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六 漫長等待
一、丹尼爾《物理學》，我已讀畢第一冊。
我把最後一張郵票貼在這封信上，因為我實在身無分文——一個子兒也沒有啦！我可能要到放假時才能再寫信給你。除非偶然的機會，有一張郵票會落到我的手裡。
瑪妮雅給布蘭妮雅的信 一八八八年一月二十四日
……一位母親歷盡許多艱苦而什麼也沒有得到，那將是多麼痛苦哇！如果能以基督徒的念頭說：「上帝的本意如此，願祂的旨意行於世！」，這種可怕的痛苦就會消失泰半。噢，這種慰藉並不適合一個人，我看得出能承認這種解說的人是多麼快樂。但非常奇怪，我愈認為他們何等幸福，我愈不了解他們的信仰，我也愈不能分享他們的快樂。
但是愛情像野心：死亡的宣判並不能扼殺它。
……我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從早上八點忙到十一點半，下午二點到七點半沒有片刻的休息，從十一點半到兩點是吃飯和散步的時間。午茶過後，假如安西亞一直很安分的話，我就和她一塊看書。不然，我們就聊天。或者我會拿起針黹，我監督課業時也能針不離手地做著。晚上九點，我拿起書本開始研讀。這是指沒有意外事情阻撓時才能辦到的……。我已經養成六點起床的習慣，這樣我可以多做一點事，但並不能長此以往。有一位安西亞的教父，他是一個溫厚的老頭兒，現在也住在此地。Ｚ夫人要我請他教我玩棋，藉此使他高興。玩牌時我又得成第四家牌手，這使得我無法安心念書。
……卡西亞，妳將會說我愈來愈感傷了，但不用擔心，我絕不會掉入悖逆本性的淵藪中。我只是最近變得比較神經質一點，有人盡力促使這事發生。即使如此，我一旦到妳那兒，我將和以前一樣快樂和自由。我們有好多事要相互傾訴哇！我得帶些鏈子縛住我們的嘴，要不然我們會談到天亮的。伯母會像往常一樣給我們檸檬和巧克力冰吃嗎？
……妳告訴我的事，沒有一件是過分或可笑的。我是妳要好的姐妹，能對妳的事不認真嗎？我怎能不把它當作是我自己的事呢？
情場的不快，探究學問之夢的幻滅和物質生活上增加的困境，使她須要四處幫忙張羅錢款，而現在又分文不剩。瑪妮雅想努力忘卻自己的命運，她認為永遠無法掙脫的業已注定的轍跡。她轉向她的家族，並非向他們求援。她不是向他們訴苦，每一封信她都流露激勵，許諾接濟，希望他們過寬裕的生活。
這就是我此刻的計畫。有些人不顧一切，佯稱我非有一種稱之為「戀愛熱病」的經驗不可。這種事情根本不在我的計畫之內。如果說我從前有過什麼計畫，現在也都煙消雲散了。我已經把它埋葬、錮禁，封閉和遺忘了。妳知道，如果想用腦袋撞毀圍牆，圍牆往往是要比人的腦袋堅固得多……。
瑪妮雅給亨麗用妲的信 一八八六年十二月
許多不能抑制的責難，很快湧進這個一向以對待瑪妮雅有如摯友而自豪的家庭。這個女孩出身高尚、有教養、腦筋聰慧、德行上一無瑕疵，父親在華沙很有名望而受尊敬的事實，但沒有一件能敵過那無情的六個字：「不准娶女家教」！
……我認為你如果能借到幾百盧布的話，你就能待在華沙而不必把自己埋沒在鄉下了。最要緊的是，我親愛的小哥哥，假如我寫的都是一些蠢話，請不要生氣，務必記得我是很誠懇地告訴你我所想的，就像我們一直都很和睦那樣……。你知道，親愛的，每個人都說假如你在鄉下工作，你就無法拓展你的知識或從事更深入的研究。你將被扔進洞窟中而無任何經歷可言。即使你的決定很好，沒有藥房、醫院和書本，你的頭腦將會變得遲鈍。萬一事情是這麼發生，親愛的，你該不會驚異聽到我是多麼痛苦！因為我自己已喪失了成為重要人物的希望，我一切的野心都轉到布蘭妮雅和你身上。至少你們兩人，也得依照你們的才分去發展你們的生涯。無疑的，這些我們家族傳承的天分是不可埋沒的。它必須在我們之中的一個人身上完全顯現出來。我對自己悔恨愈深，對你們的期望愈高……。和*圖*書
同時想想，父親將多高興你能在身邊，他愛你至深。他愛你甚過愛我們其他人。你想，如果赫拉和Ｂ先生結婚，你又離開華沙，我們可憐的父親，孤零零一個人將會變成怎樣！他老人家一定會很傷心，假如你們能像我所說那樣住在一起，那是最好不過的。只是，你們稍微節儉一點兒，不要忘記在我們回去時，能為我們留一個小小的棲宿之所。
瑪妮雅給約瑟夫的信 一八八七年五月二十日
親愛的小卓西歐：
真好，能看到這個天才在失望時也不是無懈可擊的。她並不保有一種不合乎人性底信念。她也像任何其他十九歲的女孩一樣感到痛苦和氣餒。她自相矛盾，當她聲言要放棄一切時，她用猛烈的鬥志和自己的絕望自棄相搏鬥。事實上也是一種全然的本能，使她每天晚上，坐在書桌旁閱讀那無數冊從工廠圖書室借來的社會學、物理學書籍，或者跟父親通信，去充實她數學方面的知識。
瑪妮雅給亨麗愛妲的信 一八八八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她從斯芝基寄來的信，記著這段日子裡一天的生活情形。
布蘭妮雅從巴黎給我寄來一本相冊，非常漂亮。
至於我自己，我是很高興的。我常常把極需歡樂的慾求藏在笑聲底下，這是我學會要做的。我發現許多像我一樣感傷的人，當他們無法改變自己性格的特點，至少必須盡可能地把它掩飾起來。可是妳認為對某些事這是有效或有益的嗎？一點也不，我活潑的熱情時常會這樣逐漸消逝。噢，常人總是用過多的熱情來述說自己所悔恨的事啊。
她還不到十九歲，他比她大些，他們計畫結婚……。
三、保羅．貝爾《解剖學與生理學講義》（俄文）。
你想想看，我正從一本書裡學習化學知識，你可以想像我能從這裡得到的究竟很有限。可是我能怎麼做呢？我既沒有地方做實驗，也無法做操作的工作。
當Ｚ夫婦的長子卡西米亞從華沙放假回到斯芝基，他發現家裡有一位女教師，舞跳得好極了，會划船、溜冰，聰穎而且舉止高雅，能像騎馬或駕馬車一樣稀鬆平常地寫上一首詩。她是不同凡響的，跟他所認識的年輕女性全然不同。簡直是不可思議地異乎尋常！他愛上她。瑪妮雅把敏感的心靈深藏在自己革命性的教條下。她也愛上這位英俊，討人喜歡的青年學生。
現在我正在讀：
二、斯賓塞《社會學》（法文）。
似乎沒有任何事來阻止他們的結合。和-圖-書說真的，瑪妮雅在斯芝基只是孩子們的家庭教師——「瑪妮雅小姐」罷了。但是每個人都很親切地對待她。Ｚ先生同她一起做過長途的漫步並走過田野。Ｚ夫人待她有如慈母，布安卡崇拜她。Ｚ家人對她特別親切，他們在許多場合還邀請她的父親、哥哥和姐妹們住在Ｚ家，瑪妮雅生日時又送她花朵和禮物。
我計算著歸鄉與親友相聚的日子尚有多久。我須要給人新的印象，須要改變、律動和生命。這種需求時時強而有力地握住我，使我想把自己投入最荒誕的行動中，而使我的生活不致一成不變。很幸運地，我有許多事情要做，因此這種侵襲很少繫住我。這是我在斯芝基的最後一年了。我必須更努力，以期使孩子們能順利地通過考試。
她的希望整個喪失了。雖然她有求知的慾望和夢想，然而令人窒息的第一年鄉村生活，已使這個少女的幻像破滅。當她停下來沉思，瑪妮雅看到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種清楚而不待爭論的境遇，華沙有老父急切需要她，巴黎還有不能賺分文需要她再幫助幾年的布蘭妮雅。在斯芝基她自己要當家庭教師，當年計畫儲錢當資金好像可以付諸實現，然而現在卻使她自己覺得好笑。那是一個天真幼稚的計畫，沒有人能從斯芝基這樣的地方掙脫出去的。
但願有些事情能使你感到溫慰！我時常反問自己，你的事進行得如何，你是否不會後悔留在華沙，老實說，我不必為你的事傷心。因為你一定會好好的，我確信如此，經常有許多對女人卑劣的傷害與嘲弄。可是，我保有一種希望，我絕不會這樣闃寂無聞地歸於消失……。
瑪妮雅如約瑟夫的信 一八八八年三月十八日
……仍記得有一年，當原野上的雪積得很深，我們建造的那個優美的雪屋。我們可以坐在裡面，望見一片染成玫瑰色的雪景。
……我不知道我的學生安西亞是否要參加考試，但我為她的考試所苦。她的注意力和記憶力都很不穩定……。朱利克也是一樣，要教好他們真像在沙地上造房子啊。因為今天他們學了一樣東西，立刻又忘了昨天所學的。有時這對他們也是一種痛苦。我自己也非常害怕，我似乎愈來愈蠢了。日子過得這樣快，我也沒有顯著的進步。至於鄉下的孩子為了「聖母瑪利亞節」月份裡的許多彌撒，我不得不停止授課。我不能十分滿足，我只希望確信自己有某些用處……。
……請不要相信我就要結婚的謠言，它是無稽的。這話在鄉間，甚至在華沙傳開了。但這並不是我的錯。我深怕它會給我帶來麻煩。我對將來的計畫不多，我只希望能有一隅之地和父親在一起生活。可憐他老人家非常想念我，他喜歡我住在家裡，渴望我回去。為了要重新獲得自立和一塊立足之地，我願意付出半輩子的生命。因此，假如這事行得通，我將會離開斯芝基。無論如何，短期間是辦不到的。我將來想定居華沙，在女校找一個教職。我要以教書賺足我所需要的其他錢款。這就是我想望的，生活並不足憂慮……。」
瑪妮雅．斯克德羅夫絲卡想去法國念書遠比想到別的國家更為嚮往。她為法國的威名而眩惑。壓迫波蘭的國家統治著柏林和彼得堡。但是法國卻珍視自由，尊重情感和信仰。他們歡迎來自任何國家的不幸而又遭受放逐的人們。有朝一日，她也會搭乘開往巴黎的火車。這麼大的福祉會降臨到她身上嗎？
所以卡西米亞並ｈtｔｐs://m.ｈetｕbｏok.com.coｍ不怎麼憂慮，事實上，他非常自信地探問雙親是否贊同他們的婚事。
這位因父母的的震怒和訓誡而害怕顫抖的學生，原有的決定在心裡溶化了。他個性軟弱，害怕責難和憤怒。瑪妮雅因為受到不如她的人的蔑視而痛心。她畏縮起來，變得笨拙、冷淡，並且帶著一種鬱悶的靜默，她決心不再去想這已經消逝的田園詩篇。
瑪妮雅給她的朋友卡西亞的信（卡西亞宣布訂婚，瑪妮雅準備到她那兒住幾天） 一八八八年十月二十五日
後來她談到赫拉解除婚約時她寫道：
此後的生活依舊保持原狀，瑪妮雅教她的書，管教安西亞，搖醒一碰到稍微困難的問題就要入睡的朱利克，繼續教那些農夫的孩子們。她像往常一樣研讀化學，嘲弄自己，聳聳肩膀嫌惡自己無用的毅力。她下棋、寫韻詩、參加舞會，到戶外去散步……。
這些農夫孩子從未猜想到瑪妮雅時常為他們的無知而沉思。他們也不知道這位年輕老師夢想再度成為一個學生。她寧願學習而不是教書。
我同時閱讀許多書籍。只持續研讀同一科目，會使我已經過勞的小腦袋不勝負荷。我感到自己無法從閱讀中獲益時，我就演算一些代數或三角。因為做這些題目是不能不集中心神的，它們往往會使我回到清晰正確的路上來。
……我親愛的卓西歐，你可知道我多麼哀嘆和渴望，只要能回到華沙住幾天有多好！我不介意衣服襤褸、需要縫補，可是我的心靈也一樣枯竭了。噢，我多麼希望能夠離開這個冷酷、磨難人的環境。我需要離開這不斷注視我的話語、神情、和姿態的地方，就像在大熱天需要一次冷水浴一樣。此外，我還有許多理由渴望有這樣的變化。
我讀奧傑斯科瓦的小說《紐夢之畔》時吃了一驚。這本書的情節烙印在腦海裡，感到很不對勁兒，我們一切的夢想都寫在這裡。我們會臉紅或互相傾訴的事，全都寫在這兒。我竟像一個三歲的嬰兒那樣哭泣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夢想不會消失？我懷抱著為國民並和他們一起工作的希望，不過，我只能教鄉下這十來個孩子罷了。我完全不敢奢望能使孩子的內心產生做為一個國民的自覺，進而去意識到自己對社會的責任。啊，多麼無奈的事……。我感到自己漸漸變成卑鄙的人了。但是，讀這本小說所承受的震盪，就像從窒息的生活掙脫出來所感受的痛苦一樣。
瑪妮雅給約瑟瑟夫的信 一八八八年十月
我知道赫拉的自尊受到損害。真的，這事使人對男人有一種清楚的看法！如果他們不願意和窮苦人家的女孩結婚，讓他們都到地獄去，沒有人要求他們什麼東西！但為什麼要冒犯折磨一個無辜者安詳的心境呢？
瑪妮雅再次佇立窗前，凝望馬車馱載甜菜到工廠，她想到此時在柏林、維也納、彼得堡、倫敦，正有無數的人在專心上課，聆聽講解。有的在實驗室、博物館和醫院裡研讀。更重要的，是她想到著名的索本大學教授正在講授生物學、數學、社會學、化學和物理學。
我傷心地看著我的日曆，這一天我已用去五張郵票，信紙不包括在內。這樣，我會很快不能對你說什麼了。ｗｗw•hｅｔ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m
這種模糊的自殺念頭，對於愛情的失望和懷疑的宣判、是需要解釋的。
……請原諒我這種哲學性的思考。這是因為妳抱怨妳那個城鎮的落後、保守的風氣而起的，不要太嚴酷地批判它。因為社會、政治方面的保守思想，經常是來自宗教上的保守，而後者則是一種幸福。雖然對我們來說，它已經變成不可理解了。至於我本身，我不願訴諸信仰的損失，讓每個人都保有他自己的信仰，只要它是誠摯的。只有偽善會激怒我，而它卻遍佈各處，真實的信仰是很罕有的……。我痛恨偽善，可是當我遇見誠摰的宗教情感時我會尊敬它，雖然有時它也發出自狹窄的心胸。
卡西亞，我寫得很痛苦。但是妳想一想……妳告訴我妳剛度過一生中最幸福的一週。而我，在這些假日裡所過的幾週是妳很難想像的。其中有一段非常艱苦的日子，唯一能減輕這種記憶的方法是當初我不顧一切，仍然誠實、昂首闊步地度過。（誠如妳所知，我還未忘記在生命中帶來往日瑪耶小姐仇恨的那輛馬車）。
那是令人厭煩的研讀，瑪妮雅能夠堅持下去，實在是叫人驚異的。自己單獨住在鄉下的房子裡，在無人指導和教誨的情況下，在她所渴想獲得知識的迷宮中要獨自摸索出一條路子，幾乎全憑僥倖，而這些知識又是從過時書籍的綱要裡得來的。每當她感到困惑，她就像農夫的孩子們對學習閱讀發生困難時一樣把書本丟掉。但無論如何，她具有一種農家女的剛毅，這促使她努力持續下去。
這個解釋非常簡單、平凡。它可以稱之為「一個貧困少女的羅曼史」。有無數的感傷小說描述著這一類故事。
反應來得很快，父親大發雷霆，母親幾乎昏倒。他們最寶貝的兒子卡西米亞，竟要跟一個身無分文，需要在「別人家」棲食為生的女孩子結婚？他能在明天就娶到附近最有錢，出身名門閨秀的女孩子，難道他發瘋了不成？
寫這信封的真正目的，是希望你有一個快樂的生日，如果它遲到了，那是因為我沒錢和郵票，這確實使我痛苦不堪。但我從沒學會向人家求援。
（日後她這樣寫著）冬天，一望無際、白雪覆蓋的原野煞是引人心神，我們乘雪橇做漫長的旅行。常常弄到無法辨明路徑。
「不要迷路啊！」我向駕駛員大叫，他回答說：「我們在路的正中央呢！」或者答：「不用擔心哪！」接著我們就來了個元寶翻身。這種驟然來臨的災難，增添了我們旅程的歡樂。
瑪妮雅不能採取殘酷、毅然決然離開斯芝基的打算。她不想讓父親憂心，最重要的是承擔不起放棄這個好職位的奢侈。布蘭妮雅的儲蓄只是一種空想而已，實際上是瑪妮雅在幫助父親且供給姐姐攻讀醫學院的費用。她每個月給姐姐十五盧布，有時是二十——那幾乎是她一半的薪水！她還能在什麼地方拿到這種薪俸呢？她與Ｚ夫婦之間並沒有直接的說明，也沒有痛苦的爭論。她最好把自己的傲氣吞噬下去，就像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她仍然留在斯芝基。
瑪妮雅給亨麗愛妲的信 一八八七年十二月十日
瑪妮雅給亨麗愛妲的信（亨麗愛妲最近生一死胎） 一八八七年四月四日
布蘭妮雅已經很久沒寫信給我了，她無疑也是買不起郵票的……。假如你能設法犧牲一張，我求你寫信給我。寫一封好長好長的信，告訴我家裡發生的每一件事。因為父親和赫拉的信裡，除了痛苦什麼也沒有。果真每件事都如此糟糕，我目前也身陷痛苦，他們的憂傷只更增我原有的痛楚罷了。我本來可以談這些的，但我不願意。要是我不必考慮到布蘭妮雅，我一定現在就向Ｚ家提出辭呈，另謀他就，雖然在Ｚ家的待遇是挺好的。和-圖-書
幾年的獨學使我遭遇許多困難。我在學校裡所受的科學教育是不完整的，比起法國大學入學資格的項目是相差太多了。我嘗試以自己的方法來使它趨於完整。這方法是：我憑藉偶然機會蒐集得到的參考書的幫助，用以彌補我養成的單獨研讀的習慣，同時我也學到許多日後對我有用的東西……。
……至於我將來的計畫嗎？我沒有任何計畫。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它很平凡簡單，甚至不值一談。我只打算竭盡所能去生活。有一天當我什麼都不能做時，就向這個卑賤的世界告別。這種損失將是微渺的，世人對我的悼惜也將極其短暫，一如對許多其他的人一樣。
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瑪妮雅．斯德羅德夫絲卡已經長得亭亭玉立，當時她並沒有幾年後照片中所顯示的優雅不俗的美。然而這個圓胖的少女已變成一個有活力而嫺雅的姑娘，有細膩的肌膚和秀髮，優美的手腕和足踝。雖然，她的臉龐既不平凡也不是挺完美，但是因為有一張曲線很美的嘴唇、一對深陷在眉睫下——當她凝神注視時顯得更大的灰眸，使她看起來楚楚動人。
我陷入非常悲愁的日子裡，因為伴隨著我們的是可怕的西風、挾著大雨，河水泛濫、道路泥濘。今天天氣比較溫和，但風在煙囪裡怒吼。此刻看不到水的蹤影，溜水鞋寂寥地擺在櫃子上。妳也許不知道在鄉間生活中，天寒地凍和它帶來的好處，它至少像妳們住在加里西亞的人，對保守派和激進派之間的討論那樣具有同等的重要性……。請不要輕易斷言，說妳的事使我心煩，相反地，我很樂意知道地理上某些地方的人們在移動在思想。當妳生活在這些律動的中心，我的生活將會不可思議地像一個行動遲緩的人，投身到汙水的生活中一樣。我希望我能幸運地早日脫離這種倦怠的狀態。
我對文學、社會學和科學一樣有興趣（她在四十年後這樣寫著）。然而，在這些年的學習中，當我嘗試著要發現自己真正的愛好時，我終於轉向數學和物理。
瑪妮雅給約瑟夫的信 一八八七年三月九日
也許你會笑我，甚至對這種說法聳聳肩。我並不習慣用這種腔調對你說話或寫信，但它發自我內心的深處。很久以前，從你開始你的醫學研究以後，我就有這種想法。
我可憐的布蘭妮雅從巴黎寫信來，她說他們在一連串考試中給她許多苦頭。她很用功，她的健康情形很令人擔心。
我很懷疑，當妳看到我，妳能否判斷，這幾年來跟我相處的人對我究竟有無好處。人家都說我住在斯芝基時，肉體和精神上都大大改變了。這沒有什麼好驚異的。我初來此地時，年僅十八，而現在我什麼都體驗過了！有時，我把它列為我生涯中最殘忍的時期。我在肉體上非常激動地去接觸每一件事。我自己也感到震顫，我天生的精力戰勝了。我有如惡夢初醒……。第一個原則是，不讓自己給別人或事物擊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