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龍坡雜文

作者:臺靜農
龍坡雜文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六一之一錄」序

「六一之一錄」序

最後說明的此書名爲六一之一錄,六一乃慕陵六十一歲時仿歐陽修六一之義,亦以六一爲名,惟其所謂六一者乃每日必定靜坐、打拳、散步、寫字、飲酒與其本人爲六數,而其書藝則爲六之一也。
一九二四年慕陵參加清典故宮文物,發現了宋徽宗的瘦金書,偶爾臨摹,大有與會,我與他開玩笑說,未曾專力,反得大名。原來其中大有機栝,陶宗儀「書史曾要」云:「徽宗行草正書,筆勢勁逸,初學薛稷,變其法度,自號瘦金書。」陶南村肯定的說,不出於褚而出於薛,必有所據。南村是元末人,上距徽宗不過兩百年,徽宗自書其敎條「八行八刑」碑遍國中,當時臣工對這位風雅主子的新書體,是有人研究其來源而輾轉傳述,直到陶南村據之以入其「書史會要」。話又說回來了,慕陵當時並不知陶南村如此說,居然不謀而合,證實了陶南村之說。雖然,慕陵瘦金書的成功,並不因爲路數合便能金丹換骨,而最大的因素,還是才性,我每留心慕陵寫瘦金書的情形,看他懸www.hetubook.com.com筆高,下筆狠,行筆疾,大有輕騎快劍,一往無前之概,這一境界卻不是人人所能達到的。
慕陵近來頗喜唐邕寫經碑及水牛山刻石,皆北齊人楷書而富古趣者,也就是敦煌六朝寫經體。我在北平時,曾買到一本是陳師曾先生收藏,友人魏建功見到,爲之驚喜,轉讓了給他。當時錢玄同先生書法唐人寫經,建功正受其影響,而劉半農先生則標榜晉人寫經,惜兩先生所書流傳甚少。寫經體宜小不宜大,金剛經則宜大不宜小,唐邕則能兼兩者之長。慕陵之喜歡此碑,則別有見地,他以爲習初唐諸公書久,易流爲館閣體,如能融合以寫經碑的筆意與結體,則嚴謹之中雜以古趣,自具一種生新的面貌,年前慕陵爲蔡子民先生所寫的墓碑,卽大有此種新境界。此碑在香港,希望有拓本流傳,以供愛好者摩挲。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
本文卽止於此,慕陵的書學,自www.hetubook.com.com有體系,愧不能有所發揮。希望慕老門下諸君,出其筆錄,集其微言妙緒,共成一部「莊先生書學記」這倒是極有意義的事。
我們結交,由於北平的常三爺,此人是適之先生戲呼之爲提倡歌謠老祖宗的常惠,他行三,北平土稱三爺。我們也就這樣稱呼好玩。一次慕陵要看柳亞子先生印的蘇曼殊燕子龕詩集,常三爺告訴他我有,他便向我借了。當時我們都住在馬神廟附近西老胡同一號前院,他租的是西廂房兩間,我同另一友人租的是正房三間,我們未經常三爺蘇和尙打交道之前,雖天天見面,彼此不打招呼的。他給我的印象:
慕陵之選擇褚書,是受了兩位前輩的影響,是他的同班好友黃堅的尊翁黃樹棻(適庵)先生,一是趙世駿(山木)先生,黃趙是江西同鄉好友,又同是翰林公,更同是褚派書家。慕陵既親炙黃先生,又因黃先生請教於趙先生。趙先生在舊京,經常爲官僚之家寫墓碑墓誌,書名最大。趙寫碑誌,全用褚遂良聖教序筆意,往往www•hetubook•com.com轉折如銀鉤,柔細若游絲,必由刻工高手李月庭上石,才不失那飄逸的筆姿,因此李月庭的名氣同趙山木一樣的大。有一年,我同慕陵因常三爺在北平訪碑的關係,認識了李君,參觀了他的工作場,看到牆腳下放了幾塊刻好的墓誌銘,再看石上紀年,早該運走了,爲什麼還存在這裏。李君笑着說:這些碑主,都因一下失勢,垮了臺,趕急逃往天津,也就顧不得這些排場了。
吾友莊慕陵先生書法集,卽將印出,他向我說:「在臺灣我們兩人交情最久,你應當爲這册子寫一序言。」而我呢,也認爲這序言非我寫不可。可是拿起筆來,眞如一部十七史不知從何說起,也只有長話短說了。

慕陵於趙松雪,也是偶然的關係,抗戰期間,守着故宮古物,由湖南貴州而四川,山居窮愁,只有寫字消遣。適行篋中有趙松雪的淨土詞與蘭亭十三跋等石印本,喜其雅韻,試以褚法寫之,居然有合處,然亦未嘗經意於松雪。來臺後,葉公超先生將其友人所藏的妙嚴寺記借給他和圖書,這一寸楷長卷是松雪的無上精品。慕陵得此,日置案頭,摩挲臨寫,潛心專力了三個月,竟能與松雪形神無間,大爲朋友們所稱許,松雪楷書,原本初唐,自成家法,慕老之能摩松雪壁壘者,則因初唐是其看家本領,故遇松雪,便相契合,是慕陵之於松雪,同他以薛法寫瘦金,皆有證道的意義。雖然,慕陵不以此爲滿足,他的趣味轉向於好大王碑了。
原來他是北京大學哲學系的學生,書齋名作「愛智樓」取 Philosophy 之意,其實他書架上金石考古的書,多於「愛智」之類的著作,如羅振玉印的豪華版,他也買得起。天天早晨先練字,再作別的事。那時琉璃廠南紙店有一種過油的竹紙,薄而透明,專爲臨帖之用。他就用這種紙日臨薛稷的信行禪師碑,稷書是褚遂良的嫡派,這是他學習的初步,由薛入褚,原是正規的途徑。
四十年前,他在北平琉璃廠的廠西門張樾丞的同古堂,看到有正書局的好大王碑,甚爲歡喜,樾丞是篆刻家,因請其摹寫碑中的「莊嚴」兩字,製板印作名片,這和_圖_書兩個字直用到現在。前幾年,他聽說臺北沈君藏有此碑的舊拓本,於是輾轉結識了沈君,然後商量「割愛」,終於歸了慕陵。此碑未到手前,慕陵爲之寢食不安,既到手後,又爲之騷動許多日。此碑拓本分裱十六幅,每幅長一丈二尺,慕陵的洞天山堂素壁掛不起,只有每幅攤在桌上欣賞,隨看隨卷,甚是辛勞。友朋自臺北來求觀者,還得接待酒食,家人不免煩苦,而慕陵大樂。據葉昌熾語石云:此碑在奉天懷仁縣東通溝口。碑刻時間,當晉義羲十年(四一四),書寫者若不是漢人,即爲漢化的高句麗人。圓筆方體,化八分爲正楷,邊疆屬國,乃有此楷法。光緒二年(一八七六)此碑始發現後,潘祖蔭派拓工前往拓回五十本,始爲國人所知。慕陵此本是許世英氏舊藏,許氏曾隨使節去過朝鮮,許氏於此碑拓本得自關内或是朝鮮,則不可知。慕陵既得此碑,臨寫數週,偶作榜書,居然有大王雄風。
清瘦白皙,西裝懷錶,個子不高,走路頗疾,看似紈袴,卻不儇薄,年少而有長厚氣。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