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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比什麼話也沒說，她要是想不起來有什麼好說的，就他媽的一句話也不說。

「什麼？」我問菲比。她突然對我說了什麼，可是我沒聽清楚。

我當時能想到的就是這些：那兩個碰巧跟我一起吃早餐的修女，還有我在愛爾克敦．希爾斯念書時認識的詹姆士．凱瑟爾。好笑的是，我跟詹姆士．凱瑟爾並不熟，老實告訴你，他是那種沉默寡言的人。他跟我一起上數學課，可是他坐在教室的另一邊，平時從來不站起來背書，或者到黑板上去做習題。學校裡有些人從來不站起來背書，或者到黑板上去做習題。我跟他唯一一次的談話，就是他來向我借那件窄領運動衫。他開口時，我吃驚得差點昏倒在地上。我記得我當時正在盥洗室裡刷牙，他走過來，說他的堂哥要來找他，帶他出去玩。我甚至不知道我有一件窄領運動衫，我只知道點名的時候，他的名字在我前面，我還記得很清楚。老實告訴你，我當時差點不想把我的運動衫借給他，因為我跟他並不太熟。

「是《如果你在麥田裡遇到我》！」菲比糾正我。「那是羅伯特．彭史寫的一首詩。」

「什麼？別吼。」

我沒在聽她說話，我在想別的事情，一些異想天開的事情。「妳知道我將來想當什麼嗎？」我說。「妳知道我將來想當什麼嗎？如果將來能讓我自由選擇的話。」

「我還以為是『如果你在麥田裡捉到我』呢。」我說。「不管怎麼樣，我常常幻想，有一群小孩在一大片麥田裡遊戲，許多許多的小孩，附近一個人也沒有，我的意思是說，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大人。我就站在懸崖邊，守望這群孩子，如果有哪個頑皮的孩子跑到懸崖邊來，我就把他捉住。孩子們都喜歡狂奔，常常不知道自己正往哪裡跑，我必須適時捉住他們，我只想當麥田裡的捕手。我知道這有點異想天開，可是我真正想做的就是這個，我知道這聽起來很ｈｔtｐs://m•hｅtｕｂoｏk•ｃｏｍ.cｏｍ怪……。」

「別丟臉了，你連馬都不會騎。」

「你不喜歡，你不喜歡任何學校，你不喜歡所有東西，你不喜歡！」

「他要我的命就讓他要好了，我他媽的才不在乎呢！」我說完，從床上跳起來，因為我想打電話給我的老師安東里尼先生，他是我在愛爾克敦．希爾斯時的英文老師，現在已經離開了愛爾克敦．希爾斯，在紐約大學裡教英文。「我要去打電話。」我對菲比說。「我馬上就回來，妳別睡著了。」我不希望她在我去客廳的時候睡著。

「好了，」我說。接著我走到客廳裡打了一通電話給我的老師安東里尼先生。

「哦，天哪，菲比，別問了。每個人都在問這個問題，快把我煩死啦！」我說。「有一百萬個原因，那是一間最糟糕的學校，裡面全是一些偽君子，還有卑鄙的傢伙。妳這一輩子從沒見過那麼多卑鄙的傢伙。比方說，如果妳跟幾個人在房間裡聊天，要是有別人想進來，而他剛好是一個傻里傻氣的傢伙，那麼誰也不會幫他開門。每個人都會把自己的房門鎖起來，不讓別人進來。他們還有那種混帳的秘密團體，我膽子太小，不敢拒絕。有個討人厭的傢伙名叫羅伯特．阿克萊，他卻很想加入，他一直很想加入，可是他們不肯。因為他像個王八蛋那樣討人厭。我實在不想談它，那真的是一間糟糕透頂的學校。請妳相信我！」

「不，他不會的，他頂多再痛罵我一頓，然後把我送到某個混帳軍事學校去，他只會這樣對付我。可是，那時我已經不在家，我早就到其他地方去了。我會到……我大概會到科羅拉多的農場去。」

「律師是不錯，可是不合我的胃口。」我說。「如果妳認為他們是去搭救受冤枉的人，唉，妳一當了律師，就不會做那種事了。妳只會賺許多錢、打高爾夫球、打橋牌、買汽車、喝馬丁尼、擺臭架子。再說，就算妳真的去救人，妳怎麼知道這樣做到底是因為妳真的想救人呢，還是妳只是想當一個名律師？等審判一結束，那些記和*圖*書者就會湧向妳，每個人都會在法庭上拍妳的背，向妳道賀，就像那些下流電影裡演的一樣。妳怎麼知道自己是不是偽君子？妳根本不知道！」

「呃，那就跟爸爸一樣當個律師。」

「我喜歡艾里。」我說。「我也喜歡我現在做的事情：跟妳一起坐在這裡聊聊天，想一些——。」

我正朝著門邊走去時，忽然聽見菲比喊了一聲「霍頓！」我馬上轉過身去。她躺在床上，看起來很漂亮。「我正在跟菲麗絲．瑪格麗斯學打嗝。聽！」她說。

「別吼！好吧，說些別的，說說你將來想當什麼，你想當科學家呢，還是律師？」

「你連一樣東西都想不出來。」

接著她又說：「哦，你為什麼要這樣呢？」她是說我被開除的事。被她這麼一說，我的心裡又難過了起來。

「好吧！」我說。問題是，我無法集中思想，我現在想到的，只有那兩個拿著破籃子到處募捐的修女，尤其是戴眼鏡的那個。還有我在愛爾克敦．希爾斯念書時認識的同學，他的名字叫詹姆士．凱瑟爾，他罵了另外一個十分自大的學生，名叫菲爾．史戴比爾。詹姆士．凱瑟爾說他這個人太自大，結果被史戴比爾的一個朋友聽見了，他就到史戴比爾面前去告狀。於是史戴比爾帶了另外六個下流的雜種，走進詹姆士．凱瑟爾的房間，鎖上房門，想叫他收回所說的話，可是他不肯。因此他們跟他動起手來，我甚至不想告訴你，他們是怎麼對待他的，說出來實在太噁心了。可是他依舊不肯收回他的話，可憐的詹姆士．凱瑟爾。你沒見過他，他長得又瘦又小，十分衰弱，手腕只有筆管那麼細。最後，他不但不肯收回他的話，反而從窗口跳出去！當時我正在淋浴，連我也聽見他摔在外面地上的沉重聲音。我還以為是一架收音機或是一張書桌掉到窗外，沒想到是人！然後我聽見大家全都奔下樓梯，我穿好浴衣後也奔下樓去，看見詹姆士．凱瑟爾直挺挺地躺在石階上。他已經死了，到處都是牙齒和血，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他。他身上還穿著我借給他的那件窄領運動衫和_圖_書。那些到他房裡欺負他的學生，後來只是被踢出學校，他們竟然沒被抓進監牢！

唉，一旦她有了什麼想法，就會念念不忘。

「妳是說，一件我非常喜歡的東西？」我問她。

「我知道他已經死了！妳以為我連這個也不知道嗎？但是我依舊可以喜歡他！不能因為一個人死了，妳就不再喜歡他，老天！尤其那個人比妳認識的其他活人要好一千倍！」

她沒回答我。她躺在床的另外一邊，斜著眼看我，她離我總是很遠。「喂，回答我。」我說。「是非常喜歡的東西呢，還是只是喜歡的東西？」

「妳看了一定會想吐，我發誓妳一定會！」我說。「還有，在返校日那天……他們有一個叫『返校日』的日子，那天所有在一七七六年左右畢業的傻瓜全都會回到學校來，在學校裡到處亂竄，還帶著自己的老婆孩子。可惜妳沒看見那個約五十歲的老傢伙，妳猜他做了什麼！他直接走到我們房間外面，敲我們的門，問我們是不是能讓他用一下浴室。浴室在走廊的盡頭，我真他媽的不知道他幹嘛要來問我們！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只想看看他名字的縮寫是不是還在廁所的門上！他大概在九十年前把名字的縮寫刻在一扇廁所的門上，現在他只想看看縮寫是不是還在那兒？因此，我跟我的室友一起陪著他走到浴室裡，而他就在一扇一扇的門上尋找他的名字，我們不得不站在那裡陪他，他還滔滔不絕地跟我們說話，告訴我們在潘希念書的那段時光，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他還給了我們許多有關於未來的忠告呢。唉，他真的煩死我了！我並不是說他是壞人，他不是壞人，可是不一定只有壞人才會讓人心煩，你可以是好人，卻也同時讓人心煩。讓人心煩很容易，你只要在一扇門上找自己名字的縮寫，給別人許多裝模作樣的忠告，你只要這樣做就可以了。我不知道，說不定他不要呼嚕呼嚕地一直喘氣，情況就會好一點。他剛走上樓梯，就累得一直喘氣，他一邊在門上找自己的名字，一邊喘氣，鼻孔一張一合的樣子十分可笑，一邊卻ｈtｔps://wｗw.ｈeｔubｏok•ｃoｍ•cｏｍ還要對我和史特拉德萊塔講話，要我們在潘希多學一點東西。天哪，菲比！我不知道怎麼說，反正我就是不喜歡潘希的一切。」

「什麼？」我說。「把妳的臉抬起來，妳把臉壓在枕頭上，我聽不清楚妳說的話。」

「海士爾．威塞菲爾現在怎樣啦？」我問。「妳又寫了什麼關於她的新故事沒有？妳上次寄給我的那個故事，就放在我的手提箱裡，我把手提箱寄放在車站，那個故事寫的真不錯。」

「我喜歡！我喜歡！我當然喜歡！不要說這種話。妳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你不喜歡正在發生的任何事情。」

「別老是咒罵別人。」

「我喜歡！妳說錯了，妳完完全全地錯了！妳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唉，她真的讓我十分心煩。

「這是真正的東西！當然是！他媽的為什麼不是？人們就是不把真正的東西當東西，我對這些事情已經厭煩啦！」

「我知道那是羅伯特．彭史寫的詩。」

「爸爸會要你的命，他會要你的命！」她說。

菲比這時說了一句話，可是我沒聽清楚。她把臉壓在枕頭上，所以我聽不清楚她說的話。

我不敢確定，我說的話菲比到底聽懂了沒有。她畢竟還是個小孩子，不過她至少有在聽，那就不錯了。

「喜歡的東西？一件我喜歡的東西？」我說。「好吧。」

問題是，我無法集中思想，有時候我會很難集中思想。

她這麼一說，我不禁更煩了。

菲比一言不發，可是她有仔細在聽，我一看她的後腦勺就知道她在聽。只要你跟她說話，她總是仔細聽著。好笑的是，有一半的時間她都懂得你在說什麼，她真的懂。

「不，不是的。」我說。「我的英文有及格。」突然，我一時高興，就用手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她側身躺著，屁股正好面對我。她的屁股還很小哩，我下手並不重，可是她想要打我的手，可惜沒打到。

不知為什麼，我的興致上來了，我繼續談潘希裡的事情。

她說的對，的確是《如果你在麥田裡遇到我》，可是我當時並不知道。

「非常喜歡的。」

「這不是真正的東西！wwｗ.ｈetubｏｏｋ•coｍ.coｍ」

「嗯，我想得出來，我想得出來。」

我仔細聽著，好像聽見了什麼，可是又聽不出什麼名堂來。

「不管怎麼樣，我喜歡現在這樣。」我說。「就像現在這樣，跟妳坐在一起，聊聊天——。」

「學校裡雖然有一、兩個好老師，可是連他們也都是裝模作樣的偽君子。」我說。「就拿那個老傢伙史賓塞先生來說吧，他太太常常會請你喝熱巧克力什麼的，他們為人的確很不錯。可是他在上歷史課的時候，只要校長綏摩走進來坐在教室後面，你看看他的模樣，就會立刻變得完全不同！綏摩總是喜歡在上課的時候進來，在教室後面坐半個小時左右，他大概想調查什麼吧。過了一會兒，他就會打斷史賓塞的話，說一些粗俗的笑話。史賓塞這時簡直連命都不要了，馬上露出滿臉笑容，吃吃地笑個不停，就好像綏摩是個王子似的！」

「艾里已經死啦！你常這麼說的！如果一個人死了進了天堂，那就很難說——。」

「我當不了科學家，我不懂科學。」

「誰不會？我當然會騎！我真的會騎。他們在兩分鐘之內就可以把你教會！」我說。「別去撕它了。」她還在玩她手臂上的膠布。「喂，誰替妳剪頭髮的？」我注意到她的頭髮很短，簡直難看死了。

「不用你管！」她說。她有時候非常尖銳，真的非常尖銳。「我猜你一定又是哪幾科不及格！」她說。非常尖銳！說起來還真有點好笑，有時候她說起話來很像一個混帳老師，其實她還只是個小孩哩！

「你就是不喜歡！」她說。「那麼，告訴我一件你喜歡的東西。」

菲比有好一會兒沒說話，後來她終於開口了，可是她只說了一句：「爸爸會要你的命！」

「妳知道《如果你在麥田裡捉到我》這首歌嗎？我想，我將來喜歡——。」

「爸爸會要你的命！」

「那你快說啊！」

當我回到她身邊時，她已經把枕頭從頭上拿開了，我知道她會的。可是，她還是不肯看我。等我走到床邊坐下時，她竟然把臉轉到另一邊！她真的跟我絕交了。就像我把那些混帳圓頭劍在地鐵裡弄丟後，潘希擊劍隊對我的態度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