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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田捕手

作者:沙林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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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二十

「聽著,代我向她問好,問她那個混帳侍者有沒有把我的口信捎給她?」
「再見、再見,莎莉,我的好孩子,莎莉,我的心肝寶貝。」我說。他能想像我醉得有多厲害嗎?後來我也把電話掛了。我猜她大概剛跟人約會完,我想像她跟倫特夫婦一起出去,還有那個安多佛的傻瓜,他們全在一壺混帳的茶裡游泳!說著一些裝腔作勢的話!裝出一副可愛的樣子!我真希望剛才沒打電話給她,我只要一喝醉酒,簡直就像個瘋子!
外面的天氣冷得厲害,我的牙齒開始上下打顫,怎麼也停不了。等到酒醒後,我走到麥迪遜路去等公共汽車,因為剩下的錢已經不多了,我得開始節省,少搭計程車。可是我實在不想搭混帳的公車,再說,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所以我徒步往中央公園那兒走去,也許我可以到那個小湖邊,看看那些鴨子到底在做什麼,看看牠們到底還在不在湖裡。公園離這裡不遠,我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我甚至不知道去哪裡睡覺哩!我一點也不覺得睏或累,我只是覺得很沮喪。
「是的,別吼,你喝醉了嗎?」
當我走進公園時,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把買給菲比的唱片摔在地下,碎成五十塊小碎片。那張唱片包在一個大封套裡,可是照樣摔得粉碎。我難過得要命,差點哭出來,可是我當時卻把碎片從封套裡取出來,放進我的大衣口袋裡。這些碎片一點用處也沒有了,可是我並不想隨便扔掉它們。然後我走進公園裡,唉,公園裡真黑,什麼也看不清楚。
因此,我走出公園,準備回家。路並不遠,我一路步行回家,也不覺得累,只是天氣仍舊很冷,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這時的我,酒意完全消退了。
我小時候一直在中央公園溜冰、騎自行車,所以我對中央公園十分熟悉。可是,那天晚上我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那個淺水湖。我明明知道它就在中央公園的南邊,可是我卻怎麼找也找不到。我當時一定醉得比自己想像和*圖*書的還厲害。我越往前走,四周也就越陰森可怕,我在公園的那段時間,沒見到任何人影。這倒讓我有點高興,如果我遇到了什麼人,一定會把我嚇到一英里以外!最後我終於到了那個淺水湖,湖水有一部分結冰了,另一部分還沒結冰。不過我在那裡沒看見鴨子,我圍著這個混帳的湖,繞了他媽的整整一圈,還差點兒掉進湖裡,可是我連一隻鴨子也沒看見。我心想,湖裡要是有鴨子,牠們現在或許在草叢裡睡覺吧。
「沒人!我,我跟我自己在一起!」唉,我真的醉了!我依舊用一隻手捂著我的胸口。「他們拿槍打我!洛基那幫人拿槍打我!妳知道嗎?莎莉,妳知不知道?」
「莎莉睡了,我是莎莉的奶奶,你怎麼這麼晚打電話來,霍頓,你知道現在幾點啦?」
鋼琴就放在我坐的吧檯旁邊,瓦倫西亞幾乎站在我身旁。我不斷地對她拋媚眼,她卻假裝沒看見。平常我大概不會這麼做,當時我已經喝得很醉了。她一唱完歌,馬上就走出了房間,我甚至來不及邀請她跟我一起喝酒,所以我只好把侍者叫過來。我請他去問問瓦倫西亞,願不願意跟我喝一杯,他答應了,可是他大概不會傳話,這些傢伙從來不替人傳話的。
「我無家可歸啦!沒騙你,你需要後台老闆嗎?」
「喂,莎莉!妳要我去幫妳修剪聖誕樹嗎?妳要我去嗎?喂?」
我在那個混帳電話亭裡待了一會兒,我用力握住聽筒,不讓自己醉倒在地上。說真的,我當時並不好受。可是到最後,我終於像個白痴似地離開電話亭跌跌撞撞地走進男廁所,我在洗臉盆裡放滿了涼水,把頭浸在水裡,一直浸到耳朵。我甚至沒把頭髮擦乾,任憑它一直滴水。我走到窗戶邊的散熱器旁,一屁股坐在上面。這個地方真是又暖又舒服,我這時已經冷得直打哆嗦。說起來真好笑,我只要一喝醉,就會冷得發抖。
他沒有回答我,自顧自地走了出去。他把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髮梳了又梳、拍了又拍,梳好以後就走了。跟史特拉德萊塔一樣,所有這些英俊的傢伙全都一樣!他們只要一梳完他們的混帳頭髮,就理都不理你,自顧自地走了!
「莎莉睡啦,小伙子,明天再打吧!再見。」
「霍頓,是我。」是莎莉的聲音。「怎麼回事?」
「你應該到電臺上廣播。」我說。「你長得那麼英俊,還有一頭金髮,你需要後台老闆嗎?」
「你幹嘛不回家呢,孩子?」
「好,快回家睡覺,再見。」
我醉得很厲害,在那間混帳酒吧裡一直坐到凌晨一點,我眼前的東西都是朦朦朧朧的。不過,有一件事我很注意,我拚命地克制自己,沒讓自己發酒瘋。我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讓人問起我的年紀。可是,唉,我連前面是什麼都看不清楚了。我只要喝醉酒,就會開始幻想自己心臟中彈的蠢事。酒吧裡只有我一個人中了子彈,我不停地伸手到衣服裡面,捂著胸口,不讓血流得滿地都是,我不願意讓別人知道我已經受了傷,我努力地掩飾。後來,我靈機一動,想打電話給琴,看看她是不是回家了。因此我付了帳,走出酒吧。我老是伸手到衣服裡面捂著傷口,不讓血流出來。唉,我真的醉了。
「喂,你回到酒吧時會見到瓦倫西亞嗎?」我問他。
「是我,霍頓.考爾菲德,請叫莎莉來接電話。」
「莎莉!我去妳家幫妳修剪聖誕樹,好不好?好不好?——喂?」
「好,你喝醉了,快去睡吧!你在哪裡?誰跟你在一起?」
「有可能。」他說。狡猾的混蛋!我遇到的全都是狡猾的混蛋!
最後我從散熱器上下來,往衣帽間走去,我那時都哭出來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我真的哭出來了。我想,大概是因為我覺得很沮喪、很寂寞。後來我到了衣帽間,卻怎麼也找不到寄放衣帽的混帳牌子。幸好衣帽間的小姐十分和氣,她還是把我的大衣給我,還有那張《小秀麗賓史》的唱片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依舊帶在身邊。我看她那麼和氣,就給她一塊錢,可是她不肯收。她一直叫我回家睡覺。我想等她下班後約她出去玩,可是她一直不答應,她說她的年紀都可以做我媽媽了。我把我的白頭髮給她看,告訴她我已經四十二歲啦!當然,我只是逗她玩。她真的很和氣,我把那頂紅色鴨舌帽拿出來給她看,她看了很喜歡。她還叫我出去之前把帽子戴上,因為我的頭髮還是濕的。她這個人真是不錯。
「莎莉?是妳嗎?」
我沒事可做,就一直在散熱器上坐著,數地板上的那些白色小方塊。我全身都濕透了,大概有一加侖的水從我脖子上流下來,流到我的領子和領帶上,可是我毫不在乎。我真的醉得太厲害了,對什麼事情都毫不在乎。過了一會兒,那個替瓦倫西亞彈琴的人進來梳他的金頭髮,就是那個梳著波浪髮式、樣子非常像同性戀的傢伙。他梳頭時,我就和他閒聊,只是這傢伙他媽的不太友善。
我越喝越多,越喝越醉,等著蒂娜和珍妮出來表演節目,可是她們並沒有出現。只有一個梳著波浪髮式,樣子像同性戀的傢伙出來彈鋼琴,接著是一個叫瓦倫西亞的女孩出來唱歌。她唱得並不好,但至少比蒂娜和珍妮好,她唱的都是一些好歌。
我心裡一直嘀咕著自己的頭髮結了冰,一定會染上肺炎死去。我為我的父母難過,特別是我的母親,她對艾里的哀傷都還沒平復呢!我想像她看著我所有的衣服和體育用品,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有一件事,我知道她不會讓菲比來參加我的葬禮,因為她年紀太小,還只是個孩子。就這一點來看還算好。接著我又想像他們一群人把我送進公墓,墓碑上刻著我的名字,四周全都是一些死人。唉,只要你一死,他們就可以把你安頓得好好的。萬一我真的死了,倒希望有哪個聰明人乾脆把我的屍體扔進河裡。怎麼樣都可以,就是別把我送進公墓裡!人們在星期天來看你,把一束花擱在你肚和*圖*書皮上。人死了還要花幹嘛?誰也不會要!只要天氣好,我的父母常常會送一束花到艾里的墳墓上。我跟他們去過一兩次,後來就沒去了。因為,我不想看見他躺在那個混帳公墓裡,四周全是死人和墓碑。有太陽時,那地方倒還馬馬虎虎,可是有兩次,兩次!我們在墓地時竟忽然下起雨來,真是可怕!雨點打在他的墓碑上,雨點打在墓地的荒草上,到處都下著雨!所有到公墓憑弔的人都急忙奔向他們的汽車。就是這一點,幾乎讓我發瘋。所有那些來憑弔的人都能躲進自己的汽車,聽收音機,然後討論要到哪裡去吃晚飯,每個人都這樣做,除了艾里以外。我實在受不了,我知道在墓地裡的只是他的屍體,他的靈魂早已進入天堂,可是我就是受不了,我真希望他不要躺在公墓裡。可惜你不認識艾里,你要是認識他,就會懂得我的意思。有太陽時倒還馬馬虎虎,可是太陽並不是天天有,只有在它想出來時才會出來。後來,為了不讓自己去想什麼肺炎的,我拿出錢,映著微弱的街燈數了一下。總共只剩下三張一塊錢的鈔票,五個兩毛五和一個一毛的硬幣。唉,我離開潘希以後,花掉了一大筆錢。我走到淺水湖畔,在湖水沒結凍的地方,把那幾個兩毛五和一毛的硬幣,對著水面扔了出去。我不知道自己幹嘛這樣做,不過我當時真的這樣做了。我以為這麼一來,就可以不去想什麼肺炎和死亡的事了。其實,世界上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我開始想,萬一我染上肺炎死了,菲比會有什麼感覺。想這些事情雖然很孩子氣,可是我仍禁不住這樣想。萬一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她心裡一定很難受,她非常喜歡我,她跟我那麼要好,真的。我怎麼也擺脫不掉這個念頭,最後我打定主意,決定偷偷溜回家去看她,萬一自己真的死了,也算是臨死前的訣別。我身邊帶著大門鑰匙,所以我決定偷偷溜進公寓,去跟她聊聊天。我最擔心的是我家的前門,那扇門老是吱吱嘎嘎地響個不停。這hetubook.com.com幢公寓已經很舊了,管理員是天下最懶的混球,裡面所有的東西全都吱吱嘎嘎地響個不停。我很擔心父母親會聽見我溜進去,可是無論如何,我決定試一試。
「八十六歲,聽著,代我向她問好,可以嗎?」
「知道,我有句話想跟莎莉說,十分重要的事,請她來接一下電話。」
「叫醒她!叫醒她,喂!」接著是另一個聲音。
但是,當我一走進電話亭,想打電話給琴的心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實在醉得太厲害了,我想。因此我打了一通電話給莎莉.海史。我撥了二十幾次才撥對號碼。唉,我的眼睛真的瞎了。
「我聽不懂,快去睡吧。我得掛電話了,你明天再打來吧!」
「好,你在哪裡?誰跟你在一起?」
最後,我在一把長椅上坐下,那裡不太暗。唉,我依舊冷得渾身發抖,儘管我戴著那頂鴨舌帽,可是我後腦勺上的頭髮都結成一塊塊的冰了。這件事讓我有些擔心,我想我大概會染上肺炎,我開始想像有幾百萬個傻瓜來參加我的葬禮。我的爺爺會從底特律趕來。他有一個習慣,你只要跟他一起搭公車,他就會把每條街的號碼說給你聽;還有我的那些姑母、姨母,我大概有五十個姑母、姨母、還有那些混帳堂兄弟、表兄弟。他們簡直是一群暴民!艾里死的時候,這一群混帳傻瓜全都來了,其中一個有口臭的姑母還不停地說:「他躺在那裡看起來真安靜哪!」這是D.B.告訴我的,我當時不在場,我還在醫院裡。我弄傷自己的手以後,就不得不住進醫院。
「誰呀?」一個非常冷淡的聲音說。
「喂!」有人來接電話時我就這樣說,我幾乎在大叫,我醉得有多厲害啊!
「聽著,喂,我在聖誕節前去妳家,可以嗎?幫妳修剪混帳的聖誕樹,好不好?好不好,莎莉?」
「你幹嘛不回家,孩子?你到底多大?」
她把電話掛了。
「回家吧,孩子!回家好好睡。」
「我才不要!唉,你的鋼琴彈得真好。」我只是拍他的馬屁,其實他的鋼琴彈得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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