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今晨
清真寺必須在晨禱前一個小時開啟。安薩里不需要每天前來,他現在有一個團隊,但在他繼承世襲的守護人職位之前,他每天早上都必須過來開門,而他也感到自豪:「首先這是一份工作,然後是家族的財產與重大的責任,然而最重要的是,這是一項高尚而神聖的任務。但薪水不高,所以我必須在橄欖山的飯店櫃臺工作。」
在希律的石牆之上,是圓頂清真寺與阿克薩清真寺,它們坐落在猶太人口中的聖殿山上。拉比諾維茨說:「這裡的空間對我們而言已經足夠,」他堅決反對侵入聖殿山。「總有一天,上帝會重建聖殿——但此事非人力所能干預。一切應聽任上帝安排。」
這名拉比年約四十歲,是俄羅斯移民的後裔,他的家族來自格爾與魯巴維奇教團,定居耶路撒冷已有七代之久。育有七名子女的他,眼鏡後頭透著藍色眼睛,滿臉鬍子,身穿黑色西裝,頭戴無邊便帽,無論寒暑雨雪,他每日都從這條路行經猶太區,直到巍峨的大希律王城牆出現在他面前。每當他走近「這座世界最大的猶太會堂時,心跳都會禁不住加速。世間的語言不足以形容這種個人與石頭的連結,它完全是精神性的」。
清晨四點前不久,在猶太區的拉比諾維茨起床時,有人拿小卵石敲了幾下瓦基.努賽巴(Wajeeh al-Nusseibeh)位於謝克雅拉的家的窗戶。當努賽巴走出家門時,八十歲的阿迪德.猶貝(Aded al-Judeh)交給他一把沉甸甸的中世紀十二英寸鑰匙。六十歲的努賽巴是耶路撒冷最顯赫的大家族子孫,他穿好西裝,打好領帶,快步通過大馬士革門,前往聖墓教堂。hetubook•com•com
身為拉比,他必須保持西牆的整潔:石塊的間隙塞滿了信眾的紙條。一年有兩次清除這些紙條,一次在逾越節前,另一次在猶太新年前。這些紙條被視為神聖之物,他把這些紙條埋在橄欖山上。
聖地的世襲職位逐漸消失。席哈比家族(Shihabis)是另一個大家族,他們是黎巴嫩王公的後裔,住在靠近小牆的家族共有住宅,並且曾經是先知鬍子的守護人。鬍子與守護人的職位已經不存在,但聖地對他們仍具有吸引力——席哈比家族仍在聖地工作。
二○○四年九月的聖十字架節,希臘宗主教伊瑞奈歐斯(Ireneos)要求方濟會關閉顯靈禮拜堂。當對方拒絕時,伊瑞奈歐斯便率領衛兵與僧侶對抗拉丁人。以色列警方進行干預,卻遭到攻擊,當這些僧侶成為敵人時,凶悍程度不下於巴勒斯坦的投石者。二○○五年的聖火儀式,亞美尼亞人與希臘人發生集體鬥毆,結果亞美尼亞人獲勝,取代希臘人成為儀式的主持者。好鬥的伊瑞奈歐斯宗主教,最後因將雅法門附近的帝國飯店賣給以色列移民而遭到免職。努賽巴無奈地聳肩:「當他們有煩惱時,我還是要為他們定紛止爭,因為大家都是同胞兄弟。我們就像聯合國一樣保持中立,我們的任務是讓聖地保持和平。」努賽巴與猶貝每次遇到基督教節慶,往往必須負擔各種複雜的角色。在狂熱而擁擠的聖火儀式中,努賽巴擔任的是官方的見證人。m.hetubook.com.com
現在,距離日出還有一個小時。圓頂清真寺已經開放:穆斯林正在禱告。西牆一直是開放的:猶太人正在禱告。聖墓教堂開放了:基督徒以各種語言禱告。太陽升起,照耀著耶路撒冷,它的光芒使希律西牆的石塊亮如白雪——如同兩千年前約瑟夫斯所描述的——清真寺的黃金圓頂也熠熠生輝。神聖的廣場是天與地、上帝與人類交會之處,它依然是人類難以描繪之地。唯有太陽的光芒能遍照整座廣場,最後,所有的光線將照耀在耶路撒冷最優美而神秘的建築物上。沐浴於日光之中,散發出奪目的光采,它也因此博得黃金的美名。但金門依然深鎖,直到末日來臨,它才有重新開啟的機會。
如同拉比走向西牆,努賽巴在聖墓教堂敲門,安薩里打開清真寺大門,那吉.卡札茲(Naji Qazaz)離開位於勝利鐵門街家族已擁有兩百二十五年的屋子,沿著老馬木魯克街道步行幾碼,然後走上臺階,經過鐵門,來到聖地。卡札茲直接前往阿克薩清真寺,進到一個小房間裡,裡面擺著麥克風與幾瓶礦泉水。一九六○年前,卡札茲家族仍使用清真寺尖塔叫拜,現在他們則利用這個房間來預做準備,彷彿運動選手一樣。古札茲有二十分鐘的時間做伸展運動,他深呼吸,然後漱口。確認麥克風已經開啟,再看看牆上的時鐘,時間一到,他便面向麥加克爾白,開始叫拜,他的聲音在整座舊城裡迴盪著。
安薩里家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與穆罕默德一起前往麥m.hetubook.com.com地那的安薩里家族,他們宣稱自己曾被歐瑪爾任命為聖地守護人,日後他們的職位又進一步受到薩拉丁的確認。(安薩里家族曾有管理聖地的謝克收受蒙提.帕克的賄賂,這成了家族的恥辱。)
自從馬木魯克蘇丹卡伊特拜伊統治以來,卡札茲家族在阿克薩清真寺擔任宣禮員已有五百年的歷史。那吉擔任宣禮員已有三十年,他和兒子菲拉茲(Firaz)與兩個親戚共同分攤這份工作。
跟過去八百年來的祖先一樣,努賽巴與猶貝每天會待在大廳一段時間——但這裡並非他們的信仰所在。「我了解這裡的每一塊石頭,這裡就像我家一樣」,努賽巴若有所思地說。他尊崇聖墓教堂:「我們穆斯林相信穆罕默德、耶穌與摩西是先知,而馬利亞非常神聖,所以這座教堂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個特殊的地方。」如果他想祈禱的話,可以從側門出去,前往隔壁的清真寺(當初建造這座清真寺是為了震懾基督徒),或走個五分鐘到阿克薩清真寺。
清晨四點三十分,西牆與聖地拉比施穆爾.拉比諾維茨(Shmuel Rabinowitz)從睡夢中醒來,開始一天的早課,閱讀摩西五經。他走過猶太區來到西牆,這裡全天候開放,一層層巨大的希律方石在黑暗中閃爍微光。無論晝夜寒暑,總會有猶太人在這裡祈禱。
神聖的廣場已經設了電燈,在過去,他的父親要耗費兩個小時才能將所有的燈點上。安薩里與聖地安全人員打過招呼之後,開始開啟圓頂清真寺的四扇大門,與阿克薩清真寺的十扇門。這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
就在西牆拉比醒來與努賽巴守護人聽見有人敲窗準備遞給他聖墓教堂鑰匙的同時,四十二歲、育有五名子女的阿德布.安薩里(Adeb al-Ansari),身穿黑色皮革外套走出他位於穆斯林區的馬木魯克房子(這是他的家族共有的房子),沿著街道走了五分鐘,來到東北角的哈旺梅門。他通過身穿藍衣的以色列警察檢查哨,諷刺的是,這些警察通常由德魯茲派或加利利阿拉伯人出任,他們負責禁止猶太人進入。然後,安薩里來到崇高的聖所。
「祝平安!」他們愉快地回道。努賽巴家族與猶貝家族至少從一一九二年起就持續開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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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墓教堂的大門,薩拉丁任命猶貝家族為「鑰匙的保管者」,而努賽巴家族為「聖墓教堂的守護人與守門人」(瓦基的名片上印著這個頭銜)。努賽巴家族——他們也曾被任命為圓頂清真寺裡的薩克拉(礎石)世襲清掃人——表示薩拉丁曾讓他們恢復六三八年歐瑪爾哈里發授予他們的地位。直到一八三○年代阿爾巴尼亞人征服為止,努賽巴家族一直非常富裕,但之後則淪為擔任導遊為生。努賽巴知道一年之中教堂內的僧侶總會有幾次爭吵。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僧侶只是偶爾表現出謙恭有禮的樣子(也許只是基於禮貌,或藉此打發聖墓教堂漫長守夜的無聊),實際上歷史累積的憎恨很可能在任何時刻爆發,特別是在復活節。希臘人控制了大部分的聖墓教堂,他們的人數最多,也經常在與天主教徒及亞美尼亞人的衝突中獲勝。科普特人與衣索比亞人雖然都主張單性說,兩者之間的仇恨卻特深:六日戰爭後,以色列人罕見地將科普特聖米迦勒禮拜堂交給衣索比亞人使用,以懲罰納瑟的埃及與支持海爾.塞拉西的衣索比亞。在進行和平協商時,埃及不斷提出支持科普特人的方案。以色列高等法院判決聖米迦勒禮拜堂屬科普特人所有,但實際占有者仍是衣索比亞人,相當典型的耶路撒冷解決模式。二○○二年七月,當科普特僧侶在衣索比亞搖搖欲墜的屋頂建築物旁曬太陽時,遭衣索比亞人以鐵棒攻擊,以報復科普特人苛待他們的非洲同胞。科普特人立刻趕去幫忙被揍的僧侶,結果四名科普特人與七名衣索比亞人(後者似乎每次衝突都會輸)被送往醫院。
現在,教堂內的司事打開嵌在右手邊大門上的小門,從裡面遞出一道梯子。努賽巴接過梯子,然後將梯子斜靠在左手邊大門上。努賽巴先把右手邊大門下方的鎖打開,然後爬上梯子把上面的鎖打開。努賽巴爬下梯子之後,教堂內的僧侶將大門搖晃了幾下,然後將大門左扇門板推開。努賽巴走進教堂,向僧侶們問好:「祝平安!」
當拉比諾維茨抵達西牆時,太陽已經升起,大約七百名猶太人在現場祈禱,但他們總是同一批人,而且總是站在同一個位置:「儀式很重要,它可以讓人集中精神祈禱。」拉比諾維茨不跟這些人打招呼,hetubook.com•com他也許會向他們點頭示意,但絕不開口說話,因為「第一句話要獻給上帝」。此時他的手臂夾著特菲林(tefillin)。他背誦晨禱文,末尾一句是:「上帝保佑國泰民安。」直到此時,他才適切地與朋友寒暄。西牆的一天於焉開始。
努賽巴擔任聖墓教堂守護人已超過二十五年,他於清晨四點抵達教堂,準時敲打嵌在梅莉桑德羅曼式正面的高聳古門。努賽巴每晚八點鎖門,在教堂裡擔任司事的希臘人、拉丁人與亞美尼亞人已經分配好哪一天由誰開門。管理聖墓教堂的三個教會僧侶整晚相處愉快,並且進行各項禮拜儀式。凌晨兩點,居於支配地位的正教會率先進行彌撒,八名僧侶繞著聖墓以希臘語詠唱聖歌;之後接棒的是亞美尼亞人,他們以亞美尼亞語進行巴達拉克(badarak)儀式,儀式開始的時間正好是開門的時間;天主教徒的儀式從早晨六點開始。就在此時,所有的教團一起進行晨禱。只有一名科普特僧侶獲准整夜祈禱,不過他用的語言是古科普特埃及語。
教堂大門開啟時,衣索比亞人——他們待在屋頂的修院與聖米迦勒禮拜堂裡,禮拜堂的入口就在正門旁邊——開始以阿姆哈拉語(Amharic)詠唱聖歌,他們的儀式非常漫長,因此他們經常會斜倚在牧者的曲柄杖上,這些堆放在教堂裡的木杖原是為疲倦的崇拜者準備的。到了晚間,各種語言的誦念聲與聖歌在教堂內迴盪著,宛如各種鳥類在石林中鳴唱悅耳的樂曲。這裡是耶路撒冷,努賽巴無法預料下一刻將發生什麼事:「我知道有數千人仰賴我打開大門,我擔心如果有一天開不了大門或出了什麼差錯該怎麼辦。我第一次關門是在十五歲時,當時的我覺得新奇有趣,但現在我知道這是件嚴肅的事。」無論在戰爭時期還是和平時期,他都必須準時開門,他說他的父親為了以防萬一,經常睡在教堂的門廊。
努賽巴家族與猶貝家族彼此處於警戒對立的關係。「努賽巴家族與我們沒有關係,」八十歲的猶貝說道,他已保管了二十二年的鑰匙,「他們只是守門人。」而努賽巴則堅稱「猶貝家族不許觸摸大門或門鎖」,顯示伊斯蘭本身的對立與基督徒自身的對立一樣鮮明。瓦基的兒子歐巴達(Obadah)是他的繼承人。