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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別人拿什麼心情去看待生活；我對生活的心情一向是：即使做爲一滴水，也要自主地選擇流速及方向。因此，我不是歸隱，只是一滴水從急流中抽身，選擇了另一種如野塘或小溪一樣的時空心情，讓自己及妻兒們簡單、眞實而自在地活著。

當搬家工人發動卡車，滿載地駛離這條我一家人出出入入十多年的巷道；我看了這幢公寓幾眼，竟然不覺絲毫的哀傷，便如此平淡地告別了繁華的都城。從今天晚上開和_圖_書始，我們一家人就將遠離塵囂，在花蓮鄉野的風聲、蟲聲中入夢，而在鳥聲中醒來。

我當然明白，逝去的日子不可能再來，將近五十歲的年紀，也不至於幼稚到還要天天去玩著打陀螺、鬥蟋蟀的遊戲。但是，如今我已長大到比從前更有能力決定自己的生活，難道就不能讓自己找回那樣簡單而自在的心情嗎？

「時間」不是鐘面上的刻度，而是一種心情。在這裡，沒有人會抱著「時間就是金錢」這種計較分秒、焦慮得失的心情去過日子。因此，假如你不以「效率」去苛求他們，或許便能欣賞他們那種水牛漫步https://www.hetubook.com.com似的時間心情了。

「當隱士去啦！」朋友們都這麼說。其實，這時代能有什麼眞正的隱士！連最高峻的玉山都是人來人往的國家公園了。山裡山外，同樣是不能免於穿衣吃飯的人間世。告別都城，住到鄉間來，只是想讓自己生活得不再那麼違背眞實的心情罷了。

我不是歸隱，只是一滴水從急流中抽身罷了。這裡同樣是人間世，既有左鄰，更有右舍，大家也得每天穿衣、吃飯和工作。不過，我們比較像是野塘片片荷葉上的水珠，無須奔競，也不必擠壓；偶爾隨風緩緩滾動，即使滑落，也是和*圖*書掉進一泓平靜的塘水。

「空間」也不是地圖上的比例尺，它同樣是一種心情。你應當同意，走在人擠人、車牴車的街道上，是一種心情；而走在清曠的田野間，又是另一種心情。在這裡，我如何才能傳達給你一種大都城所缺欠的空間心情——隨意徜徉，行所願行，止所願止。

近些年來，在大都城的生活中，內心有一種痛苦日益加深；我是一滴掉入急流中的雨水，無法決定自己的速度和方向。並且，在這急流中的每一滴水，難以避免地相互擠壓，卻又彼此陌生。因此，這是一種無告的痛苦。

一九九四年，七月十六日，台北仍然像和-圖-書一座巨大的烘房，而我們是堆擠在架上，等著被烘乾的肉脯。這樣的日子，我已過了三十餘年。

在這大自然中，從沒有誰要我們一定怎麼樣，但也沒有誰要我們一定不怎麼樣。我們從不曾感覺被誰特別愛過，卻也不曾感覺被誰特別不愛過，更沒有飽學之士講那麼多愛的道理。我們就如同溪邊的野鴨子，或沙灘上的招潮蟹，天生地養，簡單、眞實而自在地活著。如今，我所要的心情就是這樣，並沒有太特別吧！

我的心情並沒有太特別。小時候，住在嘉義海邊很鄙陋的一處漁村。廳堂牆上有個老舊的掛鐘，那是唯一能精確地顯示時間的地方。當https://m.hetubook.com.com時，我們都還很小，看不懂鐘面上的羅馬數字；其實，我們也用不著看它，就像徜徉在屋前屋後，或田裡田邊的雞鴨一樣；誰管他現在幾點鐘，肚子餓了，就隨意弄些什麼東西來吃，生鮮的地瓜或土豆可以嚼得津津有味，帶皮的甘蔗更讓我們直啃到牙床痠痛。肚子飽了，便就地取材，玩起各種戲耍；陀螺都是我們自己砍樹枝削製成的，一群孩子就圍在廣場上，把陀螺打得漫天價響。或者，到田裡抓來蟋蟀，在木麻黃的蔭下挖幾條小溝壕，將蟋蟀放進壕中，便燃起戰火來。或者……。有人玩累了，樹蔭下，草堆旁，隨處都可以呼呼大睡，直到被「抓」回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