了綿亙無垠的甜菜園，什麼也沒有。秋天，這些沾漬著泥巴的藍白色甜菜根，堆積在牛車上，慢慢匯集到工廠去煉製成糖。那些農夫為工廠播種，除草收成，努力不懈。庫拉西尼克這個小村的棚屋，並列在這些沉寂的紅磚建築物附近。這條河算得上是工廠的奴僕，流進去的是澄澈的水，流出來的卻是浮著黑濁泡沫的髒水。
這是何等奇怪的矛盾！瑪妮雅那些年輕同伴高貴的氣質和活潑的智能，也許能夠解釋縈繞其中的謎底。為什麼不曾有人發現這個少女的天才和非凡的使命呢？為什麼不曾把她送去巴黎留學，而卻允許她m.hetubook.com.com去找一個家庭教師的職位呢？
坐了三個小時的火車，接著又在靜寂的冬夜裡，駛過筆直道路四小時的雪橇路程。Ｚ夫婦是該地田產的管理人。他們開墾位於華沙以北一百公里，查爾托里斯基公爵屬地的一部分土地。瑪妮雅在冰冷的寒夜裡，抵達Ｚ家門口，她感到筋疲力盡。彷彿在夢中似的，她只能看到這家男主人高大的身影，女主人黯淡的臉容和孩子們滿懷好奇心緊盯她的眼神。
瑪妮雅給表姐亨麗愛妲．米卡羅絲卡的信 一八八五年十二月十日
復活節我預定在華沙住幾天。每想到這事，我的心就為之雀躍不已，我幾乎難以壓抑這種快樂的歡悅。
當她把自己跟她的兄姐相比，她的謙讓幾乎可說近於卑恭。可是因為家庭教師這個新職而進入中產階級的家庭中，她的優異立刻閃現光芒，即使瑪妮雅自己也能看得出來。她的心由於自覺到這種才能而感到愉快。她無視於門第、財富的諸種特權，一生從未忌羨過這些，可是她卻對自己的出身和所受的訓練引以為榮。我們可以透過她對其他雇主所做的批評裡，看出她的輕蔑和無邪的自傲。
跟大伙兒交談嗎？全是一些沒有用的閒話。他們的談話，不外乎是評論鄰居、舞會和各種宴會等等。拿跳舞來說吧，當妳還沒有發現比此地少女更精湛的舞手之前，妳也許會往遠處去找呢。她們個個都跳得好極了。她們對這件事，一點也不蠢，有些人甚至可以說很穎慧呢。不過她們所承受的教育，絲毫不會助長她們的心智。一連串無聊、永無休止的舞會終於把她們的智慧消耗殆盡。至於這裡的青年男子也很少是優秀、有智慧的……。他們無論男女都一樣，諸如「實證主義者」、「勞工問題」等字眼，都是他們嫌惡的東西。假如說他們有人聽過這些字眼，那也是例外的。Ｚ家人倒是比較有教養。Ｚ先生雖是舊式人物，但擁有常識、同情心而且很講理。Ｚ夫人比較難相處。可是如果妳懂得如何去了解她，她也是一個非常好的人。我想她是夠疼我的了。
……這個夏天，我本來可以有一個假期，可是我不知該去哪兒，所以我還是決定待在斯芝基。我不想花錢到喀爾巴阡山玩。我給安西亞上好幾小時課、和布安卡一塊念書，又要給一個工人的兒子上一個小時課，我打算讓他上學。此外，每天我和布安卡要給農夫的孩子們上兩小時課。那真算得上是一個小班級，因為我們有十個小學生。他們起勁地學著，我們的工作也會遭遇困難。使我感到欣慰的是它漸有成效，甚至可以說進步神速呢。我每天就是這樣忙碌不迭。同時我也做單獨的研究，或多或少給自己一點進修……。
「我又那麼喜愛大自然！」瑪妮雅自言自語說：「為什麼我沒有早一點想到？」
這個工廠確實不起眼，但因為工廠的原故，使鄉下的陋屋，比其他地方看來更顯得有生氣。經常有人從華沙和別的地方來到這兒。糖廠技|師、監工，這已夠好了。人們還可以從這裡借到書籍、雜誌。Ｚ夫人脾氣不好，不過畢竟不是什麼壞女人。如果說她對我這個家庭教師沒有什麼奉承，那是因為她自己從前也當過家教，財富的來臨對她來說是快了些。男主人很風趣，長女像天仙般美麗，其他的孩子也能叫人容忍。我應該自認我是很幸運的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習慣於我的家教生活。每天教課，自己也讀點書，可是這並不簡單，新客人不斷地光臨，擾亂了我正規的受僱時間。有時這種事會使我氣憤。安西亞是一個把讀書遭受干擾看作好處的孩子，事後簡直無法再使她恢復常態。今天又有另一種情況發生。為了她不肯在規定的時間起床，最後我不得不用手平靜地把她從床上拉起來。我的內心沸騰。妳無法想像這些瑣事把我弄成什麼樣子。諸如此類無聊的瑣事，使我好幾個小時感到不快。可是我必須贏過她……。
喜用反語的瑪妮雅描繪她足為「他人楷模的行為」當是很好的事。可是她擁有一種無比的獨特個性，使她不能長期忍受這種傳統的生活。這個「實證底理想主義者」永遠在那兒熱烈地夢想做一個有作為的人並從事戰鬥！
然而，沒有什麼能比勇氣更富於侵染性。瑪妮雅在布安卡的眼神中看到熱情和決心。現在只要得到主人的許可，她們就可以在那些農夫的棚屋裡小開始小心翼翼的宣傳工作。
此間沒有人幹活兒，人們一味只想玩樂。這家人對平常的舞會向來保持一點距離，因此被此地的居民引為話題。我到此一個星期之後，因為不認得任何人，所以拒絕參加在卡爾瓦治舉行的舞會，那是此區的閒談中心，於是人們就不懷好意地談論我，我並不感到遺憾。Ｚ夫婦到翌日午後一點，才從那個舞會回來。我很慶幸，尤其在自己身體並不強壯的時候，能夠逃開這個耐力的考驗。
「主顯節」晚上，這兒有一個舞會。我有機會看到一幕值得漫畫家用筆來描畫的客人。我玩得很盡興。這兒的年輕人是最乏味不過的了。女孩子中有這麼多呆頭鵝，她們從不開口說話，剩下的盡是很會挑撥是非的人。好像還有一些比較有智慧的人。依我看來，到目前為止，布安卡（Ｚ小姐）是一顆稀有的珍珠，她擁有常識和對人生的瞭解。
這個家庭教師把她的想法告訴Ｚ小姐。她馬上贊同，並決定做瑪妮雅的助手。
這個有錢人家一旦有客人光臨就用法語交談（擦煙囪工人所操的法語，庶幾近之）。他們時常拖上半年不付賬。雖然有時用起煤油燈來常是錙銖必較，但平常則習於揮霍浪費。他們僱用五個傭人。他們假裝是「自由主義者」，事實上卻沉溺於愚昧無知之中。最糟的是他們即使用最甜蜜的語調談話，也儘是一些惡言謗語，詆毀中傷，從不留餘地……。我在這兒對於所謂「人」總算多了解一點。我領悟到小說中所描寫的人物確乎存在，而人是多麼不宜於去接觸那些所謂腐化墮落的人們哪。
和*圖*書有一天，瑪妮雅在泥濘的路上碰到一群農夫的孩子，男男女女全都衣著寒傖，蓬亂的頭髮下盡是一張張傻楞楞的臉蛋。瑪妮雅終於想到了一項計畫，為什麼她不在斯芝基這個小天地裡，把她信奉的進步觀念付諸實現呢？去年她夢想要「啟蒙民眾」，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這個鄉村的孩子大半都是不識字的文盲。如果他們之中有人以前上過學，也只是學一些俄文字母罷了。假如能創設一種秘密教授波蘭語的課程，去喚醒那些年輕的腦袋瓜子，認識祖國優美的語言和歷史，那是多麼有意義的事！
瑪妮雅這樣聽著安西亞單調地朗讀課文、和布安卡一起研讀，還得看顧朱利克。他從華沙回來之後，就託付給她的。她要看住他不要在唸書時打瞌睡。等到一切的事都做完了，這個大膽的女子，便起身到樓上的房間去鵠候。一聽到樓梯上有長筒靴的雜沓聲，混合著光腳板踩在地面上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她就知道學生們已經來了。她借來一張松木桌和幾張椅子，這樣他們就可以很舒適地練習書寫。她從自己的儲蓄中拿出足夠的錢款，給他們買一些練習簿和筆。遲鈍的小指頭很吃力地使用筆，七、八個學生待在那泥牆的大房間，當他們為了拼不出一個困難的單字，鼻子哼哼唧唧發出痛苦的呻|吟時，瑪妮雅、布安卡兩人對教室秩序的維持也感到棘手，即使想要給那些苦惱的學生們助一臂之力，也是愛莫能助的。
瑪妮雅給亨麗愛妲的信 一八八六年十二月
房間裡有一個從地板開到天花板的壁櫥，裡面放著一個發光的瓷製火爐。瑪妮雅把雙手在火爐前溫熱後，再度回來寫信。直到她聽到透過牆垣和門廊傳來一聲迫切的叫喊：「瑪妮雅小姐！」，那是主人對她有所差遣了。
瑪妮雅希望能在華沙找到一個職位，那她就不必判定自己痛苦的流亡生涯，又能賺到一筆需要的錢款。留在城市正是給那種判定一個緩衝的餘地，這是指離家近些，可以每天回家跟父親傾談，同時可以和流動大學的那些朋友保持接觸，也許還可以上一些夜課。
凡是嚐過所謂犧牲的人，他們絕不會止於半犧牲的狀態。這位少女所選擇的命運還算不十分乏味。她無法賺到足夠的錢，最糟的是花費又多。她的薪水全都浪費在購買日用品上。每到月底，她所剩的儲金已寥寥無幾。她還要準備津貼布蘭妮雅。布蘭妮雅已經和瑪俐亞．拉科芙絲卡同赴巴黎，並在拉丁住宅區過著貧苦的日子。不僅如此，斯克羅德夫斯基先生退休的日子也逐漸迫近，不久老父也要她幫忙。她該怎麼辦？
這個十八歲的女孩，驀然為驚慌所襲擊。在這列要把她載往一個陌生人家的火車中，瑪妮雅因害羞、恐懼而顫慄著。如果新主人跟舊主人一樣怎麼辦？假如她不在時，斯克羅德夫斯基先生病了怎麼辦？她能再見他一面嗎？她是否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一連串的疑問好生折磨著她！當她踡身在車窗旁側，她噙著眼淚凝望窗外，她用盡力氣忍住，但眼淚仍然不停地湧出來。在這向晚時分，窗外是一片廣袤、靜謐、白雪皚皚的原野。
她把決心告訴她的表姐。
普薩尼茲近郊 斯芝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