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寫什麼都可以，只要是一篇敘述文，一個房間、一幢房子，或者你以前住過的地方。你知道，只要是敘述文就可以了。」他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很大的呵欠，就是這種樣子讓我看了十分惱火，他口口聲聲地求你幫他忙，卻又打著呵欠。「只是……別寫太好！」他說。「那個白痴哈茲爾認為你的英文很棒，他也知道你是我的室友，所以，千萬記得別把標點符號放在該放的地方。」
「我必須準備星期一的歷史課，大概有一百頁的書要看。」他說。「你能不能幫我寫一篇作文，應付一下英文課？如果星期一我再不把那篇混帳作文交出去，我就完蛋了！好不好？」
「你想害死我啊？還是想扭斷我的脖子？」
「喂，你們打算上哪兒去？」我問他。「你決定了嗎？」
「嗯。」
「她的童年簡直糟糕透了。」
史特拉德萊塔點點頭：「很漂亮。」他可能只是要討我的歡心而已，因為他馬上又說：「你到底要不要幫我寫那篇作文？我得確定一下。」
「我不知道，要是時間來得及，也許會去紐約吧，但是她的外出時間只簽到九點半，老天！」
「你擋住光線啦，霍頓，老天。」史特拉德萊塔說。「你非得站在那兒嗎？」
「喂！」史特拉德萊塔說。「你肯幫我一個大忙嗎？」
「我不知道，老天，我才剛認識她呢！」史特拉德萊塔說。他剛弄完他那漂亮的頭髮，正在收拾那套髒得要命的梳洗用具。
我突然把那頂鴨舌帽的帽沿轉到前面，這時我的精神開始緊張了起來，我是個很容易緊張的人。
「是嗎？她叫什麼名字？」我一聽倒是感興趣了。
那是我的髮油。
「讓我想一想……對！是琴．迦拉格。」
「誰認識我？」
「她母親和我們在同一個俱樂部裡。」我又說。「我偶爾會在那兒幫人撿球，賺賺零用錢。我替她母親撿過一、兩次球，她大概進了九個洞，得到一百七十幾分。」
「嗯，大概喜歡吧，我不知道。」
「你常跟她在一起做什麼？」
「琴．迦拉格。」我還不死心的想知道些什麼。
「你從哪裡弄來這頂帽子？」史特拉德萊塔指著我的紅帽子問。
「無所謂……不過對你來m.hetubook.com.com說，她的年紀太大了。」
這又是另一件讓我十分惱火的事。史特拉德萊塔老是這樣，如果你的作文很好，他就總會一直談論標點符號，彷彿他的作文之所以不好，是因為他把標點符號放錯了位置。
「好啦！」史特拉德萊塔說，可是我知道他絕對不會問的。「請放心！」他「砰」的一聲關上門，走出了房間。
「我知道，問題是，我要是再不交作文，就真的完蛋了，幫個忙嘛，好不好？」
「不會的。我的香菸到哪裡去了？」
我不喜歡他這種說話的口氣，所以我說：「她只簽到九點半，大概是因為她不知道你是那麼英俊、迷人的混蛋！她要是知道了，恐怕會簽到明天早上九點半呢！」
可是史特拉德萊塔對這些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只是那些有關色情的東西。
我說過，阿克萊的個人習慣十分邋遢，其實史特拉德萊塔也和他差不多，只不過方式不同而已。史特拉德萊塔私底下也是很邋遢的，雖然他的外表看起來還不錯，可是，就隨便舉個例子來說吧，如果你拿起他刮臉用的剃刀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那把剃刀已經鏽得像塊爛鐵，沾滿了肥皂沫、鬍子之類的髒東西。他從來沒有在用完後把剃刀擦乾淨的習慣。雖然他打扮後看起來很帥，可是如果你像我一樣熟悉他的為人，就會知道他私底下也是一個邋遢鬼。他之所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是因為他有自戀狂，他總是以為自己是西半球上最英俊的男人。他是真的滿英俊的，我承認，可是他只是這種類型的英俊：當你的父母在相簿中看到他的照片，會馬上問：「這個人是誰？」我的意思是說，他只是那種很上相的人而已。在潘希我見過不少人，都比史特拉德萊塔英俊，只不過他們沒有那麼上相罷了，他們不是看起來鼻子太大，就是有一對招風耳，我就常常有這種經驗。
「我應該下去跟她打個招呼。」我說。
「不要告訴她我被開除了。」
「她有告訴你我們常在一起下棋嗎？」
我進房時，史特拉德萊塔正站在鏡子前打領帶，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看了他一會兒。
「你不是約費茲吉拉德，
ｈｔtps://ｍ•hetuｂoｏｋ.ｃｏｍ•cｏｍ那是誰呢？」我又坐到他旁邊的盥洗盆上。「是不是菲麗絲．史密史那個小妞？」他老是要求別人幫他一個大忙。那種長得很英俊的傢伙，或者自以為了不起的人，他們總是要求別人幫忙。因為他們瘋狂地愛著自己，也就以為別人也都瘋狂地愛著他們，渴望為他們效勞。說起來實在讓人覺得可笑。
史特拉德萊塔沒說話，這種遊戲一般人都不感興趣。
盥洗室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大家都還在外面看球賽。室內熱得要命，窗戶上全是水，緊靠著牆壁有一排盥洗盆，史特拉德萊塔正在用中間那個，我就坐到他旁邊的盥洗盆上，開始把冷水龍頭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這是我的一種病態愛好。史特拉德萊塔一邊刮臉，一邊吹著《印度之歌》的口哨。他真有本事！他能把口哨聲吹得很尖，可是調子幾乎永遠不對，而他總是挑那些連最會吹口哨的人也吹不好的歌，如《印度之歌》或《第十街之大屠殺》等等。
「喂，代我向她問好。」
我走到窗邊，可是什麼也看不見，因為盥洗室裡熱得要命，玻璃窗上全是水汽。
「什麼事？」我問，表情顯得有點冷漠。
「老天！」史特拉德萊塔正往他的頭髮上抹維塔力史髮油。
「我現在沒有那個心情。」我說。我的確沒那個心情，做這種事，你得有好心情才可以。
「下西洋棋。」
我想，這多半是因為他對一切都不怎麼感興趣，這才是真正的原因。阿克萊就不一樣，阿克萊是個很愛管閒事的混球。
這非常幽默，真的很幽默。
「我記得她是學舞蹈的，好像是跳芭蕾舞吧，就連酷熱的夏天，她每天還要練習兩個小時呢，從不間斷。她擔心自己的大腿可能會變粗，我常跟她在一起下棋。」我說。
「她為什麼提到我？她現在在Ｂ．Ｍ．嗎？她說過可能會上那間學校，還是在西普萊？我一直以為她在西普萊呢。她是怎麼提到我的？」喔！我真是太興奮了。
他穿上了那件狗齒花紋上衣。
「不知道，可能會出去，也可能不出去。幹嘛？」
「我約的那位。」
「你他媽的幹嘛不去，光在嘴裡嘮叨？」史特拉德萊塔說。
「你ｍ•hetuｂook•coｍ.ｃｏm有本事，就從我的鐵臂中掙脫出來！」我說。
我沒鬆手，反而緊緊地把他的脖子卡住。
「我還以為她上西普萊了呢！」我不停地在盥洗室裡走來走去。「她喜歡這場球賽嗎？」我問。
他回房去了，可是我仍想著琴，我在盥洗室裡待了一會兒，然後我也回到了房裡。
「是嗎？」史特拉德萊塔說。這倒讓他感興趣了，老實說，史特拉德萊塔是一個非常好色的混球。
「在書桌上。」他老是不記得自己的東西在什麼地方。「在你的圍巾下面。」他把香菸裝進他的上衣口袋，不！是我的上衣口袋。
「去啊！」
「什麼題目？」
「西洋棋，老天！」
「琴．迦拉格，老天。」我實在忘不了，真的忘不了。「至少，我應該下去跟她打個招呼。」
「老天！」他放下剃刀，用力把雙手一舉，掙脫了我的控制——他是個很有力氣的大個兒，我是個沒力氣的瘦皮猴。「哎，別鬧啦！」他說。又用那把髒得要命的剃刀把下巴刮了一遍，每次他都會刮兩遍，以保持外表的美觀。
我也跟著史特拉德萊塔來到了盥洗室，這樣他在刮臉時我就可以跟他聊聊天，反正我也閒著沒事做。
在盥洗盆上坐了一會兒，我覺得有些厭煩，一時高興，就退了幾步，跳起踢踏舞來。我只是想讓自己開心一下，實際上我並不會跳踢踏舞，不過盥洗室是石頭地板，跳踢踏舞真的十分合適。我開始學電影裡的某個傢伙，就是在歌舞片中常出現的傢伙。我雖然痛恨電影，可是我卻很喜歡學電影裡那些演員的動作。史特拉德萊塔刮臉時會從鏡子裡看著我跳舞，畢竟我也需要一個觀眾，我喜歡在別人面前表演。
「老天，別把它撐大了。」我說。「我只穿過兩次耶！」
「嗯。」
我當時坐在史特拉德萊塔旁邊的盥洗盆上，看著他刮臉，手裡玩著水龍頭。我戴著那頂紅色鴨舌帽，帽沿仍轉向腦後，這頂帽子的確會讓我的心情較好。
史特拉德萊塔根本沒有在聽，他正在梳他那一綹綹漂亮的鬈髮。
「不是，本來應該是她的，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全都搞亂了。我這次約的是布德．莎的室友……我差點忘了！她還認識你呢！」
阿
和-圖-書克萊又跟平常一樣，掀開浴室的門簾闖了進來。在我倒楣的一生中，只有這一次看見他時，打從心底感到高興。他打斷了我的思緒，讓我想起其他事情。他一直待到吃晚飯的時間，不停地對我抱怨潘希裡他所痛恨的人，還一直擠他臉頰上的一個大粉刺。他甚至連手帕也不用，不過我也從不認為他這種混蛋會有手帕，老實說，我從沒看過他用手帕之類的東西。「沒問題。」史特拉德萊塔說，可是我知道他不會。像史特拉德萊塔這樣的傢伙，是從來不會代人問候別人的。
我實在有些喘不過氣了，所以只好停下來。我脫下帽子，看了第九十遍，得意洋洋地說：「今天早晨在紐約買的，只要一塊錢，你喜歡嗎？」
突然間，沒有任何原因，只因為我一時高興，想開個玩笑，於是我跳下盥洗盆，給史特拉德萊塔一個「半納爾遜」。如果你不知道什麼是「半納爾遜」，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那是一種摔跤招式，用手臂卡住對方的脖子，如果必要，隨時都可以把他掐死。我真的就這麼做了，我像一隻美洲豹似地，一下撲到了史特拉德萊塔的身上。
「一點也沒錯！」史特拉德萊塔笑著說。你很難惹他生氣，因為他太自大了。「別開玩笑了，幫我寫寫那篇作文吧！」他說著，已經穿好大衣，準備出門了。「不用費多大腦筋，只要是敘述文就可以了。」
「不知道！老天，請你起來一下，你坐在我的毛巾上啦！」史特拉德萊塔說。我的確坐在他那塊混帳毛巾上了。
「她母親跟她父親離婚後，又跟一個酒鬼結婚，一個瘦到只剩皮包骨的傢伙，腿上長滿了毛。我記得很清楚，他一天到晚穿著短褲，琴好像說他是個劇作家什麼的，不過我只看見他一天到晚喝酒、聽收音機裡的偵探節目，還光著身子滿屋子跑，也不管琴是否在場。」我說。
唉，我的心情正十分高昂呢！我真的興奮得要命！
在這方面他也有點像阿克萊。有一次我坐在阿克萊旁邊看籃球比賽，我們隊裡有一個叫胡威．考埃爾的好手，中線投籃，百發百中，而且都是空心球。結果整場比賽中，阿克萊卻一直討論考埃爾的身材有多麼地適合打籃球。天哪！我真討厭這種人！
「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啊，她從來不走她的國王，她明明有國王，卻不肯用它，從來都不用，只是讓它待在最後一排。她就是喜歡看它待在後排的樣子。」
聽他這麼一說，唉，我馬上從盥洗盆上站起來，差點昏倒在地上死去。「你說的沒錯，我認識她。前年夏天，她住在我家隔壁，她養了一隻道柏曼大狗，我就是因為那隻狗才認識她的。她的狗老是到我們——。」
我沒有馬上回答他。對付史特拉德萊塔這種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先賣賣關子，吊吊他的胃口。
我現在根本沒那個心情回答他，我只是說：「嘿！問問她下棋的時候是不是還把國王留在後排。」
「真的嗎？那你把她讓給我吧！我不是在開玩笑，她倒是很合我的胃口呢！」
「我是混帳州長的兒子！」我說。我拚命地跳著踢踏舞，快把自己累死了。「我的父親不讓我跳踢踏舞，他要我上牛津！踢踏舞，真是他媽的要我的命！」史特拉德萊塔笑了，他倒有幾分幽默感。
「今天是『齊格飛歌舞團』開幕的第一夜。」我都喘不過氣來了，我的呼吸本來就十分短促。
「你今晚會出去嗎？」
「我就是因為考試不及格，所以才被這間混帳學校開除，你卻要我幫你寫一篇作文？」我說。
「才不是！我不是早跟你說了，我已經跟那個母豬一刀兩斷啦！」
「如果我有時間就幫你寫。」我又坐在他身邊的那個盥洗盆上。「你約的女朋友是誰？費茲吉拉德？」
史特拉德萊塔又重新分起他的頭髮來，通常他梳頭都會梳很久。
史特拉德萊塔就是這一點好，在一些小事情上，他跟阿克萊不一樣，你用不著向他仔細解釋。
「我等一下就去。」
他走後，我又坐了約半個小時，就這樣坐在椅子裡，什麼事也沒做。我一心想著琴，還想著史特拉德萊塔跟她的約會，我的心緒十分不安，簡直快發瘋了，我跟你說過，史特拉德萊塔是一個好色的混蛋！
「住手，霍頓，老天！」史特拉德萊塔大叫。他沒心情開玩笑，他正在用心刮鬍子。
「主角不能上場，因為他喝醉啦！那麼誰來替他上場呢？我，就是我，混帳老州長的小兒子！」
「她在哪裡？」我問他。「我應該下去跟她打個招呼，她在哪裡？在會客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