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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田捕手

作者:沙林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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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十五

「當然,我很想去。」
「嗨,霍頓!我很好!你好嗎?」
「當然!」我最討厭的就是這句話,它聽起來是那麼地裝模作樣。一時之間,我真想叫她忘記這件事。我們又聊了一會兒,其實都是她一個人在說話,你根本插不進一句話甚至一個字。她告訴我,有一位哈佛一年級的學生,拚命地追她,日日夜夜都打電話給她,日日夜夜——我聽了差點兒笑死!接著她又說到另一個傢伙,是什麼西點軍校的,也為了她要死要活的,真是了不起!
「很好,嗯,我是說——你懂我的意思。」她說。
「哪些地方你不喜歡?可以告訴我嗎?」
我告訴她潘希,她聽過這間學校,她說那是一間非常好的學校,我聽了沒說話,後來那個教歷史的修女,說她們該走了。我搶過她們的帳單,想替她們付帳,可是她們不肯讓我付。那個戴眼鏡的修女又從我手裡把帳單拿了回去。
「沒錯,提伯特!」我總是忘記那個傢伙的名字。
「哦,真的嗎?我很高興!」那個戴眼鏡的修女說。「你這學期都讀了些什麼?我很想知道。」她的確和藹可親。
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我在愛爾克敦.希爾斯念書時,有一段時間跟一個名叫狄克.史萊格爾的傢伙同房,他就是用那種不值錢的手提箱。他並不會把他的箱子放在架子上,而是放在床底下,這樣人家就看不見他的箱子跟我的箱子並列在一起。我的箱子是馬克.克羅史製造的,完全是真牛皮,也很值錢。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事情是這樣的,我最後也把手提箱從架子上取下來,放到床底下,這樣史萊格爾就不會為此產生自卑感了。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把我的箱子放到床底下後,過了一天,他卻把他的手提箱拿出來,重新放到架子上。他之所以這樣做,我過了很久才明白,原來他是要人家把我的手提箱看作是他的!他真的是這個意思,在這方面,他這個人的確十分好笑。比如說,他老是對著我的手提箱說一些很難聽的話,他說它們太新、太資產階級。「資產階級」是他最愛說的口頭禪,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聽來的。我所有的一切全都太資產階級了,連我的自來水筆也太資產階級。可是他一天到晚都會向我借——它仍然太資產階級。我們同住了約兩個月後,雙方都要求換房。好笑的是,我們分開以後,我還真有點想念他,因為和_圖_書他這個人非常有幽默感,我們在一起有時也很快樂。如果他也很想我,我絕對不會感到驚奇的。他說我的東西太資產階級,那只是鬧著玩的,我聽了一點也不在乎。事實上,我還覺得有點好笑。可是過了一陣子,你就可以看得出來,他不是鬧著玩的。如果你的手提箱比別人的值錢,你就很難跟他同住一個屋簷下。如果你的手提箱很好,而他們的卻非常不好,而你又看見對方為人聰明、富於幽默感,就以為他們不會在乎誰的手提箱比較好,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他們很在乎呢!他們真的很在乎。後來我會去跟史特拉德萊塔這樣的傻瓜住在一起,這也是原因之一。至少他的手提箱跟我的一樣好。
「哦,《羅密歐與茱麗葉》!太好啦!你喜歡嗎?」聽她的口氣,實在不太像修女。
說真的,跟她討論《羅密歐與茱麗葉》,實在有點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說,這個劇本中有些地方確實很肉麻,她又是修女,真的讓我覺得很尷尬。可是她已經開口問我,我也只好和她繼續討論下去。「呃,我對羅密歐和茱麗葉並不太感興趣。」我說。「我是很喜歡他們,不過,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們有時候讓人心裡十分不安。當墨古修死時,比羅密歐和茱麗葉的死更讓我傷心,而且,自從墨古修死了以後,我就不太喜歡羅密歐了。那個刺死墨古修的傢伙,茱麗葉的堂兄,他叫什麼名字?」
我在旅館外面叫了一輛計程車,可是我一時想不起來該上哪兒去。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今天才星期日,我要到星期三才能回家,最早也要星期二。我當然不想再去住旅館,讓人把自己的腦漿打出來!
「呃,聽著,我不知道妳今天有沒有空,今天是星期天,會有一、兩場舞臺劇,還有什麼表演之類的。妳想不想去?」
我打了一通電話給她,起先是女傭人接的電話,接著是她爸爸,最後是她。
我並沒有睡很久,因為我醒來時才十點左右。抽了一支煙後,我的肚子突然餓了起來。我最後一次吃東西,是在埃傑史鎮吃的那兩客漢堡牛排,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像是五十年前的事一樣。電話就在我旁邊,我本來想打電話叫他們送早餐上來,可是我又怕他們會派毛里史送。如果你以為我很想再見他一面,那你才有神經病呢!因此,我只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又抽了一支煙。和-圖-書我本來想打電話給琴,看看她有沒有回家,可是我沒有那個心情。
「哦,你真好!」她說。她的伙伴也抬起頭來看著我,那位修女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著一本黑皮的小書。那本書的樣子很像《聖經》,可是比《聖經》還要薄,應該是屬於《聖經》一類的書。她們兩個都只吃烤土司和咖啡,我的心情頓時沮喪了起來,我最討厭當我吃著鹹肉蛋時,別人卻只能吃烤土司和咖啡。
「很好,妳也好嗎,嗯?我是說在學校裡?」
「是的,請問你是誰?」她真是一個裝模作樣的女孩,我已經告訴她父親我是誰了。
「你讀哪一間學校?」她大概不想和我繼續討論羅密歐和茱麗葉,於是轉換話題。
「莎莉?」我說。
「你真是太慷慨了!」她說。「你實在是個非常可愛的孩子。」她真是和藹可親,有點讓我回想起歐納史特.摩羅的母親,就是我在火車上遇見的那個女人,尤其是她笑的時候。「跟你聊天十分愉快。」她說。
那兩個修女就坐在我旁邊,我們於是閒聊了起來,我身旁的那個修女還帶著一只草籃子。修女們和救世軍的女孩在耶誕節前,就是用這種籃子向人募捐的。你常常看見她們拿著籃子站在大街的角落裡,尤其是在馬路上,在那些大百貨公司的門口。我身旁的那個修女把籃子弄掉了,於是我彎下腰去替她撿起來。我問她是不是出來募捐,她說不是。她說她在收拾行李時,籃子裝不進箱子裡,所以只好用手提著。當她看著你時,臉上的笑容很可愛。她的鼻子很大,戴著一副鑲著銀邊的眼鏡,不怎麼好看,可是她的神情卻非常地和藹可親。「我本來想,如果妳們是出來募捐的話……我可以捐一些錢,其實妳們也可以先把錢收下,等到將來妳們募捐時,就當做是我捐的。」我對她說。
「霍頓.考爾菲德。妳好嗎?」
她們收下了我捐給她們的十塊錢,還不停地向我道謝,問我有沒有不方便的地方。我告訴她們我有很多錢,她們似乎不相信,可是她們最後還是把錢收下了。她們不停地向我道謝,反而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了。於是我改變話題,問她們要到哪裡去。原來,她們都是老師,剛從芝加哥來到這裡,要到第一六八街還是第一八六街的一間修道院裡去教書。坐在我旁邊那個戴眼鏡修女教英文,她的朋友則教歷史。我聽了又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hetubook.com.com:坐在我身旁的修女既然教英文,那麼,當她上課讀到某些關於情愛的作品時,心中有何感想?就拿哈代《還鄉記》裡的尤史塔西亞.費伊來說,她雖然不淫|盪,可是你不禁會想:當一個修女讀到像尤史塔西亞.費伊這樣的人物時,心裡不知會有何感想?當然,我什麼也沒說,我只說英文是我最好的一科。
最後我要司機送我到中央火車站,那裡離比爾特摩很近,兩點鐘跟莎莉會面也很方便。我打算先把兩個手提箱存放在車站的寄物處,然後再去吃早餐,我的肚子真的有點兒餓了。我在計程車上時,曾掏出皮夾數了一下錢,我不記得皮夾裡還剩多少錢,反正已經不多了。我在短短的兩個星期內,已經花掉了一個國王的收入!真的!我天生就是個敗家子,有了錢不是花掉,就是丟掉,我甚至會在餐廳或夜總會裡忘記拿找給我的錢,我的父母也會為這種事情十分生氣。那不能怪他們,我的父親很有錢,我不知道他的收入有多少,他也從來不告訴我這些事情,可是我覺得他賺得很多,他在一家公司當法律顧問,做這一行的人都很有錢。我知道他有錢的另一個原因是:他投資了一大筆錢在百老匯的表演事業上,可是他總是賠掉老本,氣得我母親差點兒發瘋。自從艾里死後,她的身體就一直不是很好,她的神經很衰弱。也因為這個緣故,我不想讓她知道我被學校開除的事。
我要她兩點鐘在比爾特摩的大鐘底下跟我見面,千萬別遲到,因為舞臺劇大概在兩點半開始,她平常總是愛遲到,然後我就把電話掛了。雖然她讓我覺得有一點厭煩,不過她長得倒挺漂亮的。
我在車站的寄物處放好我的手提箱後,就到一家賣夾餡麵包的小餐廳裡去吃早餐。我吃了一頓對我來說很豐盛的早餐:柳橙汁、鹹肉蛋、烤麵包和咖啡。平常我只喝一點柳橙汁,我的食量非常小,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這麼瘦。照醫生的囑咐,我本來應該多吃一些澱粉之類的東西來增加體重,可是我從來不吃。我在外面吃飯的時候,往往只吃一份夾乾酪的麵包和一杯麥乳精,吃的雖然不多,可是我能在麥片裡得到不少維生素。霍頓.維生素.考爾菲德!
我正在吃鹹肉蛋時,突然來了兩個拿著手提箱的修女。我猜她們大概是要搬到另一個修道院去,正在等火車。她們在我吃飯的櫃檯旁邊坐下來,好像不和*圖*書知道該將她們的手提箱往哪裡放,因此我幫了她們一下。這兩只手提箱看起來很不值錢,不是真皮的。這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我知道,可是我最討厭人家用不值錢的手提箱啦。這句話聽起來的確可怕,可是我只要看見不值錢的手提箱,就會討厭拿手提箱的人。
「呃,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唸盎格魯.撒克遜文學,例如貝沃爾夫、格蘭道爾,還有《蘭德爾,我的兒子》。我偶爾也會看一些課外書,像托馬史.哈代寫的《還鄉記》,還有《羅密歐與茱麗葉》和《凱撒大帝》。」
她們走後,我開始後悔自己只捐給她們十塊錢。不過我跟莎莉.海史約好了要去看舞臺劇,需要留一些錢買票。雖然如此,我心裡還是覺得不安,唉,這些混蛋金錢,它到後來總會使你難受。
兩個修女要走的時候,我做了一件非常愚蠢、非常不好意思的事情。我正在抽煙,當我站起來跟她們說再見時,竟把煙吹到她們的臉上,我並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像個瘋子似地一直向她們道歉,她們倒很和氣,可是我卻覺得非常不好意思。
我說能跟她們在一起聊天也很愉快,真的,其實我可以更愉快的,要不是我擔心她們會突然問我是不是天主教徒。那些天主教徒老愛打聽別人是不是天主教徒,我就常常遇到這種事,因為我的姓是愛爾蘭姓,而那些愛爾蘭後裔又多半是天主教徒。事實上,我父親過去的確也信過天主教,但是和我母親結婚以後,他就離開他的信仰了。那些天主教徒老愛打聽你是不是天主教徒,最後卻連你姓什麼都不知道。我在湖墩中學時,認識一個叫路易.夏尼的天主教學生,他是我在湖墩最先認識的人。他和我在開學那天一起坐在校醫室外面的兩把椅子上,等候體檢,於是我們開始談起網球。他非常喜歡網球,我也是,他每年夏天都到森林山去參加聯賽,我告訴他說我也會去,後來我們又聊了幾位網球健將。他的年紀雖然不大,有關網球的事倒知道的不少。後來,他突然問我:「你知道鎮上的天主教堂在哪裡嗎?」你可以從他問話的口氣裡聽出來,他其實是在打聽你是不是天主教徒,真的。倒不是因為他對天主教徒有什麼偏見,而是他hetubook.com.com很想知道。雖然我們聊網球聊得十分愉快,可是你就是看得出來,如果他能知道我是不是天主教徒,他的心裡一定會更高興。這種事情讓我非常難受,並不是因為會破壞我們的談話氣氛,還沒有那麼糟,可是也絕不會替我們的談話帶來什麼好處,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很高興那兩位修女並沒有問我是不是天主教徒,如果她們問了,雖然不一定會把我們的談話弄得很糟,不過整個情況大概就會不一樣了。我並不是在責怪天主教徒,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我如果是天主教徒,大概也會這樣做。其實,這和我剛才講的手提箱情況有點類似,那些問題不會為我們的談話帶來好處,就是這樣。
我跟莎莉約好後,就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然後整理行裝。離開房間之前,我又往窗外望了一下,看看那些心理變態的傢伙在做什麼,可是他們全都把窗簾拉上了;到了早晨,他們都變成了謙虛謹慎的君子淑女。於是我搭電梯下樓,把帳付清。我沒看見毛里史那個狗雜種,當然,我是絕對不會去找他的!
「提伯特。」
「嗯,我很喜歡,雖然裡面有一些東西我不太贊同,不過整體說來寫得十分動人。」
「全怪羅密歐!整齣劇本裡面我最喜歡的角色就是墨古修了,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家人其實都很不錯,尤其是茱麗葉,可是墨古修,他真的讓人很難解釋。他十分有趣、大方,可是,只要有人被殺,我的心裡就會難過得要命。尤其死的是十分大方、有趣的人時,況且整件事不是他自己不好而是別人不好。至於羅密歐和茱麗葉,他們都是自己不好。」
於是,我打了一通電話給莎莉.海史,她在瑪麗.伍德魯夫念書,我知道她已經放假回家了,因為兩個星期之前,我曾收到她的信。我並不怎麼喜歡她,可是我認識她已經有好幾年了。由於自己的愚蠢,我一直認為她十分聰明,我之所以這樣認為,是因為她對戲劇文學之類的東西懂得很多。如果一個人對這些東西懂得很多,那你就需要花很大的工夫才能發現,這個人是不是真正的愚蠢。就拿莎莉來說,我也是花了好幾年才發現她的愚蠢。我想,如果我們不是老在一起摟摟抱抱的,也許我會更早發現。我最大的問題就是,只要跟我在一起摟摟抱抱的女孩,我都會認為她們很聰明,其實,這兩者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關係,可是我總會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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