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什麼糟糕不糟糕的，妳沒聽見妳爸爸怎麼教妳用文雅的字眼兒嗎？有什麼地方糟糕？妳吃的是上好的羊排！我走遍了萊克辛登路，就是為了——。」
安東里尼先生可以說是我這輩子遇過最好的老師。他很年輕，比我和D.B.大一點點，你可以跟他開玩笑，卻不會失去對他的尊敬。詹姆士．凱瑟爾從窗戶跳下去以後，就是他把詹姆士抱起來的。安東里尼先生摸摸他的脈搏，然後脫掉自己的大衣，蓋在詹姆士的身上，把他抱到校醫室。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大衣上沾滿了血。
「很暖和，但我就是睡不著。」
「我不喜歡妳這樣，菲比，非常不喜歡。」我母親說。「妳需要毯子嗎？」
我們大概跳了四支曲子，在每支曲子的空檔，她的樣子十分好笑，她擺好了跳舞的姿勢，就這樣動也不動地站著，你得跟她一起擺好姿勢，等下一支曲子開始。我看了差點笑死，可是你還不能笑哩！
「晚安。快睡吧，我的頭疼得快裂開了。」我的母親常常頭疼。
「菲比，妳是不是在房間裡抽煙了？老實講，大小姐。」
「嗯，我正努力讓它變燙，你再摸摸看。」
我沒搭電梯，直接走下樓。我從後面的樓梯走下去，絆倒了許多垃圾桶，差點沒把我的脖子摔斷。那個管電梯的根本沒看到我，他也許以為我還在狄克斯坦家裡呢！
「嗯，快躺下去。」
「糟糕透了。」
「為什麼？」
「喂！」我問，「妳想跳舞嗎？」當她還是很小很小的孩子時，我就教她跳舞了。
「在哪裡？」
不知道為什麼，出和-圖-書來要比進去容易多了。我想，可能是我已經不怕他們發現我了，真的，我不怕了。如果他們發現我，就發現吧，老實說，我還真希望他們發現我呢！
「我只點了一秒鐘，只抽了一口，然後就把煙從窗口扔出去了。」
「摸摸看。」
「妳在哪裡啊？」我對菲比說。房間裡那麼黑，我根本看不見她。
我倒不是怕他們發現我在家，就會把我殺掉什麼的，反正那就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
「呃，快睡吧，親媽媽一下，妳禱告了嗎？」
「吃幾顆阿斯匹靈吧！」菲比說。「霍頓星期三會回來，對不對？」
「幹嘛？」
「讓我摸摸妳的額頭。」
我聽見媽媽走進房間的聲音。
「啊？」我挨著她在床上坐下。我有點喘不過氣來，我抽煙抽得太厲害了，呼吸短促得要命，而她卻連氣都沒喘一下。
「要我再說一遍嗎？」
「電影好看嗎？」我母親問。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跑過去把檯燈關掉，然後用鞋跟把煙踩滅，放到口袋裡藏好。我拚命地搧動空氣，想讓房裡的煙散開。我真不應該抽煙，我的天！然後我抓起自己的鞋子，躲進壁櫥裡，把門關上。唉，我的心都快從嘴巴裡跳出來了。
「八塊八毛五，六毛五，我花掉了一些。」
突然，我哭了，我實在是情不自禁。我盡量克制不哭出聲來，可是我真的哭了。我一哭，卻把菲比嚇壞了，她走過來想安慰我，可是，只要我一哭，就無法停下來。我坐在床沿上，她用手摟住我的脖子，我也伸出手抱住她，可是我仍然哭hｔｔps://m•hetubｏｏｋ•com•ｃoｍ了好久、好久，我覺得自己快哽咽死了。唉，我把可憐的菲比嚇壞了。窗戶正開著，我可以感覺她正在發抖，因為她只穿著一件睡衣。我想叫她回到床上去，可是她不肯。最後我終於停住了，我扣好大衣的鈕釦，告訴她，我會跟她保持聯繫的。她對我說，如果我願意的話，可以跟她擠一晚，我拒絕了，我還是快些離開比較好，安東里尼先生正在等著我呢。然後，我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那頂紅色鴨舌帽送給她，她有蒐集這種帽子的習慣。雖然她不肯拿，我還是讓她收下了。我敢打賭，她一定會戴著這頂帽子睡覺，她真的很喜歡這種帽子。最後我又告訴她，有機會我就會打電話給她，說完我就離開了。
「我的兩個手提箱還在車站呢。」我說。
「羊排很棒，可是，查麗娜總是對著我呼氣，她也對著桌上所有的食物呼氣。」
「你要用嗎？」她問。
她終於把錢放在我的手裡。
「是不是很燙？」她問。
「摸摸我的額頭。」她突然說。
「我在浴室裡禱告過了。晚安！」
「在這裡。」她就站在我身邊，我卻看不見她。
「我睡不著。」
我聽見母親走出房間，關上門。我等了一兩分鐘，準備走出壁櫥，我才剛出來，就撞到了菲比，因為房裡一片漆黑，她已經從床上站起來，想過來找我。
「非常好看！除了愛麗絲的媽媽——她不停地靠過來，問她感冒好一點沒有。後來我們就搭計程車回家了。」
「我沒事，她也沒事，毛病出在她媽媽身上。」
我立刻和_圖_書把我的手從她的額頭上縮回來，彷彿碰到什麼可怕的東西。「謝謝妳警告我。」我說。真是笑死我了。
「是愛麗絲．霍姆伯格教我的。你只要夾緊雙腿，屏住呼吸，想一些非常非常熱的東西，例如電爐什麼的，然後你的腦袋就會熱得把人的手燒掉！」
「不，現在就要走，現在是最好的時刻。」我說。「媽媽正在浴室裡，爸爸則在收聽新聞，現在是最好的時刻。」我連鞋帶都不綁了，我真是他媽的緊張！
後來我就把收音機關了，菲比一下子又跳回床上，鑽進被窩裡。「我進步了，對不對？」她問我。
「菲比！」她說。「別來這一套！我看見燈光了，大小姐。」
「我不想用妳的壓歲錢。」
「我有撞傷妳嗎？」我說。現在必須小聲說話，因為爸媽都在家。「我得趕快離開。」我摸黑找到了床沿一屁股坐下去，開始穿鞋子。我的心裡很緊張，我承認，我真的很緊張。
「哈囉！」我聽見菲比說：「我睡不著，你們玩得高興嗎？」
「哦。」我不想拿她的壓歲錢。
「呃，快睡吧，晚飯怎麼樣？」
她簡直是從床上跳下來的！我把鞋子脫掉後，我們就開始跳起了舞。她的舞跳得真好！其實，我不喜歡看到人們跟小孩子一起跳舞，因為他們的樣子總是十分難看。比如說，在外面的餐廳裡，有時你會看見某個老傢伙帶著自己的小孩在舞池裡跳舞，他們總是無意間會把孩子身上的衣服拉起來，而孩子呢，簡直他媽的不會跳舞！所以她們的樣子真是難看死了。可是我從來不帶菲比或其他孩子在公共和圖書場所跳舞。我們只會在家裡跳著玩。不過話又說回來，她畢竟和別的孩子不同，因為她很會跳舞。不管你怎麼跳，她都跟得上，你只要把她抱得緊緊的，那樣一來，不管你的腿比她長多少，她都可以緊跟著你。你可以轉身，可以跳一些粗俗的花步，甚至還可以跳搖擺舞，她始終緊跟著你，你甚至還可以跳探戈呢！老天。
她點點頭，得意地說：「我可以弄到比體溫計還高的溫度。」
「喂，我不要那麼多。」我說。「只要給我兩塊錢就夠了，別開玩笑，快拿回去。」我想把錢還給她，可是她不肯收。
「有多少，老天？」
「前門！」她用清晰的耳語說。「他們回來啦！」
「喂，妳身上還有沒有錢，菲比？我簡直變成窮光蛋了。」
「只有過耶誕節的壓歲錢，本來想拿去買禮物，可是我什麼也沒買。」
「你全都拿去好了，以後再還我，看戲的時候再還我就好了。」
「不要，謝謝。晚安！」菲比說。她想趕快把媽媽打發走，我聽得出來。
「什麼？」菲比說。
「不，我看得見，我不會在妳演戲之前走的，妳以為我會錯過這場戲嗎？」我說。
「沒有，妳覺得很燙嗎？」
我又摸了一下，仍然沒感覺，可是我卻說：「這下好了，我覺得有點燙耶！」我不想讓她產生自卑感。
「現在不能走。」菲比小聲地說。「等他們睡著了以後再說！」
她的動作差點嚇得我命都沒了。「怎麼了？」我問。
「體溫計？」
「你穿著鞋！」她說。
「很高興。」聽得出來她這句話有點言不由衷。她每次出去，總是不能
www.hetubook.com.com盡興。「我問妳，妳怎麼還不睡覺？房間裡暖和嗎？」
「錢在這裡。」菲比說。她想把錢遞給我，可是在黑暗中找不到我的手。
我回到D.B.的房間，菲比把收音機打開，電台正在播放舞曲。她把聲音開得很小，免得被女傭聽見。你真該看看她當時的樣子，她坐在床中央，像印度的修行僧般盤著雙腿，她正在欣賞音樂。我真是喜歡她啊！
「我大概會在安東里尼先生家住到星期二晚上。然後我就回家，如果我有機會我會打電話給妳。」
「哦，我不會燒掉你的手，我會控制好溫度的，噓！」說完，她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可以借你一部分。」她說。然後我聽見她往D.B.的書桌走去，打開了抽屜，用手在裡面摸索著。房間裡黑得要命，簡直伸手不見五指。「如果你離家出走，就看不見我演戲了。」她的聲音有點奇怪。
她是個天生的舞蹈家，我只有教她一些基本舞步，其他都是她自己自修的，如果想要把舞跳好，光靠人教是不行的。
「我可以脫掉，來吧。」
我很快就把電話掛掉了，因為我怕爸媽會在我打電話的時候闖進來，幸好沒有。安東里尼先生非常和氣，他說如果我願意的話，可以馬上過去他那裡。我想，我大概把他們夫婦吵醒了，因為他們過了好久才來接電話。他第一句話就問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說沒有，我只是被潘希中學開除了，我覺得還是告訴他比較好，他聽了只說「我的天」。他很有幽默感，他說如果我願意，可以馬上過去他那裡。
我伸手摸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