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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辦法來一次新的謙虛運動？讓滿街走來走去的混蛋們對著大家承認：混蛋是我們的宿命，眞對不起大家。可是我們願意過一種不好意思的生活，永遠不斷質問、檢討自己，是否已經把不得已的混蛋成分降到最低了。可不可以有這樣一分新的謙虛體認呢？

聽到這樣的講法，課堂裡零零落落有些笑聲。不太放得開，總還是帶著尷尬意味的笑聲。眞正最高興的大概就是我。因爲只有我根本不是法學院的學生，一輩子不會變成律師、法官。

誰也別假裝自己可以不混蛋。問題出在我們的社會卻很少有人願意面對這套混蛋hｔｔps://ｍ•hｅtuｂｏｏk.ｃｏｍ.ｃｏｍ命運。我們有太多藉口、太多身分方便，幫助政客、律師、法官、老師、媒體工作者忘掉他們的眞實混蛋身分。我們又有太便宜的現成口頭修辭光環，可以讓這些人拿去套在頭上，誤以爲自己如此神聖、如此了不起。

有一門課，教授是左派法學重鎮，第一堂開宗明義先罵人。教訓那些哈佛法學院趾高氣昂的準律師們。要他們別得意，尤其別因法律這門學問自大，反而應該爲自己讀了法律而感到不好意思（apologetic）才對。學法律的人沒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值得驕傲炫耀的。因爲：第一，法律永遠落後社會。社會先走一步、先出了什麼樣的問題，法律才後知後覺想辦法跟上去。可是等法律有能力解決這個新問題時，社會又走到別的地方去了。第二，法律所能辨別、判定的是非，和眞實生活世界相比，永遠是簡化、粗糙的。眞實生活世界的複雜與豐富色彩，在法律領域硬生生被切割開來，漏失掉了滋味，大概也保不住營養成分了。

不幸的是，法院進進出出的人裡，選擇隱瞞自己混蛋身分的還是居大多數。

我們擺脫不了當混蛋，並不表示m.hetubook.com.com我們不應或不能少混蛋一點。前提是我們得先承認自己的混蛋成分，然後才能拿出良心，努力少混蛋些。我們做不到完全不混蛋，但是至少不需要一邊當混蛋，卻還要一邊裝聖人罷。

例如老師們。任何再有良心的老師，在教育的過程間，都無可避免一定會箝制、斲傷學生的創造性活力。那種活力是極其個人的，常常和團體、社會所要求的秩序、紀律無法並存。老師們要敎學生遵守制度規定，還要教他們怎麼適應旣有的系統，培養系統所要的謀生技能。從一個角度看，一定得扮演系統的幫兇，摧殘學生的部分自我意識。

我最和*圖*書近一再地想起那個教授那堂課。因爲我一再地發現，在我周遭，其實不只是律師、法官，我們有那麼多註定要產生混蛋的行業。

更令人不能忘懷的，是這個教授接下來的提醒。他說他總是很同情很可憐那些終將成爲律師、法官的人。他們當上律師、法官就註定要成爲一個「son of a bitch」是的，他眞的就用這麼粗、這麼直接的話罵人。律師、法官都是混蛋，註定是混蛋，而且就算最有良心的律師、法官，也逃不掉當混蛋的命運。因爲律師、法官手上處理的案件，對當事人是如此重要，對律師、法官卻只是日常職業。法律訴訟對大部分當事人和-圖-書都是生活中的百分之百，可是律師、法官卻只能拿出百分之一的精神精力去應付。所以必定必然是個混蛋。

以前在美國唸書的時候，有一陣子住在法學院的宿舍裡，想到高興時就去法學院聽幾堂課。

不過敎授繼續說，大家都註定變成混蛋。不過面對這樣的命運，卻有不同的態度。有一種人假裝自己不是混蛋，反而還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自以爲了不起。這種人連自己是混蛋的部分都沒有自覺，做起混蛋事來沒有心理負擔，就必定會比一般的混蛋更混蛋。另外一種人知道自己是混蛋，而且因此覺得歉疚，覺得不好意思。所以遇有機會時，會迫不及待要讓自己少混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